因经常有他国使节要求朝见文南郡主,而完颜亮也乐得柔福和他一起出现在他人面前,所以一般遇到这种要求,都不会拒绝,这样一来,期待能得见柔福真颜的人也越来越多。
第二十一章 不道相逢泪更多(七)
这一日,完颜亮要接见大宋派来的使者,而那使者也提出希望能见见文南郡主,完颜亮便派人将柔福请到了接待使者的大殿上来。
柔福一听说是宋朝的使者,不敢怠慢,忙收拾整齐赶到了殿上来。
这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和宋联系上的机会,虽然很多细节需要处理,也要等待时机,但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宋的使臣,怎能不让柔福激动。
饶是如此,仍是不动声色地上了殿,坐在完颜亮下首的一个椅子上,等候宋使者的朝见。
完颜亮看着坐在殿内离他位子很远的柔福,又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另一个宝座,暗自叹了口气。
柔福是无论如何不肯坐在他身边了,而只要她肯坐在那,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只是,这世上偏有就算你付出所有也换不来的东西,就算你是帝王也没的例外,每当她毕恭毕敬地同他保持距离的时候,完颜亮便有一股无力感。
太监宣了宋朝使者觐见,完颜亮收回了思绪,柔福也刹那打起精神,看的出内心也是很紧张的。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宋朝使者,从他步入大殿起,他的每一步都很慢,因为弓着身,但是步子却很稳,柔福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在他身上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宋朝使者在大殿内站定,三拜九叩之后,完颜亮吩咐赐坐,宋朝使者便又谢恩才坐了下去,他的这种态度和其他国家来觐见的使者态度不同,一般使者因为代表本国形象,只要不卑不亢就好,而宋朝使者的态度更像是那一年柔福在珠帘后见到的赵桓一样,看起来过于卑躬屈膝了,这不免又让柔福生出一股屈辱之感,但是屈辱又能如何,宋此时已经是金的附属,连皇帝都是要接受金的册封的。
那个使者就坐之后始终不敢抬起头,但是却不影响柔福观察他,柔福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她一定是见过的,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了。
他的名字她是没有听过的,应该不是之前宋的权贵,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是以整个的觐见过程,柔福都拼命在记忆库里搜索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却怎么都搜索不到,以至于连完颜亮问了他什么,他又是如何回答的都没有注意,直到他再次站起跪倒谢恩准备要离去,柔福才缓过了神。
宋使给完颜亮磕过了头之后,又微微侧转了方向对着柔福磕头,在磕完头之后竟然出乎柔福意料地抬起头来很大胆地看向了她,两个人目光相对的刹那,都是本能地一愣。
柔福发愣是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这个人是谁,而至于这个使者为何发愣,柔福就不得而知了。
对视也就那么一瞬,那使者又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倒退着出了殿,柔福松了口气。
她是不怕被人认出的。甚至是希望被人认出,因她已经不再是当年被完颜亮救下之后在临安城里害怕被韦太后党羽认出的柔福了。
第二十一章 不道相逢泪更多(八)
更何况,经历过这么多年,她的容貌气质举止又发生了改变,若不是和她曾经熟识的人,又怎么敢确认是她?
而这个宋朝来使的原本身份说起来则是让柔福震惊,因柔福想起他根本就是秦桧的管家。
他的管家此时都已经加官进爵成为使者,可想而知此时的他在宋该会有多么的权势熏天。
但是柔福永远也忘不了她刚到金国不久时,在完颜亮的书房外偷听到的话,正是因为那次偷听,让她知道秦桧已经被金国收买成为细作了,一个细作能在宋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不倒,甚至鸡犬升天,这是一件危险的事。
这让本就对这摇摇欲坠的宋担心不已的柔福更是忧心忡忡。
自从完颜亮同柔福讲起他有伐宋的心意后,便一直励精图治,此时的金国比完颜亮刚登基的时候更为强盛,而只要秦桧独掌大权一天,柔福便对宋最终能赢得战争的胜利不抱任何希望。
最重要的是,想要通过这次机会找到一条能和宋联系上的线,看来这条线也是利用不上了。
“嬛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让你陪着朕见人辛苦了,左右现在无事,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透透气如何?”看柔福坐在那里一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完颜亮不得不走到她身边将一只手递给了她。
“遵旨。”柔福回过神忙挂上了一个笑脸,起身,牵起完颜亮的手,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从大殿内走了出去。
完颜亮从不忌讳在宫人面前同柔福表现出亲密,而柔福也早已同所有的宫人一样习惯了这一点,因她也知,这是完颜亮留给她的殊荣,因为
他从不曾和除她以外的女人在人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包括皇后都没有过,这是在变相宣告柔福是他的女人,其实这个举动是有些孩子气的,柔福除了感动之外其实还有愧疚在里面,索性也便由着他了。
两个人边走,柔福仍在想着什么,没注意走到了自己寝宫的丹樨前,“嬛儿,我看你今日是累了,朕也不进去了,你好生休息下,朕还有政事需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可好?”站定了之后,完颜亮握着柔福的手说道。
柔福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在目送完颜亮离开后,脸色严峻了起来,不行,她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就算是知道这一条线危险,她倒要看看怎么个危险法,想到这,柔福马上派人去请云霓。
“云儿,能不能将我们的人安插到宋使者的身边?”柔福一见到云霓便单刀直入地说道。
“这个倒是不难,姐姐要不要和他们坦诚你的身份?”云霓问道,“这样一来,我们便和那边的人联系上了。”
“不用,只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可以通过咱们安插的人联系上我就好了,不必让宋朝使者知道我是谁,咱们只要看他们有什么动静就行,先按兵不动。”柔福严肃地回道。
第二十一章 不道相逢泪更多(九)
云霓点头,回去按照柔福的吩咐办事。
柔福突然明白,也许,战争在这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候便已然开始了。
而她和完颜亮注定是战争的双方,绝对不可能站在一条战线一个阵营内。
本以为只要自己无所求,这余生便能安然,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最让她心痛的,便是与他为敌,尽管不愿,不想,不忍,但这就是命,该来的一样都躲不掉。
她不知道与完颜亮为敌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帝王,不再是当年临安城外那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也不再是刚到上京时为了她不惜被罚跪几天的多情亲王,岁月早已将世事更改,柔福不知那个曾经的他被改成了什么样子,亦或是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被挪动了几分,但更改是毫无疑问的,就像日月的轮回那样无法改变。
然,就算是她身为女儿,也肩负了民族和家族的使命和命运,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便已然注定,她无法背叛,只能顺从。
对家国的忠诚,和对爱情的忠诚,如果两者只能选其一,那她必须要割舍其中一个,答案不言自明,想必完颜亮处在她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爱情虚无缥缈,而她绝对不能做千古罪人。
与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为敌是什么滋味,柔福已然尝到了,那是一种无法消弭的锐痛,只能递增无法递减。
因为背着完颜亮做这件事,所以心理上便有个膈膜,要说是愧疚也可以,因柔福总是希望两个人相对的时候能彼此坦诚相待,如今,她已无法做到这一点,也不想对他强颜欢笑或者敷衍,是以便只能以各种理由拒绝和完颜亮相见。
完颜亮也察觉到了自宋使离开之后柔福的转变,奈何柔福不愿见他,他也无能为力,只以为她和之前见到赵桓后的反应一样,只是一时涌起思乡之情,也没有过多在意,国事繁忙加之后宫充盈,他也确实没有过多的心力分给柔福,所能做的也只是让云霓尽量多陪陪柔福而已。
这一日,云霓急匆匆地进宫来,屏退了众人之后交给柔福一封信,说是那个宋朝使者通过她安插的人送来的。
柔福拿着那封信手就开始抖,且迟迟没有勇气拆开。
“姐?”看柔福迟疑紧张的样子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何时,云霓只好提醒了一下。
柔福挺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柔福捧着那封信哭,身子也跟着抖,云霓则是很体贴地抱住了柔福的身子,却刻意不往那封信上看一眼。
终于,柔福平复了下来,云霓递上了一方罗帕,柔福接过侧过脸拭了拭眼泪,并顺手将那封信塞到云霓手里。
云霓诧异地接过低头一看,神色更加疑惑,她看了看那封信,又看向柔福,“姐姐,这,这只是一阕词啊!”
第二十一章 不道相逢泪更多(十)
没错,那封让柔福激动万分泪流满面的信,只有一张纸,而那张纸上只是一阕苏轼的《蝶恋花》,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根本连封信都算不上。
也难怪云霓会诧异。
柔福想了想,走到书桌前,轻轻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云霓走过去看,只见柔福在纸上写的也是一阕词,是苏轼的《定风波》,写好了之后,拿起来吹了吹,等墨迹干了,折好递给云霓:“将这个交给送我信的人,让他交给将那封信给他的人,是我的回信。”
看云霓迟疑,柔福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你拿来的那页纸是我构皇兄送来的…”
云霓大惊失色,忙又看向刚柔福塞到她手里的那页纸。
柔福点头,继续说,“没错,这正是他的笔迹,我们兄妹自小为了取悦父皇,一起练字,我决计不会看错,他誊写的是我当年最喜欢的一阕词,他将这个送来,只是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柔福,他的那个妹妹…”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来,毕竟当年是他将她的公主身份剥夺的。
云霓又看向柔福后交给她的那页纸,“那姐姐,你是打算承认了吗?”
柔福点了点头,“若这封信能回到皇兄的手上,那说明我们这条线是靠得住的,再做下一步计议。”若回不到,这也只是一阕词,也没透露别的信息,也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太大的危害。
说到底,柔福是在赌,赌这个宋使是赵构的人还是秦桧的人,或者是赌秦桧是赵构的人还是完颜亮的人,因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秦桧变了也未可知,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这张纸落在完颜亮手上,她反正是不怕的。
云霓想了想:“不错,就算姐姐你的这张纸泄露出去,不过也只是一阕词而已,到时候我也可以说是你写给我的,被我弄丢,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到也未可知,但是对南边的皇上就不同了,他一看便知是你了,这个方法好,我这就去办。”说完和柔福告了别又匆匆离开。
柔福拿着赵构亲自誊写的那阙词又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将其同赵佶的手迹放到一起收好,就算是他曾经对她不起,但毕竟在最后关头给了她一条生路,也才让她能遇到完颜亮。
不管之前遭受了多少磨难,也不管此后她将要面对怎样的风雨,但遇到完颜亮这件事柔福却从没后悔过。
只此一件,柔福便要感谢赵构,更何况血浓于水,恩恩怨怨了多少年,到头来能记住的都是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和彼此的好,这便是记忆的过滤和净化作用,对柔福更是明显。
本以为此生无法再通音信,却不想还能得此只言片语,个中滋味真真无法一时说清,只为了这一页纸笺,那么所有的冒险便是值得的,对于下一步如何,还是不做期待,这样一旦有所得便是上天的赏赐,然而,上天的赏赐,却并不总是以一种形态出现的。
第二十二章 玉山未倒肠先断(一)
自柔福将那封信托云霓送出之后,好长一段时日都杳无音信。柔福也并没有太过失望,因为本就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因有了这一层牵念,心里还是隐隐地有着期待的。
完颜亮已经好久没有来柔福的寝宫了,但是会时常的派人过来问一问日常起居,柔福觉得他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表明他还记得有她这个人而已,不过没关系,她不介意。
在她最得宠的时候,连皇后都对她礼让三分,而一旦被人忘记在了角落,便连宫女都能给她眼色。
这种情形柔福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当年完颜合剌还在的时候,他的宵衣殿就差点成为了圈禁她的冷宫,如今,大不了只是旧事重演罢了,她难得的清静,又不损失什么。
可这一日,完颜亮却突然出现在了柔福的寝宫。
彼时,她午睡刚醒来,里衣外只罩了一件长衫,披着长发慵懒地坐在窗前,似醒非醒地看着午后窗外的阳光,等着宫女为她盘发髻。
可是当那双手抚上她的发的时候,柔福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眼睛不自觉地睁大,醒得更为彻底些,却没有动。
完颜亮轻叹口气,将柔福抱起放到他的腿上,自己则是坐在了柔福之前坐的位子上,柔福则是微微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低垂了眼眸,“陛下今日得闲儿了?”
完颜亮仔仔细细地盯着柔福看了一会,用两个手指挑起柔福的发丝把玩,皱眉:“怎么一些时日不见,你这身子又轻了许多?”
柔福牵动了下唇角,没出声,头在完颜亮的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了,就算是两个人有多久不见,只要一相见,她便还是他的她,他也还是她的那个他,两个人从来不曾有膈膜,虽只有只言片语,但心意却总是相通着的,她不会只将他当皇帝,因他永远是她的那个颜亮,从初次见面起就未曾变过。
“嬛儿,你是想让朕愧疚吗?嗯?”完颜亮抚着柔福的头发低头在她耳边耳语道。
柔福轻轻叹了口气,却是没睁开眼睛,“别动,我还想再睡一会呢。”
完颜亮笑得眼睛眯起条缝,“朕真真是将你宠得没样子了,见到皇上不下跪不说,还将朕当成你的软榻了是不是?”
“那陛下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给柔福当软榻?”柔福低声嘟囔着。
“只要你愿意,当什么都好,最好是物尽其用才行。”完颜亮咬着柔福的耳朵,气息渐趋粗重。
而柔福却到底没能在他怀里睡成,反倒是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正在他旁边看着他睡颜的她。
完颜亮笑着任柔福替他穿好龙袍,在柔福以为他要离去的时候却仍是在看着她不语,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说出来一般。
终于,完颜亮掏出了一页纸笺,交给了柔福。
“什么?”柔福下意识地接过。
“给你的信。”完颜亮轻声回道。
第二十二章 玉山未倒肠先断(二)
柔福也没多想,边径自打开去读那封信,这时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在这宫里是隐姓埋名的存在,又有谁会寄信给她呢?且会通过完颜亮呢?
而当柔福看到这封信内容的同时,又是和之前云霓交给她那页纸笺时差不多反应,她倒抽了一口气,脸色瞬间煞白,若不是完颜亮伸出手臂拦了她一下,人没准也就仰倒过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来自赵构的信。
“御妹嬛儿,见字如面。自你一别,匆匆数载已过。思及你之离开,朕每每肝肠欲断,奈何山长水阔,凡世阻隔,欲得你之消息却终不能得。当年之事,乃朕之软弱铸成,朕早已悔不当初,今知你之下落,朕几欲喜至泣下。唯盼卿能速速归来,了却朕欲补偿之心。然金人凶恶,卿若不得自由,且好生处之,回归之事徐徐图之,卿可视方便时将金人之事略为透之一二,朕方可以随机应变,以图他日将你救出牢笼…”
柔福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直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一行字。
完颜亮看着柔福叹了口气,掏出一方绣龙的金丝帕替她擦眼泪。
柔福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这封信,信里的内容也足够让她欣慰,哪怕只有前四个字,她死也瞑目,因他称她为御妹,这便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只是,这封信却是完颜亮交给她的,足以说明,她的一切所做所为,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其实,这个结果,也在柔福预料之中,是以,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因她此时的情绪还都停留在赵构这也不怎么算是情真意切的安慰和解释里,不过至少,他承认了他的软弱才是造成她流落到这个地步的根源,他也提到了补偿,提到了希望她回去,这些原本都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尽管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想,至少,他说出来了不是吗?
“牢笼…”完颜亮突然轻蔑地笑了一下,“赵构竟然这么形容朕给你的这个家,若此地是牢笼,那当初他差点将你害死,岂不是刽子手了?”
柔福此时的情绪稍稍缓过来了些,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完颜亮的面前,头一低,一幅认命的模样:“请陛下治罪。”
完颜亮也严肃了面色,没有去拉柔福,“哦?嬛儿所犯何罪?”
柔福咬了咬下唇没有出声,事到如今,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甘愿坦然承受,死而无憾。
完颜亮伸手一把将柔福拉起,“你不过也只是和了一阕词而已,朕要是治你的罪,恐怕于法不和,你要朕治你什么罪名呢?”
柔福略为诧异地看完颜亮,不是因为他所说这番话的内容,而是他的表情和语气,真的是没有一点要降罪的架势。
“嬛儿,你看看,赵构这个皇帝当得有多蠢。”完颜亮低头看那页纸笺,不屑地说道。
柔福皱眉,尽管她不喜完颜亮这样说他,却也无法辩驳。
第二十二章 玉山未倒肠先断(三)
显然赵构身边的人,包括那个使者,全部都已经是完颜亮的人,而当初那个使者将柔福的信息传回去,肯定也是完颜亮的授意,想要看看赵构对柔福的态度。
赵构自以为聪明,先送了阙词试探,当使者按照完颜亮的意思将柔福回的那阙词还回去的时候,赵构便再也按捺不住,写了这么一封具有实质内容的信过来,那当然是要落在完颜亮手里的。
柔福既然知道那个宋使曾是秦桧的家臣,那么想到这一层也只是刹那的事。
看柔福皱眉,“可是想明白了?”完颜亮提醒道。
“是。”柔福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不仅蠢,人也是毫无羞耻之心,当初那般待你,现今反倒要求你替他做细作传递消息,可见根本也没有顾虑到你的死活…”完颜亮越说越气愤。
这一点柔福还是没法辩驳,因信里那句“卿可视方便时将金人之事略为透之一二”还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将那半壁江山放在那么个又蠢又软弱又糊涂的帝王之手,简直是对我大金国的侮辱,嬛儿,朕今日就明白告诉你,伐宋之事已经进入议程,这两年我大金国全面进入战备状态,到时,待朕收了那半壁河山,朕便带你重游江南,我们继续我们当年走过的路,不管你愿意与否,朕意已决。”
完颜亮的声音不大,脊背挺得很直,他说这话时目光中的坚毅让柔福猛然想起多年前宵衣殿的不眠之夜,他向完颜合剌提出要决斗时的眼神,同样的决绝而不可动摇,就算是她有这个心理准备,看到这个眼神,心里也凉了一截,看来,战争,是不可避免了。
“陛下,就没有什么能改变您的心意吗?柔福要做什么才能阻止这一切?”尽管不做他想柔福还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有气无力地问道。
完颜亮靠近柔福,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那么嬛儿,朕问你,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从此以后,不管黄泉碧落,做我完颜家的人吗?”
柔福愣住。
这算是交换条件吗?
若他用这个和她做交换,她一时之间还真没办法答复他。
完颜亮看着柔福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这便是你的坚持,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坚持,而伐宋,统一,也是朕的坚持,就如同你的坚持一样无法改变。”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声音更为轻柔,“嬛儿,你能理解吗?”
柔福看着完颜亮的眼睛,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绝望的笑容,“那么,破宋之日,就是我柔福为国殉身之时。”
完颜亮的眼里慢慢布满了寒意,盯着柔福,也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你为国殉身之时,便是朕为你殉身之时,大不了你我共赴黄泉,反正你就是不能离开朕,但,在那之前,朕必须将这千古基业替祖宗、替子孙打下来,任谁,任什么事都无法改变…”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柔福一样,转身大步离去。
第二十二章 玉山未倒肠先断(四)
柔福傻傻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开始急促地喘气,然后身子慢慢地瘫软在了地上。
不管怎么走,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若她从来都无力改变什么,她倒也没有遗憾,只是,那个做他皇后的条件却让她不得不去再想。
她本已经下定决心不做完颜家的人,这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孝,可是若她的“不孝”能换来宋的继续存在,小我的得失还那么重要吗?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牺牲她一个人的名节,只是她一个人以后被永远的赶出赵氏家族而已,却能平息一场战争,这却是能免除万民于水火的大事,若完颜亮当初用这个来要挟她,她不见得会不从,但若真是如此,完颜亮也不再是她的那个完颜亮了。
仔细想想,之前完颜亮也不是在要挟,而只是用这个来类比说明他伐宋的志向同她不愿意做完颜家的人一样坚定,可是柔福却希望有个这样的机会,至少这也是一个免生灵涂炭的办法。
可是,现在,这条路已然走不通了,且不说皇后家族的羽翼在朝中已丰,太子地位牢固,其实就连完颜亮本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自由决定皇后人选的,如果他需要得到更多大臣的支持的话。
而柔福担心的难道也只有宋那么一方吗?
战争对双方都是有伤害的,并不只是单纯地伤害战败的一方,那么,完颜亮,难道她就不担心吗?
一方是自己的兄长,是自己的故国,另一方则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哪一方受损,都足够她肝肠寸断了,而她的心,自这一刻起,也在向着不同的两个方向撕扯着。
这一夜,柔福被噩梦惊醒,她又梦到了完颜合剌和完颜亮在宵衣殿上的对峙,这次梦到的是完颜亮被长剑刺穿了胸膛,于是在一片血泊中柔福尖叫着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所有的担心,不安和恐惧,还是来自他,来自对他无时不刻的牵挂。
伴着涔涔而下的冷汗,柔福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她忙连夜传来宫女,面无表情地让她们为她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