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女 作者:淡妆浓抹
内容简介:
靖康之变,她身为帝女沦落敌国为奴,历经辗转逃回故国,却被人所害,以冒充公主身份被赐死,
九死一生之后不得已再次委身敌国,国仇家恨之下,上演了一段游走在刀尖之上的战栗爱情…
柔福帝姬,因真假悬案而留在历史上的一代帝女,完颜亮,因误解而被人诟病千年的金朝废帝,
破碎山河间,那一页飘摇的绮丽往事…
作者简介:
淡妆浓抹,小说阅读网签约作家。80后小女子,曾做过杂志编辑,家庭主妇一枚。 辽宁人士,现旅居新加坡。
2009年签约悦读纪。2010年获得小说阅读网作家峰会“最佳出版奖”,同时获得首届小说阅读网原创文学大赛女频亚军。
题记
北宋靖康二年,金军南下攻破北宋都城汴京,俘获宋徽宗赵佶和宋钦宗赵桓二帝及大批皇室宗亲北上,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变。
小名嬛嬛的柔福帝姬为宋徽宗第十二女,靖康之变中和二帝一同被俘北上,先为金太宗侍妾,后和康王赵构母妃韦氏一起沦为浣衣院官妓,后又被金国盖天大王完颜宗贤所得,韦氏善于逢迎,不久便为盖天大王生一子,柔福心系故国,不肯屈从,后在女奴燕离的帮助下逃离盖天大王府,两人主仆相称,历经辗转逃离金人统治,中途却被匪徒所得,恰遇南宋剿匪官兵,柔福亮明身份,被已经成为皇帝的高宗赵构隆重迎回,封为福国长公主。
绍兴和议,高宗生母韦氏被放归南宋,成为太后,她害怕柔福将她已在金国生子的事实道出,诬陷柔福为假,称真正的柔福已经在金国丧生,高宗无奈只好赐死柔福并抄没驸马全家,本文故事从此开始。
楔子
窗外雨声渐大,日已西陲,雨滴顺着黝黑的简陋木窗飘了进来,打湿了坐在窗边凝视着落日的女子的单薄罗衫。
她身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脱下外衫披在了她身上,她回头淡淡一笑。
“姐姐,不必太过忧心,陛下一定会弄清您的真实身份,还您一个清白的。”侍女话音刚落,却脸色一变,急急地抬起右臂朝窗边女子的左侧墙壁挥了过去,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笨拙地逃了开去,侍女轻轻吁了一口气。
“燕离,我哪里有那么娇气,你忘记了,咱们什么苦没有吃过?这点苦算什么。”窗边女子面色柔和安宁,声音宛转淡漠,和着雨声又带着几分飘渺,她说着话又将头转向那灰土墙上唯一的光线来源,似看不够那正在逐渐暗淡下去的一丝光亮。
最外层的牢门响,燕离的脸忽然涌上喜色,“姐姐,我说什么来着,一定是陛下派人来接咱们回去了…”她话音还未落,一声尖细的拖长的宦官特有的声音划破了天牢里的寂静:“太后娘娘驾到。”
紧接着内层牢门响,一袭华丽宽大的锦绣长袍似要将这昏暗牢房点亮般的出现在了牢门口,并定在了那里,没有再前进一步。
窗边女子起身几步跪了下去,却没有抬头,音色无波:“柔福参见太后娘娘。”
“你不再是柔福了,柔福帝姬已经被盖天大王赐给一个叫徐还的汉人为妻,且已病逝,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静善,你本是一届平民女子,因听说自己与柔福帝姬的容貌相类,便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冒充已经在金国故去的柔福帝姬…”
“柔福参见太后娘娘。”柔福似没有听到太后所说的话,淡然而清晰地打断了她略显尖利刻板的声音,语气里却是一抹无法改变的坚定,她抬起头,直直地望进了太后略显躲闪的眸子里。
“柔福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后娘娘指教。”
“说吧。”
“既然此时太后一定要置柔福于死地,柔福断不会苟且偷生,只是早知如此,彼时太后为何要助柔福逃出盖天大王府?”柔福边说边努力地捕捉韦太后的目光,她却低垂了眼眸,略沉思了一下,对着身边的宦官宫女挥了挥手,他们识趣地退到了外层牢门以外。
“你是个将死之人,哀家不妨坦诚相告,当初助你逃离盖天大王府只是不想你同哀家争宠,只是…”
“只是您没想到我会逃回来是吗?”柔福的唇角卷起一抹笑意,看似嘲讽,其实是不折不扣的苦笑,早知有今天,为何还要历经辗转逃回来呢?“
“是,金人如狼似虎,你一届弱女子必不能走远,哀家以为你当时就算逃出大王府,也必逃不出上京。”
“原以为你当初是救我,不过是害我…”柔福轻轻叹了口气。
“柔福,你不要怪哀家,你知道的太多了,换做你是哀家的话,你会怎么对哀家?”韦太后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换做我是你,我绝不会为仇人生子,难道您不知道他们都是杀害父皇的仇人吗?柔福的语气开始尖利了起来。
“住口,不要再提你那昏庸的父皇,若不是他,你我何至于沦落到那般任人凌辱的地步,大宋百姓何至于被金人践踏这许多年,当年他只知宠爱那个名妓李师师,置我等于何地?他待哀家还不如大王…”韦太后端庄沉静的脸终于在一刹那现出了恨色,却又马上恢复了原本的泰然自若。
“既如此,您何必还要回来?”柔福望着她,心底滑过一丝怜悯。
“你问的太多了柔福,你我同为女人,你只知哀家有苦衷就好。哀家只想你安安静静地走,不要责怪皇儿。”韦太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似要转身离开。
“韦,太后娘娘,公主不会将您过去的事情说出去的,还求您饶公主一命。”一直低头跪在柔福身边的燕离突然往前跪爬了几步,抢白道,接着便叩头如捣蒜。
柔福忙伸手去拉燕离,韦太后眉头一皱,眼里射出凌厉的光,她复又往前走了几步,进到了牢房里面,对着燕离急急道:“抬起头来。”
燕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韦太后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不就是…”
“小人燕离,当年也在盖天大王府为奴。”
“既如此,你和大王的侍卫燕虎有何关系?”韦太后问道。
“兄长怎样,还望娘娘告知。”燕离又往前跪爬了几步,声音急切。
“原来你也是故人。”韦太后点了点头,柔福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太后娘娘,还望您留燕离一命。”跟着也叩起头来。
“既然是故人,就更留不得了。”韦太后说完转过身去,往牢门外踏了一步。
“还请娘娘告知兄长近况。”燕离眼见韦太后要走,直直地扑向牢门,死死地抓住了韦太后长袍的一侧衣角。
韦太后没能将衣角抽出,回头嫌恶地盯着燕离的头顶:“还能怎么样,当年帮助你们逃跑的侍卫们早就被大王五马分尸了。”话音一落,燕离大叫了一声仰着身子昏了过去,韦太后利落地抽回衣服往外走。
柔福本来是爬向燕离,见韦太后将要离开外牢门,柔福大喊了一声:“柔福还有一事相求。”
韦太后站住却没有回头。
“父皇已崩,柔福也了无牵挂,只是桓皇兄还在金国受苦,请太后娘娘将他迎回,这也是父皇的遗愿。”
韦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国无二君,如将他迎回,我的构儿将被置于何地?”说完大步离去,紧接着响起外层牢门落锁的声音。
柔福跪在燕离身前,抱起她的头,一行清泪顺着鬓边的乱发汩汩而下。
醒来后的燕离抱着柔福哭得肝肠寸断,她在哀痛已经故去多时的亡兄,以及她们主仆两个终究逃不过的那命运之轮。
夜已深沉,绵延一天的雨终于停息,朗月爬到中天之上,哭累了的燕离将头倚在柔福的肩上,闭着眼睛不再出声。柔福仍然执拗地望着窗外,尽管这天牢弥漫的是绝望的气息,而窗外,却绝对不是自由的世界,甚至比这天牢,更加的让人绝望。
柔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作响,亮光照彻了牢房,柔福却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燕离也同她一样,想必也不再抱有求生的**。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拂过她的发。
柔福低着头,战栗地睁开眼,首先瞥见的是一袭明黄色的衣角,柔福忙抬头。
“嬛儿,你受苦了。”男子的面色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苍白,威严的目光掩不去眼底的不忍和歉疚,他的声音温暖一如他的手。
“皇兄…”柔福急急地要跪下,却被男子拉起。
“皇兄,柔福无意为皇兄增添这如许烦恼,皇兄千金之躯,怎可到这天牢污秽之地…”
“嬛儿,你,皇兄不求你的原谅,皇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有来世,来世我们还做兄妹可好?”男子别过头,避开柔福那饱含期待的目光,他无法给她希望,也不忍心看她绝望。
柔福慢慢后退了两步,目光再次黯淡,她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就依皇兄吧,只是,柔福有一事相求…”
“嬛儿,你的要求,皇兄,无法满足你,不要再说了…”男子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站定,一个手捧托盘的宦官走上前来,上面有一个小小金盏,里面的液体澄澈透明。
世界刹那清明了,当她终于等到了尘埃落定的这一刻,这杯酒仿佛不再是送她去西天的毒药,而是能帮她解脱这人间苦难的琼浆。
柔福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恋地伸出手去,旁边响起燕离的大声哭叫,她试图扑过来阻挡,却被宦官们死死抱住。
“皇兄,可否饶驸、驸马一死…”这是柔福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
赵构皱着眉闭上了双眼,过了半晌才沙哑地自语道:“为了断了你的念想,他,亦是不能活了,柔福,对不起。”
是年,为宋绍兴十二年,金皇统二年,公元1142年。
据正史《宋史·列传·公主》载:“柔福在五国城,适徐还而薨。静善遂伏诛。柔福薨在绍兴十一年,从梓宫来者以其骨至,葬之,追封和国长公主。”
而据《随国随笔》载:“柔福实为公主,韦太后恶其言在虏隐事,故亟命诛之。”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一)
今年的梅雨季节还未到,临安城便整日细雨缠绵。城外的春草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将远郊的山峦染上了一层清爽的淡绿。
一支泛着新芽的柳条若有若无地随风划过一座新冢,又顺路轻抚了一下跪在冢前的白衣男子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马上留下微微泛红的浅痕,男子却一动未动。
雨丝虽细,奈何他已在此地从日出跪到了西斜,轻薄的白衣长衫早已被雨水打透,勾勒出他单薄的身体曲线。长发一绺绺紧贴在脸上,似被雨水冲出的沟壑。
官道上从临安城里出来的担着担赶着空马车的商贩逐渐稀疏,偶尔有几个从北部逃荒过来的流民加紧了脚步,似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好在明日凌晨为自己谋到个能糊口的差事。
每个人都对这个跪在道边的人视若无睹,偶尔有人回头,也许是早上便在这里经过见过他的进城的农民,却也仅是回头而已。
在这样的乱世,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本是平常之事,麻木了这个时代人的神经,没有人会对他人的悲伤过多关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伤。
这是一座没有墓碑的冢,原本墓碑上该刻上的应该是她柔福或者静善的名字,可是现在,这里埋着的却是燕离。
燕离,这个名字再次在她心头划过的时候,柔福以为原已痛到麻木的心又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多年前她便死在金国那苦寒之地了吧?
如果没有她,她又怎么一个人穿越这乱世来到这个相对安宁却富庶的地方,在她兄长的庇佑下享了这几年的富贵?
金人的铁蹄,山贼的长刀,旅途的艰险,漫长的逃亡生涯,她一次次替她挡过风刀霜箭,这一次她却用她的死换来了她的生,每个人只有一条命,如果燕离有九条命的话,也全部替换给了她…
燕离,燕离,你叫柔福以后怎么在这世间独活下去?
皇兄为什么不让自己死,他凭什么自作主张让燕离替了她?
他救不出父皇,是因为金人强大,她不恨他;他接不回桓皇兄,是因为那会危及他的皇位,她也能够体谅,甚至他赐她死,她都能原谅他的迫不得已,可是她独独不能原谅的是他让燕离代她死,那根本比要了她的命还要让她痛不欲生。
痛,痛到极致的时候就没有感觉了,就像她现在根本流不出一滴眼泪一样。
如今的她,不是柔福,不是静善,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身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皇兄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她要怎么才能活下来?就算是活下来,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暮色四合,官道上已经没有了过往的路人,一身男子打扮的柔福试着挪动了一下左腿,因为跪了一天,麻木到失去知觉而没有成功,咬着牙尝试了多次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转了身顺着冢的朝向冲着北方再次跪了下来。
面向北方的柔福重重地将头叩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对不起了,父皇,当年在五国城的时候,她答应他哪怕赵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也要匡复大宋山河,对不起了,桓皇兄,她原本以为只要她逃回来就能将他救出,如今,她负了所有人,更弄丢了自己的身份,她无法再继续苟且在这个世上。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二)
缓缓地起身,边走向冢旁的那棵柳树,边抽出腰间的丝绦,绕着柳树仔细端详了一圈,选定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枝桠,踮起脚用力的将丝绦甩起搭了上去,没有丝毫迟疑地将丝绦打了个死结,从附近费力地搬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一切准备就绪,柔福竟有一种即将要解脱的轻松。
那就这样吧,就算她力量再渺小,渺小到改变不了任何事,至少她还有能力左右自己的生命,现在,她要行使这个权利了,她选择结束它。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垂下,闭上双眼用力踢开了那块石头…
一切都是那样简单,痛苦不会很长,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些选择这条路,这样燕离是不是会活下来,也不用和她的兄长先后为了她赴死,还有,那个虽然自己不爱,却陪伴了她几年的驸马一家。
一切都结束了,飘飘渺渺间,柔福觉得自己也许马上就可以见到父皇和母妃的时候,一股温暖而夹杂着淡淡清香的空气被送进胸腔,她忍不住剧烈地咳了出来,然后本已模糊到黑暗的视线又渐渐清晰了起来。
眼前一张年轻英俊却不乏刚毅的脸正在对着她的脸伏下来,就在他的唇即将碰到他的时候,柔福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推开了他。
然而就算是用尽了全力,她的力量还是过于微弱,事实是她只是将他的脸推开了那么一点,他的鼻尖几乎还要贴着她的。大量的空气接连不断地涌进了胸腔,柔福忍不住更加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张俊脸很识相地离开了她,退到安全距离以外,然后双手抱胸目不转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待柔福意识恢复,看清周围的环境,自己仍然躺在燕离的冢旁边,而那条丝绦已经被扯成两段散落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的胸腔内涌起了怒气。
死一次那么容易吗?他有什么资格破坏她的“好事”,或者说他有什么权利左右自己的生死,怎么弄到最后,自己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柔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的狼狈,她捡起那两段丝绦,这是唯一的工具,她不能就这么舍了,打个结下次还可以用的,然后看都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转身朝临安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不到两步,柔福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紧紧地扯住了,她不得不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虽然天色昏暗,但还远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更何况他的锦衣家仆已经在他身边支起了灯笼。
那是一张足以照亮周围黑暗的脸,它的光芒不在于那似乎是被造物主精心雕刻出来的完美线条,也不在于他那细长眼睛浓密睫毛下仿佛能洞穿人心思的锐利眼神,他无疑是年轻的,可是那年轻的脸上却是一副看透世事的早熟表情,或者说,是一种强力散发出的自信和没有道理的年少轻狂。
柔福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目光,她不喜欢这种表情,因为他的表情和这个大环境太格格不入了。
她的家她的国刚刚遭遇过奇耻大辱,她的兄长躲在原本是自家江山的角落里歌舞升平,放眼现在整个宋廷,人人一副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麻木神态,即便是那些清醒而不肯服输的国之栋梁,他们更多显现出来的也是忧愤和焦虑。
所有的人都在苟且偷生,他从哪里来的这种高调的自信,这表情和那些不知道亡国恨而仍在唱着后庭花的商女一样让人觉得没心没肺,在举国皆耻辱的前提下,他的表情显得那么刺目。简言之,他的那种朝阳的神情绝对不适合出现在目前这种夕阳的环境中。
或者说,和他相比,柔福更加感觉自己的落魄。
“适才若非在下为公子度气,公子早就死了,怎么?不感谢一下吗?”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里没有责怪,声音浑厚而温润,和他的相貌很般配。
“在下并没有请求公子相救。”柔福哑着嗓子回道,因为方才被勒了一下,现在还有些哑,正好不用刻意去粗着嗓子模仿男声了。
“可是在下救了,公子总要报答一下吧。”男子拉着她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动,语气里的坚持似乎带上了一抹挑衅的味道。
柔福此时无心和他纠缠,用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去摸到了一个荷包,她一把扯下来递给了那个男子。“在下身无长物,仅有这些,若公子不嫌弃,权当报答。”
男子盯着柔福的眼睛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又递还给柔福,“这些只是废纸而已。”
送她出宫的宦官在她离开之前给了她一些交子,这些只是在宋统治区内可以通行的纸币,确实,以现在的局势,这种纸币可以通行的区域范围越来越小了。
柔福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触碰到颈间悬挂的一枚血玉的心形吊坠,那是在她及笄那年徽宗赵佶夸她的书法和他的最像而奖励她的,当年她从金国逃回的时候赵构就是凭借这个确认了她的身份。
既然身份已失,这个信物也就失去了意义,如今父皇不在了,自己马上也要去见父皇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了,这幅皮囊都可以抛下,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物件儿?
柔福微微用力,将那坠子连着细细的金链一并扯了下来,只是稍迟疑了一下便再次递了出去。
男子这次饶有兴趣的接过,借着灯笼的光端详了一下,便收入袖中,却并不放手。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三)
柔福面色微愠,“怎么,公子救人一命只为了回报吗?”
男子的一侧唇角微微翘起,“不仅是为了回报,更要等值的回报,难道公子的命只等同于这么一个劳什子的价值?”
柔福苦笑了一下,“也许还不如这个有价值。”这便是生生的自嘲了,说这话的时候落寞之色溢于言表。交出了它,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她和赵家有任何的关系了。
“公子既是被在下救起,那么公子的价值便要由在下衡量才是,如此,在下也不为难公子,在下自北方而来,姓颜名亮,字元功,初来乍到,对临安甚是陌生,亟需一名向导指引,等在下事毕,你我两不相欠,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临安为上,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临安,柔福的神色大变,那个之前还是她可以呼风唤雨的繁华之地,如今已经成了她的死地,为了助她逃出,燕离已经搭上了性命,奉命将她转移出城外的宦官告诉她,以后千万不要再回临安城,最好去一个没有人见过她的地方,这也是皇兄赵构的意思。
以前她是长公主,每逢重大节庆,总要参加宫里的各种宴席,因此这临安城里的大部分达官贵人内命妇们几乎都认得她,如果被韦氏的党羽认出,那岂还有命在?赵构费尽心力骗过韦太后使出的这个金蝉脱壳之计也就付之东流,她倒不是怕死,她只是不想再次落到韦太后的手里,这样燕离的牺牲便毫无意义,于是…
她果断地拒绝:“在下对临安并不熟悉,恕难从命。”用力的试图挣脱颜亮的控制,目光中是无法动摇的决绝,身体却因为颜亮提到的这个要求和想到了燕离的死而不可抑制的战栗起来。
颜亮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微微眯起了眼,脸上现出不耐的神色,柔福的心往下一沉,但他却突然松开了她,径自走向几步外停着的那辆豪华马车。
柔福转身欲离去,却被那个提着灯笼的家仆拦住,“请公子上车。”这个家仆身形高大魁梧不输颜亮,面目清秀,器宇轩昂,只是同颜亮相比少了几分天生的贵气,即便如此,这样的人物也很难让人将其视作家仆。
柔福本欲拒绝,奈何看此家仆架势,她很难走得脱,转念一想,此地距外城北门还有二十几里路,就算赶到,城门业已关闭,只要不逼她马上进城,漫漫长夜总有机会逃脱。
这样想来,便顺从地在这个家仆的指引下走向了颜亮的马车。
站在马车前,柔福略微皱眉,一个车夫,一个家仆,还有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公子,若是从北方而来,这么豪华的马车是怎么逃过一**山贼抢匪的觊觎而安然到达此地的?就算这三个人再武艺高强,这一路而来也不太可能如此从容吧?
宋退守东南偏安一隅之后,金并没有实力完全控制北方的广大地区,所以他们扶植了一个傀儡的大齐政权来代行统治,但是这个政权的覆盖能力也有限,所以北方成了鱼龙混杂之地,宋、辽的遗民,来自西北的党项人,傀儡的大齐政权和金的势力交杂在一起,社会动乱不堪,战乱让很多人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和家园,很多人成了山野强盗,柔福从北方逃过来怎能不知这一路的艰险。
就算这些都不在他们的话下,柔福突然想起刚刚签订的绍兴和议的内容。因为绍兴和议是秦桧主持签订的,里面有很多不平等的条款,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管宋金两国划淮水为界,但是南方宋的臣民可以去北方,而北方金的臣民却不可以到宋这边来,战争时期,人口的多寡成为能否取胜的关键,所以这就保证了金的人口不流失。
如果两国的商人想要进行贸易,只能在边境的榷场进行,所以颜亮说他从北方来,他是怎么穿越两国的边境而不被当做叛国者抓回去的?
站在马车前,种种疑问涌上了柔福的心头,虽然她已在宋失去了身份,但这毕竟还是赵家的江山,如果他真的是金或者西夏的细作,就算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又怎么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离去?
正犹豫着,马车门被从里面推开,颜亮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柔福无奈,只得自行登上了马车,略侧身避开了那只手。
马车里的宽大舒适程度丝毫不逊于外部的豪华。柔福微微讶异,当年父皇微服出巡的马车也不过是此等规格,软榻,书案,书架,取暖的炉,俨然一间暖阁一般,因柔福的衣服还未干,所以站在马车之中不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