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有些委屈。来的时候半句话都没说,是这个胖掌柜硬要拿“好酒好菜”招待我,怎么看完信就变成我骗吃骗喝了?

商道四(改过)

事实证明,天底下的胖子,是一样可恶的。

水云间的胖掌柜,又用铁的事实,向我证明了这个道理。

我不知道洪景来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导致胖掌柜翻脸。但从那天之后,从早到晚都有洗不完的盘子和碟子在等着我。我活了这么大,哪里做过这么多的粗活?手洗得脱了皮,连带打破了数不清的碗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更想一走了之。但想起洪景来的那副态度,又咬了咬牙坚持下来。

厨房里面做菜的,是一个游手好闲,时不时还会装一装明媚忧伤的大叔,我听胖掌柜唤他曾一味。

我来了许多天,店里总共不过两桩生意。一桩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妻,要曾一味做了四菜一汤。他们吃过之后,摇头叹气地走了。另一桩,是一个不过三十的女子,打扮得有些妖冶,像是风尘中人,只要了一碗汤,喝完之后,若有所思地走了。

除此之外的时间,幺九都在打苍蝇,胖掌柜则趴在柜台上面打瞌睡。而曾一味仍然坐在厨房门口,时不时望着天空,明媚忧伤。

他有一把很好的刀,常年挂在腰间,做菜的时候却从不见他用。而且我观察他做菜,总是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哪里像一个真正的厨子?

“大哥,你是徽州人么?”第十六次,我试图同他说话。

他仍旧没有理我,只拿下巴上那一圈青青的胡渣对着我。

我打算放弃,去前堂看看有什么忙要帮。忽然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不待我们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在店中坐下。

胖掌柜似乎很不高兴,“你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蓄着两撇小胡子的精瘦男人说,“徽商商团要举办一场厨王大赛。一来是看看各家的实力,二来是为下个月洪景来大爷的生辰宴会选拔厨师。你们水云间,参加不参加?”

胖掌柜挺直了腰板,“当然参加!”

另一个肥胖的男人讽刺道,“就凭你和你厨房里头的那个废物?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吧?”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心想,虽然这个男人说的话不好听,但确是事实。

胖掌柜不服气地说,“你们等着瞧好了!曾一味曾经是天下第一的神厨!洪大爷说了,这天底下没有人的菜比他做得更好吃!我们一定会赢的!”他把老旧的柜台拍得直响,我生怕那木质的结构经不起他的折腾。

来的那些人开始纷纷起哄,“哟,口气不小,那你就让那个废掉的神厨弄一桌饭菜来尝尝啊!”

胖掌柜受了刺激,冲厨房那里大声喊,“曾一味,你死了没?没死赶紧就弄一桌饭菜上来!”

曾一味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大概是去做菜了。

我暗暗有些吃惊,天下第一神厨?这个名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而且曾一味的厨艺还得到过洪景来的赞赏,可见他做出来的菜,必定过人。可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我转身到厨房去,见曾一味表情麻木地拿起案边的一把菜刀,双目无光地开始剁肉烧菜。

万念俱灰的人,肯定遭逢过大变。但是洪景来这样的人,居然会开这种不赚钱的酒楼,还养着这样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人,肯定没那么简单。以前我对洪景来的了解只限于他传奇的人生经历,关于他的为人以及成功背后的故事,并不知晓。

曾一味做好菜,让幺九进来端出去。幺九仍然不待见我,看到曾一味做好的菜,先是摇了摇头,“这东西也是人吃的?”然而经不住掌柜的再三催促,还是端出去了。果然,店里的那几个人一看到菜就哈哈大笑,连筷子都没有动,就纷纷起身,扬长而去。

胖掌柜冲到厨房里,劈头盖脸地骂曾一味,甚至还拿脚踢他。曾一味却只是坐在一旁,双目迷茫地看着窗外。好像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我忍不住劝道,“掌柜,再给曾大哥一点时间吧。”

“给个屁啊!你知道厨王大赛是什么时候?下个月初一!要不是洪大爷交代不许换厨子,我早就把这个废物踢出去了!”胖掌柜大概是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气急败坏地踢烂了一棵白菜,然后指着曾一味说,“洪大爷是徽商出身,而且九州商会有两个班首是我们徽商出去的。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丢的就是我们所有徽商的脸!”

曾一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胖掌柜气冲冲地出去了。

晚上酒楼关门了之后,我特地跟在幺九的背后,“幺九,你还在忙吗?”

“哼,谁像你这个白吃饭不干活只会摔破碗的家伙,”他一边把门板装上,一边接着对我冷嘲热讽,“某些人只会靠着裙带关系进来混吃混喝。我能留在这里,靠得可是勤快!”

虽然我比他年长,但仍然是赔了一副笑脸,“幺九大哥,我也就是混一口饭吃。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干嘛互相为难呢。”

幺九撇了撇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们洪大爷手底下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拉关系走后门,在这里干活的,凭的都是实力。”

“是,是,是。我们水云间的幺九大哥是天底下最勤快的人。”我凑过去拉了拉幺九的手臂,“可是,我们如果就靠勤快,根本赢不了厨王大赛,到时候还是会给洪景来大爷丢脸的。”

幺九抿了抿嘴唇,索眉深思。洪景来对于徽州人来说,是比皇帝还要神圣的存在。这已经不仅仅是敬仰,甚至已经成为了所有徽商的一种精神图腾----时刻勉励着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地突破跃进。

我趁机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曾一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啊?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幺九上好门板,坐下来泡了一壶茶,义愤填膺地说,“从前真是有那么两下子的,全国大大小小的比试,拿了不少第一,是个四处找人拼厨艺的疯子。可后来,他的老婆怀着孩子难产死了,他的爹娘又因此被活生生地气死,好好的家就散了。曾一味因此性情大变,成了今天这副馊水的样子。”

原来如此。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我对曾一味生了些同情,也可惜他那一手好厨艺。如今不仅人是死的,连菜都是死的。

“那白天来的那些人又是谁?”

“是别家酒楼的掌柜。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是城里最好的香满楼的胡掌柜。虽然我们都是洪大爷手底下的产业,但只有水云间一直在赔钱,所以我们掌柜在他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幺九摇了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我又问,“那下个月是洪景来大爷的寿辰么?”

幺九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们徽州知府非常重视的。因为整个徽商的赋税,有一半是我们大爷交的。而且大爷虽然现在算是京商,但每年都会回来过寿,还会带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徽州。这个时候做成的生意,比每年年会的时候都要多。”

徽商与京商相比,实力悬殊。再加上京商与朝廷的官员勾结,很多大的生意都被他们垄断,洪景来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时刻不忘自己是徽商出身,又常常惦记着故乡的百姓,这样不忘本的品质,在大商人身上可不多见。

幺九打了一个哈欠,“我累了,你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他一边站起来活动筋骨,一边转到休息的后堂去,“我真是受够了,每天都打苍蝇,这日子真是太无聊了…”

他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幺九本是一个热血的少年,一心向上,无奈在水云间这么个地方,如何也熬不出头。幺九走了以后,我把大堂上的烛火都熄灭,想再去厨房检查一遍,却看到曾一味半夜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柴。

“大哥,你不睡吗?这样会着凉的。”

他没有理我,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柴火。我去厨房给他倒了一碗热水,放在一旁,转身要走,他终于开口说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古山寺上的石钟,意外地,有种坚毅的感觉。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曾一味端起那碗水喝,“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做苦力?”

“因为曾经输得很惨,所以想要证明自己能赢。”我很认真地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睛起了一点波澜。但他并没有继续谈话,只是继续劈他的柴火。但好歹他开了金口跟我说话,我们之间有了一点点的进展。

我后来想,曾一味之所以对我的态度有一点点改观,是因为当年还年轻的他,也曾一心想要赢。所以当他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信错了。我这样的年纪,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不算年轻,所以我没有输的资本。我之所以愿意留在水云间吃苦,愿意跟洪景来订立君子之约,也不过是为了知道曾经的自己,到底有没有错。

商道五(改过)

第二天,我忙完厨房里的活儿,到前堂一看,胖掌柜仍然在打瞌睡,幺九还在满堂追着苍蝇跑。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走到胖掌柜面前,小声唤他,“掌柜的,你想好厨王大赛怎么办了吗?”

胖掌柜起先并没有听见我说话,后来我狠狠拍了一下柜台,他才惊醒过来,“你,你要干什么?”

“掌柜的,我们四个人要拿工钱,要吃饭。店铺一分钱没赚,老是赔钱,这样不算给徽商丢脸么?我想过了,最好的翻身办法,就是赢这次的厨王大赛。”

胖掌柜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徽州因为疫情,街上都没有人了。别说是我们水云间,就是另外几家平日里生意很好的酒楼,现在一天也做不了几单生意。厨王大赛是很重要没错,但你看看厨房里的那个阿斗…”他摇了摇头,“没戏啊!”

我忍不住叱道,“你做过半分的努力没有?厨房里面的那个,曾经能烧一手绝顶的好菜,你却就这样放任他一蹶不振。这就是洪大爷让你把他留下的原因?这就是你身为一个掌柜全部的能力?”

“你你你…”胖掌柜吃惊地指着我。

“我什么我?”我怒瞪回去,“这次的厨王大赛,我们必须要赢!”

“好啊,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赢法!”胖掌柜被我激怒了,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我后退一步,没有底气地说,“还没想好…”

胖掌柜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光说不练,假把式!林晚,如果你能用三天时间,就用我们这几个人,做成三十单的生意,那么从今之后,我金不换就重振旗鼓,必定全力夺下厨王大赛!”

原来他叫金不换。我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一口应承下来,但随即又仰起胖乎乎的头,坚定地说,“对,就是我说的!”

“好,那我们走着瞧!”

幺九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喂,你疯啦?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洪大爷的生辰办得这么隆重吗?就是因为疫情,让徽州的整个商界都元气大伤了!三天之内,做成三十单生意,绝对不可能!”

我点头,“我知道啊。正因为清楚,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幺九一脸嫌弃地看着我,“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看你哭!”

金不换也凑过来说,“林晚,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是办不到,我就让你滚蛋!洪大爷在信上说了,只要你干得不好,我随时可以把你赶走!我已经忍了你很多天了,你吃我的,睡我的,事情半点都做不好,现在还学会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了!”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机会赶我走的!”开玩笑,我林晚在姑苏混了五年,就算像他们说的,这五年靠得是方重,但好歹也学了,也见识了,没理由被一个死胖子给整死。

豪言壮语已经说出,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行动。三十单生意,如果是寻常的经营,肯定不会有人上门。现如今,有什么法子,能让徽州人来我们水云间吃饭?我认真想了想,去柜台后面拿了纸跟笔,坐下来开始奋笔疾书。现如今,徽州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疫病。我平日里上街,看到不少难民。他们因为疫病无家可归,背井离乡,露宿街头,而城里的许多商人唯利是图,不管他们的死活。

如果我们水云间肯站出来,是不是就会赢得他们的心?

写完了告示之后,我让幺九去提一桶浆糊出来。金不换凑到我身旁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林晚,你疯了!”

“我没疯。”我又继续写第二张。

“你这样做…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钱我会尽力地想办法。”我迅速地写好几十张纸,塞给幺九,“你和掌柜去徽州城中四处张贴,务必做到人尽皆知。我这就想办法去弄钱。”

幺九呆呆地拿着浆糊和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不换。金不换哼了一声,也很干脆,率先拿起浆糊和纸出去了。

接下来,我要去凑钱。

徽州对于我来说,人生地不熟。从姑苏匆忙带出来的东西,又都留给严叔严婶了。想来想去,只有找云顾言帮忙。可这笔钱数目不小,我又怕她没有,倒是惊动了洪景来,是我万万不愿的。

我犹豫着走到洪府门前,恰巧辛管家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我倒是一点都不吃惊,“夫人来找小姐吗?前几日九州商会来人,把小姐和老爷都叫回京了。”

“什么?”我的心往下一沉,顿时没了主意。

我回到客栈,金不换和幺九还没有回来,只有曾一味在大堂上。他似乎在看我写的告示,极为专注。

“曾大哥。”我主动打招呼。他转过身来,脸上晦涩,“你想干什么?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他的手指着桌上的告示。

“想要赚钱。想给大家找一个活命的方法。”

曾一味转身走开,“我不认为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也不认为你这个方法能赚钱。”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过去,狠狠拉住他,“死者不能再生,逝去的永远不可能重来。你已经毁了你最亲的人,难道还要毁掉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的人生吗?为什么每次都不在你可以选择的时候选择,而要在无法挽回之后才后悔呢!”

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去的往事,他的身形猛地一震,微微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

我诚恳地看着他,“我的要求很难吗?我就只是想让你做回天下第一神厨而已。”

曾一味垂下眼睛,“你想要的,只是赢吧。”

“错!”我绕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淡色的眼眸,“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行尸走肉。你可以拒绝我,你也可以离开水云间,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但你不妨想想,你曾经为了得到你现在已经失去的那样东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那些已经付出的代价,便要随着你的放弃,成为了白白的牺牲。那那些人,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你!”他往前一步,似乎对于我对死者的不敬很不满。但他终究只是握了下拳,径自转到后院去了。

我让幺九贴出去的告示其实很简单。就是从明日开始,水云间将免费提供十桌的酒菜供百姓吃喝。并且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吃完了以后,去厨房向曾一味提一提对菜的意见。

我并没有想到办法筹集银两,所以当金不换和幺九兴致勃勃地回来时,仍然两手空空,一筹莫展。金不换和幺九说,告示一贴出去,就围满了人,他们被堵在那儿追问。因为主意是我出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式是怎样的,就把前十个预订的人的名字记了下来。

金不换闷闷地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徽州还有这么多吃不饱的可怜人。有一个老婆婆抓着我求了半天,我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也把她的名字记了下来。”

幺九安慰道,“掌柜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尽量把席位让给那些家里有老有小的人。只是你记得名字太多了,我们能不能供得起那么多人啊?”

金不换看向我,“不能再多提供几桌酒菜吗?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怜了。有一个老汉,一路跟着我回来,就是让我赏他几碗白米饭。他的儿子和媳妇全都在疫病中死了,留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孙子孙女,已经饿了很多天。”

我面露愧色,“对不起,掌柜的,不是我不想,而是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筹到足够的钱。”

金不换和幺九互换了下眼色,忽然双双离开大堂。我正纳闷着,他们一人抱着一个酒罐子回来了。幺九说,“林晚,这些钱是我平日里攒下的,虽然不多,但可以先借给你用。说好了,等以后赚了钱,一定要还给我!”

金不换的酒罐子显然要沉得多,他说,“本来是存来娶老婆的,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晚,要不是你,我不会切身感受到,能有吃有喝有睡的地方,已经很好了。”

幺九不放心地说,“可是掌柜的,就凭我们俩的这些钱,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的…”

“怕什么!我们徽州人一条心,没有过不去的难关!”金不换挺起胸膛,豪气万丈。

我乍然觉得他的脑袋后面有闪闪的金光,原来天底下的胖子,也不是都那么可恶。

起初我的用意是做成这三十桩生意,顺便接济一下那些因为疫病而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哪成想,幺九和金不换出了一趟门,态度竟有了这么大的转变,真真叫我喜出望外。

第二日,我和幺九刚把门板卸完,就看见门外已经排起了一整条长龙。

幺九拿出昨天登记的名单大声地叫名字,谁知,竟冒出了好几十个人,都说自己是昨天订好席位的人。

幺九一下傻了眼,求救似地看向我,我咬了咬牙说,“是我们的失职,没有把凭证交给那些人。现在,为了不失信于人,把他们都请进来吧。”

“可,可是…!”

“没有可是!”我按住幺九的肩膀,认真地说,“如果失了诚信,也就会失去人心。没有了人心,就再也做不成生意。你按照我的吩咐做吧。”

幺九凝重地点了点头,把那些人都领进了客栈里面。还有人也欲效仿,冒名顶替,我抬手道,“各位!我们水云间不失信于你们,也请你们不要失信于自己的良心。水云间此举并不是为了谋利,只是先出自己的一份力。所以请那些不是因为一粥难求,仅仅是来凑热闹,想白吃白喝一顿的人,主动把机会让出来,给更需要的人。另外,如果想要享用明天免费的酒菜,请稍加等待,一会儿会有人来分发号码,并当场抽取出明天的十桌。不是我们不想让大家都能吃到一顿饱饭,但我们水云间没有什么钱,资金有限,只能量力而为,请大家多多体谅!”我深深地鞠了个躬,刚才还你推我搡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声说了一句,“大家不要再抢了!徽州那么多有钱的商人,那么多气派的酒楼,却只有这一家酒楼肯免费提供吃喝给我们,我们怎么能为难人家!”

“是啊是啊,大家都排好队,不要让好人心寒。家里有老人和孩子没有吃饱饭的人,都站到最前面去吧!”

人群很自觉地汇成一股长流,老人和孩子都被带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我欣慰地点了点头,叫金不换出来分号码。

商道六(改过)

大堂上实在坐不下那么多人,有的人干脆席而坐,端着饭碗。有一个眼瞎的老婆婆,本来想要坐在地上,一旁有一个中年男子连忙伸手拦住她,而后起身把她扶到了座位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举动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有人主动把地上的孩子抱上桌,有人主动把椅子让出一点空隙来,让更多的人能坐到位子。

这是在灾难面前的人性光辉,这是在饥寒交迫时的人性本善。我和幺九看得落了泪,互相拍了拍肩膀,加油打气。难怪昨日他和金不换出去贴告示回来之后,态度大变,原来是这样的情景,原来是这样的,人和人之间的温暖,让看的人无不震动。

我转身的时候,看见曾一味站在我们身后,他的眼眶红红的,好像也要落泪。

我走过去,弯了下腰,“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曾大哥。”

曾一味什么都没说,立刻转身去了后堂。

等到大堂上飘起饭菜的香味时,已经接近晌午。忙完的幺九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刚才我们的肉用完了,肉铺的老板居然主动派人给我们送了一些来。”

“这笔帐我们得记着,肉铺老板也不容易,将来我们要还给人家。”

幺九点了点头,又说,“诶,你说奇怪不奇怪,老曾今天弄的菜居然没有那么难吃了。刚刚我从厨房那边过来,看见一对夫妇正跪在他面前,对他千恩万谢的,说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我当然知道曾一味的厨艺不可能顷刻之间就恢复了。对于饥寒交迫的人来说,一顿饱饭就能媲美天底下所有的珍馐美味。我让曾一味听这些声音,让他感受到这些属于人间的温暖,也许他那颗早已经麻木的心,会重新鲜活地跳动起来。

下午我们关店的时候,明日的几桌号码都已经抽出来了。金不换自作主张,又多加了五桌,可钱早就在今天用光了,还欠了肉铺老板的钱。我们三个臭皮匠坐在一起犯难,喝干了四壶茶,还是没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想当初我在姑苏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感受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尴尬。可现在别说是一分钱,就是半厘,我们都变不出来。

忽然,店里的门板响了两下,有人在外头问,“可以进来吗?”

这个时候会有谁?金不换向幺九使了个眼色,幺九连忙跑过去开门。

一个衣着普通的老者跟在幺九后面进来,我觉得他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者先是向我们行了个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这些钱,你们先收着。”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这银票又是什么意思。老者微笑道,“你们的义举,我已经听说了,也知道你们这家酒楼从来就不赚钱,根本供不起那么多免费的饭菜。但我敬佩你们的善心,也愿意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世道炎凉,人心险恶,越来越多的商人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管百姓的死活。你们所保有的这份善心,一定会得到好报。”

这个老人,谈吐不凡。虽然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衣裳,但双目有光,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必不是一般人。

老人坚持不肯留下姓名,也不肯留下吃一顿便饭,我们只好让幺九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