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点头,把下人都带到后堂去了。我起身走到屋外,靳陶跟了出来。

我口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靳陶的笑,像是春时的一点淅沥小雨。他说,“你跟方重分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奉命来看看林夫人的日子是否还过得下去。”

我斜他一眼,“奉命?奉谁的命?靳陶公子要是来嘲笑我的话,笑完了,可以走了。”

靳陶拜道,“夫人莫生气,在下不是有意的。”他伸手到怀里掏东西,我连忙制止,“我不需要任何的施舍。谁的都不要。”

他的笑意更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一样,只是掏出了一张羊皮纸。纸背上画着一个蓝色的六芒星标识。他把那卷纸展开,审视了一番才递给我看,“吉祥街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有人到九州商会递诉状,请求我们出面解决。我与行首商量之后,决定委任夫人来协助此事,如何?”

“我现在是泥菩萨,哪还有办法管别人?”我把羊皮纸卷起来,递还给他。

他却不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快就认输了?方重不过是拿走了你的几家店铺,没有拿走你身上的那些本事。”他凑近了,在我耳畔道,“你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一家全姑苏最好的烟雨绫罗阁。据可靠消息,宋清流要在姑苏城中选拔贡锦,你还有机会。”

我颤了一下,他已经退到方才的距离,歪头看着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生意一样能进能退。潦倒,落魄,失败,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再站起来就行。我把羊皮纸卷起来,收进袖子里,“多谢公子指点,林晚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为我的回答宽慰,反而纠结了起来。

这个人,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他拍着大腿,哀嚎连连,“亏大了亏大了!我就不该跟行首打这个赌!我的一百两…一百两!”

半晌,他平复了心绪,看着我道,“夫人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直呼其名就好。处理吉祥街事件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参阅羊皮纸。这是定金。”他把一袋东西交给我。

我掂了掂那袋子里的银两,数目可不少,“这么多?你确定你没假公济私?”

靳陶哈哈大笑,“你去打听打听,我这个人,一向最铁面无私了。”他转身下楼梯,又回头看我一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就算假公济私,也是经过授意的,光明正大。”他眨了下眼睛,迅速走远了。

桃花二十二

当我拿着羊皮纸,站在姑苏城外一座普通院落外面的时候,内心颇有些忐忑。

老旧的木门并没有关紧,好像随时会因为一阵微风而敞开。

我正打算上前敲门,门却自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后面,疑惑地打量我,“不知…?”

我把羊皮纸的背面给他看,他从容地笑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去。

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三间平房并立。男人进屋搬了一张藤椅给我,顺带捎出了一盘梨。我坐下,要自报家门,男人却抢先开口,“林夫人不用再费心介绍了,我识得你。”

“你识得我?”我越发不解,“可我没见过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夫人不识得,很正常。但夫人在姑苏城中,也算一号人物,我既然是专门为九州商会收集情报的信子,自然得把你放在心里。南班首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我这几日你要来,所以恭候多时了。”他盈盈地拜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纵使生活并不富足,但他很泰然。

其实人的富有和贫穷,并不取决于拥有多少金钱,而是取决于对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在贾富和宋清流那帮人身上发现不了,反而是这些市井小民,常常让人意外。

“江别鹤原来是贤王府的管家,如今告老还乡。收购吉祥街,应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夫人以后免不了要跟这个人打交道,请多加小心。”

再一次听到江别鹤的名字,我并没有多少意外,只道,“多谢。”

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大概没了。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了。”我起身准备告辞,他用一种闲谈时的口气说,“还有件事,或者告诉夫人比较好。方二爷离开林府之后,就住进了江别鹤的府邸里。他是贤王那边的人。”

我打了一个寒颤,低头看着摇椅上的男人,“方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男人疏淡一笑,“方二爷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并不多。不过九州商会的四大班首之下,还有八大掌户,每一个掌户手里,都有自己所辖区域的所有情报。”

“姑苏这一带的掌户是谁?”

“不知道。”他直起身子,凝神看着我,“知道所有班首和掌户身份的,只有大行首一人。”

“你的意思是,班首和班首之间,掌户和掌户之间,也互相不认识?”

“平素有往来的,自然认识。没有往来的,就不好说了。夫人还是当面问问大行首比较好。”

我俯身向他道谢,他摆了摆手,“那羊皮纸上写得很清楚,还望夫人为我信子的身份保密。”

“我自然会遵守商会的规定,你放心吧。”我转身步出小院子,关上木门的时候,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回到城中,街上有许多百姓在道旁哀哭,很多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门环上系着白绫。我不解地问一个卖布的小贩,究竟发生何事。那小贩叹气道,“唉,也不知这老天长没长眼睛,冯老那么好的人,跟仙一样的人,怎么就…”

我不禁攥紧他的衣服,急道,“冯老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刚刚府衙的人把他的尸体抬回来了,如今陈在府衙的大堂呢。”

我如遭雷轰,往后倒退了两步,拔足奋力地向府衙奔去。念临风说过,冯老在寻人,他的处境危险。可那时我是不愿信的。没想到…那么慈祥的老人,那么仁心仁德的老人,怎么就会…?我用力推开府衙门口拦截的衙役,奔进公堂里,果然看见地上有一块破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

我跪在草席边,眼泪汹涌滚落,颤抖着手把白布掀开。

白布下的老人,面容安详,脸上有些污泥。长长的白胡子打了结,想来有些日子没有仔细梳理。记忆里,冯子洲是个极爱干净的老人家,就算是寒冬腊月的天,也会坚持沐浴换衣。他的嘴角有一块血渍,胸口的地方有一大片血色,我仔细摸了摸,应该是箭伤。

“林…林夫人。”有人开口叫我。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宋清流和府丞皆面色沉重地站在我面前。还有一个人影,立在我身旁,悄无声息。

“你满意了吗!”我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冲过去抓着那个人的衣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你用什么办法把他骗回来?又用什么办法,让一个九十高龄的老人,这样死去!”我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肩膀,使尽全身的力气。他闭着眼睛,不躲也不开口。

府丞跑过来拉着我,“林夫人,你冷静点!”

我一边挣脱府丞的手,一边冲面前的人喊,“方重,你说话啊!你哑了吗!你这头狼!你这头忘恩负义,该千刀万剐的狼!当初我们刚来姑苏的时候,是谁给我们一口热饭吃?是谁治好了你多年的伤病?是谁让我们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一个真心对你的老人,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相信方重,如果冯子洲不回到姑苏,那么今天,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晚。”宋清流走到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我们也不想看到这种悲剧发生。但是冯子洲为了掩护朝廷钦犯,驾马车骗了本府手底下的衙役,他们一时失手才…”

我挥开宋清流的手,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看着他。他愣了一下,随后板起脸,“朝廷有朝廷的律法,本府也只是…”

“宋大人,收起你的律法吧!”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门外,“宋大人为什么不去街上听一听百姓的哭声?一个大恶人,会让素不相识的百姓为他沿街哭丧吗?我怕是有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急于掩饰罪行!”我斜眼看向方重,他仍然闭着眼睛,僵硬地站着。

我俯身去抱冯子洲的尸体,府丞俯□想要帮忙,我喝道,“走开!不要脏了他!”

府丞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回宋清流的身边。

冯子洲虽然年逾九旬,但身子骨仍然硬朗。我抱着他往外拖,还是有些吃力。我脸上湿漉漉的,一半是汗水,一半是泪水,越发看不清脚下的路。踉跄一下要摔倒的时候,背后有个人及时地托住我。

我仰头,看到念临风显露出吃惊的脸,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地滚落。我想哭,想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就退开,让身边的决明来帮我的忙。

宋清流和府丞连忙迎了出来,“郡马,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正要向您详细禀报这件事,里面请。”宋清流抬了一下手,念临风跟着他走进公堂,路过方重身边的时候,好像停下来,与方重说了句什么。方重猛地睁开通红的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愤怒地看着念临风离去的方向。

决明帮我把冯子洲的遗体带回家。红袖和李慕辰都惊呆了,双双伏在冯子洲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大哭。我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要站不稳,幸好决明托了我一下,“夫人节哀。”

节哀?这是多么虚伪而又无力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虽然出于旁观者的礼貌,但在当事人巨大的悲痛面前,显得那么弱小而无用。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

为冯子洲收拾好仪容之后,我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整个房间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影像。可只有这样无边的黑暗,才是安全的,才能放置我已经无处可归的灵魂。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抽身而去,一个冷漠无情,“全都是混蛋!”我抱着头喊出来。

冷不丁的,有人在角落里出声,“我可不承认我是混蛋。”

桃花二十三

我惊愕,抬头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立在眼前。

“你…”

“我什么?”他好似蹲下来,“兹啦”一声,有了微弱的光亮。原来他手中握着一个烛台。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往后挪了挪,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你来干什么?”

他把蜡烛放在脚边,“总不是来听你骂我混蛋的。”

“你难道不是吗?”

他无奈地看着我,张开手,“过来吧。可以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不过去。”

“今天下午,有人巴巴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义正言辞地说,“郡马,您要是想跟小民保持距离,那就明里暗里,都保持好距离。不要让小民误会,不要给小民念想,小民也是凡人一个,做不到像您那么公私分明。”

他在我身后轻叹,“晚晚…”

“停,您不用解释。”我转过身,看着他因为夜色而延展出些许梦幻的绮丽轮廓,“我不再是八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没有你,我一样活了八年。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想要竭力挽回那在他面前一丁点都不剩的尊严。所以我说狠话,来提醒自己,我仍然很骄傲,我就算被这个男人看穿,却依然可以不被他左右。等他走了,我也一定会趴在床上大哭,一面懊恼自己,一面有更多的借口去恨他的无情。

“抱歉,我不是来解释的。”他的眼睛像能盛下一江的春水,笑意盎然,“我是来讨点东西的。”

我正疑惑,他已经走过来,欺身揽住我的腰,低下头来吻我。他温热的唇瓣贴在我唇上的那一刻,漫天的繁星好像都坠落。他把我压在圆桌上,捏着我的一缕头发说,“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名副其实的男人。在我面前,你可以骄傲,可以任性,独独就是别妄想推开我。”

我颤动着眼睫,抓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落进我的心眼里。我的身体,因为他熟悉的引领,而诚实地有了反应。那年偷尝禁果之后,虽然双双答应我爹会严守规矩,但是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能抵挡得住爱人的情意?

所以我们总是偷偷地,寻一些偏僻的地方,或者无人在家的时刻,尽享欢愉。

其实我们敢这么肆无忌惮,不怕恶果的原因,还有一。那就是我的身体有隐疾,念伯伯曾诊断为,此疾或引发一生无法受孕。年岁愈大,而痊愈几率愈小。

他没有继续,反而把我抱了起来,放坐在床上,自己则轻轻地执了我的手诊脉。我有些惴惴不安,本能地惧怕他的反应。因为这几日,实在发生太多变故,没有遵医嘱按时喝药。

果然,他的眉心紧蹙,目光严厉地看着我。我心虚地缩了下脖子,恨不得躲到被窝里去。小时候被他打手板真的很疼,他下手也狠。大概是我的顽劣实在是史无前例,后来又演变成了体罚,例如举着装满水的水盆,或者蹲马步。但纵然是体罚都不能教我害怕,除非…

他的口气沉痛,“晚晚,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乖乖听话?”

“对不起…”

他忽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手掌用力地握住刀锋。我惊呆了,奋力地去掰他的手指,可是血珠仍然沿着银冷的刀尖,落了下来。我急了,“你疯了!快放开!”

“晚晚,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我答应过你爹,会拿命护你。如果你不要你这条命,那么我也不会再独活。”

我被他吓到,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他松了匕首,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我,“晚晚,你要言而有信。”

我拉着他血淋淋的那只手,泪水落进血水里,混为一体。他还是那个会为了我随口的一句戏言而殚精竭虑的少年。还是那个轻易不许诺,一旦承诺便会一生执着的爱人。在我心里,他是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风景,纵使将来的风景再美再好,也给不了他曾经给予的那份感动和爱情。

我小心地给他上药,包扎伤口,这些事八年前曾经做得驾轻就熟,可是八年后,实在是手生了,把他的手包得活像一粒大粽子。他端详着自己面目全非的手,本来板着脸,后来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的尴尬和局促,在他这一声笑中化解,“你脏了我的床,讹了我的眼泪,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来给我,“喏,赔你。”

我借着烛光仔细一看,竟是我丢掉的那个锦囊?!我大窘,不敢伸手去接,因为这个我兴师动众要找的锦囊里面装着的,只是他的一缕头发!

他见我不接,正准备塞回怀里,我连忙一把夺了过来,“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以为丢了。”我摸了摸,好像比之前厚了些?他又往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我好奇地打开来看,只见里面两缕不同的发,用红绳紧紧地绑在一起。我错愕,抬眸看他,他笑道,“别再弄丢了,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回来。”

我咬了咬唇,不再别扭,把锦囊放在贴身的暗袋里。那里紧贴着心口,好像暖意也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了。一阵风吹过,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犹如落雨。念临风起身道,“我该走了。”

我垂眸,跟着起身,让开路。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凝睇着我,“晚晚,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不置可否,轻推了他一下,“走吧。”

我送他出门,好像有数道影子从四面八方而来,静止在我房间的周围。耳闻京中贵人,都喜好训练暗卫,想必这些影子,便是他的护卫了。难怪他敢深夜上府,也不带着决明。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住,定定地望着一个地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有月下稍显斑驳的院墙和几树矮松。

他忽然又折回来,揽腰深吻我。吻毕,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害我误会,我也得劳你解释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啊?”

他浅笑,踏着月光悠然远去。

我正准备转身回房,忽见一团影子从院墙后走出来。艳丽的年纪,如花的少年,正气势汹汹地怒瞪着我。

“李慕辰,你半夜三更不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方小八才走的!”他像只被拔了牙的小老虎,怒气腾腾地指着念临风离开的方向,“他为什么亲你?你为什么不推开他?林晚,你水性杨花!”

“我水性杨花?少爷,你脑子烧坏了吧?”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你打,你打!”他用脑袋撞我的肚子,哭得稀里哗啦,“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给我找个后爹,你嫌我是累赘,你不让我跟你姓,不让我跟你一起睡,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你儿子,我讨厌你!林晚,我真的讨厌你!”他不带喘息地把这番话说完,说完之后,掩面跑远了。

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抓住了他话中的几个词。原来他还在记恨这些事情。他长大了,这些儿时的疙瘩,渐渐地变成我们之间的隔阂。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但我的真心,若是去解释,便显得极其刻意了。

后半夜的时候,红袖火烧火燎地来敲我的房门,慌慌张张地禀报,李慕辰不见了。临近的街头巷尾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这才敢来告诉我。我连忙披了件衣服起身,着急地问,“他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都没带。衣服,银子,包括小时候您给他打得那些长命锁,都没有带。”

“再派人出去找!一个小孩子,能走多远?”我着急出门,连鞋都忘了换。红袖追上来,把鞋子给我换上,安慰道,“夫人别着急,城门已经关了。少爷肯定还在这姑苏城里的。”

桃花二十四

白日里喧闹的街市,此刻变得极为安静,家家户户门紧闭。我让举着火把的家丁,分头到漆黑的巷弄里面寻找。红袖扶着我,手里提着灯笼,小心地照着我们脚下,“夫人别担心,少爷肯定就在这附近。”

我心中着急,却也懊悔。我以为终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用心,却没想到他等不及明白,就因此恨了我。

我寻了很久,夜色愈发浓郁。石桥下的水波,微光粼粼,倒影着河两边正在沉睡的人家。绵延的青瓦尽头,高挂着那轮清冷的明月。我靠在桥栏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黑暗中隐隐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发自某只流浪的小猫。

红袖察觉,“夫…”

我冲红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下桥,绕到桥洞边。里面果然坐着只小野猫。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忍不住看着他微笑。

“小兔子,你让我一顿好找。”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抬头看我,微讶,然后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别过头。

我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凉透了,头发上好像还沾染了夜的霜露。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爱你?不爱你,就不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的心血,就不会希望你将来能做一个如星辰般照亮黑夜的人。”

他起先还在挣扎,听了我的话,不动弹了。

我拉着他的手,先写了个林字,然后在左半边的木下,写了个子字。他慢慢地瞪大眼睛,张大嘴,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摸着他的头说,“是,我没让你跟我姓,没有给你牢靠的依赖,那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能够行万里的路,能勇敢地去面对自己本来的人生,不要被我这个娘羁绊。有如桃李般的芬芳,慕星辰之璀璨,这就是为娘对你全部的心意。你能懂吗?”

“娘!”他扑进我的怀里,大声哭泣。八年来,这个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结,终于被我亲手打开。我们从未靠的这么近,我也从未觉得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我暗暗叹息,李慕辰,终有一天,你要回归你本来的人生。我不图你报答,只希望你能铭记,人和人之间的这份温暖。

我牵着李慕辰回府,红袖兴高采烈地跟在我们身旁,哼着小曲儿。李慕辰咬牙低声道,“林晚,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少爷,你还想怎样?”

“那个男人呢?你准备怎么解释?长得那么奇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推他的脑袋,笑道,“少爷,你嫉妒了。”

他鼓起腮帮子,义正言辞地说,“林晚,你别被骗了!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心都是烂的!他们会玩女人,会伤透女人的心!”

我作势去掀他的领子,“哦?那你的心先掏出来给我看看,看看是不是烂的。”

他死死地护着领子,坚贞不屈地看着我。我被他的表情逗乐,心情大好。

红袖好奇地问,“夫人,少爷,你们在干什么?不会…又在吵架吧?”

“没…没有。”李慕辰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我打趣他,“李慕辰,你突然脸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