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莱特看她这么热情,心里也觉得高兴,搭着亨利埃特的胳膊下了马车,行了个礼说:“事先也没跟您说,我们就这样来了,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还怕到了那里会像个外人一样,有您带着,今天一定会很有趣。”

克罗伊太太拉着芝莱特的手,退后一步,看看她的裙子说:“亲爱的,您就穿这个去吗?就算是村里的姑娘们,穿得也比这个漂亮呢。”

芝莱特红了脸说:“昨天我去看她们也穿的这个,我不想像个外人,她们一起看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个不请自来的客。”

克罗伊太太咯咯地笑,说:“亲爱的,她们看你,可不是因为你穿什么,就算你穿成这样,她们一样还是看你。她们看你,是看一个从巴黎皇宫里来的公主,是看你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行事。”边说边揽着芝莱特的肩膀往屋子里走,“亲爱的,昨天是竖五月柱,大家才穿日常穿的衣服,今天可是选女王,会把最漂亮的衣服都穿上。有的姑娘,会花一年的时间来准备明年的衣服,从五朔节结束那天起,就在计划着了。亲爱的,要不要让您的女仆回去拿您的衣服来换?”

芝莱特脸上的红晕退却,谦笑着说:“我才不是公主呢。衣服也不用换了,我觉得这条裙子很好看。再说,我是看姑娘们选女王,我看着就好了。”

克罗伊太太点头说:“亲爱的,你真让人喜欢。我们也不用客气,我就叫你芝莱特吧。虽然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的母亲了,但我却想和你成为朋友。”

芝莱特说:“我从小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姨母,我在这里也没有朋友。克罗伊太太,我当然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能够做的您朋友,并且我也需要一位女士愿意像母亲一样的指导我。您能这么说,正是我一直盼望的。”

克罗伊太太说:“亲爱的,你真像姐妹一样的贴心。既然你不换衣服,那我们就走吧?我把你介绍给这里的几位乡绅太太们,到时熟悉了,一家家都请你去吃饭,你要忙不过来了。茉莉,茉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仆应声跑了过来,红红白白的脸蛋,丰满圆润的身子,圆圆的眼睛,有着十分可爱的笑容。克罗伊太太说:“茉莉,这是伯爵府的客人,芝莱特小姐,你把我的那条白色丽丝的披巾拿来,咱们替她披上,别让人误会是个村姑。”茉莉捂嘴一笑,飞快地跑了,克罗伊太太按一按芝莱特说:“亲爱的,不要让村里的姑娘们失望。”芝莱特只好不说话。

不过一会儿,茉莉就拿了一条白色披巾来,克罗伊太太接过来披在芝莱特的肩上,又在胸前交叉,绕到腰后,打了个蝴蝶结,整理一下披巾边上垂下的流苏说:“好了,这下像点样了。”茉莉在一边看着说:“太太,这样一来,倒像是穿着一件白丝上装咧。芝莱特小姐,你是个美人儿咧,将来不知有多少小伙子来追求你。”

芝莱特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话,只好装没听见,脸上又红了。克罗伊太太说:“茉莉,你就知道小伙子。好啦,我们走吧。茉莉,你拿上野餐篮子,我们坐伯爵府的马车去,路上也热闹点。”

四人上了马车,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小姐坐后座,亨利埃特和茉莉抱着篮子坐在对面。芝莱特忽然问:“克罗伊太太,怎么没看见府上的两位公子和伊纳尔子爵?”

克罗伊太太说:“贝特朗来了跟我说了一声,他们三个就骑马先走了。贝特朗和亨利今年都是十六岁,可以斗鹿了,吕西安还没到年龄,在一边看热闹也好,”

芝莱特问:“克罗伊太太,你做过五月女王吗?看过斗鹿吗?”

克罗伊太太说:“我也不是本地人,和克罗伊先生结婚后才搬过来的,没这个荣幸当选五月女王。不过,亲爱的,你要是在这里长住下去,说不准过几年,五月女王会是你呢。”芝莱特说:“我不是本地人,做不了罗西雄的五月女王呢。姑娘们要几岁可以做候选人?”克罗伊太太说:“满了十五岁就可以了。亲爱的,你再过两年,就会跟本地人没什么两样了,到时候我来投你一票。”

芝莱特和亨利埃特都笑了,芝莱特说:“好的,我要是能在这里住到年满十五,一定做罗西雄五月女王的候选人。那,茉莉,你呢?”

茉莉眨眨眼睛说:“我是的。芝莱特小姐,你一定要投票给我。你看我这条裙子,是太太特意把她的一条裙子改给我的穿的,这上头的花边,还是布鲁塞尔修道院的修女们编织的,也是从太太的一条裙子上拆下来的。”

芝莱特赞叹说:“真好看,茉莉,你一定会是女王的。克罗伊太太替你挑的这个麝香葡萄绿的裙子,再衬你的褐色眼睛不过了,映得你的眼睛像琥珀一样半透明。”说得茉莉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眨也不眨,生怕人家看不见她的琥珀眼。

克罗伊太太嗤嗤的笑,说:“芝莱特亲爱的,你这么一说,这傻姑娘要把眼睛睁瞎了。好了茉莉,别像个傻子一样瞪着眼睛了,再瞪下去,琥珀要掉出来了。”

茉莉听话把眼睛闭了闭,说:“眼珠子不会掉下来,但眼珠子会干咧。”说着四个人都大笑起来,芝莱特到罗西雄快两个礼拜,第一次这么开心地大笑。

快到村里时,路上已经全是马车、骑马的和步行的人了。芝莱特看这些村里的村民,果然穿得很漂亮,姑娘们的裙子色彩缤纷,太太们也是印花的细棉布裙子居多,像她这样穿本地粗织土布的年轻女孩,还真的一个也没看到。芝莱特低声说:“亨利埃特,我才像个傻子呢,亏得有克罗伊太太的丽丝披巾,不然,真要丢脸了。”

亨利埃特拍拍她手还没说话,克罗伊太太就抢着说:“亲爱的芝莱特小姐,没事的,今天大家都注意五月女王去了,不会太过关注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三个尖尖的脆脆的童音在叫:“芝莱特芝莱特,你也来咧?”芝莱特闻声看去,马车边上跑着的正是三个路易,今天他们的小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穿着一样的棕黄色小外套,顶着一头红铜色的头发,六只眼睛像漆黑的煤晶在闪亮。芝莱特看见他们高兴地挥手,说:“嗨小路易们,你们不去斗鹿咧?”

三个路易的小红脸笑得像熟透了咧开来的石榴,一粒粒的小白牙齿就是石榴籽,三人抢着说:“我们不好去咧,我们没到十六岁咧。”芝莱特笑说:“你们三个加起来算一个,就到十六岁咧。人家要是不同意你们参加,你们就说我们是一个人咧,我们连名字都只有一个咧。”三个路易听了笑得直叫肚子痛,说:“芝莱特你先去,等我们笑完了,再来找你玩咧。”芝莱特听得实在有趣,笑着挥挥手说好,说:“你们来找我,我给你们吃斑鸠肉馅的饼。”

克罗伊太太说:“亲爱的,原来你已经交上朋友了。”芝莱特笑答:“嗯哪。”

村公所杂货店和小教堂当中的空地上,五朔节花柱上的三角形小彩旗在春风里呼啦啦拍打着,像笑声从柱底旋转到柱顶,传递到云上。守花柱的勇士们在跟围观的村民吹嘘昨晚打退了多少次邻村强盗们的进攻,说昨晚有人假冒野猪来引开大家的注意,又是有装猎狗叫,又有人装猫头鹰叫,这个叫那个叫,一晚上没有停过,但他们就是不上当,死守着花柱,一步也没有离开。

花柱后面搭起了木板钉的舞台,挂着蓝白两色的彩带,栏干上挂着春黄菊和金盏菊扎的花球,一队乐手在调音。杂货店边一下子多出来好多摊子,有的是一辆马车,有的是一间小木屋,有的是两只打开的柜橱。卖的有甘草糖,缎带长袜,敲鼓的木偶,眼镜烟斗,铜扣锌壶,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下了马车,茉莉把野餐篮子交给亨利埃特,转眼就不见人了。亨利埃特一人拎了两个篮子,跟在两人后头。克罗伊太太领着芝莱特跟几位乡绅的太太们打招呼,介绍给她们认识。太太们对芝莱特都很好奇,问长问短,直说到舞台上音乐响起,意示着五月女王的竞选开始。

人群围聚过来,守卫花柱的勇士们功成身退,到一边去喝麦酒去了。一个小女孩装扮成花童,解开了捆在五朔节上的彩带。村公所的大门打开,少女们排队出来,个个明艳照人,来到花柱下,一人拉着一根彩带,边舞边唱,向观众展示她们的歌喉和舞姿。舞台上的音乐演奏得愈加热烈,少女们翩翩飞舞如同彩蝶,小伙子们吹着口哨,大声叫好,使劲拍手跺脚。

一轮舞蹈之后,少女每人捧着一只陶罐来到人群中间,让村民在罐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茉莉来到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面前,笑着让她们也伸手进去摸。芝莱特学着克罗伊太太的样子,伸手进去摸了一个东西出来,拿着一看,原来是一粒烙着纹章饰样的实心核桃。

芝莱特问道:“这个做什么用的?”克罗伊太太说:“投票用的。”

少女们送完核桃,走上舞台,把罐子放在舞台边上,人就站在罐子后面等着。芝莱特又问:“在等什么?”克罗伊太太说:“等罗西伯爵。”

罗西伯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站在舞台当中,用手杖的头敲一敲悬上头上的一枚马蹄铁,清清嗓子说:“罗西雄我的土地,及土地上的子民们,让我们一起欢迎春天又一次来到罗西雄的土地上,让我们预祝这一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牲畜兴旺,百病不生。让我们来选出我们的五月女王,让她为我们带来好运。让去年的五月女王告退,让我们感激她这一年的努力。”

上一年的五月女王被抬到舞台上,头上戴着一个月桂叶编成的花冠,她在亲吻右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然后在每一个少女脸上印下一吻,说:“祝你们好运气。”然后取下戒指,交给罗西伯爵。罗西伯爵拥抱一下五月女王,大声说:“让我们来选吧。”

人群欢呼,高高举着那一枚实心核桃,挤到舞台前。少女们娇笑着挥着手,招呼着嚷着“给我给我”,让村民把手里的那一枚宝贵的核桃放进自己面前的陶罐里。只听一声声叮叮当当的核桃落进陶罐里的声音,少女的笑闹声也像流淌在石头上的溪水,清脆悦耳。

等所有的人手里的核桃都进了陶罐,罗西伯爵命人报数,少女们把罐子里的核桃倒在自己面前,于是罗蜜多少,玛格丽特多少,安瑞塔多少,赛西莉亚多少,茉莉多少…数才报到一半,就有姑娘开始哭泣,有姑娘开始尖叫,有姑娘开始祈祷。最后罗西伯爵敲敲马蹄铁说:“根据核桃的数目,今年的五月女王是玛格丽特。”

于是所有的其他声音都被一种欢呼声掩过,玛格丽特大声尖叫,罗西伯爵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替她戴上那枚戒指,上一任五月女王取下头上的花冠戴在她头上,说:“祝你好运。”玛格丽特回吻一下她的脸,也说:“祝你好运。”然后摸一下她的腹部,那上一任女王已经怀了孕。

第8章 幸运的象征

落选的姑娘们流着泪亲吻拥抱了一下玛格丽特就下了舞台,马上被父母亲戚朋友围拢上去,安慰的安慰,鼓励的鼓励。茉莉含着泪回到克罗伊太太身边,接过亨利埃特胳膊上的篮子,一边用衣袖擦着眼睛。克罗伊太太斥道:“好了,茉莉,闭上嘴别哭。你是我克罗伊家里的使女,可不是一个村姑。别跟她们一样哭哭啼啼的,这有什么好哭的?今年没选上,我们明年再选,明年再给你做条新裙子。”茉莉呜咽说:“尤利说夏天结婚,我没有明年咧。”克罗伊太太扑嗤一笑说:“那就给你做条结婚时穿的新裙子。”茉莉听了,放下衣袖,露齿一笑,“好。”转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年轻人招呼说:“尤利,尤利,太太答应咧。”

一个棕色头发的壮小伙子挤过来,拉下帽子按在胸前,朝克罗伊太太鞠了个躬,红了脸说:“谢谢克罗伊太太。”接过茉莉手上的篮子拎在手里,陪她们站在一起,一边抚摸一下茉莉腰后的长发。

芝莱特个子矮,正好看见茉莉腰上的手,就闷着声偷笑,又不敢露出笑样儿来,亨利埃特的眼睛从来都是分一只在她身上的,即使是在这样的热闹地方,看见她的模样儿古怪,再一看茉莉和尤利,便伸出手去就在尤利那只不安分的手上打了一下。尤利吓了一跳,看到亨利埃特瞪着眼睛怒视着自己,马上收回手,垂在裤缝边。芝莱特又是一阵儿偷笑。亨利埃特横她一眼,她才不笑了。

五月女王选出来,已经快中午了,村民们各自散开,在村口的一片杂树林前的草地上铺上毯子,打开自家携带的野餐篮子,吃起午饭来。难免各家把肉啦饼啦传来传去,分一点给别人尝尝。芝莱特找到父亲,邀他和自己一起用午餐,却被罗西伯爵留下了。一同坐在一张桦木长野餐桌边的还有克罗伊先生,教堂的神父,本地的几名乡绅。他们的桌上不是野餐篮子里的便于携带的馅饼面包之类的,而是有浇汁的鱼。盛器也是漂亮的细瓷餐具。芝莱特给各位绅士行过礼后回到克罗伊太太边上,贝特朗和亨利吕西安也在了。三个男孩额前的头发半湿,看来是角斗过后洗过脸了。

芝莱特先和克罗伊兄弟问好,又问:“你们谁赢咧?”克罗伊太太笑着把一杯柠檬水递给她说:“亲爱的,别学这个了。”芝莱特接过杯子,笑答“好咧”,引得大家都笑了。贝特朗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小女孩的姿态,那个学究气的、一本正经的、严肃端庄的年轻淑女不知去了哪里,眼前就是一个乡村小女孩,晒得微红的脸蛋,随意地坐在草地上,裙子是从小见惯的格子粗布,只有一双榛子般的眼睛,才有一丝村姑少有的娇矜。

他在观察芝莱特小妞的时候,亨利和吕西安在说着早上在树林子里年轻人中的较量,说起谁赢谁输来,边说边笑。又说谁输得难看,谁又赢得漂亮,又一边比划,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听得入迷,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两兄弟。贝特朗看着,插嘴说:“亨利,你被大傻个子鲁斯撞倒了,没摔痛吧?”

亨利正说得高兴,也没理会他的揭短,只说:“怎么没摔痛,摔得我屁…”说了一半忙看看母亲和芝莱特小姐,住了嘴,换一口气才说:“鲁斯傻大个子,我看今年又是他做鹿王。”

茉莉问尤利,“你没去和鲁斯角力吗?”尤利说:“去咧,一上去才抓住他的衣领,就被他扔出去咧。鲁斯傻大个子,力气真是大,我看他要当上一辈子的鹿王直到老得摔不动咧,要不就是等他结婚,不过,要等他结婚,让他放弃当鹿王的想法,怕是很难咧。”

芝莱特好奇,问他:“为什么咧?”

尤利说:“芝莱特小姐,鲁斯个子太大咧,太高咧,太壮咧,村里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从十七岁起就当鹿王,已经当了五年的鹿王咧。”

吕西安不服气,说:“等我明年满十六岁,我一定会把他打败。”亨利说:“除非你先能打败我。”贝特朗也说:“除北你先来打败我。”尤利凑热闹,也跟着说:“先打败我。”茉莉忙问:“你不结婚了?”尤利拍一拍后脑,咧嘴笑说:“我忘咧。”众人又大笑。

芝莱特笑说:“既然结了婚的就不能参加,那这个鲁斯又这么厉害,你们就没想个办法,比如来个美人计?让他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结婚,下一年克罗伊少爷和贝特朗少爷就都有希望当鹿王咧。”

克罗伊太太含笑说:“亲爱的,这个办法好。”亨利埃特低声说:“芝莱特小姐,这可不是你一个年轻淑女应该说的。”芝莱特回头一笑,撒娇地说:“哦,亨利埃特,今天是五朔节嘛。”贝特朗见她这么一笑,心猛地跳了一下,咳嗽一声,说:“鲁斯傻大个子,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芝莱特笑着问他:“为什么?是因为太高?有多高?五朔节花柱那么高?”

在座的人全都笑,吕西安笑得倒在毯子上,一边嚷嚷:“五朔节花柱那么高!以后我就叫鲁斯做五朔节花柱了。”克罗伊太太笑斥他:“吕西安,坐好。”连贝特朗都笑出了声,亨利埃特绷紧了脸,最后还是笑了。

这里正说笑着,路易三兄弟远远地叫着“芝莱特”跑了过来,早上干干净净的脸蛋,这会儿又跟花猫一样了。路易第一说:“嗨,芝莱特,我们去偷看过斗雄鹿咧。”路易第二说:“嗨贝特朗少爷,我们还看见你咧,”路易第三说:“看见你被鲁斯扔到地上啃泥巴咧。”

亨利和吕西安放声大笑,贝特朗有些恼怒,说:“鲁斯是根五月柱,谁会去撞一根柱子。”路易兄弟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彼此撞在一起摔在地上,大声笑着说:“鲁斯是根五月柱,鲁斯是根五月柱,鲁斯是根五月柱。”旁边别的人家听见了,也全笑了,都说,不错,鲁斯是根五月柱。

芝莱特忍住笑,拿了馅饼给他们说:“饿咧?”路易三兄弟说“饿咧”,接过来就吃。路易之一说:“贝特朗少爷,我们的羊羊儿准备好咧,我们挑的是波奇,你记得波奇的是吧?”

贝特朗也不生气了,心想我哪里认识我家的羊群里的一只叫什么波奇的,却不扫路易兄弟的兴,说:“知道。你们来,我有话跟你们说。”起身叫过去三兄弟,弯腰和他们耳语几句,三兄弟频频点头,大声说:“知道咧。”贝特朗又说:“别说出去。”三兄弟忙用手捂住嘴,表示不说。然后和芝莱特挥挥手说:“芝莱特,我们有重要的事,晚上再找你玩咧。”

芝莱特想贝特朗少爷会叫三兄弟做什么事呢?一边也挥手说再见。

吃过午餐,年轻男人们又去树林里角力去了,中年男子们聚在一起讨论今年麦子的价格,太太们坐在毯子上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姑娘们围着五月女王,难免叽叽喳喳,说说谁的裙子好看,哪个小伙子会胜过鲁斯这根五月柱。这会儿,鲁斯是五月柱已经被大家都接受了。芝莱特和克罗伊太太由亨利埃特陪着随意散步。等到太阳西斜,五朔节花柱前堆起了两堆大大的柴火堆,青年男子也从树林里出来了。

芝莱特想起大家说的五届鹿王鲁斯,便留意看谁像。一大群男子走过来,前头走的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红脸汉子,个子比罗西伯爵还高,肩膀有三个罗西伯爵那么宽,身板有两个罗西伯爵那么厚,全村的男人老的小的都在这里,却找不出一个人可以和这个人比。芝莱特想,真是一根五月柱啊,亨利和贝特朗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克罗伊太太看她在笑,也低声笑说:“鲁斯是根五月柱。”

芝莱特“咯”的一声笑了出来,在克罗伊太太耳边轻声说:“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吗?是被吓着了?”心想他要是想霸着雄鹿王的位置,还真没人能赶他得下去。贝特朗比罗西伯爵还要瘦,哪里是他的对手。又说:“有过五个五月女王了,这一次的玛格丽特呢?鹿王和女王有过真的成了的没有?”

克罗伊太太说:“往年有成的,自从鲁斯做了鹿王,就没有了。开始是他还小,选出的女王都比他大,这两年他长大些了,越来越壮,姑娘们还真不敢惹他。”芝莱特说:“脾气不好?”克罗伊太太说:“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酒鬼当然没有姑娘会喜欢,芝莱特点头。

鲁斯身后跟着一头雄鹿,长着威风的枝状鹿角,从角到蹄,站在他身后,快有鲁斯那么高了。鲁斯握着雄鹿的鹿角,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像一根柱子一样地站在柴堆前,等着。

罗西伯爵从神父手里接过一支火炬,大声问:“各家的火都熄了吗?”男主人女主人都答“熄了。”罗西伯爵说:“好,那让我们来点燃新一年的春天之火,让春女神赐给我们这一年的丰收。”用手里的火炬点燃身前的两个火堆,那柴火堆上已经烧了油脂,一下子就点燃了,春天的新火雄雄燃起,鲁斯牵着雄鹿走过两个火堆之间,罗西伯爵把一个用鹿角做成的头冠戴在他头上,说:“鲁斯我的孩子,恭喜你又一次成为雄鹿王。”

鲁斯的宽脸膛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扶正鹿角冠,转身面对村民,举起双臂,暴喝一声,声音响得像打雷,吓了芝莱特一跳。

罗西伯爵请出今年的五月女王玛格丽特,让两人面对面站好,说:“让我们欢呼雄鹿王和五月女王带给我们这一整年的好运,让我们的地里多产麦子,牲畜多下犊子,女人们多生孩子,让我们罗西雄在强壮的雄鹿和美丽的女王保护下,越来越繁盛富足。我,罗西雄的领主,赐与你们这一年的责任和荣耀,愿你们担负起你们的职责,不让大家失望。”伸出左手,让两人亲吻他无名指上戴的一枚家族徽章戒指。

那枚戒指芝莱特见过,一直戴在罗西伯爵的手上,她曾听伯爵说这枚戒指在伊纳尔家族已经传了两百多年,具有一定的法律效果,首位罗西伯爵曾经用这枚戒指调动过军队,救过国王,国王因此赐与他伯爵的爵位和罗西雄的领地。如今这枚戒指戴在了罗西伯爵手上,将来,还会传到贝特朗身上。

玛格丽特头戴花和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兴奋地屈一下膝,说:“好的,大人。”鲁斯也以手抚胸,弯腰说:“好的,大人。”然后转了半个身,面对罗西伯爵说:“大人,我想以我鹿王的身份,请求你为我主婚。”

大家一听都惊呆了,一时间整个广场上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剥裂声。鲁斯这个只知道种地打麦子的粗豪汉子居然会在这么大庭广众的情况下请领主证婚,实在是太出乎大家的预料了。连罗西伯爵都兴奋了,用颤声问他:“我的孩子,你想和哪一位姑娘结婚?”

鲁斯说:“就是她。”拉一拉身边的五月女王玛格丽特,“大人,刚才只是五月节的假仪式,我现在请求您为我们举行真的结婚仪式。”

众人一听全都欢呼,说太好了,这一来今年肯定丰收。两次仪式,两个婚礼,古老的传说中的以及传统的和现在的真实的就要融合在一起了,这真是春女神的赐福啊。

罗西伯爵也觉得有趣,露出难得的欢畅笑容,说:“玛格丽特,你愿意吗?如果你也愿意,我就为你们主婚。啊,我们伊纳尔家族的领主,有多少年都没有真的主过婚了?如今我可以重新收回我们家族原来圣职了。”

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看着玛格丽格,历任五月女王还没有这么风光过,当众有雄鹿王求婚,连着举行两次婚礼,这样的事,大概只有一百多年前才有过。大家都等着玛格丽特说愿意,说愿意呀,让我们喜庆再喜庆,狂欢再狂欢。

玛格丽特却在全村人的注视下,红润的脸蛋变成了灰白,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罗西伯爵站得最近,看得最清楚,估计她是不愿意,只不过不想扫大家的兴,才不当众拒绝,于是说:“鲁斯我的孩子,玛格丽特没有回答,等你们想好了,再去教堂请神父主持婚礼了,看来我是没这个荣幸了。”说完很是沮丧。

众人也跟着哀声叹气,以为就这样完了,谁知鲁斯又说:“不,大人,我们一定要结婚,玛吉曾经跟我说过愿意的,她说只要她当上五月女王,她就和我结婚。如今她当上了,她就应该遵守诺言。”

罗西伯爵兴趣又来了,问:“是吗?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还没回答,底下有个男人却说:“玛吉,你说过你做了五月女王就和我结婚的,怎么又跟鲁斯这根五月柱说了?”那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两人面前,大声质问:“玛吉,你说,是不是和我说过?我把我的核桃投进了你的罐子,你做了五月女王,应该尊守承诺,和我结婚。”

玛格丽特用手捂着脸,不说话。跟着又有三个年轻男子站在了前面,众人咦一声,正要说奇怪,跟着又有四个年轻男子也走到了前面。那八个年轻男子纷纷说:“玛吉,你是和我说的。玛吉,不是和他吧?玛吉…”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笑得玛吉放下手,尖叫一声说:“我都说过,我和你们都说过,你们想怎么样?把我劈成九份?一人要一分?”人群哄笑,还杂着其他姑娘们的尖声笑骂,有的骂她抢了她的情郎,有的骂她不要脸,还有人骂自己的情郎,骂他不长眼睛,跟个荡妇谈情说爱,看以后我还理睬你。笑声骂声吵声,闹得不可开交。

然后有姑娘跑上前去,要去抢玛格丽特的花冠,说:“你这个五月女王是骗来的,你不配当,你还我的女王。”玛格丽特护住花冠说:“我又没逼他们,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不信你问他们。”女孩骂她说:“不要脸的骚娘儿们,就会勾引男人,我抓烂你的脸。”伸手就去抓。鲁斯看得清楚,伸臂一挡,说:“你下去,跟你没关系。”女孩见了鲁斯的块头,不敢发作,转去抓另一个男子的脸,说:“不要脸的,天杀的,我看你跟她勾搭,我挖出你的眼睛。”那男子抓住她手说:“一边去。”底下的人又是叫好又是笑骂,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的五朔节夜。

罗西伯爵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咳嗽一声,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玛格丽特,这里有九个男孩子,都愿意和你结婚,你愿意跟谁,你指一个,我来为你主婚,然后大家就不要再争了。”

村民都静下来,等玛格丽特怎么说,那九个男人也都等着,一脸期盼地看着这个轻佻的俏姑娘。这俏姑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我谁都不愿意,我就是要他们给我投票的。”说完就笑了,摸摸花冠,很是得意。

姑娘们一听全都气炸了,要冲上来抓她的脸。还有姑娘们的妈,姑娘们的姨,姑娘们的姑,姑娘们的祖母。全村的女人们都在骂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要求罗西伯爵把她的花冠取下来,免了她的五月女王。

罗西伯爵再次举手让大家安静,说:“五月女王是什么女王?是丰润、美丽、孕育、母性、是繁盛和精力,是生育之神,是爱之神,玛格丽特有这么多小伙子喜爱,说明她兼备了上述这些所有的女性特长,正是完美的五月女王,至于她想和这其中的那一个小伙子结婚,那是她的自由,这是法兰西,自由万岁。可惜,我还是主持不了一个真正的婚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一点悲伤,只有欢乐和满意。村民看领主这样说,一想也对,又笑了起来。

罗西伯爵说:“好了,让我们来让五月的新洁神之圣火驱除前一年的秽气,让我们的幸运象征带着我们的财富走过圣火之门。”众人闻言让开一条路,让火堆前有可以通过的空地。芝莱特想罗西雄的幸运象征是什么呢?就见路易三兄弟走了出来,路易之一抱着一头乳羊羔,就是刚才说的波利吧。路易之二抱着一只罗西雄雄鸡,金亮碧绿的羽毛,鲜红的冠子,神气十足。路易之三牵着一头粉红色的小猪,小猪甩着小细尾巴,不挣不逃,乖乖地跟着三个路易。芝莱特看了喜得大笑,心想三胞胎兄弟,可不正是五月女王的神谕吗?丰产,富足,健康。

路易三兄弟带着三个动物走过圣火之门,象征着全村的牲畜都被圣火驱走了霉运。村民大声欢呼,庆祝五朔节正式到来。篝火燃得正旺,大家围着火堆跳起舞来。查理和男人把烤野猪抬上来,酒也倒满了杯,大家举起酒杯欢庆。酒足饭饱,每一家的一家之主举起一根从篝火堆里点燃的火把,带回家去,引燃自家的炉子。

第9章 画室的舞蹈

五朔节后,地里的麦子开始灌浆了,贝特朗少爷的行期也快到了。巴黎的圣西尔军校寄来了回信,同意接收罗西雄地方伊纳尔家族的拉法叶特子爵贝特朗进入这所学校学习。这个被拿破仑谕为“将军的苗圃”的军校,只接受来自贵族家庭的少年,他为这所他一手创立的军校题写的校训是:为打胜仗而受训。贝特朗一想起这句拿破仑的名言,就热血澎湃。

跟这封信一起送到伯爵府的还有芝莱特的一封信,同样寄自巴黎。早餐时罗西伯爵对芝莱特说:“亲爱的,你以后要寄信,只需把信放在门厅就可以了,我的信使可以为你代送书信到巴黎,这样就不用到村里去等驿马车,耽误你与朋友之间的交流。亲爱的,请把这里当成你在巴黎的府邸,府里的仆人都会为你和你的父亲服务。”

芝莱特刚拿着信,还没时间看,听罗西伯爵这么关心,答道:“谢谢你,伯爵大人,您的信使送的都是公函,我怎么能让私人信件夹在里面呢?”

罗西伯爵说:“亲爱的,你住在我这里,即使邮差送信到了罗西雄,他们也会直接送到伯爵府的。那又何必去村里转一圈呢?村民们爱说是非,给他们看见了,反而不好。”

芝莱特听他这么说,只好答应了。

贝特朗拿着自己的信,正高兴,听芝莱特小妞的信也到了,不知怎么就说:“芝莱特小姐,你不看信吗?”

芝莱特微微吃惊,刚流露出来一点疑惑的神色,又马上藏起,说:“不,谢谢你问,贝特朗少爷,我吃过早餐再看。”

贝特朗却说:“看吧看吧,我们这里没那么多的讲究,不会因为你在早餐桌上看一封你盼望已久的来自巴黎的信就质疑你的淑女教养。我也十分好奇,是一封什么样的信让你这么不急于打开?”

芝莱特放下手里的牛奶杯子,看也不看贝特朗,继续吃燕麦面包,像似十分随意地说:“不过是朋友间问好的信,比不上贝特朗少爷的信是关系到未来和前途的重要事件。贝特朗少爷,圣西尔军校原来在枫丹白露,如今在凡尔赛宫附近,那里有一家面包店每天下午四点会烤一种叫维也纳苹果酥的小点心,酥皮黄油的香气常引得军校的学生翻越栏干出来买,而甘冒被抓住了后会被罚站的风险。即使这样,仍然每天有学生被抓,附近的孩子快把看罚站当成每天的娱乐了。贝特朗少爷,希望你不会是这其中的一个。”

贝特朗嗤了一声,说:“听起来十分吸引人。好像是圣西尔的传统?既然军校的每个学生都会做同样的事,我肯定不会与他们不同。谢谢你的提醒,芝莱特小姐,这样我去了之后,翻墙出去买维也纳苹果酥时既使能够逃脱,也会留下来假装笨手笨脚地被抓,这样我就可以更好更快地与其他人融为一体了。芝莱特小姐,看来我的圣西尔生活将会进行得非常顺利,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芝莱特微红了脸,放下餐巾,站起身说:“那么,祝你的圣西尔之行愉快。”向罗西伯爵和德·拿包纳先生说了告退,拿了信就离开了餐室。

贝特朗猜想那信一定是巴黎的那个普列维尔爵爷寄来的,她等这信等了这么久,拿到了信还能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早餐才去看,这小妞到底是为了讲礼仪什么都能按奈得住,还是根本就是个死慢性子?除了上课的第一天有点失控,被亨利吕西安欺负得跑了出去,平时就见她像个模范生了。贝特朗十分想看一看模范生在看到等了这么长时间的信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餐,握了自己的信,对罗西伯爵说:“父亲,我想回房去仔细看一下信上的条例要求。”罗西伯爵微笑着用鼓励的口吻说:“去吧,我的儿子。”贝特朗又和德·拿包纳先生说了再见,出了餐室,问明在大堂给楼梯打蜡的女仆德·拿包纳小姐去了哪里,便偷偷朝那里去了。

芝莱特拿了信没有回侧翼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去教室,而是去了花园,找了一张六道木树墙前的长椅坐下来,拿出信来,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又朝着太阳看,然后才打开来。信写得不长,一下子就看完了,信上只有一些常见的客套话,问她在这里是否习惯,伯爵府的人对她是否亲切,德·拿包纳先生的腿是否好些了,又说前天去看了马戏,这会儿要和朋友去学击剑了,下次有时间再写信。请她好好享受外省的太阳,我们都想你。

芝莱特飞快地把信看了一遍,回头又看一遍,出了一会儿神,再看一遍。看了三遍,确定信中没有其他的更多的关怀,咬了嘴唇站起来,看着六道木上开满了星星一样白色小花,心里有些难过。她寄出的信,有厚厚的三张纸,两面都写满,把她在这里的生活,遇上的事,遇上的人,这里的风貌和人情,高兴和不高兴的,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只除了第一天上课时遇上的难堪和扭伤了脚,躺了一个星期的事。

芝莱特把信照原来的印子折好,在花园里慢慢走着。园丁西莫向她打招呼,说:“芝莱特小姐,兔子又在啃铃兰的根咧。”芝莱特这次没有停下来和他讨论怎么防止兔子吃铃兰的宿根,只是温和地笑笑说:“西莫,兔子要吃铃兰的球茎,要不明年就不种铃兰了吧?”西莫呆呆地问:“不种咧?”芝莱特说:“要不怎么办呢?兔子要吃铃兰,就跟人要忘记朋友一样呢。”后一句声音轻不可闻,转身走开了,不再理会西莫。西莫摇摇头,继续用石头补着花床的壁垒。

贝特朗一直在六道木树墙另一边,从树缝里偷看她,跟着她蹑手蹑脚地前进,看她和西莫聊天,又看着她一脸的失望。

一只灰黑色的兔子从贝特朗身前蹿过,贝特朗合身扑下,把兔子抓在手里。芝莱特听见声音,问:“西莫?”贝特朗从树墙后面扒开树丛钻过来,手里拎着兔子的一对长耳朵,说:“西莫,兔子被我抓住了。我送给查理去,今天中午我们吃炖兔子。啊,芝莱特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西莫呢。”

芝莱特看看那只兔子,又看看贝特朗,皱着眉说:“贝特朗少爷,我不想看见我的午餐瞪着我。”

贝特朗听了哈哈大笑说:“芝莱特小姐,我以为你要说你不会吃今天的午餐。”

芝莱特勉强笑一笑,走开去。

贝特朗却大声问:“芝莱特小姐,巴黎来的信上说什么了?”

芝莱特回头看他一眼,回答说:“说很好,就是没有我在,很无聊,希望我能早点回去。”

贝特朗说:“哦?那能不能让我拜读一下?”

芝莱特心里对他的行为非常气恼,但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说:“私人信件,不太方便。我不想看的信,我也不想让别人看我的信。”

贝特朗把那封来自巴黎圣西尔的信拿出来递给她,说:“我十分愿意让你看我的信,我正找不到人分享我的快乐,芝莱特小姐,请你看一下好吗?我快乐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来打扰你。”

芝莱特不接,反而退后一步说:“你可以去克罗伊府,和亨利少爷吕西安少年分享你的快乐。当然,我也是替你高兴的。”

贝特朗说:“看吧看吧,不要紧的。要不,我们交换了看?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你挑两段念给我听?我是外省人,马上就要去巴黎了,还真是怕一身乡土气,让巴黎的人笑话,丢了我父亲和罗西雄的脸。”

芝莱特被他缠得生了气,说:“是吗?原来是这样。拉法叶特子爵虽然爵位不低,但在凡尔赛宫,爵爷多得像走廊上的画像,确实不算什么。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巴黎的生活,那我就念一段给你听。”打开信,念了起来:“…我们前天去看了马戏,他们从埃及运来了三头狮子,逼着它们走上一条窄木板桥。狮子的脚掌比木板还要宽,我们都担心狮子会从木板上掉下来,驯狮人穿得像法老一样,手里拿着长长的鞭子,还有一个女郎打扮得像克丽奥佩特拉,穿着金色的长裙,脖子上戴着用凯撒金币组成的璎珞。她手里握着一个燃着火的铁圈,站在木板桥的那一头,等着狮子从火圈中穿过。驯狮人叭叭地甩着鞭子,命令狮子往女王的火圈那里去,狮子停在木板上,对着我们大吼。我们都怕狮子忽然不听命令,会朝我们冲过来。亲爱的芝莱特,要是你在,你一定会怕得尖叫的。驯狮人抖着鞭子,女王握着火圈,狮子又怕鞭子又怕火圈,观众的心都被吊起来。然后就见狮子纵身一跳,从火圈里钻了过去。我们拚命地拍手叫好,吹口哨。啊,亲爱的芝莱特,要是你在就好了。”

芝莱特念着,一滴眼泪落在了信纸上,忙转身擦去,说:“听上去很有意思,是不是?”

贝特朗看着她,没有回答,而是把信拿过来叠起,又交回她手上,说:“芝莱特小姐,真的很有意思。等我去了巴黎,要是这个马戏团还在,一定要去看,等我去看了,再写信来告诉你我看到的,相信我的信一定写得比你的这位朋友写的信还要有趣。你知道的,我会写诗咧。我为那天的五朔节写了一首诗,还没念给别人听过,芝莱特小姐有没有兴趣听?”

芝莱特一听他说要写诗,就忍不住先露出一丝笑容了,说:“好。”

贝特朗就念:“鲁斯是个傻大个,玛吉是个撒谎精,骗了小伙八九个,女王桂冠她抓紧。”

芝莱特听到一半,就咯咯地笑了,等他念完,更是笑得弯了腰,边笑边说:“贝特朗少爷,还应该再加两句:贝特朗少爷嘴啃泥,路易三兄弟飞了鸡。”那天晚上,路易三兄弟偷喝了一杯麦酒,醉倒在火堆边,波利羊舔了杯子,也醉了,跟他们三兄弟睡成一堆。那只猪偷偷地跑了,到今天也没找到。只有那只鸡,飞上了五月柱,怎么也不肯下来,一清早在上头打鸣,吵醒了全村的公鸡。

贝特朗也跟着她笑,心想巴黎那个普列维尔爵爷是个什么东西,要她这么伤心不说,还伤神,现编一段来长长脸面。我到了巴黎,一定去把他揍一顿。

不知贝特朗是因为即将远行,心情好,还是看到模范生芝莱特小妞也有垂气丧气的时候,总之他在这一个月里,和芝莱特再没有闹过别扭,两人一起继续上沙纳先生的拉丁文课,贝特朗也向芝莱特问一些巴黎的事,有什么俗语,有什么忌讳,怎么才不惹人笑话,还有就是口音一定要改掉。

一天贝特朗向芝莱特要去了当日芝莱特画的水妖的画,那时芝莱特说了送给他,却一直收在自己的画作内,忘了。

芝莱特从画夹里取出水妖画来,贝特朗去拆了一幅不知是谁的画像,用一个旧画框把这画裱好了,芝莱特在一边递着钉子,问他这画像里的人是谁,贝特朗说:“不认识。也许是某个远亲,也许是某个旧臣。那间房里还有好些画,从来都没拿出来过。将来我只画一幅画像,用来挂在走廊上,和先祖们站在一起就足够了。免得摆了长时间姿式才画出来的像,不知怎么到了别人手里,也就是扔在一间空屋子里放着积灰。认又不认识,扔又不好扔,让人家为难。”

芝莱特笑说:“贝特朗少爷,画可不是让人认的,是让人欣赏的。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只要画家的笔法好,技艺高,让会在乎画中的人是谁?这画像可比我画得好,你拆了人家的像来裱我的画,太不应该了。”

贝特朗把画框钉好,放在窗台上退后几步看看,说:“那行,我去问查理要几根劈柴,把这人重新钉一钉。”

芝莱特听了捂着嘴笑,说:“贝特朗少爷,这位先生要是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只怕要气得瞪眼呢。”

贝特朗说:“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只画一幅像,挂在自己家里,免得被人用劈柴来钉,活像是在钉一口破棺材。”

芝莱特笑得咯咯的,直说:“贝特朗少爷,贝特朗少爷。”

贝特朗兴致很好,说:“走,我带你去看那间画室,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画,挑几幅挂在你房间吧。”

芝莱特也很好奇,就跟着他去了,说:“挂是不要了,不过可以用来临摩。”

两人爬到大宅的顶楼,贝特朗用一把钥匙开了房门,那是一间又大又宽又高的房间,顶上有天窗,墙上有气窗,光线很好,又安静,做一间画室再好不过了。里面放着大大小小很多画框,都用白布罩着,贝特朗随手掀去几幅布,抖得灰尘满屋,芝莱特一边用手扇一边咳起嗽来,贝特朗说:“看这幅,这是我母亲。”

芝莱特轻轻赞美地啊了一声。画中女人穿一件带珠光的皇家蓝的裙子,露出圆圆的肩和丰满的胸,金发卷着垂在脸边,插着白玫瑰花苞,结着丝光的缎带,胸前有一串美丽的钻石项链。微微侧了身站着,脸冲着正面,手里拿着一枝白玫瑰,放在蓝色的裙子前,那玫瑰发出珍珠贝一样的光泽。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略带忧郁。贝特朗的蓝眼睛,就是从他母亲这里继承来的吧。芝莱特说:“你母亲真美。是谁画的?”倾身前去看画像的右下角,找画家的签名,又说“这么美的画像,怎么不放在厅里?”

贝特朗点头说:“是美。我父亲,罗西伯爵说看见了就会伤心,就让人搬到这里来。”注视了罗西伯爵夫人一阵,又看着比画像中人小了很多的芝莱特,看她脸上一脸温柔的神情,又带了点仰慕和惊艳,那么小心,那么愉悦,好像她是画中人的女儿。看她把脸差一点贴在那朵玫瑰花上,那珍珠贝的光映在她的粉红色脸上,让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陌生的情愫。这种陌生让他恍惚,让他眩晕。他忽然执起她的手,把手里那枚钥匙放在她的手心里,说:“芝莱特小姐,我走后,这间画室就请你来照顾,你可以上来看画,作画,查清画中人都是谁,查清画画的人又是谁。还有我母亲的画像,别让仆人们的粗手去碰掉一丁点儿的颜料。”

芝莱特一愣,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看贝特朗,又惊又喜地说:“真的?你确定要这么做?”贝特朗点点头,芝莱特说:“那罗西伯爵…”贝特朗说:“我父亲不是早就说过请你把这里当做是你巴黎的府邸吗?”芝莱特嗯一声,说:“那好,贝特朗少爷,我会照看好这些画的。我会编一个目录,把画的尺寸和风格、作者、年代都做个档案,然后再来查他们都是谁。啊,这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工作,这样在你走后,我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贝特朗哈一声说:“听上去就够无聊的,也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种事情有意思。就像你学的植物分类学一样,我看一眼就觉得枯燥得要死,真不知你是怎么看得进去的。”

芝莱特听他说得无礼,却也只是朝他笑一笑说:“贝特朗少爷,我也觉得你没事对着假人击剑很无聊呢。”回头又看着罗西伯爵夫人,说:“这样子像是要去参加舞会呢,贝特朗少爷,你会跳舞吗?圣西尔军校不知有没有跳舞课,你要是从头学起,又要被人笑话了呢。”

贝特朗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向她鞠一躬说:“芝莱特小姐,请你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