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总不如预期顺利,就这样,解决问题的进度又被耽搁了。

幸而,她和钱岳鑫之间的沟通越来越顺利,钱岳鑫看出了她想解决问题的诚意,而她也渐渐了解并相信了钱岳鑫的为人。

今天一早,钱岳鑫打电话给她,说是郭丽出门进货去了,要晚上才回来,如果颜春晓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家里找美含。

颜春晓立马答应下来,赶去了刘美含的家里。

因为是周末,钱岳鑫和小女儿钱朵也在家。钱朵依然是羞怯的模样,在钱岳鑫的引导下小声地叫了颜春晓一声“阿姨”之后,便自顾自地到边上玩起了积木。

钱岳鑫对颜春晓使了个眼色,示意美含在房间里。颜春晓点点头,走过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刘美含刚睡醒,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看也没看颜春晓便说:“我不要吃饭,别叫我。”

说着,就要关门。

颜春晓抬手拦了一下,刘美含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到是眼前站着的人并不是钱岳鑫,她顿时愣住了。

“美含,我可以和你聊聊吗?”颜春晓问。

刘美含满脸都是排斥的表情,但此时她无处可躲藏,没办法,只能侧身让颜春晓进屋。

房间窗帘紧掩着,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颜春晓一进屋,还是闻到了一股烟味。

“美含,你抽烟?”她问。

刘美含没答,只是径直走到床头柜前,随手将一个塞着烟蒂的可乐罐扔进了垃圾桶里。之后,她也不理颜春晓,该刷牙刷牙,该洗脸洗脸,该梳头梳头,完全无视了颜春晓的存在。

这才短短几天而已,刘美含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之前文静内敛的模样,只是一种伪装。

“美含,坐下来我们聊聊。”颜春晓静静地等在一旁,见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开口。

刘美含舔了舔干涩的唇,坐到了床沿上。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说。

“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颜春晓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你的目的达到了,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刘美含无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问什么任务。

颜春晓放软了语调:“美含,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我得治好你。”

刘美含的眼底有一瞬似乎闪过了什么情绪,但很快,她别过头去。

“我没病。”她语气倔强。

“你的心病了。”

刘美含又舔了下唇,但这次,她没接话。

“心病都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原因是假的。”颜春晓深呼吸,“过去的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不想和你追究,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这样我才能帮助你。”

“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

“那么你开心吗?就这样陷你继父于不仁不义的处境,你觉得心里痛快了吗?”

女孩昂起头,直视着颜春晓的眼睛,忽然露出狡黠的笑。

“嗯。”她把声调拉得很长,故意惹人讨厌似的。

颜春晓心底一凉。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刘美含发出一声轻哼,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厅里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朵朵!”紧接着,钱岳鑫严厉的呵斥声也响了起来,“谁让你随便碰姐姐的东西的?”

刘美含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拉开门往外冲。

颜春晓赶紧跟了出去。

大厅里,钱朵正手足无措地站着,她的面前,是一个碎成了两半的奖杯。颜春晓扫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奖杯的底座上刻着“优秀小画家”的字样。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钱朵耷拉着小脑袋,满眼愧疚的看向刘美含,害怕到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刘美含恶狠狠地瞪着钱朵,显然根本不接受她的道歉。

钱岳鑫正欲出面协调,忽见刘美含一个箭步上前,扬手扇了妹妹钱朵一个大耳刮子。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挨了打的钱朵“哇哇”大哭,偏偏这时,郭丽回来了。

郭丽原本是要去进货的,可因为没赶上车,所以提早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撞见大女儿扇小女儿巴掌的画面,本来就对刘美含已经有很大意见的她哪里能忍下这一口气。

“你干什么打你妹妹!”郭丽冲过来,揪起刘美含的耳朵,重重地回了一个巴掌,“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收拾收拾你,你以为你是这个家里的老大了是不是!”

郭丽说着,还想继续打。

钱岳鑫赶紧上前,拦住了妻子。郭丽与丈夫推搡着,乍看也像是要打起来。钱朵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屋里乱成了一团。

刘美含捂着快速红肿起来的那一边脸颊,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颜医生,拜托你了。”钱岳鑫一边按着妻子,一边大喊。

颜春晓点点头,立马跟上美含。

身后,郭丽像是才看到她,气急败坏地嚷着:“这个女人为什么在我家?谁让她来的,你们看看,她一出现准没有好事!”

颜春晓:“…”

?

刘美含跑出小区之后,步伐就慢了下来。她沿着马路,缓缓地走着,行道树遮住了阳光,她整个人被树荫笼罩着,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是在哭。

颜春晓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上前搭话。这个时候,她觉得要给孩子空间,让她自己发泄一下情绪。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之后,刘美含终于停了下来,她席地往马路牙子上一坐,就不动了。

颜春晓走过去,在她边上坐下来。

刘美含还在哭,哭得满眼满脸都是泪。颜春晓还没见过她哭成这样,上次在烂尾楼里,她虽然也哭了,但那时候的眼泪,掺着一丝城府,半真半假,完全不像现在这般情真意切。

这会儿的她,才真正像个委屈的孩子。

颜春晓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刘美含接了,但只是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并不擦泪。

“自从有了那两个人,她就每次都这样,从来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怪我,她再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了!”刘美含呜咽着,带着一丝愤恨与不甘。

颜春晓从她的语气中判断着,那两个人,是指钱岳鑫和钱朵,而那个她,是指刘美含的母亲郭丽。

“那是我的奖杯,我画画得来的奖杯,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却被钱朵砸烂了,我只是生气…我生气有什么不对。”

“你生气没什么不对,但你不该打人,她是你妹妹。”

“我…”刘美含语塞了片刻,“她是我妹妹又怎么样,我讨厌她。就是因为她用我的水彩弄脏了她爸爸的衬衫,我妈一气之下把我的水彩都扔了。”

那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因为钱朵贪玩,将刘美含的水彩颜料洒得客厅到处都是,还弄脏了郭丽送给钱岳鑫的名牌衬衫,那件衬衫,是郭丽为了钱岳鑫参加表彰大会特意买的。郭丽大怒,误以为这一切都是刘美含弄的。

刘美含拉来钱朵作证,可是钱朵怕郭丽责怪,说了谎,把责任都推卸给了刘美含。刘美含再三解释,再三强调是妹妹说谎,可郭丽一点都不相信她,还把她的水彩颜料都扔了出去。

郭丽说:“你妹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会说谎?”

大家都选择了相信钱朵,钱岳鑫也是。钱岳鑫甚至表示衬衫脏了没关系,只要美含承认错误,他并不会怪她。

“谁要他假惺惺的装好人!”刘美含重重的抹了一下鼻子,“他们都觉得孩子不会说谎,可是他们好像忘了,我也是个孩子!”

“所以你才策划了后面的一切?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才想要诬陷你的继父吗?”

“对!”刘美含不再掩藏,果断承认,“我就是想让他们看一看,孩子也会撒谎,而且孩子撒起谎来,比什么都可怕。”

她说着,把头埋进了双膝,哭得更加大声。

“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女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口无助的回响着,“在那个家里,我是孤立无援的,他们才是一家人,我讨厌他们,我也讨厌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

颜春晓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伸手,把刘美含搂进怀里,之前被利用被骗的愤怒感,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个缺爱的孩子。

?

当天晚上,颜春晓再次把刘美含带回了家。孩子哭累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了。颜春晓轻轻合上客房的门,去阳台上给钱岳鑫打电话。

钱岳鑫那边一直都在等她的消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颜春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钱岳鑫说了一遍,在她看来,孩子之前表现的一系列叛逆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引起母亲郭丽的注意。

她不是变坏了,她只是缺爱,没有安全感。

听着颜春晓的叙述和分析,那头忽然变得很安静,压抑的情绪过后,听筒里传来了女人低低地啜泣。

是郭丽。

想必,她扇了刘美含一巴掌,心里也是懊悔的。所以时刻跟在丈夫钱岳鑫身边,想要探听女儿的动向。

“现在国家开放二胎,大孩出现心理疾病的家庭很多,尤其,像你们这样的重组家庭,问题出现的可能性就更大。”颜春晓倚着栏杆,遥遥看着客房紧闭的门,“孩子一旦出现逆反或者报复心理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就像新闻里常有报道大孩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者以自杀来威胁父母。这些悲剧造成的原因,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的。

如果家里有两个孩子,做父母的,就该一视同仁,决不能偏爱任何一个,让另一个产生心理偏差。当两个孩子之间有了矛盾,大人更不能不区分其中的对错,便一味让大的让着小的。长期不公平不沟通,孩子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颜春晓和钱岳鑫夫妇聊到很晚才休息,但是,当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没有了困意。这次的事情,不仅对钱岳鑫夫妇来说是一个经验教训,对于她自己来说,也同样是一个成长。

她遇事不够冷静,也缺乏众观全局的能力。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佩服段寻的。段寻虽然未有明说,但颜春晓能感觉到,他从一开始就是相信钱岳鑫的。

在识人辨人的能力上,她也不如段寻。

咦?为什么她总是想到段寻?

颜春晓失眠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了一会儿。

隔天一早,她刚起床,门铃就响了。

来人是郭丽。

郭丽眼下两抹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她看到颜春晓,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解开了心结,可是,两人见面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

颜春晓请她进了屋。

“对不起,颜医生。”郭丽一进门,就握住了颜春晓的手,“实在对不起,你为了美含这样尽心尽力,可我还误会你,责骂你。都怪我太着急,太冲动,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算了,我没关系。”颜春晓对郭丽笑了一下,“我能理解你当时的感受。”

“谢谢你颜医生。”

“好了,不说这些了。”颜春晓指了指客房,“现在,最重要的是美含。”

?

刘美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郭丽坐在床沿边。在她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母亲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她以为是自己做梦,可揉了揉眼睛之后,发现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

“宝贝醒了啊。”郭丽张口便红了眼眶。

钱朵出生之后,“宝贝”这个称呼便易了主。而她对大女儿的关心,也像这个称呼一样,轻易就转移了。

刘美含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还保留着昨天被打的情绪。

“饿不饿,妈妈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一袋饼干。”郭丽说着,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递给刘美含。

刘美含扫了一眼,饼干是手工饼干,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饼干清一色都是冰激凌形状的。

她无动于衷。

“美含。”郭丽伸手揽住了美含的肩膀,“妈妈向你道歉,妈妈昨天不该那么冲动,也不该打你。妈妈知道,有了朵朵之后,妈妈冷落了你,这也是妈妈错了,对不起。”

刘美含仍然别着头,但是,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我不用你道歉,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你钱叔叔视你为己出,而朵朵,是你的亲妹妹。”

刘美含不作声。

屋里静了片刻。

郭丽往女儿身边蹭了蹭,伸手摸了一下她乱而枯黄的头发。

“你还记得吗?你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候,医生说,如果不动手术,你能继续活下去的几率很小。我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崩溃了。可是,我又得瞒着你外公外婆和你奶奶。那段日子,我带着你,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很痛苦,我甚至想,如果你活不下去,我就陪你一起去死。”郭丽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美含虽然对那段痛苦的回忆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了,但是,她记得那个时候妈妈几乎每天都对着她哭。

“幸而,我遇到了你钱叔叔。他是真的对我好,也是真的关心你。你不知道,为了给你治病,他几乎拿出了他所有的积蓄。”

听到这里,美含稍稍愣了一下。

“哪个男人,能为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是被他这一点感动,所以才决定嫁给他的。”郭丽轻舒了一口气,“而这么多年,他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你的吃穿用度,他都在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就算有了朵朵,对你,他还是一样爱护。这次发生了这么…这么荒唐的事情,我都真的生气了,可是,他还一直为你说话。颜医生这边,也是他在联系。”

刘美含扬手按了一下眼窝,收手的时候,悄悄握住了掌心里的泪。

“所以美含,你不要觉得钱叔叔和朵朵分走了我对你的爱,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少,只会一天比一天多。另外,更重要的是,有了他们,这世界上就多了两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郭丽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这是朵朵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刘美含接过纸张,舒展开来。

白纸上,是钱朵稚嫩的笔迹。

“姐姐,对不起。我ai你。”

因为“爱”字太复杂,钱朵还不会写,她就用拼音代替了,拼音之外,她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的外弧,连接着代表她们姐妹的我和你。

刘美含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了。

郭丽倾身上前,将女儿拥进怀里。

“宝贝妈妈爱你,大家都爱你。”

第40章 残红1

郭丽和刘美含母女化解了心结,离开了颜春晓的住处。临走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刘美含主动上前抱了一下颜春晓,并且向她道了歉。

颜春晓送走了她们母女,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她倚在客房的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既释然,又感慨万千。

她忽然很想给段寻打个电话,告诉他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但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比起听到他的声音,她更想当面去见他。

颜春晓一天都没有联系段寻,等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她拿着段寻的外套,打车往段氏那边绕了绕。

原本以为,要见这个大忙人需要过五关斩六将那么麻烦。可没想到,她运气不错,一下车就看到了段寻正从大门口走出来。

段寻今天的西装是宝蓝色的,内配白t,看起来轻松随意,也很亮眼,与往日沉稳形象不太一样,但这不一样,并不影响他的帅气。

颜春晓跑近了些,正要招手示意,忽见段寻身后跟上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材高挑而纤细,颇有几分超模风姿。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腰间懒懒地系着一条宽腰带,那腰带和段寻的西装是同一个色系的,看着特别搭调,就像情侣款。

女人走着走着,就挽住了段寻的胳膊。

段寻面无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也没有刻意拉开和那个女人的亲昵距离。女人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只是点头。

肖光跟在他们身后,走到车边的时候,他上前替段寻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但段寻并不急着上车,反而非常有绅士风度地绕到副驾驶座,替那个女人开了门。

等那个女人上了车之后,段寻绕回驾驶座,也上了车。

卡宴扬长而去。

肖光立在原地,看着车子行远了才转身,这一转身,正好看到了颜春晓。

颜春晓本来想避的,可又觉得没必要,便朝肖光走了过去。

“颜医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段先生,还他个东西。”

“不巧,段总刚走。”肖光指了指卡宴消失的方向。

“没事,给你也一样。”颜春晓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肖光,“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