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亭微微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就是在那少为人知的密道内,有一间石室,其中便藏着一具尸骨!”说着,他单掌一扬,卷起旋风,将角落处的黑布挥至一旁。那白惨惨的尸骨便突兀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卓羽贤剑眉一蹙,望着那尸骨,道:“张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鹤亭假笑了一声,“师兄莫非认不出这可怜人了吗?”
“你……”卓羽贤凤目一扫,注视着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鹤亭叹息着以剑鞘一指那尸骨,道:“掌门师兄,这不正是你那位远道而来的表弟韩墨吗?”
卓羽贤脸色一白,后退一步,“韩墨?!他怎会死在了师傅的旧宅中?!”
“师兄,不要再演戏了。”张鹤亭不屑地望着他,胸有成竹地道,“那韩墨,就是死于你的剑下!”
“张鹤亭!你不要胡言乱语!”卓羽贤怒喝一声,意欲上前。张鹤亭却抬臂阻住他,厉声道:“师傅生前最为器重你,我记得他返乡祭祖时也曾带你随行,就住在桃源镇旧宅内。必定是那时你得知了那宅院内还有密道,因此后来杀了韩墨后便将他拖到那里,想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简直是信口雌黄!”卓羽贤气极反笑,宽袖一拂,指着那白骨道,“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尸骸,便说是我失踪已久的表弟,现在更编造出这可笑之极的事情,想要陷害我不成?你如何能证明这尸骨的身份?!再说我与韩墨毫无纠葛,为何又要杀他?!”
他说话声音本就洪亮,在这空荡荡的岩穴内更是来回震荡,嗡嗡作响。
张鹤亭却没有丝毫畏惧,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褶皱不堪的绢布。那绢布上满是血迹,他掂了一下,道:“若没有证据,我岂敢直接找你?”说罢,大手一挥,将那绢布铺展开来,正对着卓羽贤。
此时躲在暗处的蓝皓月虽也疑虑重重,但还是不敢侧身去看,只听张鹤亭又道:“你可看好了,这绢上血痕之间印有字迹,正是从那密道石床反面拓下。”说话间,张鹤亭运力将绵软的绢布抛出,正落在卓羽贤脚下。
卓羽贤却未低头去看,以足尖一挑,勾起绢布,劈手握在掌心。他迅速地扫视布上字迹,脸色铁青,忽而又哈哈笑道:“张鹤亭,这上面只零零落落印出了一些字迹,虽有韩墨的名字,也碰巧有个近似卓字的痕迹,你仅仅凭着这,就能说我杀了自己的表弟?”
“那这上面还写着夺梦楼子夜刺杀叶家,又是何故?!当年师傅派你带人去将叶师弟带回青城审问松竹庵一事,你回来后却说叶师弟听闻风声后连夜弃家出逃,被你们围住后仍不肯束手就擒,最终死在混战中。如今看来,或许他根本不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而是被夺梦楼杀手子夜暗中取了性命!更有甚者……”张鹤亭目光狠戾,盯着卓羽贤,低声道,“松竹庵一事,或许根本与叶师弟无关,他,只不过是枉背了二十多年的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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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萋萋野草路迷茫
卓羽贤左臂依旧掩在背后,右手紧攥着绢布,剑眉挑起,唇边浮现笑意,“张鹤亭,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此的想象,一具骸骨,一块破布,就平白衍生出一段冤案。你是否处心积虑已久,才伪造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想来要挟我就范?”
“师兄,你尽管故作镇定,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你若是死不承认,明日比武大会完毕,我便将这骸骨抬出去,让其他各派掌门好好检查,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你是要将本门旧事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供人揣度?!你可知这是师傅生前引以为耻的遗憾!”卓羽贤勃然大怒,“为了达到一己私欲,竟不顾青城尊严,张鹤亭,你枉费师傅一番教导……”
“哈哈哈哈……卓师兄,你还是先撇清自己,再来指责我吧!”张鹤亭说着,大步迫近到他跟前,重重道,“再说最后一次,我俗家一脉久被轻视,早该扬眉吐气,何况从泰并非庸才,总胜过鸿千那几个孤芳自赏之辈!”
他话音未落,卓羽贤右手猛然一紧,竟将那本就破旧的绢布震为碎片,袍袖激扬,火光摇曳下碎片四散飞舞,纷纷而落。
“现下这破布已经没了,我看你还怎么栽赃诬陷?!”他冷笑不已。
张鹤亭咬牙道:“卓羽贤,你以为我会没料到?!我既然有办法弄来拓本,那刻着字迹的石板自然也有,但我并不曾带来此地,你休想将它毁坏!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还没拿出来给你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生平自诩清高,其实早与人暗中偷情,这一点,就足以让你从掌门之位上滚下来!”
卓羽贤牙关紧咬,一直掩于身后的左臂猛然出招,宽袖间白光倏忽,化作闪电直击张鹤亭前心。张鹤亭似是早有预料,身形疾退间长剑横斜,“铛”的一声正格住其剑刃。两相较量之下,寒意起伏,剑锋隐隐透出青意。卓羽贤袍袖卷去,风声尖啸,扑向张鹤亭面门,意欲使他失力放手。
岂料张鹤亭虽后仰避闪罡风,但左掌间早已扣有数枚暗器,一见卓羽贤出招,便挥指轻弹。那数枚暗器穿透劲风,在半空中互相碰撞,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刺卓羽贤双掌。
卓羽贤袖中宝剑忽然盘旋而出,如弧月般扫尽暗器,在昏暗光影下回击张鹤亭而去。张鹤亭以剑相挑,那些暗器四散乱溅,其中几枚撞上石壁后斜里飞出,竟直击蓝皓月藏身之处。
蓝皓月眼见暗器飞来,再无处可躲,只得纵身朝着后方黑暗处奔逃。她这一动,那正在苦斗的两人顿时发觉,竟先后收手,都持剑朝她这边紧追而来。
她在仓皇中回头望见两道黑影越迫越近,衣袂之风呼呼作响,一时间心慌意乱,呼吸都为之紊乱。却在此时,从侧旁黑暗中有人猛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惊呼一声,便已被那人扣住了手腕。
“走!”那人沉声说着,带着她朝前飞奔。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砰然直跳,但这时身后寒意迫近,蓝皓月不及回头,但见洞壁间白光乍现,已有一剑当空直落。她震惊之余只想将身边的池青玉推开,但他却反手在她肩后一托,运力将她送至后侧。昏暗中,蓝皓月根本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只听萧萧数声,继而风声大作,有东西飞散乱舞,一片片掠过她脸颊脖颈,竟似是碎布。
又一道剑气呼啸而至,如霜天雪地,似乎不管他们究竟是谁,只想即刻将两人卷为齑粉。蓝皓月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将藏于手中的定颜神珠朝着出招之人弹射而去。那神珠触及剑气,本已微弱的光芒竟陡然暴炽,一团白紫色莹芒耀亮整个山洞,若高崖明月,皓洁无穷。
卓羽贤之剑本已触及蓝皓月额前,神珠突显光焰,他的双目突觉疼痛难忍,只得收剑横侧。蓝皓月长袖飞扬,想要趁此机会将他手中剑击去,谁料卓羽贤一掌横扫,她直击之下反被震退。池青玉迅疾将她护在身后,以己之力生生抗住卓羽贤倾泻而来的内力,此时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张鹤亭见良机已至,想要借着池青玉之手除去卓羽贤,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一剑刺向卓羽贤后背。
孰料卓羽贤虽暂时不能出剑,耳畔却听得真切。张鹤亭剑尖才一触及他背部,便觉他袍袖飞卷,竟将其剑紧紧缠住。他发力一震,卓羽贤宽袖顿时碎裂,张鹤亭得意之下手腕一颤,剑挑卓羽贤眉心。但不防卓羽贤双臂一翻,如潮水的内力席卷而出,将他那柄剑反震回去。他一时收身不及,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卓羽贤探手一掌,重重击中其心口。
张鹤亭怪叫一声,连连后退,直撞到洞壁。也正是这一瞬间,池青玉一掌凭空骤收,本已破碎成屑的神珠光影如流萤般纷飞而来,竟在他掌前汇聚颤抖。他再猛地一送,光影扑飞急旋,在昏暗中尽朝着前方卷去。
卓羽贤眼前忽明忽暗,惟觉阵阵刺骨寒意扑涌而来,一刹那好似冰雪压顶,竟连呼吸都为之阻碍。蓝皓月趁势拉着池青玉飞速奔逃,慌乱中但听后方一声啸响,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被池青玉攥住。
“不要停步!”他急切又吃力道。
她仓惶应答,深知卓羽贤功力超群,若是再被他赶上便是一死,于是拼了命似的在黑暗中奔逃。有好几次几乎撞上岩石,都是池青玉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向正确的方向。或许是凭着他的本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他每每都能依靠脚步的回响辨出何处应该转弯。蓝皓月握着他那微冷的手不停疾奔,直至精疲力尽之时,忽觉不远处有雨声叮咚,她惊喜万分地带着他冲向前方。
面前藤蔓千缕,两人直撞而出,甫一回到洞外,蓝皓月只觉清风徐来,呼吸顺畅了不少。但再一细看,四周怪石林立,远山嵯峨,竟并不是原先进来的那个地方了,想来是在洞内乱选了道路,找到了另外的出口。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后方风声骤起,蓝皓月与池青玉不及喘息,又再度朝前飞奔。
这后山地势错杂,深夜道路湿滑,她气息渐渐不稳,甚至觉得身侧的池青玉也已经力不从心。细雨扑面,山风浩荡,蓝皓月极目远望,前方已是下沉之山谷,草木繁茂,黑黢黢一片。
这时只听后方衣袂翻飞,卓羽贤已经疾掠而来。她无处可躲,又无法还击,不由拉着池青玉飞身扑出,跃入谷底。
卓羽贤正待追去,却猛听得斜后方传来呼喊:“掌门,原来你在这里!”他猛然一惊,回身却见火光闪动,厉星川带着众人飞奔而来。
他沉声应道:“你们怎会来了?厉星川,听说你私自带走池青玉,真是胆大妄为!”
厉星川拜道:“请掌门恕罪,我先前只是不信他会动手杀我青城弟子,故此想先盘问一番。但我刚才再去找他,他却并未等我,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我正带人寻找,却不料在此遇到掌门,莫非掌门也是在找池青玉?”
卓羽贤盯着他,见他新服凌乱,似是四处搜寻过的样子,不由双眉一轩,道:“我刚才见那山洞中窜出两道黑影,深觉可疑,便追赶至此。”
“两道黑影?!”厉星川一惊,不等卓羽贤吩咐,立即带人跃下斜坡进行搜寻。卓羽贤见状,迅疾掠下,寸步不离他左右。这坡下污泥深厚,遍生杂草,众人虽有火把照耀,但在这深夜还是举步维艰。卓羽贤手持利剑斩断四周藤蔓,极目远眺之下,但见丛林幽深,怪鸟惊飞,耳畔雨水泉水淙淙作响。
厉星川带来的人并不算多,一到此地分散开来后更是稀稀落落,很快就湮没于黑暗密林之中。厉星川以剑鞘拨开身前杂草,正低头凝视地上痕迹,卓羽贤来到他身后,道:“可有异常?”
“地上并无足迹,想来他们没走这边。”厉星川刚说完,自西边泉水边传来喊声:“掌门,弟子找到了这个!”
卓羽贤闻声回转,有一弟子飞奔而来,躬身将一物送至他跟前。卓羽贤高举火把,只见那弟子找来的是一条大红缎带,缀有金珠铃铛,华美精致,显然是刚刚掉落在此。
厉星川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发青。此时众人都围拢过来,能察觉到这缎带应该就是新娘裙间装饰,但都不便出声。卓羽贤侧目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星川,这缎带可是蓝姑娘所佩戴的?”
厉星川低声道:“是。但我不知她怎会到这……”
“我是看到两人携手逃出山洞,你之前是否将池青玉留在了那里?”卓羽贤淡淡道。
厉星川点了点头,神情越来越晦暗,忽而道:“掌门,既然那缎带是在山泉边找到,想必他们是往西边去了。”
卓羽贤忖度片刻,道:“西边正是龙隐峡,马上往那边拦截!”说罢,便快步走向西面。一时间火把摇曳,汇成一列,尽朝龙隐峡而去。
卓羽贤在和厉星川交谈之际,蓝皓月正伏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草丛中。只要厉星川再往旁边走几步,或许卓羽贤就能发现那草丛中幽暗的身影。但好在厉星川始终未曾走动,无意间倒是遮住了他人的视线。
她浑身湿冷,满手是污泥,屏住了呼吸。所幸众人飞快离去,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雨夜,蓝皓月还是绷紧了身子,不敢挪动半分。
“他们走了。”身后的人低声道。
蓝皓月这才回过神,吃力地爬到一株苍劲古松之下。没有了火光的映照,池青玉的身影模模糊糊,她只知道他倚坐于树下,呼吸低沉。“你是不是摔伤了?”蓝皓月忧虑道。
“没有。”他撑着树根,费力地站起,“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卓羽贤还会带人返回。”
她见他站得不稳,下意识便伸手去扶,刚触及他臂弯,他便微微斜过身子,躲避了开去。蓝皓月低头,卷起长裙,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这地方四面是山,她只知卓羽贤他们朝西而去,便带着池青玉往东行去。
天阴雨湿,两人在荒草间沉默急行,心中却都不知该往何处,也不知前方会是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的人还木有看到这个呆呆的小蓝子,她是在想谁捏~~~
最近期末事情比较多,只能隔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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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水远山长知何处
雨已经渐渐停息,蓝皓月虽挽起了长裙,但还是走得困难。穿过一片荒凉草地后,有溪流蜿蜒通往远处,她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东,便回过身去。
“我们现在应该离开青城山吗?”她问了一句,等了片刻,池青玉才低声道:“下山,然后……你即刻启程赶回唐门,将此事告诉你外祖母。”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虚浮,很是无力。蓝皓月一怔,折返到他身前,望着他道:“你一定是摔伤了,对不对?”
“不是……”他用力呼吸着,从她身侧走过去,轻声道,“不要在这里耽搁。”
溪流两侧皆是高低不平的石子,蓝皓月看他孤绝而去,不禁追了上去,“那你跟我去唐门吗?”
他沉默无言,不知是不好回答还是不愿回答。“池青玉……”她唤了一声,想问他接下去的打算,却见他步履越发沉重,忽而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了下去。
蓝皓月大惊失色,奔到他身边,扶住他后腰,“怎么了?!”
池青玉撑着地面,弯腰不语,四下里只听得到他沉重而又杂乱的呼吸。她心急如焚,用力抱住他腰间,想将他搀起,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别碰我……”池青玉低微地说了一句,跪在溪流边只是喘息,她慌乱中碰到他的脸庞,唯觉冰冷,尽是汗水。池青玉却拼命地挣开了她的怀抱,爬到水边,一下子将脸伏在了溪流中。
“青玉,你干什么?!你已经浑身发冷了!”她急忙将他拖起来,池青玉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痛苦道:“我心脉乱了……像是着了火……”
蓝皓月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果然跳得快而无力,“为什么忽然会这样?!”她带着哭音道。
“之前……在山洞里,受了他一掌……”池青玉哑声道。蓝皓月这才想到他们在逃离的时刻,身后确实曾传来啸响,但池青玉却强行不让她回头。想来是卓羽贤曾以内力袭来,正击中了他的后背。
“那你刚才还不说?!”蓝皓月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当即道,“我背你下山!”
“你怎背得动……”他话音未落,蓝皓月已经紧紧抓住他双臂,让他伏在了背后。“你,抱紧了。”她小声说了一句,池青玉还在错愕之际,只觉她猛然用力,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潜意识中想要拒绝,但又一阵心痛如绞,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勉强伏在她背上,任由她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蓝皓月不知何处才是下山之路,只好沿着溪流径直往东而去。脚下石子满地,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时不时地喊一声他。池青玉开始还能轻声应着,但渐渐的,任由她怎么呼唤,他却再没有回应。
她不敢将他放下,只是拼了命似的不断往前,期望能找到出路。
两侧山峦起伏,黝黑可怖,似是休憩假寐之猛兽,只待稍有动静便会扑来。风吹过群山丛林,如潮水翻卷,彻骨生寒。蓝皓月精疲力尽,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心劲支撑。
天地浩大,暗夜茫茫,前方一片空旷,她却不知该去向何处。正焦灼之际,忽听坡上传来马蹄轻响。蓝皓月慌忙背着池青玉奔向一侧草丛,将他放下之后便伏在了深处。
那斜坡之上有两人策马而来,前面一人手持火把,正回头道:“我刚才还看见有人影晃动,怎一下又不见了踪迹?”
“走,下去看看。”另一人说着,便跃下马来,将缰绳一收,纵身跳下斜坡。蓝皓月不能抬头,只听衣袂声响,两人先后在这附近绕了一圈。那举着火把的人借着光亮望见了这一片草丛,低声道:“师弟,我过去看看,你跟在后面。”
身后之人朝他点了点头,两人手握长剑慢慢迫近草丛。野草长至半人之高,在夜风中不住摇曳,蓝皓月心跳如鼓,望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池青玉,便觉前方脚步一顿,已有人站在了不足一丈之远的地方。
那人拨开身前杂草,慢慢往前,蓝皓月几乎能看到他的衣摆扫过前面积水。正在此时,却听稍远之处传来“铮”的一声,随即又有沉重喘息加上仆地之声。那本来已经走到蓝皓月近前的人也听到了这声音,不禁停步回身道:“师弟,你在吗?”
他问话完毕,并无人回答,倒是坡上马儿低鸣,似是十分惊恐。
那人举起火把,迅速返身往回奔去。蓝皓月这才敢稍稍抬头,只望到黑影晃动,忽一阵飓风袭来,直卷得杂草乱舞,她情急之下扬袖掩面,但听一声惨叫,间杂着长剑断裂之声,又有人重重倒地,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蓝皓月不寒而栗,她不知在为何还会有人对青城弟子动手,更不知自己是否已被发现。远处的马匹来回走动,焦躁不安,那蹄声在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她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极力镇定着自己。
有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在草丛前稍作逗留,又渐渐向远处而去。那人似乎也是骑马而来,很快的,马蹄声疾,消失于山谷间。
直至四周彻底安静,蓝皓月才拨开乱草,站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不远处的地上那火把还未完全熄灭,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有两名青城弟子仰面倒地,皆是一剑封喉,血流如注。
震惊之余,她又望见坡上那两匹马的影子,稍一盘算,便轻轻打了个唿哨。那马儿听得声音,还以为是主人召唤,便跃下坡来。她急忙牵着马匹回到草丛前,背起池青玉,将他送上马背。自己随后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剑,飞身上马,反手揽住他的肩臂,疾驰而去。
这一路依旧崎岖,但却并未再遭遇追击,连转几道山谷,前方已越来越接近平地。最黑暗的时分已经过去,天空虽还是阴郁,但偶有寒星闪烁,天色亦渐渐转亮。
蓝皓月策马飞奔,待到天明之时,正好冲出最后一片林子,眼见前方一条通衢大道,心中便是大喜。岂料这山脚下也有守卫,远远望到山谷间有人策马而来,又见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显然是新婚打扮,不禁上前就要盘问。蓝皓月丝毫未放慢马速,待得那几人迫近,卷起长鞭飞快扫过,将几人迫得连连后退。趁着这当口,她猛然冲过关卡,直奔向那大道去了。
后方传来青城守卫的呼喊追击声,而池青玉呼吸微弱,蓝皓月一手持缰,一手扣住他的手指,环在自己腰间。从认识至今,他似乎从来都是不败之身,即便是最艰难之时,也未曾会像现在这样,只残留呼吸的力气。
她不知道卓羽贤那一掌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明白凭着自己,是无法将他救治。唐门离青城路程不远,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只想带着他回到浣花溪畔,但这条道路与她来时的并不相同,蓝皓月暂时还不知它通向何方,只能先甩掉身后的追兵。
守山弟子们紧追不舍,蓝皓月头也不回地扬鞭疾驰。不远处便是横亘的河流,她策马踏入湍急水流,溅起白浪点点,再一腾跃,纵上对岸,奔入林间小道。
那些人紧随而来,才一入树林,却觉四周里劲风急旋。众人纷纷扬剑自保,但见白雾茫茫间人影晃动,他们还未曾看清对方面目,就已被一股旋风卷飞了兵刃。为首之人急忙带领手下退出树林,众人回到河岸边,才发现身上衣衫尽裂,有几人脸上手上满是伤口,险些断送了性命,便不敢再入林追击,径直回山求援去了。
他们这边撤离,蓝皓月却不曾知晓,她只遥遥听到后方似有风声掠过,间杂兵刃撞击之音,才一回头,却见一枝羽箭破空而至。她急忙扭转马头,往斜侧避闪,那羽箭紧贴着池青玉的臂膀飞过,啸响之下深深扎进前方树干,白羽颤抖不已。池青玉为此而惊醒,抓住她手臂,吃力道:“这是在哪里?”
“已经下了山……”蓝皓月话音未落,又一阵羽箭激射,乱如丝网,马匹惊鸣奔逃,她一时控制不住,那马儿顺着西南方飞奔而去。身后时不时有暗箭飞来,蓝皓月只能任由马匹朝前,偶尔间回头张望,隐约望到有身着青城弟子服饰的马队,持弓一路紧追。
仓惶中她顾不得还击,只想尽早甩掉追兵。那些人时远时近,蓝皓月在不时射来的羽箭威胁下只能放弃了回到唐门的念头,沿山路往东南方向疾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冷箭渐渐消失,马蹄声也似乎远去。蓝皓月这才回身远望,只见道路两侧荒草蔓生,尽头空空荡荡,四下里只有她与池青玉两人了。
座下马匹已经累得奔走不动,她策马拐入道边,用尽全力将池青玉拖下马背,却又站立不稳,抱着他跌倒在地。他紧蹙双眉,伸手护住她后腰,自己伏在荒草间,动弹不得。
蓝皓月见他呼吸急促,不禁跪坐于他身边,俯身托起他后背,让他倚靠在自己臂膀间。此时云散日出,淡金色阳光遍洒大地,他双目依旧紧紧闭上,那道横贯眉下的伤痕在此时看来,更像是原本完美的玉石间多了裂痕,虽并不恐怖,但却令蓝皓月心中发坠。
三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清楚地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轮廓,看着他陌生的伤痕。以前那个静时孤高动时飞扬的池青玉,如今形容消瘦,除了难以磨灭的伤口,更像失去了生命的苦竹,虽还直立不折,却经不得风雪重压了。
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蓝皓月泪噙不住,缓缓流过脸颊,滴落在他颈侧。
他微微侧过脸,似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却又挣扎不起,过了片刻,才压抑着声音道:“是要回唐门吗?”
蓝皓月低着头,轻声道:“不是,之前被人一路追击,没法回唐门去。”
“那你……”他略感意外。
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远方,“这条路,通往峨眉。”
池青玉一怔,她拂去他眉前发缕,呼吸微拂过他脸侧。雨后清风徐来,带着山野间的芬芳,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衣袖,喜服上盘龙戏凤的刺绣凹凸不平,袖口金珠流苏丝缕轻摇,惊动了他本已昏昏沉沉的心。
“若是,青城派的人再追来,你不要只顾着我。”他忽而低声道。
“……为什么这样说?”她垂下眼帘,望着他的模样。
池青玉吃力地道:“新婚之夜,与我一起逃下山……在他们心里,定是觉得你我……”
“那是他们的想法。”蓝皓月打断了他的话,侧过脸去。
“我不是在意那些。”他听出了她的气愤,忍痛撑起身子,“你越是护着我,他们越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你不明白吗?”
蓝皓月怔了怔,看着自己一身红裙,心中酸楚难忍,忽然道:“若是能因你而死,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他怔住了,嘴唇微微发颤,挣道:“你觉得那样的话,我还能活吗?”
眼泪划过蓝皓月的脸颊,跌落在他衣襟,洇成一朵朵碎裂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一直是小池保护小蓝,这次终于换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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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唯恐云散花飘零
“我帮你看一看伤势。”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蓝皓月硬是忍住了哭泣。
“不用……”池青玉想要抬手阻拦,她却已解开他的衣襟,将衣衫褪至肩下。但见其后心处一道掌印隐隐发青,蓝皓月伸手轻覆上去,他却好似被针刺着一般,剧烈地颤了一颤。
她的心猛地一沉,替他穿好衣衫,低头道:“我去找人救你。”说罢,便要背他起来。池青玉却微侧过身子,道:“你回唐门去。”
“回不去了,那条路已经错过。我带你去峨眉。”蓝皓月失落道。
他挣扎着撑坐起来,依靠在石上,“不行,听我说,你自己想办法回唐门……”
“池青玉,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她哽咽了,直直地望着他。
“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等死?!”他哑了声音,痛苦道,“如果再被追上,我与你一个都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