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芙哼哼:“婆母和我说话都要看几分颜色,哪里敢问!不过母亲一直催问,嫂嫂们也来说,可是这样的事,哪里是我的一个人做得了数的!……真后悔当初没听姑母的,如今一起玩的娘子,哪个嫁得都比我好,今日酥心斋的点心,明日桂兰芳的衣裙,首饰头面也是天天添置……”
荣贵妃轻叹:“你若喜欢,只管遣人来和姑母说,还能短了你不成?”
慕容芙咬牙道:“这些本就是韩家该给我的!凭甚让我朝娘家伸手!当初我也是拿了咱们家一百零八嫁妆出的门子!谁知道他家竟是连放都放不下!想想都寒颤!我那时肯定是猪油蒙了心了!”
荣贵妃挑眉,安抚道:“不行的话,你们就出府去住。”
慕容芙深吸了一口气,怒道:“我怎么没说过,韩耀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说什么嫡长子没有分府别过的事,家中父母弟妹都是他的责任,让我住不惯,回家去住!”
荣贵妃眯了眯眼:“他还敢这般的说你!你为何不来同本宫说?小小韩氏,本就高攀,如今还敢给你脸子看不成?”
慕容芙笑道:“姑母不必担心,他能那么说我,我岂有不还的道理?家中给了我三十个部曲陪嫁,岂是摆着好看的,我当场就让人擒了他,当着他母亲的面,就给了他一顿好打!”
荣贵妃微微一怔,好半晌,喘了一口气:“你……何时的事,为何不见你来说?”
慕容芙得意的笑道:“我若吃亏,自然要说,可这样的事,没什么可炫耀的。那次我打了韩耀,他除了不肯理我,不也没有别的脾气吗?他母亲照样天天给我好听的,只说他不懂事,让我不要和他计较。”
“韩耀快回来了吗?”荣贵妃虽知此事万万不妥,但如今东宫被幽闭不出,韩耀一心跟着太子,早惹了陛下的厌烦。韩奕虽得先帝青眼,但一直不得陛下重要,韩氏这门姻亲对慕容氏来说,已是可有可无的鸡肋,即是和离,慕容氏也不会吃亏,慕容芙如此闹,也是无伤大雅的。
慕容芙道:“前日听公爹说,谢氏兄弟也要回来,正好与他同路,耽搁了几日。大雪阻路道路难行,走了好几日,也才出了燕平地界,即便回来,怎么也要腊月中旬了。”
荣贵妃挑了挑眉头:“谢氏兄弟?谢逸今年要回京述职吗?”
慕容芙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听说好像不是谢逸,说是领兵的?“
荣贵妃手指微动:“领兵的?!谢放不镇守甘凉城,这个时节回来作甚?”
慕容芙道:“若姑母想知道,我再回去问问?”
荣贵妃点了点头:“问是要问的,前番教给你的事,可办妥当了?”
慕容芙点头连连:“自然!我与王二自小相识,她什么性格我最知道。若太子一如从前,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没用,可如今太子都快病死。不用我说,她该是早和家里闹起来了。”
荣贵妃侧目,嗔怒道:“你以为别人家的小娘子都跟你一样没有脑子,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日后过得好不好,全看这一次了,自然要慎重。”
慕容芙不以为然的撇嘴:“别人成亲怎么也要顾忌一下人品什么的,可没见过王二这样势力的!我选了韩耀虽后悔,但不选韩耀,也不会像她那么功利!在外表现的与世无争不温不火的,心里比谁都计较,从小到大就想着压在别人的头上,可惜却是个没命的,选来选去,最后都是个坑!”
荣贵妃抿唇一笑:“瞧瞧这话说得,当初谁也没让你非要和她玩,你巴巴的贴上去,姑母还以为你们真的很好,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怨气。”
慕容芙翻了翻白眼:“往日里我是慕容氏的女儿,王二虽觉得我们慕容氏是新贵,端是俗气不堪,但言语之间多少还有些顾忌。如今我是韩家妇,一起玩的那些人都还好,骨子里最轻视我的人就是她了!她又是个自作聪明的性子,以为我看不出来!”
荣贵妃轻叹一声:“你今日才知道她的性子?当初我就同你说过了,那时王二对谁都谦和,也不是骨子里就如此,那是被家中被祖母与庶兄磋磨的走投无路了!一心对谢贵妃母子迎合,也是无奈之举。”
慕容芙轻哼道:“她们王氏号称什么天下第一士族,可家中最是龌龊,不说宠妾灭妻那些破事,一个正经的嫡女没有半分的贵气涵养,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阴沉性子,又自私成这样……这段时日太子被禁足东宫还好,前些时候太子风光时,她和我说话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荣贵妃拍了拍慕容芙的手,轻声安抚道:“你们好歹多年相交,王家的底细你知道的。她这样也说不上自私,不过小时候际遇不好,少了些从容。当初家中只剩下年幼的她,她的祖母心里只有那两个庶出的子弟,她不为自己打算,必然没人给她打算的。若换成你……你可没有她那样的隐忍和手段。”
慕容芙蹙眉:“若非知道她有苦衷,我能忍得了她那么多年!她看不起我嫁了韩氏,可她自己不见得如我,若非是算计太过,哪至于如此!那谢七郎说是猝死,还不是被她活生生的气死的!不过是断了一条腿,何至于……”
荣贵妃轻声道:“姑母知道你是个好的,若换成你的话,当真喜欢肯定不会如此的,只不过你没有吃过苦,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差别?当初姑母劝你不要嫁给韩耀,你也不肯听,如今遭受了这些,你也该知道,她虽是势力自私,可想的和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对。”
慕容芙撇嘴道:“我现在就明白了,若非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我在韩家也过了不那么舒心的日子。可在他家过得再逍遥又如何,花宴游玩,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也不肯带上我了……”
荣贵妃轻声道:“当初我接你去封地,亲自教养了好几年,也是对你抱有所期望。若非二皇子母家有意于你,我也不会放你回京,谁知二皇子也是个短命的……别人如何我是不管的。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自是期望你得到的更多更好,又怎会害你的。”
慕容芙轻声道:“姑母的话我都相信,怪我年幼执拗不肯听你的。现在回想姑母的话,可不是那么回事吗?皮囊再好又有什么用,顶不了吃也顶不了喝,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
荣贵妃闻言挑眉:“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如今太子病重,只怕陛下会将太子的婚期赶一赶了,你有空再给王二透透口风。”
慕容芙抿唇一笑:“姑母别担心了,口风也不用透了,王二肯定比咱们着急多了!”
荣贵妃长出了一口气:“一会你随姑母去太极殿探望探望大皇子。”
慕容芙双眼一亮,嬉笑道:“陛下现在允许姑母去看大皇子了吗?”
荣贵妃浅浅一笑:“如今大皇子还在太极宫中,陛下带一时还好,总不可能带一辈子,大皇子早晚是要放在后宫的。”
慕容芙道:“对,这后宫之中除了姑母,谁有资格养育大皇子!陛下不放大皇子出来,只怕也是对这后宫不放心,但交给谁又比交给姑母放心呢?”
荣贵妃挑眉一笑:“敏妃已逝,陛下看都没看一眼。一个没有了母妃的皇子,陛下为何要放在太极殿里亲自教养,自然不是为了防备本宫和后宫了。太子殿下被禁足东宫,已传来病讯,只要传出……陛下也就会彻底放心的。”
慕容芙无不欢欣道:“有了大皇子,姑母也算得偿所愿了!不管是谁生的,只要将来……我们慕容氏就会出了一个太后!让那些瞧不上咱们家的人都看看!什么谢氏王氏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大雍三代可是一个王谢的太后都没有!”
“一会去了太极殿可不要如此口无遮掩的!什么太后,让陛下听了去,还不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呢!”荣贵妃瞪了慕容芙一眼,随即轻声道,“你是个明白的孩子,当初姑母就怕你嫁人后和家里离了心,多少个娘子嫁出去后一心向着婆家了。那些都是傻的拎不清,没有母家即便嫁得再好,能有什么好日子?陛下历来对本宫谦让,难道只因为本宫嫁给了他不成?还不是因为慕容家几代人都立了起来!”
慕容芙心有感悟,点头连连:“姑母说得对,那些一心让夫婿觅封侯的,也不想想自己没有强大母家,哪里能守得住夫婿!若无父亲兄弟支持,夫婿一旦翻了身,还不上了天!哪里会有什么舒心的好日子!”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2)
年底将至,御书房内的案几上,各处请安与奏事的折子,一时间都涌入帝京。自上次重病以后,泰宁帝就有些精神不济,这一年有太子理政,过得悠闲而懒散,骤然开始处理政务,又赶上年底忙乱的时节,着实让泰宁帝不习惯也有些力不从心。虽才从太子哪里将折子拿回来两个来月,但奏折如今已堆满了案头。
泰宁帝捏了捏眉心,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看向站在下首的王轶,虽两个人还不曾说话,但泰宁帝对王轶所说之事已有了预感,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轻叹了一声。
当年太~~祖起家时,曾得王氏倾家资助。太~~祖曾许诺,若得天下皇王共享,厮杀这半壁江山后,王氏食邑与亲王同。太~~祖也曾为武帝求娶王氏嫡女,只因皇甫氏门楣过低,王氏以娘子年幼婉拒。虽是如此,大雍朝三代帝王,因得太~~祖遗训,于王氏一族很是宽待。
谢氏这样曾与王氏齐肩的士族,王氏历经大雍三代帝王的宠信,也不得不暂避锋芒,韬光养晦。虽还是名声在外,但也逐渐的不能再出其右。
王轶见泰宁帝抬眸,忙轻声道:“陛下可是累了?”
泰宁帝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眸,轻声道:“爱卿怎么还站着,有事坐下慢慢说。”
“谢陛下。”王轶不紧不慢的坐到了下首,抬眸笑道,“这时节陛下正是忙乱,本也不该特地打扰,只是滋事甚大,不敢耽误。”
泰宁帝深吸了口气,叹息道:“大皇子年岁尚小,日日需要朕的看顾,年底朝中又那么多事,朕当真是又忙又乱呐。”
王轶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这年底啊,家家都是如此的,这些时日内子一直追问太子殿下的事,臣这才不得不特地来问问。”
泰宁帝掀了掀眼皮,笑了一声:“太子啊?养病而已,有什么好问的?尊夫人只管放心,太子如今最好不过了。”
王轶垂了垂眼眸,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太子殿下有陛下看顾,自然好过。只是近日家中不平,从远处请来了一云游方士,看了家中大小,又看了看小女与太子殿下的八字,只说不妥。”
泰宁帝端起了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笑道:“爱卿说笑了,钦天监合好的八字,怎么云游方士还能说出不妥来?”
“臣本也是不信的,可那人说的家中大小事,桩桩件件竟是都对的上,臣这才不得不上心了,又说起了家族大运来。太子殿下乃国之根本,不想太子与小女两人竟是生肖相克,生辰相冲!”王轶轻声道,“臣左思右想,自太子还朝,可不是大病小病不断,这才不得不闭宫专心养病啊!”
泰宁帝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爱卿饱读诗书,当真信这些?”
王轶轻声道:“臣起初也是不信,可左思右想,当初定亲时间仓促,钦天监合八字时,都已是陛下指婚后了。两人八字有什么不妥,钦天监也不会说出来。方士合八字时,内子也没说这是谁的八字,他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与小女的八字,这才敢直言吧!”
泰宁帝挑了挑眉,放下茶盏:“似乎也有些道理。”
王轶叹息一声:“虽看起来只是内子的担忧,实然滋事甚大,太子殿下几番病重,如今怕正是养病治病的关键时候,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不能因此耽误了太子殿下养病治病。”
泰宁帝笑了笑:“如今离婚期尚且还有近五个月,哪里会耽误太子养病,待到明年花开,什么病都该好了。”
王轶垂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不是!臣也是那么说的!可内子笃信这些,最是虔诚,这不三番五次的催促臣来与陛下说说。”
泰宁帝挑眉:“爱卿的意思,是要推延婚期吗?不过,也无不妥,若四月赶得着急,不如定在五月六月,还不太热的时候。”
王轶忙道:“日子都是钦天监看好的,也不是随意改动……臣也觉得不该让一门亲事,耽误了太子殿下,否则臣可就成了大雍的罪人呐!”
泰宁帝笑了两声:“爱卿言重了呐,太子身体不济,怎能怪到你身上。人不是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吗?这来到人世该享几日福,都是定好的,哪里会牵扯到别人。”
王轶面有难色,叹息道:“可这事对臣来说如鲠在喉,每日的辗转反侧,若没有这事,臣也联想不到自家身上,如今有了那么一说,自然也是不想因为小女……牵连任何人。”
泰宁帝侧目,点了点头:“爱卿说得极是,但不知爱卿到底有何打算呢?”
王轶轻声道:“不若先让小女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待到太子殿下真正的病愈,可再议此事。”
泰宁帝重重的将茶盏放在桌上,冷笑一声:“爱卿当你女儿与太子殿下的婚约是什么?以物易物吗?这都要讨价还价?如今病重解除婚约,病愈后再续前缘!好事都让你们占了,这世间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
王轶忙站起身来,急声道:“陛下息怒!这本就是八字相冲的事,臣只是怕耽搁了太子殿下养病!臣出身琅琊王氏,绝非贪图富贵之人,实然那方士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个人退了亲事,各自婚嫁,今后都不要再做纠缠,臣……臣也是怕陛下误会,才不得不说出这般的话!若太子殿下病愈后再有良配,臣绝无怨言。”
泰宁帝抿唇,冷声道:“再有良配,绝无怨言?……此事莫不是爱卿自作主张?尊夫人与王二娘子不见得知道啊!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退婚这样的事,怎么也该是一家人商量着来,爱卿一个人如何能做得了主?”
王轶忙道:“这般的事,臣怎么敢自作主张啊!是与内子商量了许久,小女自从听到方士说的话,也是日日垂泪,虽心有不舍,但到底是不忍自己害了太子殿下。臣与内子日日劝说,小女才不得不应了退婚的事啊!陛下也知道,过了年小女都已双十了,本来有顶好的亲事,又道了这般的岁数,如何愿意退亲呐!可到底还是心疼太子殿下身体啊!”
泰宁帝垂眸,叹息一声:“听闻王二娘子与太子自幼相伴,颇有几分情意,如今这事当真是让朕为难的紧,爱卿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这和棒打鸳鸯有什么分别啊!朕也不忍心呐!”
王轶似乎哽了哽,轻声道:“陛下说哪里的话!小女自幼得家母教导,最是守规矩不过,这般不舍太子殿下,全因订了亲的缘故。小时候两人的那些,不过都是孩子们的打闹,哪里能作数啊!”
泰宁帝轻叹了一声:“虽知道爱卿一家的良苦用心,可这事朕委实做不了主。许王二娘子是因订了亲的情谊,但太子却是当真对王二娘子有些情意。一年多前,太子殿下养伤出来,第一件事竟是求娶你王氏女,就连朕给的印绶都放在了一边……这般的情意,朕贸然说各自嫁娶,太子殿下到时得怨恨朕一辈子啊!”
“自然自然,这事还需陛下和太子殿下好好商量商量,可不管太子殿下意下如何,陛下该明白,我王氏是真心要退亲的呐!”王轶叹息了一声,为难道,“这般行事,臣心里也不好过,自□□起,我王氏就跟随左右。几十年来见太~~~祖起家,先帝励精图治,陛下兢兢业业,这才有了今天这般的局面。太子殿下自小早慧,乃天纵之才,实为我大雍的根基所在,王氏几代忠臣,哪里能因为儿女情长的小事,就罔顾大局啊!”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3)
窗台的方向,一只含苞欲放的梅花,插在青釉瓶里,显得十分孤寂。
泰宁帝虽面无表情,可嘴角极轻微的动了动,好半晌才转过脸来,再次看向王轶,轻声道:“罢了,爱卿的忠心,朕心里明白。不过这事,朕还是要先同太子说说,若太子同意,朕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若太子执意不愿,朕也没有办法。”
王轶忙道:“陛下若开了口,太子殿下又怎会不同意呢?那陈氏……的婚约,也是陛下解除的,太子殿下那边似乎半分意见都没有。”
泰宁帝挑眉:“陈四娘子算得了什么?一介侧妃不说,她若站在众人之中,太子认都认不出来,如何能与王二娘子相比?在太子心中,两个侧妃加在一起,只怕也没有你家女儿一个指头重要啊!这事啊……得慢慢来,不是能心急的事。”
王轶垂眸,轻声道:“臣倒是不着急,内子催的急。妇人们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一心觉得人命关天,又牵扯太子殿下的大事。小女能得太子殿下如此错爱,本该三生有幸,可臣倒是觉得能让殿下用心至此,臣一家就更不能自私了。这亲事不管如何,都是退的……还是陛下多费心吧。”
泰宁帝似乎有些不耐,蹙眉道:“罢了,爱卿的意思,朕已经十分明白了,等朕有空,自会与太子说清楚,若是无事爱卿且退吧。”
“陛下费心了,臣先告退。”王轶拱手躬身退了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泰宁帝悠悠哉的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可‘噗嗤’又吐了出来,终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六福……朕以为自己已算荣辱不惊呢?可这事怎么就那么可乐呢?王氏啊!王氏啊!几百年的擎天大族啊!底蕴啊!风度啊!哈哈哈!”
六福忙给泰宁帝擦拭着,叹息了一声:“奴婢方才都听不下去了,当真是当真是……”
“表里不一,道貌岸然呢!这就是擎天士族的风骨啊!”泰宁帝好不容易停了笑,可嘴角的笑意还隐隐可见,“看看太子的眼光啊!死鱼眼当珍珠的捧着,珍珠倒是弃之如敝履,你说明明这该是件多么悲伤的事,朕怎么那么开心呢?”
“呵呵。”六福陪笑了两声,垂了垂眼眸,没敢接话。亲叔叔对侄子这般落井下石,也是古今少见了。
泰宁帝见六福不敢接话,自得其乐了一会,拿起折子想看两眼,转脸看一眼窗外,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呐!哪里是看折子的日子。泰宁帝抬手将折子扔回桌子上,笑道:“天气那么好,咱们也去看看太子殿下。”
六福连连称是:“眼看就要午膳的点,陛下吃了饭再去如何?”
泰宁帝笑道:“朕如今哪里有胃口,到时候看着你家太子殿下的脸色下饭,还能多吃两碗呢!”
六福抿了抿唇:“好好好,那奴婢把饭食摆到景阳宫了。”
泰宁帝莞尔一笑,走了两步又道:“把王安知传来,解除两家婚约这般的大事,总该让王氏多一个见证人呐!”
王安知乃王雅懿的嫡亲的兄长,乃是从六品的符玺郎中。六福想了片刻,才连连点头:“奴婢这就派人去请。”
泰宁帝笑道:“到时不必让他入内殿,只要等在东宫殿外就成。”
王氏府邸,中院的书房一侧的小客厅内,虽是中门大开,屋内也是极暖和的。
王雅懿愁眉不展的坐在王夫人身侧,母女两人同时望向,刚从宫中出来的王轶。最近一段时间,母女两人早想与王轶询问退亲一事如何了,可王轶不知忙些什么,每日的早出晚归,有时在书房里与幕僚议事,每每至深夜。
眼看年底将至,母女两人如何都等不了,才得了王轶下朝的消息,干脆将人堵在了书房外的客厅里。
王轶悠悠哉的将茶盏放回了长桌上,笑吟吟的开口道:“夫人交代的事,我怎敢敢不办?事情办好了,自然会说,你们何必又专门来问。”
东宫未禁足前,两次病重,王夫人已开始嫌弃太子体弱,恐命不长久,言谈之中已有些太愿意这婚事了。但敏妃尚未生产,太子身体羸弱,对将来的姻亲王家来说,只能说是好事!太子精神不济,到时候朝政上只怕会更依赖姻亲。
若王雅懿为太子早早的产下嫡子,那么太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可惜,天不遂愿,敏妃产下大皇子,打乱了王轶所有的筹谋。虽自敏妃有孕后,虽早有两手准备,但面对这般境遇,王轶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家中的折腾更让人难以忍受。自从太子禁闭后,王夫人就一次次的提起悔婚一事,那时王轶还要揣测陛下的意思,得看看是否真的没有转机,当然不能立即就答应了。
如今眼看两个月过去了,陛下对大皇子荣宠备至,就差一个太子之位了。太子被关在东宫,几乎失了所有的消息,连谢氏都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了,当初围在东宫的人,早被陛下打的四散而去了,太子大势已去。
今晨,陛下再次下旨斥责太子,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两个月不到,已经第四次斥责了,陛下对太子当真道了……厌烦至极了!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恼怒道:“夫君快来说说,事情如何了?陛下答应了吗?”
王轶笑了一声:“夫人不用如此着急。”
王夫人蹙眉:“陈四娘子与贺娘子都传出了病讯,可不都是为了退亲。咱们家的人老实,一直巴巴的等着太子的音讯,这事若再迟了,只怕再生变故啊!”
王轶笑道:“今日下朝前,我已将解除婚约的事,与陛下私下说了。陛下虽很是体量,可没有当场答应,说要与太子商议,才能给出回复。”
这样的事,即使有心,也不能一口答应了。譬如朝臣们都知道陛下肯定会废太子,或是太子此番的禁闭,只怕会以去世告终,但绝对不会有人说破。史书上要记上一笔的事,不能也不会做得太过明显,虽然太子与王氏解除婚约,说不定最开心的人就是陛下了。
陈氏上了五次折子,只说让陈四回乡养病,绝口不提亲事。前日陛下才准了养病的折子,陈氏就趁机说陈四配不上太子,养病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敢耽误了太子亲事,求陛下做主解除婚约。陛下当时面色难看,但还是准了。如此,这般才叫皆大欢喜的做法,既不是你无情,也不是我无义。
今日王轶提起八字不合的事,当时陛下的脸色虽是不好,可没有半分发怒的意思,甚至有几次王轶抬眸间都看见泰宁帝来不及遮盖的笑意。但君臣两人都知道,高兴也不能放在明面上,太子与太子妃解除婚约这般的事,往小里说是家事,但帝王无家事,其实就是国之大事。这总要给群臣与天下一个交代,如今太子病重幽闭东宫,三家人已有两家都有退亲的意思,无论如何,陛下都是要压也要压上。
王夫人虽听到王轶这般说,脸上不见笑容,抚着王雅懿的头发,叹息道:“我儿命苦,好好的两家亲事,到最后都成了这般!如今……再想找匹配的人家何其容易!”
王轶见王雅懿不声不响的红了脸,笑了笑开口道:“王氏的娘子还嫁不出去不成!我们不但要嫁,还要嫁得更好!”
王雅懿垂着眼眸,轻声道:“父亲说得简单,等了一年又一年,女儿都这般的岁数。放眼大雍,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婚事这般的不顺,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女儿……女儿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好了!”
“胡说!”王轶轻斥了一声,随即沉了一口气,轻声道,“王氏嫡女何其尊贵,哪里会没有合适的人家?”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4
王轶性子谨慎,浸淫官场多年,当初谁都看太子风光,可王轶心里知道太子只是一个空架子。陛下病重,若是不好,太子登基,顺理成章,迎娶太子妃就成了迎娶皇后。若陛下大好,有两年缓冲的时间,也能看出陛下到底对太子继位,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陛下是真心,王氏出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自然也是好事。若是假意,只是将亲事定得久一些,进可攻,退可守。
王轶几乎算到全部,可忘记了计算王雅懿的岁数,双十年华的娘子,哪有还不曾成亲的,生生的又蹉跎了近两年,再找良配确实有点艰难,好在王氏这样的人家,女婿人选也是不缺的,但面对女儿的怪怨,王轶多少还是有些内疚的,态度就越发的和气了。
王夫人忙道:“当初多亏夫君有先见之明,那时若依着我的意思,恨不得就把婚事办了,待到今日可不是进退维谷。可阿雅说得也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人选,又是这般的岁数,在婚事上吃了几番苦头,这将来……咱们的阿雅就是命苦!”
王轶抿唇一笑:“夫人不必忧心,阿雅的婚事,我早已想好了,还是要等陛下那边的事定下来,再做打算。”
王夫人心里知道,这事没有说得那么简单。这般的门楣,若想找个门当户对,又年纪相当的优秀郎君十分难,除非在寒门或是小士族里找了。可寒门和士族的郎君如何优秀,王夫人也看不上的,自然不愿意。
王夫人叹息一声,轻声道:“当初□□替先帝求娶小姑,夫君和公爹可是都不愿与寒门结亲,连皇室都拒了。陛下的脾气温和,没有□□与先帝的果断,我们立即悔婚又能如何?夫君何必继续等着,过了正旦年节,阿雅可是又大了一岁了,虽只是短短两个月,也是一点都耽误不得。”
王轶如何不知王夫人话中若有所指,虽有些不耐,还是轻声安抚道:“那时□□看似成事,根基不牢,又是个兵家子,几十年前士族与庶族若有通婚,王氏是会被耻笑的。当时尚有几个弟弟不曾结亲,若真将大妹嫁给了先帝,后面的弟弟如何结事。”
“当初也只有日落孙山的谢氏,一心想要比肩我王氏,才不择手段的将嫡女送进宫去做了贵妃,百般筹谋,还是无用。谢贵妃前半生在宫中不温不火,生下了皇长子,还是备受冷落,让谢氏丢尽了颜面!”
王夫人唏嘘道:“可不是,谢氏嫡女何其矜贵,白白送去宫中做个贵妃,不受宠也就罢了,谁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先皇驾崩,马上就是三王之乱,又让陛下……正值盛年惨死宫中,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被幽闭东宫,慢慢等死!说起来啊,谢氏一家都晦气!幸好当初咱们不曾将女儿嫁给他们……”
王轶叹息一声:“大雍历经了三代,到了太子这一代已算四代,皇甫氏已坐稳了这半壁江山。南梁几次动乱,数次迁移以至士族凋零,如今的虽还有士庶之分,但已不像那些年泾渭分明。眼看着大雍再过些年,有一举拿下南梁之力,不管多急功近利也不能失了圣心。”
王夫人听到此话,皱眉思索了片刻,已知王轶心中的人选,想必已不是门当户对的士族了。王夫人面上半分不显,也不点破,轻声道:“太子幽闭东宫生死不知,我们就是想早些退亲,也妨碍不了陛下,若……太子一死,是一了百了,平白的又带累了阿雅的名声啊,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啊!夫君看好的人家,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王雅懿眼眸含泪望向王轶:“父亲是做大事的人,许是姻亲小事不放在眼中,可女儿一个娘子,将来若是有了克夫这样的名声,还怎么做人……”
王轶有些无奈看向垂泪不停的母女两个,轻声安抚道:“姻亲本就是维系族群的命脉,又怎会是小事呢?婚事肯定是要退的,这不已经和陛下说了吗?”
王夫人侧了侧眼眸,轻声道:“退亲夫君定会做主,可阿雅过了年双十了……不瞒夫君,前些时候,我也四处打听了几家人,哪一家的郎君不是十五六就定好了亲事,若是让阿雅做人继室,那可是万万不可的!”
王轶挑眉,冷哼道:“继室?我王氏嫡女断没有做人继室的可能!夫人真得打听清楚了吗?当真就没有那合适的人选了吗?”
王夫人蹙眉道:“哪里还有漏下的,都是岁数太小了,虽说阿雅比人家大个两三岁,在咱们看来无甚,可那些人有多讲究,夫君也是知道的,就怕到时候阿雅受了委屈,也无处去说啊!”
王轶轻笑了一声:“高氏的嫡长子过了正旦二十有四,如今不是尚未婚配吗?为何夫人不考虑考虑?”
“高氏?!”王夫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不忿道,“高氏那样的人家,哪里算是良配啊?!”
王雅懿蹙眉,委屈道:“高氏起于兵祸,一家行伍!什么新贵,他们才是最正经不过的兵家子了!女儿见过高钺不少次,长相不堪入目,人又木讷的很!”
王轶侧了侧眼眸,轻声道:“大雍三朝不置太尉,如今的高太尉正是风光。高钺手掌整个禁军,安定城乃帝京之门户,十万驻军可是高氏起家的根源。我王氏虽是姻亲满朝,掌兵权的寥寥无几,当初一心想和谢氏……咳咳,高氏这后起之秀不可小窥啊!”
王夫人眉头轻动,小声道:“前些时日高家也放出话来,给高钺定亲,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高氏那样的人家,本不在我的考虑当中。莫说是嫡女,就是庶女也不想嫁给他家。夫君不知道,高家乱着呢!庶子得有好几十个,下面的继室所出的嫡子也都长成了,那高钺……着实算不上多好的人选。”
王轶侧目望向咬着嘴唇的王雅懿,轻斥道:“夫人怎么那么糊涂!高家乱和高钺有什么关系?高林已是许多年不管事了,高钺虽是职位不高,但是安定城的所有事都是他在打理,庶弟再多又有何用?那继室所出的嫡子都才十几岁,以后会怎样还难说。”
王雅懿抿唇,高声道:“可他到底是兵家子,书都没有读过几本!那样的人看着都那么凶,如何相处?”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5)
风雪交加的午后,一队人马走在空旷无人的官路上。
众人虽都裹得厚重,依然挡不住风雪从脖颈里倒灌了进来。明熙骑在马上,日以继夜的赶路,腿上虽是裹着厚厚的皮毛,但如今大腿内侧也已磨得生疼了。人在冰雪中,似乎浑身都麻木了,可惜风雪来得不早也不晚,这般的午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黑之前想要到下个宿头,只怕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