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韩耀豁然打断了皇甫策的话,“殿下的性情还是这般的纯挚温和,这对周围的人虽是好事,但也不算是好事。殿下若一直如此,今后大家的路,都不会太好走,成大事当不拘小节。”
皇甫策蹙眉道:“当初孤若知道,你是……”
韩耀轻笑了一声:“殿下自身难保时知道这些,又能做些什么呢?莫说今时今日是我做出这般的选择,就算殿下此时心仪之人不是二娘子,可还有别的选择?殿下想要一意孤行,那些站在殿下身后的人,那些竭尽全力,帮殿下走出困境的人,可会同意让殿下舍弃王二娘子?”
“殿下身份尊贵,可和臣也没有什么不同。面前只有一条路,无可选择,要么登顶,要么粉身碎骨。是以,臣才说殿下是个幸运的人。”
皇甫策怔愣原地,许久许久:“你说得对,孤和你都是没有选择的人。”
韩耀正色道:“我虽不知殿下是如何想的,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没用。当初既选择从阑珊居里走出去,无论如何,也要一直走下去,不能回头,不许有半分悔意。”
作者有话要说:才出小黑屋。。。。。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5)
一连数日的大雪,整座帝京已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望不到尽头。
清晨时分,一匹白马疾驰而来,停在阑珊居的门外,高钺身着银色铠甲从马上跳了下来,正在门口过着行礼车的裴达,匆匆迎了过去。两人一路无语,快步朝后院走去。
晨光正好,西苑的梅花覆盖在银白中,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满园的冬色似乎也要消融在景色里了。
高钺走到院门口时停住,好半晌解开了身上披风,递给了裴达:“为何行程如此匆忙?”
裴达一路追着高钺过来,话都来不及开口,此时还在喘息:“也不算匆忙,上个月娘子就想着出去了,不过是翠微山之行急了些,先送走了殿下,这才又张罗起来的,只是禀告陛下晚了些。”
高钺紧绷着嘴唇:“怎不见有人对我说一声?”
裴达的笑意僵硬了片刻:“高将军贵人事忙,这点小事怎好专门麻烦将军一场。”
自泰宁帝登基,明熙出宫后虽是隐瞒了太子的行踪,但若有些许解决不了的事,贺家不管,裴达会将事给高钺说上一说。尤是近来,高钺得知太子在东苑后,阑珊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裴达都会将些许消息送给高钺。此时,说出这句话来,显得十分刺耳。
高钺微微挑眉:“裴总管是为何故?”
前日裴达虽不曾入宫,但高钺断然拒婚的事,六福几乎是一字不漏的告诉了裴达。高钺不光是泰宁帝为明熙想到的退路,何尝不是裴达能想到的希望。说起来,这些年高钺着实对明熙不错,裴达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深觉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也难寻。
高钺这个年纪尚未成亲,一心想让明熙离开太子,谁知到了最后,第一个断然拒绝的人也是高钺了。虽不知明熙听到这话的滋味,但裴达听到的时候,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甚至有种遭遇了背叛的错觉,只觉往日里有眼无珠,差点又误了自家娘子的前途。
裴达笑了一声:“高将军现在知道也不晚,娘子要出去,谁又拦得住?”
高钺微眯了眼眸:“你可是……”
便在此时,几个人抬着几个箱笼,从正房走了出来,最后的红衣,尤是惹眼。
晨光微红,明熙头梳望仙髻,金银线缠绕在黑发之间,身着绯色锦衣,腰竖金边绣带,嫣红色的百裥裙上挂着琳琅白玉。
整个人比前些时日消瘦了些,眉宇间可见几分愁色,明明该是耀眼的装扮,因这一抹轻愁,让她看起来羸弱了不少,也多了几分脱尘之意。
高钺与明熙自幼相识,早看惯了这容貌。可骤然看到这模样,微一怔,心下一紧,宛若被什么晃了心神。
自从众人去了翠微山,高钺镇守帝京,自是知道明熙不曾去。多日来,高钺虽在帝京内巡逻,多次路过阑珊居,却不曾下马。
明熙见高钺站在院中,也微怔了怔,勉强露出几分笑意:“你怎么来了?”
高钺站在此处,莫名的喉头发紧,纵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静默了片刻,才艰难的开口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日我一进门便知屋内有几个人了,想必是你坐在屏风后。”
明熙露出几分尴尬,轻描淡写道:“想来也是,你虽刻薄,断不会如此的不留余地。”
高钺看着明熙道:“那番话绝非说给你听,也非让你知难而退……”
高钺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再次轻声道:“我何尝、何尝对你刻薄过,不过总有些不得已。”
明熙笑了一声:“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顺遂事。高将军的顾虑,我也明白,能断了陛下的妄念,何尝不是好事?”
明熙侧目看向高钺:“高将军今日来,可是有事?”
高钺低声道:“说什么妄念,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也是好事,若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但你不必妄自菲薄。”
这般风轻云淡的语气,没有丝毫责怪,如此客气,也不曾有脾气,倒让高钺心中越发的不好受了。
明熙倒是毫无心结道:“我为何要怪你?休说陛下当时所说,我事前本就不知,若是事前知道了,根本不会赞同。陛下一意孤行,我又怎会怪将军的拒绝。你能那么说,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事。”
高钺急声道:“婚姻之事,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以后你总会明白……”
高钺极少有情绪外露之时,此时深蓝色的眼眸中明明溢满了焦急之色。可两人站在这院落中,周围又有不少奴仆,到底许多话不能渲染出口。
明熙道:“以后如何,我已有了章程,将军不必忧心。”
明熙见高钺蹙眉,不禁抿唇笑了笑,轻声道:“这些年,多亏将军明里暗里的照顾,我甚是感念。高家与贺家也非世交,以后总要顾忌一二。将军以后若有事找我,可让人送来拜帖。”
高钺深蓝色的眼眸中,似有什么凝固了,唇角动了动,上前一步,不想裴达却快步走到了明熙面前,侧身挡在了高钺身侧,笑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娘子还得远行,不送将军了。”
裴达跟在明熙身边数年,对高钺敬重有加,何尝这般抢白过。虽知缘故起因,可高钺到底心高气傲:“本将军行事,你敢质疑?!”
明熙挑眉,“我已将阑珊居收拾妥当了,这本是父亲的园子,地契不在我手中,将来从安定城回来,也不会回此处了。”
高钺抿唇道:“阑珊居地方本就不大,也算不上多好,你不喜的话,不住也罢。我在帝京里也有两处院落,一处为陛下赏赐,一处为我母亲陪嫁……”声音之中,似乎带了几分急切与讨好之意,也是往日里从不曾有过的。
明熙指着门外的几个箱笼:“这几箱笼都是当初将军所赠之物,彼时咱们年幼,不管如何,怎么都说得过去。”
“如今惠宣皇后不在了,您和我的母亲也不在了,这些东西我早不该留在身侧,只是一直感念高夫人与将军的照顾之情,不好贸然送回去。如今要搬去安定城,这东西留在何处都显不好。我本打算让人送去高府,如今将军来了,可自行安置。”
高钺的心沉到谷底,沉到最暗无天日的地方,整个人似乎要在这寒风刺骨中冻碎了。许久,才找到回了声音:“只因我在陛下面前说了那些话,你便不顾咱们多年情谊,绝情至此吗?”
明熙不曾看向高钺:“不是,将军多年的照顾,贺明熙时刻感念于心。可你我之间虽有幼年之谊,也是出于你母亲的托付。这些都是外力,不是能依靠的力量,是我不该升起的依赖之心。”
“人都是要长大的,总有以后,不能一辈子依靠别人给予活着。再者,你我男女有别,如此下去,哪里是长久之计?”
明熙见高钺一直沉默不语,不禁放轻了声音道:“这些年我从您身上得到的恩惠,足够您母亲还给我母亲的情谊了。将军待人赤诚,将来您要娶妻,我要嫁人,不敢让将军难做。这些东西此时送还尚且还好,若待到来日,再忆起来这段,到时将军的新妇,必然会有所误会。”
高钺闭了闭眼眸,挺拔的身形,仿佛站立不稳一般,在阳光下轻晃了晃。
两人这些年的情谊,高钺又怎会不了解明熙的性格。往日里不管如何生气,她肯刁难、发怒,甚至口出恶言,只因还将人当做是自己人。如今这般的客气,又浅淡,何尝不是说明了她的态度。那番话说出来,高钺不仅会断了陛下的念想,也会让明熙知道自己现在的意思。他以为没有了这一层,两人必然还会一如从前。
明熙心系皇甫策,根本不会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他以为他当时开口的拒绝,最多会让明熙觉得自己在婚事上遵从了母亲的意思,即便知道了这些明熙最多也是发发脾气。明明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怎想到不过是一场拒婚,成了这般难收拾的光景。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将高钺整个人整颗心覆盖了起来。可他说不出辩解的话来,甚至觉得自暴自弃的想,这样何尝不是自己本该得到的结果。如此一来,那些暴虐,那些杀戮,那些罪恶,世间一切与自己有关的因果,再也无法沾染不上这个人了。
可即便已是心若死灰,可高钺依然微有不甘,十年如一日的一切对待,都经不过三言两语的几句话,经不过这尘世间的一个墨守成规的规则,那些真心即便拿去喂……高钺明明以为自己恨到了极限,依然不忍心苛责眼前的人。
“贺明熙!你何至如斯狠心?”高钺骤然上前两步,将挡在前面的裴达拨开,哑声道,“你可不胆怯之人,为何说这些话时,不敢看着我?”
明熙回眸,望向高钺:“将军这些年征战在外,我总也不懂担忧。只望今后,将军能好好保重自己,一生喜乐安康。”
高钺咬着牙,许久许久,发不出声音来:“好!本将军承情!”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6)
翠微山行宫别苑,栖园算是这个时节翠微山内最漂亮的院落。几百株的梅树与桃树在院内错落着,红黄绿色在雪白的山涧煞是惹眼。
正是寒冬,山内极冷,树木尚未发芽,也只有紧挨汤泉的栖园才能见这片□□。午后,正是一日最暖和的时候,此时,园内三三两两的适龄小娘子东一处西一处,倒是给栖园平添了几抹艳色。
荣贵妃坐在花庭里,同坐的还有五六个夫人,众人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不觉冷场倒显得其乐融融。片刻后,一个宫婢走了过来附在荣贵妃耳边低语。
荣贵妃抿唇一笑,点头回道:“陛下这段时日,身体虽有些起色,可你们也不可怠慢了。”
那宫女又在荣贵妃耳边低声了几句话。
荣贵妃听后敛了笑意,冷声道:“贺娘子执意看望陛下,让她去就是,你们还能拦着她不成?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难道本宫还要替她遮掩不成!”
此话一出,一位身穿绛紫色袄裙,头戴宝石钗环的贵妇,不禁绷紧了面皮,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
荣贵妃挥退了宫女,盈盈的望向那脸色难看的夫人:“李家虽日渐式微,门楣不显,百年前好歹也是鼎盛一时的大族。贺夫人虽不是李家嫡出的娘子,想来做娘子时,也是受了不少祖训。怎么做了人家的母亲,反而不知怎么教导女儿?也是,原配留下的娘子,哪里算自己的女儿。”
贺李氏听闻此言,脸色已是和身上的衣服差不多的颜色,想陪个笑脸,确实笑不出来了:“娘娘也是知道的,明熙自小养在宫中,不常回家,惠宣皇后是出了名的随意洒脱。两年多前出宫后,得陛下恩典自成一府,即便出了宫,平日里想见一面,也是极难的。”
荣贵妃冷哼一声:“贺夫人的意思,是皇家没有给你教好娘子了?”
贺李氏忙道:“臣妇不敢,可臣妇到底不是大娘子的生母,郎君也护得紧……”
荣贵妃不耐的挥了挥手:“罢了,本宫可不管贺大娘子如何,但今日来的两位贺家小娘子,本宫可要好好看看。万一宫中再出个如贺大娘子般的女郎,说不得殿下要责怪本宫了!”
荣贵妃此话一出,有位年纪尚轻的夫人‘噗嗤’笑出了声,随即掩了过去。
贺李氏的脸已是青紫一片,若非是身体平日里保养的极好,只怕早厥了过去。
笑出声的夫人,是院子当中妇人中,年岁最小的,水灵灵的模样,一看便是才嫁人的新妇。她的容貌极为美艳,肤色赛雪,一双杏眸宛若会说话般,灵动又透着几分犀利。身上的绛红的夹袄陪着乳白色马面裙,乃是南梁的鎏金蚕丝所制,头束流云髻满头的钗环做工极为精致,所镶嵌的宝石虽比不上荣贵妃,但在众位夫人中算是最出色的。
她掩唇一笑:“整座行苑里,只这栖园内的景致最好。韩郎说,陛下将栖园留给殿下处理朝政的,殿下却将此地特意留给娘娘,亲自着人将炭火和事物安置好。殿下这份孝心,让我等望尘莫及。”
荣贵妃脸色缓和了下来,佯怒道:“数你这张嘴最会说,与那韩耀倒是般配。你母亲可是个有眼光,挑中了韩耀这样的女婿。”
慕容芙与韩耀成婚前的事,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婚姻大事唯有父母之命,荣贵妃如此说来,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罢了。
慕容芙美眸流转,抿唇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娇艳:“娘娘得陛下与殿下信重,眼光必然比我母亲更好。”
荣贵妃再次笑了起来:“方才还和王二娘子在一处,怎么舍得来陪我们这些无趣的人。”
慕容芙道:“阿雅见瓶内的梅花有些蔫,要去找几株新梅换上,我畏寒便没跟去。姑母与众位夫人都是平时所仰慕之人,怎会是无趣的人。”
荣贵妃神色越发的满意了,望向对面的王夫人道:“本宫看王二娘子性情温和,行事大方,很是不错。”
王夫人敛目道:“阿雅自小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这才比别人稍细致些。”
荣贵妃对王夫人点点头,缓缓侧目滑过众人,正欲说话,却见门口进来几个人匆匆而来,打头的赫然是一身明黄的皇甫策。
荣贵妃笑了起来:“正要说太子,没成想他倒是来了。”
皇甫策骤然见满园的姹紫嫣红,有片刻的怔愣,急忙垂眸疾步的朝花庭走来。荣贵妃与众夫人见皇甫策如此窘迫,相视而笑,待皇甫策进门,赶忙起身去行礼。
皇甫策走进纱帐内,迎面撞上五个起身行礼的夫人,惊讶之余,力持镇定的站在了原地,只那宛若白玉的脸上,露出一抹嫣红色,好半晌勉强镇定下来,温文尔雅的让众位夫人免礼。
众位妇人虽看似目不斜视,但都在暗中打量这已近三年不出来的太子殿下。今日的他身着浅黄色的广袖长袍,整个人站在花庭中间,说不出的芝兰玉树,俊美无俦。
皇甫策感受到了众多打量的目光,垂眸蹙眉,轻声道:“不知皇婶找侄儿何事?”
荣贵妃听到皇甫策的称呼,眉宇间的喜色更重。荣贵妃虽是泰宁帝的原配,但因并未封后,严格的说来只能算是贵妾,如今得太子一声皇婶,皇甫策的敬重可见一斑。
荣贵妃笑道:“太子在宫外养伤许久,众位夫人已是多年不曾见过,这才将殿下叫来,见上一见。大家本都是不远的亲戚,太子不必拘束。”
王谢陈刘与贺家,都是百年的世家,自来有通婚。
皇甫家得了天下后,宫中嫔妃总有几个地位高的出自这几家,皇室旁支也曾求娶过这几家的女儿,虽然那时几家人只舍得将庶女嫁给皇室,可这亲戚一说,实然也不算是错。
皇甫策通透,怎会不明白荣贵妃的未尽之意:“各位夫人有礼了。”
荣贵妃道:“王、谢、陈、刘、贺五位夫人,殿下自小肯定见过了。阿芙是韩耀的新妇,想必殿下还未曾见过……”
皇甫策点头称‘是’,却丝毫不曾抬眸。
王、谢、陈、刘四家,本在皇甫策的意料之中,整个大雍能登上后位的女郎,怕只能出自这四家,不曾想荣贵妃的邀请之中,居然还有贺家。想来定是贺明熙求了陛下的,不然以贺家的门第,是万万不会坐不到这花庭之中的。
满园的小娘子少说也有二十多人,但能让母亲一起进栖园的也就这五家。韩耀的新妇是荣贵妃的娘家侄女,自然不在此列。
荣贵妃似乎很喜欢见皇甫策垂眸恭敬的模样,掩唇笑了起来:“过几日冬猎,本宫打算邀请这几家的娘子同行,到时殿下还须早早的将侍卫安排妥当才是。”
皇甫策道:“皇婶放心便是。”
荣贵妃见皇甫策几乎不曾抬眸,虽觉有趣,但也不好太过了:“罢了,见都见过了,太子自去忙吧。”
皇甫策长舒了一口气,躬身退道:“侄儿告退。”
众夫人与荣贵妃在亭内,见太子犹如被豺狼追赶般,朝拱门处疾步,相视而笑,慕容芙更是笑出了声音。众家夫人早听闻,太子在宫变那日被大火烧得不轻,光养伤都用了两年多,来时虽听了夫君的交代,但心中到底怕太子当初被烧的太过厉害。
近三年的时间,见过太子的人又少之又少,如今一见毫无损伤的皇甫策,众夫人吊起的心,已全部落下。
一时间,花庭内的气氛也比方才热络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三章。。。。。。
去睡了。。。。。。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7)
十几辆马车从北城阑珊居内缓缓而出,队伍还跟着三十多个带刀部曲,但一骑白马银甲在车队旁跟着,显得异样的惹眼又格格不入。
直至走到了十里亭,一对五十多人的部曲挡住了前路,马队不得不停了下来。
高钺跳下马来,敲了敲身旁的车窗:“贺家人不知你去安定城,陛下也不好调人护送于你,这几个人是我临时调来的,路上总有些照应。”
在阑珊居时,几次送高钺离开,他都执意不走,最后唯有让他继续跟着。明熙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召集了五十个部曲。
高钺自小从军,做到如今的位置,私兵肯定有的。部曲却又不同,高家并未分家,部曲是家族中十分重要的财产,除非家主给予,否则个人是很难背着家族养部曲,即便是将来分家,也是要作为财产分配的。
撩开了厚重的窗帘,逆着光,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明熙看不见高钺的表情,空旷的城外,温度低的厉害,似乎呼出的气转眼就冻成了冰渣,车里虽有个小火盆,手中抱着火炉,可依然觉得冷的厉害。
明熙沉默了片刻:“我已带了三十多人,路途不远也就够了,将军心意,我心领了。”
高钺深吸了口气:“再过些时日也正旦了,今年你怕要在安定城里守岁了……如今年景不好,每每年底总要乱上几日。我常年在外,比你知道,那三十几个人,护不住这十多辆车,裴达跟着你这些年也没享过福,何必再让他跟一路担惊受怕。”
明熙不以为然:“在哪里过正旦,也没有什么不同,今年说不得更逍遥些。”
高钺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虽准了你去安定城,但我若现在扣住你,单说路上有贼寇出没,到时陛下必然会收回成命。”
明熙微微一怔,虽不想因这些事,耽搁在这十里亭处,也不愿接受这五十人,但高钺说得也不见得不对。往日里那些帝京去安定的人,动辄就是上百部曲,三十个多个部曲十辆车确实有些少了。可第一次被高钺威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但也不至于有何种情绪。
高钺见明熙沉默不语,心中的难过又加重了几分,夹杂着懊恼与后悔:“你……若不想离开,我可与陛下说说。”
高钺声音中露出的情绪,让明熙觉得十分新奇,自小到大,常常相处,但很少能从高钺那里听道有情绪的话来。
明熙想了想开口道:“不必如此,将军说的对,我虽执拗,但也不至于分不出好歹,那我在此先谢过将军的部曲,待到回到安定城,必然让他们尽早赶回来。”
高钺的手却扶住了车窗,轻声道:“阿熙。”
明熙眯着眼想看清高钺的表情,可眼前只是一片阴影:“嗯?将军还有何事交代?”
高钺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无须妄自菲薄,我和他都不过是个世俗人,想要这自认的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属在所难免。高家如何,皇家如何,不过是看起来繁闹……那些至清无垢淡薄尘世的背面,不见得是你想看见的。和我分开,和他分开,不见得是坏事。想一想宫中几位早逝的皇子……”
高钺性格内敛,不管何人何事,从不曾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过。高钺虽对皇甫策与自己的事,有所不满,但也不曾在明熙面前说过他一句不是,像今日这般的交代,尚属第一次。
高钺道:“你看到的那些表象,超脱或是良善,都是假象。他也好,我也好,均如是。”话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是越来越轻。
高钺见明熙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再次开口道:“你所放弃的一切,都不见得是错。他如此,我亦然,以及内宫的一切。我们这些人,都已过了只知读书习武的年纪了……总有些事,要做出选择,你不会也不必明白。”
明熙有些讶然的望向眼前说话的人:“将军一番教诲,我会铭记于心。”
高钺深吸了一口气:“安定城乃帝京门户,是高家的起家地,近些年来我一直在那练兵,兵将皆可信任。虽不如帝京来的繁华,但兵力丝毫不逊帝京,该是能保你无恙的。”
高钺话毕,依旧紧紧的攥住了车窗,不舍撒手:“安定城景色宜人,百驼岭当得上魁首,每每四五月份,悬空于山顶的草原,上百种鲜花齐齐盛开争相斗艳,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山腰的桃花寺始建于前朝大同年间,已好几百年了,颇为灵验。四五月时左右,山寺后面有大片的花海,繁盛至极,当令你忘忧。”
“我给出的部曲中有个叫连云的,最是熟悉安定附近地形,若想去何处,到时候可让他为你解说一二。”高钺深吸了一口气,“虽不知你想要什么,但来这世间,总也不该拘在后院,不该为谁倾尽全部,不能将情绪全给了一个人,谁也不值你如此……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值如此,你可懂?”
高钺常年在外,练兵、剿匪,时不时还要与南梁有些摩擦,有甚一年半载的不见人,很是正常。十多年来,高钺与明熙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说得话,只怕也没有今晨的多。明熙心中隐约有些知道。若说送还箱笼里的东西,是自己对高钺的告别,可高钺的这番话,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告别。
明熙心中不是不难过,可这都是早就想到事情,如今再来伤心又有何用。不管对这人,或是这人对自己有多少不舍,但两个人都知道,即便现在不会分开,将来总有一日会分开。不然那一日,高钺也不会明知道自己在屏风后面,非要将话说得如此的不留余地了。
明熙自小虽与高钺亲近,但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嫁给他。只怕高钺也是如此,不管对明熙有多照顾,但也从不曾想过要迎娶明熙。不然,以他的性格中的强势与果断,绝不会放任明熙将皇甫策放在阑珊居里。
这样的分开,也是必然的,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不久的将来。
一个嫁入后宅的女子,怎能再与一个不相干的外男亲近。一个娶了妻,将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朝廷里前途无量的安远将军,又怎可与别人家的妇人亲近。
年少时,多美好的境遇,到了后来,终归都是一场要清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