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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达小声道:“娘子月余不曾与殿下见面了,昨夜娘子本就醉了……”

高钺垂眸道:“阿熙醉了,便不能送回房吗?还是裴总管想左右逢源罢了。”

裴达噎住,轻声道:“将军说哪里的话。不过现如今,娘子与殿下关系好一些,总也不会错。”

明熙笑盈盈的坐到了高钺对面:“高将军最近真是悠闲。”

裴达见明熙过来,松了一口气:“醒酒汤早就备好,奴婢着人送过来。”

明熙叫住了欲离开的裴达,又道:“殿下房里也送一些。”

高钺垂眸饮茶,但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面上喜怒不显:“总也悠闲不过你。”

明熙眯着眼,侧目望向高钺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清早就着急找他?短短几日,你们俩倒是好的不分彼此了。”

高钺略有不耐地瞥了眼明熙:“如今所有人都对太子殿下趋之若鹜,我如此殷勤,也无甚可笑的。”

明熙道:“你们朝政上的事,我又不懂。不过……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诚不欺人。”

高钺冷哼:“肤浅。”

明熙抿了口茶水:“子曰,食色性也。我自小便极爱美人,本以为你早该知道的。”

高钺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道:“一个小娘子说什么食色性也?人心不足,大多无甚好结果。”

明熙的笑容僵了僵:“不知你素日是里是如何与别人相处的,每每和我说起话来,句句戳心,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多厌恶我!”

高钺不冷不热道:“你以为呢?”

裴达端着醒酒汤走进来,见两人冷场,凑到明熙身旁,解释道:“高校尉一早到了,等殿下至此时。”

明熙阴阳怪气道:“人家可不是什么校尉,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安远将军,正儿八经的高将军呢!”

裴达忙道:“奴婢给大将军贺喜了。”

高钺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冷不热道:“即是无话可说,自去洗漱穿戴吧。”

明熙摸了摸散乱的发髻:“管得倒挺多,那你大清早的来此作甚?”

高钺侧目看向东厢的门口:“自是有事。”

明熙道:“以前你们朝夕相伴,也不见有多好,现在倒是越发地焦不离孟了。你昨天可是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为何会心情那么好?”

高钺微皱起眉头,已有些不耐:“与你无关。”

明熙自来看不得高钺一本正经,又微微不耐的模样,站起身来:“天天板着脸,本就长得丑,再皱着眉头,怪不得这满帝京的娘子,没有愿意嫁你的。”

高钺似微微一怔,侧目冷冷地看了明熙一眼:“不劳费心。”

片刻之间,空气似乎都冷凝了下来。

明熙自觉说得有些过分了,有些尴尬的僵在原地:“虽是如此,可你的年岁依然不小了……”

高钺如今已二十有二,比皇甫策还大了三岁,大雍虽不像南梁严格规定了婚嫁的年岁。一般来说,娘子会在十四五岁定好亲事,待到及笄后出嫁。郎君虽不会如此苛刻,但大多也都会在十五六岁定好亲事,若家中无长辈至亲突然去世,最晚也会在十□□便成亲。

先帝还在世时,实然已与谢贵妃一起物色太子妃。若非三年前的变故,如今只怕皇甫策也早已成了亲。以高钺之年岁,不管在南梁还是大雍,都已算是十分大了。这般年纪,定亲都不曾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但高钺亲事艰难,倒也不是本身的问题。

高家本是寒门,高钺的祖父高长泰,自□□微弱时追随左右,可谓为大雍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因当年士庶不通婚规矩严苛,未起事之前,高氏虽也算是一方豪富,但也是实打实的寒门,那时莫说士族的嫡女,就是最低贱婢妾所出的庶女,也是轮不到寒门来娶的,最后高长泰无奈,娶了一个寒门的妻子。

到了高钺的父亲高林娶妻时,其祖父看中了士族陈家的嫡女。当初高祖父乃手握一方兵权的新贵,比起日渐微弱的士族陈氏,不知好了多少倍。即便如此,高长泰依然被陈家族长狠狠羞辱了一顿,声称将嫡女送入家庙,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兵家子。

高长泰气得够呛,但士庶不通婚,自来已有惯例,数百年来众家恪守此道。当初先帝有心维护,也确实做不到强迫世家的女儿嫁给谁。何况严格说来,皇族也是寒门,在□□时期,皇族子嗣想娶个世家嫡女,难若登天,何况是高家。最后高钺的父亲高林,娶了高钺的母亲——庶族嫡女。

高钺的父亲高林因被世家鄙视,更是耿耿于怀,化作执念。如今士庶不通婚的惯例,已不像几十年前那般严苛,高林一心让原配嫡子,娶个世家嫡女。但不管如何没落,士族依然还是士族。何况,高林相中的人选,都是不曾没落的一等一的世家嫡女。不管高家如何风光,也不过寒门新贵罢了,真正的大世家,只怕连庶女都不屑嫁给高家,何况嫡女。

这些年,高家也相看了不少人家,双方都满意的却没有。如此,高钺的婚事,也被耽误了下来。

明熙见高钺的眉头越蹙越紧,难得有些愧疚:“成亲之事,本不必拘泥士庶,你若碰见喜欢的娘子,同你父亲说去就是。如今的你也非昔日阿蒙,你父亲也不好强迫你。”

高钺蹙眉,有些不耐的开口道:“高家内务,还轮不上贺娘子指手画脚。”

明熙顿时噎住,嗤笑了一声:“呵!我何时指手画脚了?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既然将你我分得如此清楚,那我与皇甫策的事,你也休要多管。”

高钺冷哼道:“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谢氏嫡女所出外子,那太子妃之位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你与他,会有何事?怕只怕,很多人事不过是有些人痴心妄想。”

明熙拂过有些散乱的发髻,眯眼笑道:“你自来城府极深,又心思叵测,又婚事艰难,难免有些愤世嫉俗。如今满心的羡慕妒忌,我也不会同你计较。”

明熙见高钺沉默不语,不禁笑道:“你我虽有自小的情谊,我也有心帮你,可帝京士族中的未婚女郎与我要好的,一个也没有。何况,你人凶、擅武、嘴拙,竟一无是处,当真让人爱莫能助呢。”

高钺垂眸抿唇,咬肌动了动,再次抬眸,面无表情,可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有些泛红:“即无话可说,那贺女郎自便。”

空气有片刻的冷凝,高钺虽无甚表情,可明熙能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被压抑的蓬勃怒意。明熙有些后悔将话说得重了。皇甫策的态度有所转变,想必与高钺的转圜也有些关系。两人自小到大,不管出了何事,高钺虽不见得总会救助,但也从不曾落井下石。

明熙自觉几次说错话,有意修好,干笑了两声:“你我自小相识,我早看惯了你素日里的模样,自觉高将军很是英武俊美,近看远观都是威风堂堂……可帝京里的世家娘子,大多都是北迁的南人,偏爱的都是些弱不禁风的文士郎君,只恨不得小郎君都如南梁陈氏檀郎肤白病弱,一步三倒,对此,我当真是爱莫能助。”

明熙这些话,倒也全是实言。自前朝开始,世家郎君罗粉敷面,以白为美,文华动人。高钺祖上许是有胡人血统,五官立体,身材魁梧,肤呈蜜色,并不符合当下人的审美。何况,大雍虽不如南梁般重文抑武,但对寒门出身的武将,当真算不上多宽容。

高钺当年出宫后,就在安定城当差,从兵卒开始,屡屡征战沙场,先不说出身如何,光是近十年的军旅生涯,他整个人已带着一种杀戮之气,又不拘言笑,当真不符合如今人的审美。

大雍也好,南梁也好,也不光世家选婿,会以貌取人。即便朝廷招贤纳士,若是貌丑也是万万选不上的。若想为官,也不光要有才华和举荐,相貌还要十分地好,才会被甄选。

自小受鲜卑族出身的惠宣皇后影响,明熙历来不喜一步三倒的文弱男子,反而习惯跟在高钺身后骑马射箭,本心也自然当真觉得高钺长相俊美,但一般的小娘子对高钺这样高大魁梧的郎君,大多都退避三舍,若要嫁给其人,有点家世的都不是十分不愿。

高钺道:“你不必作违心之论,可不管如何,我总也是个男子,婚事待到而立也是不愁的,可你不管如何努力,还能嫁给皇甫策不成?”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15)

皇甫策若做个见不得光的人,明熙想嫁给他不易,贺氏宗族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嫡支的嫡长女嫁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可假若皇甫策恢复了身份,明熙想嫁给他,更是不易。身为士族嫡长女,贺家不会允许明熙嫁给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可假若皇甫策登上至尊之位,皇后也必然是众家博弈后的人选。贺家虽看起来不弱,但比起王谢陈刘四家,也是差了不少。

假若贺家真有一搏后位的机会,可也不见得这种事,能轮到明熙。贺家还有个如珠如宝,只比明熙小两岁,正是适龄的嫡次女。族长贺东青,也会愿意将这个机会留给较为亲近的女儿,更何况毫无血缘的李氏。

当然,皇甫策虽看似温文尔雅,可不懦弱,他更可能会选择心仪的女郎。不管是博弈的人选,还是皇甫策心仪的人选,都没有贺明熙什么事,谈何嫁娶?

明熙醒来后的沾沾自喜,霎时间烟消云散:“你觉得,他不会娶我吗?”

高钺与明熙对视了片刻:“你还真有此妄想?你可想过,有一日太阳会从西边升起呢?”

明熙怒然起身,虽早知高钺心直口毒,但这话说出来,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了:“你也别那么笃定,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高钺面无表情道:“这话也有些道理,若想为后,难若登天,若为妃妾,若他可怜你的遭遇,也许你尚有一席之地。”

明熙咬牙:“呵,说得好像看到了一般!不管为后还是为妃,你总也……总也……”

高钺很轻蔑的了撇了高钺一眼:“总也如何?难道你自己还不了解自己的性子,善妒霸道,如何能为妃为妾,俯首称奴。”

高钺嗤笑了一声,又道:“听闻太子殿下当初在宫中时都对那王二娘子呵护备至,爱若珍宝,以他对你的了解,又怎会让你入那东宫的门?”

明熙慢慢坐回原处,沉思片刻:“你曾答应你我的母亲,以后都会照顾我。想当初,我在宫中,无需你照顾。我出宫,也不需你照顾。现在你明知我心中有所求,你为何不愿帮我?”

高钺怒极反笑:“帮什么?帮着你朝火坑里跳吗?!他对你半分男女情意都没有,你又何必自甘堕落!这种事又能让我如何帮你!你若有心,当初为何不与他握手言和?你若害怕,当初为何不听我的,一了百了!”

明熙紧紧的抿了抿唇,硬声道:“你说得轻巧!若人不为感情左右,那与顽石有何不同?你不曾体会我的心情,自然能张嘴就打打杀杀,若此事换成你的心仪之人,你安能说忘就忘,说杀就杀?”

高钺攥着拳的手,抑不住的发着抖,许久,沉声道:“我是答应了母亲照顾你,可你若喜欢金银财帛,良田庄园,只管开口。太子妃之位,兹事甚大,莫说是我,即便我父亲与你父亲一起联手,也不见得能做到。”

“何况,如果要娶之人是你的话,他肯定不会愿意。你休要痴心妄想了,他不日便会回宫,如今你能与他好好相处几日,已属不易,莫要再有别的奢望!”

明熙豁然抬眸,怒道:“以往我与他日日争吵,自然不会奢望,可他昨夜明明就是对我不是无情……我为何还要放弃?我既心仪他,自然想得到他整个人,如何管得了那么多?!”

高钺斩钉截铁道:“若为正妃,你有何一拼之力?若为妃妾,是自甘下贱!”

明熙整颗心不自主地震了震,突然失去了与高钺对视的勇气,慢慢垂下了眼眸:“他并非对我全然无情,我从不知道他若愿对人好时,竟会如此地温和。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弃便就放弃,离开也随他,可当昨夜我……他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我不甘心不甘愿就此放手,好得我愿意放弃一切,拼上一场……”

“迂腐!你怎知他的转变,没有别的缘故?他现在虽是胜券在握,可也还是要拉拢所有人!你知道他昨日与我……”高钺看着明熙的双眼,着实有些不忍,顿了顿又正色道,“妃妾,奴婢也,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明熙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只能做个妃妾!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心悦他,想得到他!有什么错!若不能嫁给他,即便现在出嫁,做谁家的主母,我都不会开心!”

高钺冷然道:“不管朝堂上的厉害关系,也不将他想得那般心有城府!你心悦他,觉得他一切都好,这些无可厚非。可你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未知的将来上,寄托在一个对你可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人身上,便不害怕吗?”

明熙抿唇:“可如果不试一试,也许将来每每想起此事来,我都会后悔!”

高钺沉声道:“为了不可知的将来,你甘心一辈子看元妃的脸色了吗?他值得如此吗?贺明熙!你别太天真了,若不能做人主母,不如你自立门户,我自会看顾你!”

明熙咬牙:“你说的那些固然好,可那些都不是现在的我想要的。他要拉拢人心又如何?你们这些人宦海浮沉,有几个真正干净?当初他落魄时,尚不曾对陛下屈服,如今已要恢复身份,即便是有所转变,也疏理所当然!”

高钺骤然起身,伸手拽住了明熙的胳膊,一直将她拉到花庭外:“冥顽不灵!”

明熙用力挣扎,终是挣不开那双铁箍般的大掌,勃然大怒:“高钺!你放手!”

高钺指着远处侯在门廊上的仆役:“看到他们?你自小到大随心所欲,不知看人脸色的日子,多么难熬。到时和你一起长大的娘子,都成了别家的主母,呼奴唤婢,你却成了奴婢。即便是皇家的奴婢,又有何不同,到时你自己都会受不了身份上的卑贱。”

明熙好不容易挣脱了高钺的钳制,双眸冒火,冷哼道:“你才是心若顽石!一窍不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高钺怒极反笑:“最少我知道自尊自爱,能站着做人,绝不会跪着为奴!”

明熙哆嗦着唇,双眸通红,半仰着头,许久,开口道:“我但求一心,即便结果可能是一败涂地,最少我努力过了,也争取过了!我贺明熙这一生,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为奴为婢!”虽极力压抑,但话语之中已有哽咽之意。

高钺余光撇了眼远去的明熙落荒而逃的背影,缓步回了花庭,抬手将自己对面空置的茶盏斟满,侧目望向院角已长出骨朵的傲雪寒梅,不知神思何处……

虽是寒冬,午后时分并不冷。

花庭外,各色寒梅绽放冰雪间,朵朵晶莹剔透,娇艳欲滴,美不胜收。阳光灿烂,仿若又给这美景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让人沉醉其中。

一袭广袖长袍,腰束金玉带钩,琳琅环佩,叮当作响。这人从花间小径中,踱步而来,宛若一张流动的花卷,给这般的美景,又添了几笔浓艳。

高钺眯眼看了片刻来人,缓缓垂眸,站起身来,正欲行礼,被皇甫策快步上前,挡住了身形。

皇甫策轻咳了咳:“阿钺久等了,孤昨夜饮了几杯酒,这才耽误到此时。”

高钺垂眸,给皇甫策斟满了茶水:“殿下身体尚未大好,更深露重,不好在外饮酒。”

皇甫策眉宇间露出一抹窘迫:“昨日同阿钺跑了一圈,心情大好,也没在意那么多。”

高钺不置可否:“今晨末将进了宫,陛下让殿下稍安勿躁,过些时日寻到合适的契机,定会让殿下回去的理所当然些。”

皇甫策垂眸,不动声色道:“皇叔可还有别的交代?”

高钺沉默了片刻:“陛下待贺明熙犹如亲子,殿下虽不喜她,但最后这段时日,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不然到时陛下总会为难。”

皇甫策面上似有些惊讶,半晌后,轻声道:“昨日不过是个意外,孤心中有数。不知阿钺答应的事,办的如何了?”

高钺道:“世家门阀倨傲,这嫁娶大事,陛下很难插手。但王家若当真愿意将嫡女嫁给殿下,陛下也愿意做那锦上添花之人。”

皇甫策双眼一亮,抿唇笑道:“劳阿钺费心了,还请转告皇叔,此事孤已有成算。不管结局如何,还要多谢阿钺……唯有高家与阿钺,才能得皇叔如此的信重。”

高钺摇头道:“陛下早有恢复殿下身份之意,只是谁都不提,时机不到,陛下反而不好明说了。如今太子殿下之意,正是陛下之意,与末将无关。”

皇甫策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道:“皇叔可有别的疑虑?”

高钺道:“殿下乃陛下最亲的人,所有的打算与疑虑,不过都是为了殿下。”

皇甫策思索了片刻,慢慢舒展了眉心:“阿钺放心便是,不管如何,孤都不会忘了你与高氏的功劳。”

高钺再次开口道:“原本就是陛下的本意,末将不敢居功。殿下即早知会离开此地,昨夜便不该放任自己与阿熙一起饮酒。”

高钺见皇甫策面上似有尴尬,语调顿了顿:“阿熙脾性强势执拗,殿下态度软化,不见得是好事。阿熙若认准了一件事,说不得会为了些身外之物,或是不该肖想之位,与殿下纠缠,到时候难免会令殿下头疼……”

皇甫策不动声色看了高钺一眼,低声道:“贺明熙今日很是反常,脾气也比以前要平和了许多,倒也不算难相处。”

高钺不动声色,抿唇道:“殿下该回去想想,她是从何时开始转变和退让的?此时对太子殿下来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殿下万不可有半分掉以轻心。王氏若有半分捕风捉影,只怕到时候也够殿下苦恼的了。”

皇甫策沉思了片刻,极轻声的开口道:“说起来倒也有些,两个半月前,贺明熙入宫回来后,已对孤有了讨好之意……”

高钺低声道:“殿下与陛下虽是亲叔侄,到底是隔了一层。阿熙深得帝宠,陛下的每句话都能入了心,如此这般的反常,殿下难道就不曾起疑心吗?既是已经快要走了,总不好多生波澜。”

皇甫策沉默了半晌,眉宇间具是冷色,低声道:“如此说来,贺明熙的刻意为之,乃为皇叔指示吗?或是皇叔的意思?”

高钺点头:“殿下所思,何尝不是末将所虑。殿下对王氏有许婚之意,陛下看似同意,可太子妃之位,乃是将来的后位,对朝局的影响甚大。殿下与王氏青梅竹马,感情颇笃,将来帝后难免举案齐眉,可此事定会让陛下有所思忖。”

皇甫策紧紧的抿着唇,冷笑连连:“怪不得孤总也想不明白,一夕之间为何竟觉得贺明熙十分得心,若是有意为之,那倒也说得过去了。皇叔为孤如此周旋,虽是不说,但孤心中甚为感觉,不曾想竟还留了后招。”

高钺低声道:“阿熙心中所求,殿下该是清楚。若陛下稍有许诺,她必然言听计从,在陛下看来,一个陌生且家世强横的王氏,哪里有与熟悉又无依靠的阿熙好用,两位娘子对陛下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皇甫策面上虽是不显,但心中已掀起轩然大波,紧紧握着手中的空杯子,许久许久,才轻声道:“可我们看得明白又能如何?不知阿钺可有破解之法?”

高钺蹙眉道:“末将如今虽得陛下信重,但从不曾忘记先帝的提拔之恩,末将为人寡合,但儿时同殿下一起长大的情分,时刻不敢忘记。我母亲与顾女郎乃手帕至交,母亲临终有言,让末将照顾阿熙,末将也不愿见明熙做了谁人的棋子。”

高钺见皇甫策沉默,不禁又道:“若殿下当真洁身自好,即便陛下与贺明熙有许诺,又能如何?这般的事,若殿下不愿配合,任是陛下计算的再也,也是难成的。”

皇甫策低笑了一声:“若光是置之不理,又何尝的够,若皇叔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到时候孤还不是防不胜防?既然贺明熙这里的事,咱们已是明白,自然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省得回宫之前再出纰漏。阿钺以为如何?”

皇甫策见高钺依旧眉头紧蹙,安抚道:“阿钺所说,孤心中有数,昨夜是多饮了几杯,行事虽有荒唐,可也不曾乱了分寸。贺明熙虽是从内寝走了出去,但绝非阿钺想得那般,孤昨夜醉酒后睡到方才,这里的奴婢个个惧怕贺明熙……才不曾将她送回去。”

高钺虽知道皇甫策既然如此想了,那么对付明熙必然还有别的招式,但此时若再多说,只怕方才说得也会被起了疑心:“末将亦愿相信殿下心中再无其他,阿熙固执,又有陛下的怂恿做依靠,殿下若不想一生都如此纠缠,以后还需更加疾言厉色才是……”

皇甫策颌首一笑,轻声道:“虽阿钺所言极是,只怕疾言厉色是不能够的,不过别的事,孤心中自有主张,阿钺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看看~啥叫两面三刀……

高钺的坑掉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16)

午后的时分,碎碎浅浅的阳光,透过轻纱映照在花庭内,让冬日的院落,别样的温暖。

皇甫策坐在亭内,不知神思何处。此时此刻,再忆起昨夜的种种,已无半分心动与欣喜,只有被欺骗后的恼怒与懊恼,胸口冰冷一片。昨夜越是温情,越是让他有种难以言语的压抑与不堪。

柳南躬身道:“此时乃风口,殿下若有不适,咱们先回去如何?”

皇甫策回过神来,眯眼道:“方才高钺所说,你都听见了,你觉得话中有几分真假?”

柳南道:“此事端看殿下是否信任高将军。若殿下全心全意信任将军,自然是十分的真,若殿下对将军心存疑虑,那便做不得数。高将军自小陪伴过殿下左右,他的性子您最清楚,是真是假,您心里已有定论。”

皇甫策侧了侧眼眸,长叹道:“高钺此番或有讨好之意,却无欺骗的动机……孤最近反复思绪,此番一切事宜,为何会如此顺利?原来皇叔早留下了后着,若非是高钺提醒,孤也想不到贺明熙会有如此心机。”

柳南思绪了片刻,轻声道:“奴婢倒觉得娘子,不见得知道陛下在想什么,说不得只是想要挽留殿下,或是被谁怂恿了……”

皇甫策抿着唇,冷声道:“你与贺明熙朝夕相处数年,连你都觉得贺明熙绝无此心机,才是让人最害怕的地方。若非是孤身临其境,谁能想到当年与陛下一同做戏,将孤秘密带出来软禁的会是那么张扬的贺明熙?”

“若非咱们想尽办法传消息出去,甚至连高钺都不知道孤在阑珊居内。贺明熙轻而易举,瞒得过满朝文武,如今想来尚且让人胆战心惊……””

柳南低声道:“那怎么一样,当初殿下危在旦夕,娘子为了殿下也不会泄出半个字啊!若娘子当真有此心计,有意讨好殿下,也不用等到此时了。”

皇甫策沉吟了片刻:“是啊,为何偏偏就是此时呢?

柳南眼神为之一暗,轻声劝道:“殿下莫要想岔了,临华宫大火,奴婢在场。当时娘子的样子,绝不像是知情的。娘娘和殿下的心腹都在主殿中,偏殿宫人见火势凶猛,都袖手旁观,只有娘子不顾一切冲进了主殿……”

虽已近三年的时间,但皇甫策清醒没多久,得知谢贵妃埋在了主殿里,近半个月不声不响的,即便是后来,也不曾追问其中细节了。柳南怕勾起皇甫策的心事,自然不会主动说起来。如今说到这里,柳南才敢将当日的情形说出来。

皇甫策怔了怔:“是吗?”

柳南忙道:“若陛下和娘子串通的,娘子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当时情形很是危急,若非贵妃娘娘执意让娘子先带着殿下出去,说不得娘子也会同娘娘一般埋在主殿里了。这些年奴婢一直不曾说,是怕殿下以为受人恩惠又寄人篱下,自觉低上一等。”

柳南见皇甫策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再次小声道:“今日殿下将话说到这里,奴婢也要为贺娘子说句公道话。虽不知陛下是如何与娘子说的,也不知高将军为何会以为陛下与娘子沆瀣一气,但中宫养大的世家嫡女何其矜贵,谁会拿性命来耍弄这些莫须有的阴谋诡计?”

皇甫策轻声道:“如此说来,今日这事,你也觉得高钺冤枉了贺明熙吗?可你也该知道贺明熙与高钺自小情谊颇笃,又无嫁娶之意,为何偏偏提出此事来?”

柳南噎住,轻声道:“这里面的事,奴婢肯定不知情。但这些时日娘子却是变了不少,也有讨好殿下之意。”

皇甫策抿了抿唇,眼中有片刻的动容,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可最后母妃还不是惨死在主殿里?孤被救出来又能怎样,还不是手脚俱废?若非动手的人不知这些,会让她进去救下孤吗?”

“当初这场不知是谁所主导的大火,当真好深的算计。也许,皇叔看来,贺明熙对孤有了救命之恩。那时孤无依无靠又失去了一切,说不得孤会对贺明熙感激涕零,或是……有了男女之情。如此,孤一辈子都逃脱不了那人的手掌心了。可惜那贺明熙烂泥扶不上墙。”

柳南眼看着皇甫策心中已给贺明熙与陛下定了罪,虽为皇甫策的心腹,但也不好继续分说,不然说不得,当真便要为此与主人起了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