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

冬菇掀开酒肆的挡门板,把门打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怎么每次问你你都说不冷。”

“……”

冬菇扶着罗侯进屋,反手将门关上。

“是真的不冷?”

罗侯点头,“是。”

冬菇拍拍他肩膀,“不错,身体真好。”

罗侯看着地面,身体好,恐怕除了冬菇,任谁看他的身体,也不会说好。

在酒肆屋子中间,冬菇点了个火盆取暖,她与罗侯坐在一处闲聊。

一上午也没有什么客人,坐了大概个多时辰,冬菇看看天色,对罗侯道:“时候不早,我得先走了,东乾楼离这里不近,要走一阵子。”

罗侯点头。

“记得莫要准备晚膳,我会带回的。”

与罗侯告别之后,冬菇一路向东,步行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赶到东乾楼。

东乾楼临湖而建,有八层之高,是远近闻名的酒楼。冬菇听闻已久却一直没有进去过,在从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涉足于此。

冬菇步入,酒楼内装饰名贵不失雅致,繁复不失整洁,一楼乃是群坐大厅,午时正是用膳之时,楼内坐着不少客人。

冬菇四下一扫,发现这里的客人衣着举止都较外面其他酒肆饭馆有礼得当,想来也都是属地里的富足之户。

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这里客人虽然资质高贵,却难及那小王爷万一,想来凭他身份也不会同一堆人坐在一起,应该是在楼上的独间。

这边冬菇还在考虑,那边已经迎上来一个人。

“齐姑娘,这边请。”

25第二十五章

“齐姑娘,这边请。”

冬菇一愣,转头看向来人。这是个三十左右的女子,一身深棕衣衫,护卫打扮,面色严谨肃穆。同她身材差不多,可是却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你是……”

“我叫成泉,是小王爷的侍卫,主子吩咐我在此等候姑娘。”

“原来是这样。”冬菇想问她,她们二人从未见过面,她是如何确定自己就是齐冬菇的。后来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礼貌,便作罢。

“莫要让小王爷久等,我们这便过去吧,有劳成侍卫了。”

成泉点头,在前领路。

她们一直向上走,来到东乾楼六层。成泉领着她,来到一间雅阁外。

“主子,齐姑娘到了。”

“进来吧。”

阁内传来声音,久久未听,乍一听这声音,冬菇还是觉得优美温润,如沐春风。

成泉示意冬菇进阁,自己却没进,站在外面把守。

冬菇走进阁间,绕着屏风转了个弯,一瞬间只觉得豁然开朗。雅阁临窗,宽敞明亮,内置檀木小桌,香炉棋局,精致杯盏。墙壁上挂有淡雅山水,恣意书法,整间屋子散发着淡淡的炉香,清丽雅然又富贵奢华。

靠窗位置有一张暖玉石床,上置团垫,小桌放在两张团垫中间。

安勍一袭白衣,长发高束,手持茶盏,跪坐在一张团垫上。旁边便是开着的圆窗,窗外微风荡漾,湖水泛波,清风顺着窗子进来,撩起安勍的碎发,一起一落,无声无息。

凡能作出好画之人,必定有一双爱美的眼睛,能记住景,能记住情。这安勍一站一坐皆可入画,冬菇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冬菇在一边愣愣地看,安勍也不出声,也不打断。

等冬菇回过神来时,才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她连忙向安勍赔罪。

“民妇失礼,望大人赎罪。”

安勍放下茶盏,微微扭头。

“无妨,过来坐吧。”

冬菇上前,与安勍面对面跪坐于团垫,她心说这小王爷脾气还真是不错,性格又宽容,地位尊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当真是惹人喜欢。

“齐姑娘可曾用了午膳。”

冬菇摇头,“还不曾。”

安勍双手合十,拍了两下。

成泉的声音自外传来。

“主子,有何吩咐。”

“准备些酒菜。”安勍声音很小,冬菇怀疑成泉站得那么远能不能听到。

“是。”

还真听到了,冬菇心里感慨,那女人也不简单,能当上小王爷的侍卫,肯定有几手。

饭菜上得极快,几个小二打扮的女子送菜进来,一路恭敬,摆放菜碟碗筷一点声音都没有。冬菇见到桌面上菜肴丰盛,碗碟却只摆了一套,放在她面前。

她看向安勍,疑惑道:“大人不吃么?”

安勍摇摇头,“我已用过,你吃便可。”

冬菇手里握着筷子,对面坐着神仙一样的人物,她觉得自己的胃脏几乎都搅到一起。真是不如在家里自在啊,她心里嘀咕,同样是不言不语,怎么罗侯不说话自己就那么舒坦,这小王爷不说话自己就如坐针毡。

“齐姑娘不必拘谨,若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暂时回避。”

“不不不。”冬菇连忙摆手,筷子差点没甩出去。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让小王爷出去回避,让安南王府知道了,不剐了她才怪。

冬菇看看桌上菜肴,盘碟都不大,量不多,但每一样都极为精致。她挨着个的一样一样吃,暗暗记下哪样的味道好。

用毕,店小二来收拾菜碟的时候,冬菇指了几样菜,问道:“姑娘,这几样菜叫什么?”

小二似乎没有想到这里的客人会同她说话,一怔之下,连忙答道:“大人,你指的这个是醋溜香螺。”她指着另外几样冬菇指过的菜肴,“这个是松鼠鱼,这个是雪参山药,还有这个,是酱焖野兔。”

冬菇暗自记住,点点头,“多谢。”

小二笑着退下。

安勍静静地看着。

“齐姑娘为何要问这几道菜?”

冬菇答道,“民妇觉得这几道菜味道极好,便想记下名字。”

安勍道:“既然喜欢,再叫几碟便是。”

冬菇感他好意,感激道:“多谢大人,但民妇不是想现在吃,而是想在晚上买回家。”

……

她话一出口,安勍便懂了她的意思,他嘴角带笑,“可是带给家中人?”

冬菇有些不好意思,“是,大人见笑。”

“齐姑娘关心家眷,有何可笑。”

安勍眼睛淡淡地看着她,冬菇还是有些晒然。

她带这些菜是给那叫罗侯的男子吧,她的新婚丈夫。

“齐姑娘,安南王府挑中了你的画作,已将画屏运往都城,年初呈给朝廷,恭祝太后寿辰。”安勍向冬菇微微一拱手,“恭喜齐姑娘。”

冬菇还礼,“有仗大人恩典,民妇惭愧。”

“齐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我是真心钦佩姑娘技艺,如若不嫌,私下里,你唤我表字我唤你冬菇可好。”

“这……”冬菇犹豫,“这不合礼数吧。”

“皆是些虚礼,又何必在意。”

他话里坦诚,冬菇自然听得出来。

“好,那便如此吧。”

安勍微微一笑,“我表字晏珺,冬菇,你可要记住了。”

“平和安宁是为晏,绝世美玉是为珺,名配其人,好字。”

听她一下子便说出自己表字的含义,安勍心中轻轻一笑,他觉得冬菇这个人很不一般,有着天下无双的绘画技艺,又知晓许多典故文理,遇见权贵之人不卑不亢,处理得当。若不是成泉里里外外的查了个遍,谁能相信这只是个乡野村妇。

不过,这些都不是安勍欣赏她的理由,天下能人辈出,有才之人又何止万千,可既有才华又有德行之人便不多了,而抛却这两项,还有一颗赤诚真心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安勍看中的,便是她那一份真心。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饮茶,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说实话,冬菇真的是非常喜欢与安勍说话。他语气平和,话语温柔,又饱读诗书,这一点对于这个世界的男子来说极为难得。

而且,他样貌倾城,气质出众,就算是与他面对面坐着,也是一种享受。

“冬菇,我想同你商量一事。”

“什么事?”

安勍放下茶盏,“冬菇,再有三天我便要启程回府了。”他看向冬菇,“我想邀你同行。”

“啊?”冬菇疑惑,“邀我同行?为何?”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安勍道,“老夫人不到四十岁便将王府移交我母亲,自己青灯古佛至今,已近三十年。”

“老夫人……是晏珺的奶奶?”

“对。”安勍点点头,“因为她老人家一心向佛,很少问俗世,所以我们也随了她的意思,不以名分相称。”

“原来如此。”

“虽然老夫人在家中修行,可是我们能同她见面的机会很少,只有每年她的生辰之日,才会出来与家人聚一聚。所以母亲十分看重老夫人的生辰,每次都会选上好的寿礼相送。”说到这,安勍停了停,“可是,我们都看得出来,其实她老人家并不是很喜欢那些古玩器具。”

冬菇道:“既然老夫人一心礼佛,那送些佛门之物会不会好一些。”

“这一点母亲也考虑过。”安勍道,“但是老夫人从前也是地位尊贵,见多识广,一般器件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而她对佛相佛画的要求更是苛刻,母亲曾经为她选过一尊佛像,老夫人拿到之后非但没有高兴,还面露不满之色。那次闹得不欢而散,母亲懊悔异常。”

“这……冬菇技拙,恐怕入不了老夫人法眼,反而弄巧成拙。”

“冬菇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技艺你我都清楚。”安勍面色平和,凤目一挑,“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友人一个忙了。”

冬菇本就心善,不擅拒绝别人,更何况是安勍这样温润有礼体谅他人的人。

“不知老夫人生辰几时。”

“正月初五。”

冬菇心里算算,对安勍道:“今日是十一月初十,离正月还有一段日子,准备时间很充裕。”

安勍嘴角轻弯,“冬菇你可是答应了?”

“晏珺孝顺,我岂有不应之理。”

安勍心里高兴,道:“那三日后你同我一起回府,我令府中为你备好一切。”

冬菇摇摇头,“时候太早了,我完全可以在家做好画作,到时会亲自给送到王府。”

安勍手指轻轻刮过茶盖,“冬菇,我知晓作画极为消耗心力,你若在府内,我可以为你安排好一切。府中条件要比这里强很多,你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冬菇说来道去,安勍仍是不紧不慢地邀请。

最终,她只好长叹一声。

“晏珺,实话同你说,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放不下我相公。”

安勍指尖一顿。

“我刚刚与他成亲几天,如果这个时候就出远门,近两个月不回家,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她想到罗侯周围住的那些邻居,心里叹气,那些男男女女成天在背后议论他们,这些冬菇都知道。他们等着看罗侯的笑话,她也知道。如果此时离家,不知要被外面的人讲成什么样子。

“晏珺,我家中条件尚可,我向你——”

“冬菇很中意那男子?”

话说一半,安勍忽然打断了她。冬菇微微一怔,有些晒然,头也微微低下去些,“我怎同你讲这些……”

“怎么不能同我说,既已开了头,便继续吧。”

冬菇十分不好意思,“都是家中琐事,晏珺不会感兴趣的。”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冬菇无法,只有答他,“第一次遇见是在一个木匠铺。”

“木匠铺?”

“对。”

“那你们之后是如何相知?”

冬菇看着安勍,微微一笑。心想,他确实是年纪尚轻,虽然身份高贵气质出众,可心底还是对情爱分外好奇。

“我们只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相知相亲,有缘遇见了,便就在一起了。”

安勍的眼神露出一丝迷茫,喃喃自语:“有缘……”

“是。”冬菇心里念着罗侯。

幸得老天垂怜,未曾情深缘浅。

26第二十六章

到最后,安勍没有再逼冬菇。

“画好之后,一定要亲自过来。”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

他们在东乾楼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分别之时,冬菇让安勍先行离去。

“我买些吃食回去,晏珺你先走吧。”

安勍微笑。

“成泉。”

“是。”侍卫这次进了屋,冬菇看到她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她心下了然,心道这小王爷真的是玲珑心窍,以德服人。

冬菇知道此时推辞只显矫情,便没有推三阻四,直接接过成泉手中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