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箬愣了一下,然后心里升起一股怨愤来,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把她当作移情对象!
“你就这么喜欢季箮?”季箬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然呢?喜欢你么?”冉殷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飘渺,“所以,这个将军夫人,你能赔给我么?”
季箬觉得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可她理智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生气。
“夫上位者,喜不露于形,怒不显于色,君子临江山河海,有天地之量,更不可因情起怒意,如小儿女情态,贻笑青史…”
季箬的脑海里面忽然浮现出这段话来,仿佛有人曾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这般训诫过。可她本来就是小娘子一个,又是谁在她耳边说这种话?
季箬心里疑惑极了。
“你不高兴了。”冉殷平静的说道。
“我没有不高兴。”季箬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的按照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那段话去做,语气平静无比:“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帮你把季箮给找回来的,赔你这个将军夫人。”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她到底还是被激怒了,脑海里闪过的那段话,在这个时候对她并不是那么有用。她就是季箮,又如何再找一个季箮赔给冉殷?
冉殷之前见季箬生气,本来就有些心软,如今听季箬的声音没有半点儿怒意,他反而生起气来。
她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所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不在意!
这般想着,冉殷冷声道:“好。”
他倒要看看,她自己就是季箮,又要从哪里找一个季箮来赔给他!
季箬一双手绞得死紧,说不出话来。
冉殷此时却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飞快的把季箬的这句话变成了驷马难追的承诺:“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这话,若是有一天你反悔了,你就…”
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是冉殷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心疼得不行,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于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若是又一天你反悔了,我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季箬盯着冉殷有些发愣…哪有人拿咒骂自己来约束别人的!
“你…”她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冉殷沉声道:“要说什么也不差这一会儿…我挺忙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怕季箬这会子就反悔了,飞快的离开了锦桐院。
出了季府之后,就看到白翼抱着剑,站在街道的中间等着。
冉殷皱了皱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翼道:“十七死了。”
十七,就是之前假冒季箮的那个凤女在组织里面的代号。
“嗯。”冉殷道,“将尸体闷一闷,然后找块地埋了。”
现在天气热,将尸体闷一闷,那些人验尸,就验不出十七死亡的具体时间了。
白翼看了冉殷一眼,迟疑着问道:“你要看看么?”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冉殷不是很在意。
说完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白翼的意思…面色一沉,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问道:“你也觉得我在移情?”
白翼有些讶异的看向冉殷,然后他明白过来:“五娘子这么认为?”
“你们又吵架了?”白翼问道。
冉殷皱眉:“我们总是吵架?”
“倒不是吵架。”白翼斟酌着开口,“就是不欢而散…爷和五娘子见面,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冉殷听了这话,心里生出一股怒意来。这种话听起来,仿佛他和她就不应该在一起似的!正要发怒,冉殷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两人相处的场景,不得不承认,白翼这话没有一点儿错。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冉殷更生气了。
白翼跟在冉殷身边的时间有些久,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惹怒冉殷了,不敢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飞快的转移话题,问道:“爷,今儿个您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五娘子要钓的鱼已经咬饵了吗?”
“回去再说。”说到正事,冉殷好歹压下了自己的怒气。
目送冉殷离开之后,季箬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跟叶二和柳三说话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冉殷在桐花树上可能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可她不能肯定冉殷今晚也在桐花树上,也不能就这么毫无收获的放走叶二和柳三,只好硬着头皮假装冉殷今晚没来。
看到桐花树晃动的时候,季箬就知道自己的愿望落空了。
刚刚面对冉殷的时候,她因为生气,脑子有些发蒙,如今冷静下来,她忽然发现,冉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他一开始明明在质问她的身份,等她脑子发热答应赔他一个将军夫人之后,他却干脆利落的走了,不再追问叶二和柳三的事情。
是他已经掌握了相关情况,还是他真的对季箮爱到了这个地步?只一句口头上帮他找回季箮的承诺,就能让他什么都放弃追究?
就算是他真的这么爱季箮,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相信她口头上的一句承诺?还有那个古怪的誓言诅咒…
第一百八十章 梦中惊惧身世奇
冉殷到底在想什么?季箬完全看不透了。
屋子里面的忘尘弹得多了一点,季箬早前服用的解药渐渐失去了效果。解药就放在床头的暗格里面,她没有伸手去取,而是由着自己陷入了昏沉之中。
居然又做起梦来。
一间逼仄的屋子里,约莫是书房,放了很多书籍。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端坐在黄梨木的太师椅上,表情严肃至极。
她的面前,跪拜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的左脸脸颊上青筋毕露,看起来有些吓人,而完好无损的右脸却英气十足,还有些眼熟。
季箬很快就反应过来为什么眼熟了。
这名中年男子的右脸,分明跟季陵长得一模一样!
季箬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面塞满了东西,每一次跳动都沉重无比。他…他…他会不会是季执!
中年男子行完跪拜礼之后,不敢直视季箬的眼睛,恭谨道:“主上,卢使者让属下来取这一次的铁面。”
小姑娘嗯了一声,指了指桌子上。
中年男子起身上前,拿在手里,然后开口道:“主上,请问您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小女?她…很想念您。”
“我不会去看她的。”小姑娘语气冰冷,“这种事情,你大可以去找卢使者。”
“主上,她是上凤,您应该每个月见她一次的!”中年男子急了。
小姑娘皱起眉来:“不过是假凤凰罢了!”
她说完这话之后,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嘲笑之意,中年男子心里却难受起来。刚刚才跪拜过的膝盖忽然变得生疼,仿佛有一万只蚂蚁突然在他的骨髓上咬了一口般。
“你走吧。”小姑娘对中年男子痛苦的表情视若无睹。
屋子里一下子沉静下来,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婆子忽然走了出来,她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声音沙哑道:“季大人,请吧!”
季箬的心咯噔一跳,他是季大人…有官职在身的,不是季执,而是季陵!难道说这人是季陵?不,不可能的,这应该是八九年前的时候,这个时候,季陵已经是贵不可言的丞相,怎么可能有这卑躬屈膝的一面!
可不是季陵的话,季执一个“死人”,为什么会被这个婆子叫做“季大人”?而且,这个婆子似乎有些眼熟。
因为心情动荡,季箬觉得自己似乎要醒过来了…不,不能醒过来,她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看着婆子将这位季大人送到了门口。
婆子将人送到门口之后立马回转身来,走到小姑娘的身后,低眉垂首听凭吩咐。
屋子外面并没有把守的人,中年男子没走多远,就一脚将院子里的一株杜鹃踩得稀烂。他嘴里愤愤不平的咒骂:“…不过是个小破孩子,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要不是我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呢!”
他骂完之后,又有些心虚,扭头朝身后看去。然后就看到他口中的那个“小破孩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小房间的门口,望着这边。
男子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惨白,转身要扑过去跪拜求情,可他还没走两步,小姑娘转身退进了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婆子走了过来,小声安抚道:“主上,您要是不高兴,就让卢使者给您出气。”
“这件事不要跟卢使者说。”小姑娘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他就是那个培育凤女的人么?”
“是。”婆子点头。
小姑娘又道:“他面相看起来不是特别凶恶,甚至还有些斯文。”
婆子笑道:“他偷偷在做教书先生呢,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字。”
“那他为什么要来咱们这里?”
“因为他本来可以做个不需要东躲西藏的上等人吧!”
“什么又叫上等人呢!”小姑娘叹了口气,然后语气有些低落,“我用的,就是他女儿的身份么?那个孩子,还活着么?”
婆子道:“主上,这些就不是奴婢能知晓的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然后失落的坐回黄梨木太师椅上。
婆子取了一幅画出来,摆在她的面前,说道:“主上,卢使者说,最近大家又要搬一次家,这画儿,该烧了,烧之前拿来给主上您再过目一遍。”
画上面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人物,季箬跟着小姑娘的目光看过去,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然后,惊惧席卷了她整个人!
她和季家人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和这画上的男女却有六七分的相似!
“我看过了,烧了吧。”小姑娘只瞟了一眼,就不肯再看。
婆子苦口婆心的劝道:“主上,这不是跟卢使者赌气的时候,这好歹是您的…爹娘…”
“我说烧了。”小姑娘伏在桌子上,整个人颤抖起来。
季箬胸口像是被人重锤了一下,等她脱离了梦境,还觉得心口生疼。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布满了惊惧!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锦桃背对着她正在梳妆台首饰匣里给她挑选今日要戴的珠花,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季箬的动静。
季箬后背沁出汗来,她想起昨晚冉殷问她的话,她是谁?
她本来已经笃定自己就是季箮,只是当年或不懂事或被强迫,跟杜笙那伙人惹上了关系。现在从刚刚的梦来看,她大概根本就不是季箮!
或者说,这季府里面的季箮,一直都不是真正的季箮!
她也不是凤女口中的上凤,那位“季大人”的女儿才是那个上凤!而且那个“季大人”还培育了其它的凤女!
季箬觉得他十有八九就是季执,那么,季执真的死了吗?
她又是谁?
季箬越想,越觉得恐怖,她想到那个“主上”的称呼,心里生出无数的抗拒之意。
然后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如果她不是上凤的话,她用上凤的身份去蒙叶二和柳三,是不是已经被那些人发觉端倪了?
这个梦来得太不巧了,要是早几日做这个梦,她就不会这般莽撞的设这个引蛇出洞的局了。
可是事情已经成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锦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季箬看到锦桃手里拿了个东西在擦拭,她忽然开口问道。
锦桃转头,笑道:“小姐您醒啦…这是那把缂丝的美人扇啊,婢子见上面沾了灰,所以用绢布擦拭一下。您放心,婢子手脚轻着呢!”
缂丝…扇子…季箬脑中灵光一闪,她知道那个婆子是谁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醒忽忆手艺人
她几个月前刚到季府的时候,季冉氏给了她这把缂丝的扇子,还跟她介绍了府里养着的一对专门做缂丝的手艺人。
岑老夫妇是季冉氏的陪嫁,专门做缂丝,除了那把美人拂缂丝团扇,还做了一件缂丝的玉兔云肩,非要给季箬。
当时季箬只当老夫妻热情,现在才想起来事情不对味。
梦里年幼的她身边的那个婆子的那张脸,分明是岑婆子的脸!只是看着年轻一些罢了!
季箬又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梦里面有一个老者,跟她传达卢使者的指令,要她跟孔圣人后代孔家的嫡长子多接触。梦醒之后,她一度觉得那个老头子有些眼熟,现在才想起来,他根本就是那个给她做了玉兔云肩的岑老头。
岑老夫妇分明就是组织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夫妻二人成了季冉氏的陪嫁,并且拥有了季冉氏的信任。
想到这里,季箬对锦桃道:“你把那把美人拂拿过来给我看看。”
锦桃不疑有他,拿着团扇递给了季箬。
她含笑道:“老夫妻二人的手艺真真了得,小姐您还记得吗,他们送了您一副云肩,上面有玉兔的影子,好看极了。不如过段时间消夏宴上穿上它,让大家都羡慕羡慕?”
季箬不置可否,她目光痴迷的摩挲着扇面,可尾指却不经意的划了一下,将缂丝扇面的金丝线刮了一条出来。
“哎呀!”她心疼极了,“这可怎么办?”
锦桃也吓了一跳,她从季箬手里接过扇子,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安慰道:“小姐别着急,口子不算大,等会儿婢子拿去找岑老夫妻,这么小的瑕疵应该是能够弥补的。”
“那得等多久啊?”季箬问道,“我还想用呢!”
“这是精细活儿,婢子也说不清楚。”锦桃摇头。
季箬却道:“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缂丝是怎么做出来的呢!锦桃,你让人取热水进来,给我沐浴更衣,等用了早膳之后,咱们拿着扇子一起去拜访岑老夫妇。”
“小姐要见岑老夫妇?”锦桃有些意外。
“怎么?不可以?”季箬挑了挑眉。
她打量着锦桃,心里琢磨着锦桃也是他们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好在锦桃只是随口问问,听季箬这么问,只说了一句“自然是可以的,既然小姐不得空,婢子便叫人通知尚娘子一声,今天上午不授业了。”便下去吩咐人做事去了。
季箬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她今日比平常起得晚了些,锦桃和锦杏想着她摸了几夜的叶子牌,早上见她没有醒,便派人去浣春院和常福院说了,自家娘子昨晚没睡安稳,凌晨才睡着,不能请安了。
季冉氏和大老夫人都是心疼孩子的人,又念着季箬之前生了那么大一场病,便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丫鬟们往锦桐院送了不少吃的,说是留给季箬醒来之后当早餐。
这些东西一直放在锦桐院的小厨房里面温着,沐浴更衣梳妆好了之后,锦杏已经带着人在桌前布菜。
季箬吃着浣春院送来的春饼和常福院送来的碧粳米粥,胃里暖和起来,心里因为刚刚那个梦产生的惊悸终于消散了不少。
用完早膳之后,她便带着那把坏了的缂丝扇子和锦桃一起前往岑老夫妻的住处。
早上季箬说了要亲自去岑老夫妻那儿之后,锦桃立即让人去岑家通知了岑老夫妻一声,好教他们在家里面等着,不要出门。
岑老夫妻虽然是季冉氏的陪房,因为他们二人缂丝手艺精湛,别说是下人了,就是府里的那些管事,手头都没有他们二人宽裕。
他们二人没有孩子,就在季府后面的巷子里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还买了三四个下人伺候,过得如同普通人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一般。
刚到门口,季箬就看到带着下人们在门口候着的岑老夫妇,二人专程在这里等季箬,见季箬到了,两人脸上堆着笑将人迎进了门。
他们拿出了最好的茶、最好的点心来招待季箬,从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受宠若惊。
也不知是受宠若惊。
季箬看得心里有些发寒,岑老夫妇一把年纪了,不管从她梦里来看,还是从他们是季冉氏的陪嫁来看,他们都能算作她的长辈,面对她的时候完全不必这般小心。
可他们就是这般的小心!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她的身份上面。
季箬看着岑老夫妻,很想像昨晚冉殷问她那般,直接对着二人开口问一句,她到底是谁。
可季箬不能。
她神色平静的将锦桃支使了下去。
等人走了之后,季箬才一脸平静的问道:“近日府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不知五娘子指的是什么事情?”岑老头拉了欲言又止的岑婆子一把,抢先一步开口道。
“这里就我们三人,你还叫我五娘子?”季箬挑了挑眉。
季箬会来,岑老夫妻二人本来就意外极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留在这里,因此,若不是季箬找了来,这几年的清闲生活,几乎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没有忘得太彻底。
岑婆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却还不敢确认,她试探道:“不叫娘子,要叫什么?”
“自然是以前叫什么,现在便叫什么!”季箬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