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下人们看到了都有些惊愕,之前大夫进府给五小姐看伤,不是说扭伤了脚吗?怎么请太医来了?这太医急匆匆的样子,五小姐不像是伤了脚,倒像是截了肢!
林五将薛太医带到锦桐院的门口,就不再往前走了,他看到一个身姿妖娆的丫鬟正颐指气使的吩咐一个婆子去小院子里面清扫桐花,忙讨好的喊道:“瑶柳姐姐,瑶柳姐姐!”
林五是跟着大夫人做事的,瑶柳在锦桐院再托大也不敢不理林五,于是摆摆手让婆子去了,抬脚走了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这位是薛太医。”林五笑嘻嘻道,“麻烦瑶柳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薛景生得高大,长相却很斯文,站在林五身边很是显眼。瑶柳刚刚就注意到他了,听了林五的介绍,她才光明正大的打量薛景。
她眼波流转,薛景却皱了皱眉,避之不及。
瑶柳见他不看自己,才嗤笑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薛景刚刚一路上的满腔热血一下子冷了下来,他问林五:“这是你们五娘子身边的丫鬟?”
林五点了点头。
薛景脸色一肃,眉毛拧得死紧。
这个丫鬟一看就不会是安分的,季五娘子那般的神医娘子,身边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丫鬟?
这个丫鬟以后带累了季五娘子怎么办?
他兀自为季箬不平担忧,就见一个同样美貌的丫鬟走了出来,对他盈盈一福,道:“薛太医,我们小姐有请。”
第八十三章 拜我为师学医术
薛景进去闺房之后,不敢四处打量,颔首低头,恭谨有礼。
然后就听到一个如黄鹂出谷的声音:“锦桃和临夏留下伺候就好了,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有临夏在,就是瑶柳也不敢有半点不满,都乖乖的退了出去了。
薛景琢磨着自己应该先开口问伤情,还是先问相思病的事情,就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接着一双穿着修鞋的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猛地抬头,落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穿戴整齐、螓首蛾眉的小娘子。
薛景的脸猛地一红。
季箬没有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她这话一出来,临春和锦桃都吓了一跳。
不管季箬的医术多么厉害,薛太医都是太医院的正经太医,又是男子,五娘子说这话,这位薛太医怕是会觉得侮辱,要恼了!
锦桃一脸警惕,心思转动间就准备好了许多呵斥的话语,只等薛景恼怒斥责的时候一股脑说出来将他的话都堵住,免得伤了自家小姐的心。
谁知那位薛太医也是一个脑筋不大正常的,他听了季箬这话,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反而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的问季箬:“五娘子说的是真的?”
季箬点头:“你若是愿意,我就让锦桃取茶来。”
“我愿意。”薛景心中狂喜,不断的点头。
他虽然不明白季箬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也不确定季箬除了治相思病还有没有别的高明医术,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应该拜她为师。
“锦桃,取茶来。”季箬眼里带了笑意,转头吩咐锦桃。
锦桃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临夏扶着季箬去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下,嘴里道:“五小姐脚伤着呢,怎么能一直站着。”
锦桃很快就新沏了一壶茶来,薛景不用别人说,就斟了一杯,然后快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季箬面前跪了下来,奉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季箬神情自若的接过薛景手中的茶,吃了,然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亲自扶了薛景起身。
临夏和锦桃目瞪口呆:她家小姐这就收了个徒弟?
这徒弟还是太医院的太医!
是她家小姐太大胆了,还是这个叫薛景的太医脑子坏了?
季箬面色平静得很,仿佛她刚刚做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让薛景坐下来,才开口问道:“我身为闺阁女子,你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前途不可限量,拜我为师之后会遭受什么流言蜚语,可想清楚了?”
锦桃心想,这茶都喝了,再问人家想清楚没,是不是有点没诚意?
薛景却是一脸坦然:“景想得很清楚,世人诽我谤我,在景眼里,不如一千金良方来得重要。”
“好。”季箬脸上带出了笑意,“我要你离开季府之后告诉大家,你在季家受了戏弄,被我拿着民间偏方骗了你一杯拜师茶。”
薛景一脸愕然的看向季箬,刚刚因为拜师翻滚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下来。她这是要他告诉大家他被哄骗着拜了一个草包为师!以后张太医杜太医之流诋毁奚落她的时候,他不但不能替她辩驳,反而要跟着附和!
不,不只是如此。
除了不能替她正名,他还会成为整个京城百姓的笑话。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居然拜了一个草包娘子为师…
“师父?”薛景不解。
季箬却没有跟他解释,而是问道:“你反悔了吗?”
“我…”薛景对上那双冷静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反悔了,就当我刚才没有喝过那杯茶。”季箬说。
薛景心里复杂极了,半晌,他鼓起勇气看向季箬,问道:“治好季七娘子,到底是师父的本事,还是民间的偏方?”
“自然是我的本事。”季箬说。
她的心这一刻终于安放下来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薛景的神色变得坚定下来,他正色对季箬道:“既已拜师,景自然万事遵循师父的吩咐。”
锦桃和临夏在一旁对视了一眼…这都能答应,她家小姐是给这位薛太医下药了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薛景也知道季箬让他来并不是让他医治她脚踝的扭伤了,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开口问道:“师父如何判定七师叔的病是相思病?景这几日翻遍医经,关于相思病的记载,与七师叔的情况,均有不同。”
季箬狐疑半晌,才明白过来,薛景口中的“七师叔”说的是季毓,她想,若是季湘在这里,他岂不是要叫季湘九师叔?要知道,季湘才五岁呢!
到底拜了自己为师,怎么能这么作践他!
季箬摆出长者的派头来,一本正经道:“她们不是我的师姐妹,你以后不必唤她们师叔,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等薛景应了,才跟他讲起相思病的脉象病征来。
大多数跟薛景在医经上看到的内容一样,他越听,心里就越觉得疑惑,却没有开口妄言,而是认认真真的听季箬说下去。
直到季箬说起医案来,薛景才瞪大了眼睛。
等季箬说完,他便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锦桃贴心的给二人续上茶水,临夏看了眼香炉…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季箬说道:“我曾有一本医录,记得是我自己学医的心得体会。可惜已经遗失了,等我有时间复录下来了,便传给你。你先回去吧,自己多看医案和医经,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拿来季府问我。”
薛景脸上还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听季箬这么说,他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季箬笑着送人出了锦桐院,然后让临夏送客。
等薛景一走,季箬脸上就露出疲态来。
她本来就受了伤,今日又受了慕容阑的刺激,刚刚是强打着精神“算计”薛景的,这会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锦桃,扶我进去。”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锦桃身上。
锦桃吓了一跳:“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太累了。”季箬勉强笑了笑。
锦桃干脆弯腰将季箬背起来,一边背着人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心疼:“小姐这是何必呢?”
是呀,何必呢?
大约是为了,今日之后,她终于有人可用。
第八十四章 只教一人杜笙意
季箬收了太医院薛景为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季家,众人皆哗然。
方云家的对二老夫人道:“五娘子难不成想做个唐宝玥?”
唐宝玥是前朝的女子,她的丈夫沉迷道术,整日不务正业,只管炼丹。唐宝玥多次规劝未果,便跟她丈夫争着炼丹,最后收了好多弟子,被人称为唐神仙,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只是她的下场很不好,本朝太祖夺得江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斩了这位唐神仙。说她不知相夫教子,只知愚弄百姓,实乃妇女恶之典范。
医术和炼丹之术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方云家的把季箬比做唐宝玥,只因心里对她厌恶至极。
二老夫人冷哼道:“当今圣上身体虚弱,她这是还没坐上凤座就往太医院培植自己的眼线了。薛景拜她为师,只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他爹薛明山的意思。”
方云家的有些不解:“五娘子才回来多久?怎么跟太医院的副院正搭上关系了?”
二老夫人道:“只要有心,这又是什么难事吗?薛明山想再往上面爬一级,她想了解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不就一拍即合了?只可惜她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只有十二楼的人心里清楚。”
“老夫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方云家的问道。
二老夫人吃惊之后,就冷静下来,脸上带着嘲弄:“且等着看吧,季箮这个时候回来,不可能对那个位置没有意思。等她们姐妹二人狗咬狗一嘴毛等时候…”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方云家的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虽然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突兀,却没有说什么。倒是她的奶娘,对这件事很有看法。
“那薛太医是咱们四房得罪过的人,五娘子医术好,想收徒,收谁不行?偏要收那薛景!如今咱们七娘子名声不好听了,她若是肯教七娘子一双杏林手,七娘子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嫁的男人也不会太差。七娘子现在又何至于闹着要去寺庙里住几年!”
四夫人皱了皱眉:“五娘子没有义务教毓姐儿医术。”
奶娘撇撇嘴:“外人都能教,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能教?”
“妈妈,这件事不要说了。五娘子是咱们四房的恩人,说这种话岂不是忘恩负义!”四夫人想了想,道,“你陪我一起去见大嫂,三房最近小动作频繁,我得去给大嫂提个醒。”
“也好。”奶娘点点头,“跟大夫人搞好了关系,大夫人总不能看着七娘子不管!她可是丞相夫人,她有心了,七娘子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次四夫人没有反驳奶娘的话。
临夏送薛景出门之后,就去了季冉氏身边,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季冉氏虽然意外,却没有不悦的意思,她点了点头,道:“阿箬年纪不小了,以她的本事,本就不是困于后宅方寸之地的女子。随她喜欢吧。”
自从季箬第一次开口跟她说想跟杜笙学兵法谋略,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会是池鱼,就跟当初的季箮一样。
不,比当年的季箮更甚一筹。
第二天一大早,杜笙就进了府。
照例是在明轩堂授课。
季箮季箬姐妹二人梳洗着装之后同时从锦桐院走出来。
前来接人的季冉氏不由得失笑:“不愧是双生姐妹。”
然后又问季箬:“脚踝怎么样了?”
季箬走给她看了看:“已经没事了。”
一行人前往明轩堂,杜笙一袭青衫,已经等在那里了。
季箬扫了眼杜笙,只见他头发只挽了一半,另一半随意披散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面如冠玉,下巴上蓄着长须,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可他眼睛藏锋卧锐,五官线条深邃,看起来不像名士,更像谋士。
甚至一点儿都不像季冉氏口中那个走投无路的清客。
季冉氏让季箮和季箬跟杜笙见礼,杜笙受了季箬的,在季箮行礼的时候却稍微侧了侧身。
等季冉氏安顿好两个女儿准备离开时,杜笙突兀的开口了:“杜某人只教一个学生。”
众人脸色一变,都看向季箬,季冉氏沉着脸质问杜笙:“杜先生这是什么话?昨日我来见你,问你是否愿意教导季箬,你可是答应了的。”
“我说的是她,我不教的。”杜笙的手指避过季箬,指在了季箮身上。
众人愕然,季冉氏也没想到这一茬,她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箮姐儿!”
杜笙点头,脸上带着桀骜之色:“我知道她是杜箮,我不教她。”
“你怎么能不教箮姐儿?当初你就是箮姐儿的先生!”季冉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当初杜笙和季箮师生二人相处得很好的。
不然当初杜笙也不会拒绝教导季景同了。
“带她走吧。”杜笙有些不耐烦了,“不要耽搁了我讲课…当年我能教的,都教给季箮了。”
季箮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尤其是在有季箬做对比的情况下,半是真的委屈,半是想要季冉氏教训杜笙,红了眼睛,盈盈欲泣。
季冉氏看了心疼得不行,她解释道:“箮姐儿都失忆了。”
“又不是我叫她失忆的。”他吹胡子瞪眼睛,冲着季箮道,“快走快走,要是留下来,别怪我先罚你抄十遍《行军策》。”
“你…”季冉氏气结,正要开口说要么两个一起教,要么季府要不起这样的清客了,就见季箮忽然改变了主意,拉着她的袖子道,“娘,我不想学这个了,我们回去吧!”
直到人走了,季箬还有些愕然,季箮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吓跑了?按照她的性子,不管她喜不喜欢跟着杜笙学习兵法谋略,都会大闹一场,让她也学不成才是。
她怎么就走了?
杜笙摆摆手,吩咐丫鬟们去门口等着,就开始了授课。
先生授课之前,惯例是要跟学生讲一遍自己的规矩的。季箬正等着杜笙讲他的规矩,就听到杜笙问了一句:“《六韬》里面太公曰:凡用赏者贵信,用罚者贵必。你怎么理解贵信和贵必?”
就仿佛他们昨日才讲了一课,今日接着讲一般。
第八十五章 当年筹谋无人知
之前为了找季箮的一些信息,“季箬”将整个小书房都翻了个遍,那些书里面的笔记也都看过的。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书,迟疑着回答道:“太公的意思是该赏的一定要赏,该罚的一定要罚。”
“太公是这个意思,你也是这个意思吗?”杜笙问道。
季箬明白过来,杜笙是问她认不认可这话。
她想了想,摇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确实能够严明纪律。但是法理之外无非人情,法外开恩说不定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话不是那些兵书上写的,而是季箬如今本来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这话是没有错的,谁知杜笙却板起脸来,肃然得令人生畏。
“手掌伸出来!”他说着就将手里的书卷起来,似乎是准备打季箬的手心。
这位杜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季箬心中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已经自动自发的将手伸了出去。
杜笙没有打下来,他注意到了季箬手上缠着的纱布。
“你手受伤了?”杜笙沉了脸,脸上隐隐有了薄怒。
季箬点点头:“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便好了。”
杜笙听了这话却没有半点儿放松,拧着眉问道:“会留疤吗?”
季箬摇头。
季冉氏给她用的药是最好的药,手上的伤口又都那么浅,怎么可能留疤。
“那就好。”杜笙这才松了口气,“既然手上有伤,这顿手心,留着以后一起补上。”
这就要打手心了?
季箬有些茫然,她抬头看向杜笙,不解道:“我说错了?”
“别人这么想没错,你却不能这么想。”杜笙道。
季箬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别人能这么想她却不能?她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么想,她便这么问出来了,然后道:“就算学生说错了,先生指正便是,怎么一来就是打手心?”
谁知,他这话一出来,杜笙更加生气了,丢了手里的书,盯着季箬,沉声道:“你还不服气了?看来这顿手心非打不可了,不但打你说错了,还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杜笙没有注意到季箬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他继续道:“当初我的教导,你就半点儿没有听进耳里去吗?”
季箬猛的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溜圆,问杜笙:“我是谁?”
杜笙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箮娘子…”
季箬飞快的说道:“我娘请先生来,是给季家的五娘子季箬授课的。刚刚被你赶走那个,才是季箮!”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杜笙的脸,不放过丝毫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的心里像是悬了一把尖刀,等着杜笙开口,判定她的生死。
杜笙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萱娘,杜某人除你之外,再不会有别的学生。你应该信任杜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