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楚继而温柔的对着血魔姬笑,“我记得你仿佛说过,还魂既是灵药,亦是剧毒,是药还是毒,全凭运气,不知你我运气是不是足够?”
“根本不是什么运气,是用量多少。”血魔姬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血盏,“一杯是灵药,两杯就是剧毒——无论是药还是毒,都会让人功力猛进,只是,灵药会延年益寿,剧毒却是自我毁灭。”
“哦?那么说来,这还魂就好比情爱,点到为止是妙事,爱的太多太炽烈,也会误事——”
血魔姬打量着他,说:“冷小刁就是贪杯,而我,浅尝辄止,便是活到现在,对不对?”
南宫楚环过这女人,笑而不语。
“你就不想问问——那第三杯是如何么?”
“第三杯又是如何?”南宫楚的话飘在这空空的地下洞穴,血魔姬的话飘散耳旁,“至阴之时,血蛊最盛。若活祭则为灵药,若亡尸即为剧毒。”
“也就是说——放血的时候,若一色还是活着的,就会铸成还魂灵药——若是她死了,便是剧毒了?”
“没错,”血魔姬舒展了一下紫色的长甲,银光闪过脸颊,眸子时而深不见底,时而又浮于表面,“所以她不能死,得给她生的贪念。”
“她有么?”
“过去我曾以为,她不死是因为恐惧和憎恨;如今我才明白了,她不死是因为她心中还有爱和希望——而这两者,恰恰是女人最不能信的,不是么?”
南宫楚低声笑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帮臭虫般的小杂碎们,还在他成王之路上不多不少的贡献了一笔。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还有话向那没断气的小子嘱咐。”
“鬼眼罗穆?”血魔姬无奈的笑了笑,“你果然信不过任何人。”
“因为我本人就是最大的骗子。”南宫楚一撩袍子起身,“因而才能做到,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负我。”
南宫楚来到关押罗穆的地方,他最忠心的狗已经被他一脚踹成重伤。
“罗穆,你跟了我很多年。”南宫楚慢慢的开口说,“我即便是信不过自己的儿子,也信得过你——如若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信,那便是你。”
“宫主”
“可惜——这世上我一人都不信,一人——都不——”南宫楚说罢便提起了那已经站立不起的躯壳,论起拳头便是几记猛拳,拳拳击中要害,丝毫不留情面。
两杯还魂下肚,正是试验一下功力的好时候。南宫楚越发的狂虐起来,罗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般,脑子重重的撞在墙上,几乎要晕厥。
“这样就昏了。”
南宫楚明明知道他还有意识,却故意这样说,血魔姬像事先说好的那样出现在门口,懒洋洋的说,“那是自然,你两轮还魂下去,功力少说已经涨了十倍,一拳下去顶你过去十拳。”
“可惜我不能动用太多内力,否则这剧毒就会入了我的经脉,伤了我的身。”
“再等等吧,喝了第三杯,便是最后一杯,剧毒又会变成灵药,只是一定要保重取血的时候一色那小妮子还活着,她若是死了,放出的血,便解不了你我现在身上的毒。”
血魔姬说完此番话,朝着南宫楚点了点头,南宫楚大手一挥,“来人,把他扔入水沟。”
“可——”下人刚要提醒他水沟会联通到出口,就被南宫楚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得不敢说话。
血魔姬一旁冷声说道:“还不快去。”
南宫楚看着奄奄一息的罗穆被拖下去,微微勾起了嘴角。
“如若他真是忠心的,你岂不是白白演了一出戏?”血魔姬扫了他一眼,南宫楚转身说,“可如若他真是间隙,必定会把这消息传出去,这样小臭虫们就会来,一色就暂且死不了——”
输了,不过是一条狗命。赢了,却是我千秋霸业。
值当。
一切皆有因果,万般纠缠,结果不过还是一样。
一切皆有因果,万般纠缠,结果不过还是一样。
鬼谷在一处废弃多时的古井中打捞上来奄奄一息的罗穆时,也是这般的心情。当初他杀死了恩师时,鬼谷便立誓叫他不得好死,这话经历过此般种种,竟以这样的方式应验了。
“你不要说话,我把你送出去。”
“来来来不及了——天——天就要——亮了。”罗穆气若游丝,紧紧抓住鬼谷的手,他从未和鬼谷解释一句,鬼谷却早已猜到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为了血海深仇不惜认贼作父潜伏多年的人。
一个真正懂得隐忍二字的人。
“古井深处,有一处密道,通往地下暗室。”罗穆猛吸了一口气,“他们都在——”
鬼谷用力抱起他,他的骨头已经碎成几段了,在他怀中好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即便是南宫楚,也不可能伤他若此啊?!
难不成,他已经喝了一色的血?
鬼谷心头一沉。
“记得——一色她必需死。”罗穆留下这一句,便是歪着头断了气。蜷曲得已经有些变形的身子,突然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重量。
只留下了一句不清不楚的遗言:
一色,她必需死。
无论原因为何,他拼死带出这一句话,哪怕多年来的埋伏都成为泡影,那么这句话,一定是对的。
月下,黑影笼着每个人,鬼谷终于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入口和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在海天、在冷楚寒、在无筝、在沧海脸上如恍惚而过的幻影般,笼着一层淡淡的不知滋味的颜色。
“鬼谷,你说什么?”沧海低头笑了笑,转而捉紧了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你他娘的究竟在说什么!”
“一色,她必须死。”鬼谷面无表情,“否则我们谁都挡不住南宫楚。他已经喝了一色的血,功力大涨,只怕到至阴之时,一切都太晚了。”
“鬼谷,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叫你成为我棍下亡魂!”沧海气得吹眉毛瞪眼睛,却被冷楚寒拦住,“其实鬼谷说的是对的,我们心里对最清楚,一色若是死了,一切都简单得多了——这一点,她自己也是明白的。”
“楚寒——”无筝转过身看着他。
“可是,她没有求死,她还在等着我们,还在等着海天——如果我们牺牲一色来换得天下太平,又有何用?”
冷楚寒一言即毕,几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先是微微勾起了唇角,继而是放声大笑,荒村之上流连的黑鸦纷纷飞起,掩住了大片的月华,顷刻之间,人世间又是一片雪亮。
“一群愚人。”鬼谷突然忍不住落泪,“我怎么会认得你们的?”
如若当初他能像他们一样,那么鬼穆是否就不会选择这条牺牲小我的复仇之路?
为何没有早些遇到他们呢?这一群傻子,这一群疯子。
这一群可以同生共死的同伴。
人们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海天。
“海天,我们这就走了。”
“恩。”海天平静的笑着,掩埋好同伴的尸首,脚踩着无数的亡魂,头顶上是武林的安危,心中却只有一个人罢了。
“——回来后,我请你们吃面。”
68
68、前途 ...
据说,人体流失二分之一血液都会死。
一色不知自己是否已经到了死亡边缘,只觉得指尖已经失去的感觉,冰冷正沿着四肢慢慢向心脏聚拢,全身只有脑袋是热的,热的要沸腾,烧得糊涂一片,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人前的人影是真实还是虚幻。
无以复加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疼痛,慢慢流淌出身体的血液它变成了无色的——亦或是她的眼已经充血,一切都已经是惨红一片?
口中的毒药它的糖衣在慢慢的融化,依旧是又苦又甜,只要她用力的一咬,她——连同这个天下最大的阴谋,将一并消逝不见。
白茫茫一片,好清静,就像一场大雪,用空白的虚无覆盖了一切。
好干净。
这雪白之中走来他们几个人,欢声笑语。
有绝美的红衣少年,有叽叽喳喳的梨黄色少女,有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有肃穆无语的魔眼,有好久没见到的村里的相亲,还有她平凡的爹娘——
他们似乎在向她招手。
一色——一色——一色——
快来呀,快来我们这里。
她想要飞奔过去,却拔不动腿,一低头,双脚之下变成血池千尺,无数的恶魔在纠缠着,嚎叫着,身后,几个黑影再不断的接近,他们在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见。
意识渐无,身子已经沉甸甸,又轻飘飘了。
最后一声冲破而来,一色,我终于找到你了。
跳入深井之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无筝嗅了嗅鼻子。
“这是——”
“就算是毒水,我们也得淌过去——”沧海催促着无筝,“大家捂住口鼻,一个挨一个,走着。”
冷楚寒转过身来牵无筝的手,两人走在最前面,沧海紧随其后,而后是海天,扫尾的是鬼谷。鱼贯钻入洞穴,狭窄的只能挤着过去,黑黝黝什么都看不见。
流水声,伴随着愈加浓烈的气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头顶一阵崩塌的巨响,海天被身后的鬼谷重重的一推,扑倒在沧海背上。
“怎么了?鬼谷!”海天吼出来,许久,才在这黑暗之中听到了一声回复:“塌方了,你们继续走,我留在这里。”
“这怎么可以!”
海天摸出菜刀,刚要朝着前方一劈,鬼谷却劈头盖脸地说:“别动!这砸下来的是机关,你若劈了它,整条暗道都会崩塌!”
“你在哪里?”沧海和海天都聚过来,在这愈加浓烈臭味的水中,摸到了鬼谷的手,却只能摸到他的上半身。
“我被石头掐住了,正好阻挡了机关完全合上。”鬼谷吐出一口气,“你们快走,救出一色,找到总机关,我便能得救。”
“不行,不能把他丢在这里!”无筝也跑过来,“我知道这味道是什么!我在百毒谱中看到过,这是一种毒药,浸泡在水中扩散,会麻痹人的神经,时间一长,鬼谷必定会昏厥,到时候功力一散,机关全部砸在身上,不死也会变成残废!”
“要不怎么说,带着女人来就是麻烦。”鬼谷解嘲的笑着说,“你们放心,我鬼谷没那么容易晕倒——再婆妈下去,天亮起来,一色被放干了血,我们只能做一对干尸了——死不瞑目。”
“你他娘的依旧嘴臭!”沧海再什么都不说了,突然将九尺亡魂塞入了他身下的巨石之中,棍子一段在鬼谷的手里。
“这是——”
“你若混到了,棍子还能盯上一段时间,我算好了方位了。”沧海紧了紧他的手,“等我们回来,棍子还给我。”
“你把兵器留给我,你怎么办?”鬼谷问出这问题后,自觉无趣,便将另一只手中的扇子塞给沧海,“我猜想你用不习惯,只当做我还与你们在一起。”
“放心,到时还你。”沧海握紧了扇子,便是将海天与无筝一推,“走了。”
海天默默在菜刀上划出一道痕来,磨得指甲都流出血。
鬼谷,我的兄弟,等我回来。
向前终于出了密道,是一处开凿出来的石洞,看样子已有几个年头了。
“看来血魔姬处心积虑好多年了。”沧海敲敲石壁,回声从好远的地方传回来,“里面还很深,估计机关不断。”
“楚寒,你跟在我后面。”无筝闪在他身前,“沧海大哥最后。”
无筝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说的风轻云淡,用意却格外深远。将冷楚寒和海天二人护在中间,万一再生事端,这魂杀继承人的他们还可一路向前。
这话,几秒钟后便应验了,就当无筝刚刚把冷楚寒护在身后的那刻,突地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的牵着红绳的细针,沧海一个推掌将他们三人推到一侧,转身扇面一开,伸出十六根长长的银针,与那飞来的针相对,针尖对针尖,红线在空中一颤,微妙的平衡。
再一抬头,那每一根红线末尾都连着一个机关,机关一动,整个石洞就变成死穴。
“走。”沧海稳住气,不敢乱动,只怕一丝晃动,针尖错开,便是天崩地裂。
“快走。”再不敢耽误沧海一分半刻,海天一边夹起一个飞快的朝着出口跑去,就当三人前脚刚迈入出口,后面就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整个石洞犹如下了一场石头暴雨,扬起的尘土将几人推出了好远。
终于等到一切都恢复宁静,海天才一刀刀看在石头上,大喊着:“沧海————————”
“——哭丧什么——还活着——”沧海依旧那么顽皮,却听得出声音不复光亮,假如有九尺亡魂在手,他还能对抗一二,如今手中只有一把鬼谷扇,肯定已经被乱石砸中,埋在其中,动弹不得,却已经用尽了力气,回了这么一句。
“沧海,我们走了!”
“回见——”
海天一闭眼,仿佛还能看见当日酒楼里扛着九尺亡魂,从那二层一跃而下的莽汉,嘻嘻哈哈的一笑,天真无邪。
菜刀上再次留下一道痕迹,并列在鬼谷那道旁边。
沧海,我的兄弟,等我回来。
“应该不会太远了,气味已经散开了。”无筝冲在最前面,吸吸这里,闻闻那里,“已经靠近有人的地方了,所以毒物没有那么重了。”
“无筝,去我身后。”
“开什么玩笑,我若遇见了他们,反而是你们的负累。”无筝一味向前,“不如为你们开路。”
“娘子。”
“这里没有什么娘子,只有同伴。”无筝不愿回头去看一眼冷楚寒,她怕只是一眼,就再不能接受分离的苦。
可是,他们的命运,已经悬在悬崖边上了,分分秒秒都有可能深陷地狱。
离别,是无可奈何,但是离别,却要有所重量。
“你们听着,找到一色,干掉血魔姬和南宫楚,然后带人来救我们。”无筝停下来,挡住了身后的两个男人,海天敏感的听到了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便是脱口喊出来:“无筝——”
“真是麻烦了,我们走错了路。掉头,走刚才那个岔路。”
无筝面前,是众多的毒虫,闻到了人的气味,纷纷爬了过来。
“我最熟悉用毒,即便是被毒侵入了,也比你们活的长久。”无筝速速顿了一下,一只虫已经钻入了她的衣裳,痒痒的一下子,无筝伸手准确的切住了它的命脉,轻轻一捉,它便断了气。可那伤口,已经啐了毒。
血的气味,引得毒虫们纷纷袭来。
想不到从小看娘留下来的百毒谱,如今却见到了这各种的毒虫,真是大开眼界。无筝惨白的笑了笑,“还不走?要给我收尸么?快走——”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含在口中,搅碎了和着咬破嘴后的血,喷在空中,虫子一时间退了下去。
海天一把捉住了冷楚寒的手腕,“走!”
菜刀滑在墙壁上一道金光,留下了第三道痕迹。
无筝,我的亲人,等我回来。
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