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百铁甲,还是出自铁王,这赔礼着实不小。
一色混在婢女之中,暗暗咋舌。
“甚好。”阴沉的男人没有疑义,于是孔雀王大手一挥,“点火。”
“慢着!”
一色一跃而起,灵巧的身姿跃上了那封住端口的大罐子,稳稳当当的一坐,说:“在下魔窟圣女一色,能否请两位大王给个薄面,放他一马。”
两个男人均没有见过一色本人,顿时都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个无耻小儿,竟然装神弄鬼,那圣女一色早葬身死人谷了,难道你是她的厉鬼不成?还敢来蒙蔽老夫!找打!”
铁王一拍桌子,上好的梨花木生生裂开了,孔雀王手疾眼快接住了茶杯,倒是不慌不忙的说:“想要证明你是一色,可有什么凭据?”
一色扬起手中的鞭子,“有兵器为证。”
“呸,你还想糊弄老夫!一色明明使用的是无骨神鞭,早已被南宫楚的儿子给砍断了,何故来的这玩意儿来滥竽充数的?!”
一色语塞,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一丁点都不记得了,只是听海天笼统说了一嘴,说无骨神鞭已经不在,但她手中的那是至阴魂杀、神鞭年华。
“看,你这黄口小儿没话可说了吧!来人,把她也投入翁中,一并煮了!”
一色可不像海天那么神经大条,敢煮了她圣女一色?!反了他了!当下神鞭一挥,小蛇似的,缠上那些挥着大刀而来的莽汉,轻轻一卸力,便是轻而易举的,夺了他们的兵器。
“哼,铁王又怎么样?你的铁再好,根本接近不了本姑娘,又如何?”一色竖着个眉毛,一鞭子直接抽起他脚下尘土三分,“别以为你铁帽子戴的稳,本姑娘也不是白给的。”
一旁没有参言的孔雀王却开了口:“姑娘的气势,的确不同凡人。只是如果在下没有记错,一色正被武林追杀,第一个要杀你的怕就是魔窟了吧。”
“啥?”一色懵了,为啥魔窟要杀我?难道这就是杀猪的总不让她出山的原因?
“本王听闻,圣女一色伙同南宫叛徒冷楚寒,游侠沧海一笑和两个山野之人,在林如风五十大寿之夜,残害了他,遂上了武林追杀令,不得已自尽于天通山顶。”孔雀王一打量一色,“当夜南宫楚来接我们这些道远而来的宾客,不料到了林府,喜事变丧事,不知可是一色姑娘你所为?”
“——我不记得。”一色脸色煞白,心垂的像敲鼓。
这么多人和她一起手刃仇人?虽然她听海天说起过,却是没有敢深问。
他们到底了解她多少,她又忘记了些什么呢——
脑子又开始一阵疼,一色晃了晃头,“我通通不记得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不记得了,也不想再去想。我只想解决一下现在的事,能不能放人,听你们一句话!”
“爽快之人,本王也不为难你了。只是,神鸟是我部落的珍宝,你如何来赔?”
“我——”一色眼珠子一转,“我再去捉一只回来!”
“蓝羽孔雀生活在我部落和铁王府之间的这片沼泽地带,稍有不慎,就尸骨无存了,你敢去?”
“哼,笑话,你未免小瞧了我。”
“就为了你的情郎?”
一色脸顿时羞红,“滚你妈的情郎啊!”
“不是情郎,为何要拼上性命?我听闻的圣女一色,可不是这般作为的善人。”
“关你屌事!”一色满嘴粗口,露胳膊挽袖子,不免惊慌失措,孔雀王和铁王都是过来人,这小妮子的心思他们都看在眼里了,便是不再挑明。
“那好,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此时此刻,若你不出现,我就要开火煮汤了。”孔雀王又对那铁王问了句:“铁王意下如何?”
“神鸟是孔雀王您的,自然由您定夺。”
“好,七日之后,我定拖着那只蓝尾巴大肥鸟回来!”一色狠狠的说,“如若你敢趁我不在就煮了他,我就把你们俩扔进沼泽去!”
一色撂下狠话,又对着那瓦罐的顶儿敲了三声,“喂——呆子——听得见么?”
里面似乎没有动静。
“你们不会打算这么闷死他吧。”
“放心,等姑娘你让开了封口,我们就放人。还是说,你打算当着他的面依依惜别?”
“免了。”一色一想到海天那眼泪汪汪的眼神,就一身鸡皮疙瘩。
想了一想,估计他也听不到,一色才放胆贴着那封口,轻声说了句:“呆子,等我回来。”
说罢,脚下一点,人已无影。
孔雀王低声笑了,“真是个性情之人。我们该早些告诉她,这瓦罐的隔音效果很差的。”
此时此刻,在瓦罐里面被铁链绑的结结实实的海天,许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闭上眼,这一次,终于是猪猪的笑脸了。
为君赴泽地,即便不相忆,也无可奈何的又一次爱上了么?
她果真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
47、恢复记忆 ...
一色不是第一次来泽地,上次来的时候,她还很小,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她对这孔雀王没啥子印象,对他老婆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只记得那是个丑的不得了的婆娘,满身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
她很怀疑孔雀王怎么会情愿爬上她的床,那时候孔雀王还是个正当年的男人。
那林林总总的记忆之中,却没有这么一只蓝色的肥鸟。
泽地会有蓝羽孔雀么?她对此深表怀疑。
她可不是海天那么纯良的生物,对一切人和事都有一些保留是她的本色,所以风风火火出了铁王府,一色并没有直接奔往泽地,而是看准了后门。
过了几个时辰,果不其然,那几个进厨房把海天扣住的孔雀王的手下,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溜出来了。
“嘿嘿,想骗你们姑奶奶,还早着。”一色吸吸鼻子,跟了上去。
这些男人在前面飞快的走着,一色在后面飞快的跟着,穿过铁王府的地盘,穿过崇山峻岭,来到了传说中的泽地。
这里一去十年,啥都没变,至少那些吸血的虫子们还想当年一样,蜂拥而上。
估计孔雀王部落里面的人都涂了什么东西,虫子也不敢上前,专门来围攻一色。一色鞭子挥舞着,打掉了一波还有一波,却是冷不防就被一条虫子钻进了衣服里面去,顿时觉得胸前一阵麻痒,却是看见一只大肥虫子飞出来,痛苦的纠结在地上,竟暴血而死。
一个围住脸的老太婆突然出现,手中的权杖一点那死掉的肥虫子,“你的血有毒。”
“非也——”一色十分淡定,“它这是营养过剩。”
老太婆打量着一色,“我见过你。”
“真巧,我也见过你。”一色鞭子一甩,撕裂了她的面纱,“在阎王殿里面!”
这一张脸已经千疮百口,结痂生疤,一色险些吐了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特别难受。
“为老不尊。”老太婆摇了摇头,面纱捂住脸,“活该。”
“你这副尊荣就不该出来吓人!”一色阴沉着脸,老太婆笑了,“一个只爱上你外表的人,不足爱。”
一色皱起眉头。
如果连外表都不爱了,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爱的?她爱的人,一定要貌比潘安,玉树临风。
就像冷楚寒那样。
“你回去吧,再往前去只会自找麻烦。”
“不行,我要去捉蓝羽孔雀。”一色突然眼珠子一转,“你要是能帮我捉到一只,我就带你回中原治好你的脸,如何?”
“呵呵——”老太婆低声笑了,像只老乌鸦,“蓝羽孔雀,让我猜猜,这是孔雀王的试炼?”
“你笑什么?!”
“我笑又有一个蠢人上当了。”老太婆挥挥权杖,“回去吧,这世上根本没有蓝羽孔雀。”
“我亲眼所见。”
“眼见未必是真,耳听未必是实。”老太婆语重心长的说,“你的血很神奇,落在孔雀王手中,生不如死。”
一色顿时血一凉,全身禁不住发抖。这老太婆在说些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孔雀王善蛊术么?他手中有一只长笛,名为幻影之殇,能够迷惑人的心智。他就是用这个法子,引人上钩,然后用活人做药引,做蛊盆,行巫术。当然,也有一些蠢人,不必他出动幻影之殇,仅仅动动口舌,便来送死。”
老太婆指桑骂槐,一番话说的一色毛孔紧缩。不知为何,总感觉老太婆描述的这番场景她似乎亲临其境,没有来的一阵寒冷。
“——我所见的最悲惨的一个人,便是个女孩,乃是至阴之人,被选为血蛊之容器,是谓圣器。为了做蛊盆,那女孩被九九八十一种蛊虫噬咬,惨不忍睹,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老太婆打量着面前面如死灰的一色,“如若她活着,她一定不会再走进孔雀王的部落。因为那些记忆太过悲惨,本应早已忘怀,恐怕睹物思人,不免想起当年情景。”
“你说的倒好像你在场一般。”
“我自然在场。”老太婆叹了一口气,“还不幸做了他的帮凶。当年,我还是孔雀王的夫人。”
一色倒吸一口冷气。当年,她不过是个丑女人。如今,她这副尊荣,已经不能称为人。
“如若孔雀王见过那个女孩,他便应该知道,那个女孩如今已经成为魔窟圣女。”一色神色一变,“那他如何能坐怀不乱?”
“你怎知道他坐怀不乱?”老太婆上下打量着一色,似乎早已猜透了她的身份,故意说着:“如若你见到了魔女一色,不妨告诉她,孔雀王调虎离山,必定早有动作。速速离开,千万不要——自找麻烦。”
一色心一沉,怪不得孔雀王要引她至此,是为了翁中捉鳖献给魔窟么?当下之计,本应速速逃走,可是——杀猪的还在他们手里——
“我还有朋友在他们手中,扣为人质。”
“恐怕你的那位朋友是要为你牺牲了。”老太婆实话实说,“说不定等你回去的时候,早已有很多人侯在铁王府,等你落网。”
南宫西翼,左护法花不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紧紧合上房门,移开暗门,走进密道,几根手指突然窜出来,点穴的手法越发娴熟。
“是我——”花不败抢在小红点了她哑穴之前喊出来,小红闪出来,解开她的穴位。
“你不是离开南宫了么?”
“本是要去探听一色他们的下落,却是离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被追回来,命我随宫主直下云南孔雀王那里——”花不败低声说:“有消息传上来,一色人被骗去泽地,七日后才会回到铁王府。”
“带我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吧?”
“知道,到时候你我各为其主,再打不迟。”小红一脸认真的说,花不败叹了一口气,总是依稀能在他身上找到同袍的影子,搞得她这半老徐娘连说个不字都毫无办法。
更多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小红当成了半个儿子。
“这些江湖事你就不该来参合。”花不败不禁又一次生那个死男人的气,“在死人谷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谷来招惹这些呢?一不小心,就把命丢了。”
“如果是因为救我的朋友们而丢了性命,我倒是情愿的。”小红毫无惧色的说,那与他一张花容月貌极为不符的刚毅神情,让人不能回绝。
“好吧,那我就收你做我的弟子,对外你一定要说自己是南宫的弟子。”花不败再三嘱咐,“尤其是不能说到死人谷这三个字。”
“好,我记住了。”小红露出兴奋的表情,“那我们立即动身。”
“还有,最后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和南宫楚动手。”花不败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想给你收尸。”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你好多废话,老太婆。
孔雀王的夫人看着手中的蛊虫,这虫名曰“放”。一为放血,而为放记忆。
“这个虫子咬到了你,十日之内,你会变得奇丑无比,连你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可是同时,你那些封存的记忆都会一并放出来,你真的要——”
“当然,我早说了我准备好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老太婆有些怜悯的一笑。“不过一想到孔雀王的计谋不能得逞了,我倒是很乐意。”
“你到底下不下手啊,老太婆。”
“那你——可不要怪我。”
一色不知道一条小小的蛊虫,究竟代表些什么。
它可能代表着那些她选择去遗忘的过去,也可能代表着懵懂不知的未来。它可能让她变回了一个人,也可能让她变成了新的一个人。
总之,改变了容貌,连最亲的人都不认识,她可以从此不是“一色”了,哪怕只有十天。
而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又会是什么后果呢?
究竟,失去的记忆中,是苦痛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
一色看着那小虫在蛊盆中蠕动着,吞了一口口水。
“来吧。”
小虫嗖的一下子钻入皮肤,刚开始只是钻痛,突然,血管涨裂了一般,一色生生体会到了什么叫七窍流血。仿佛全身都被打通了一样,每一块骨头仿佛都在错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色跌跌撞撞,险些跌入沼泽,老太婆一把抓住了她,一色拼命抓着,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被带到孔雀王的部落,被九九八十一种毒虫啃噬,她想起他那张狰狞的脸,想起那些令人寒毛竖立的咒语。
她想起来血魔姬在她耳边的低语,她说,你早晚是我儿子练功的宝器,你是还魂,我儿子的还魂,你永远是他的,永远。
她想起那试图刺杀血魔姬未果的少女,她被捉走的时候说,你和我都一样。有一天,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你的血,会很好喝的。
她想起了很多她试图去埋葬的回忆,仿佛不记得了,就可以从未发生过。往事一件件,越到了年长,就越少了起来,仿佛后来她已经习惯了,已经麻木了,所以那些被她自我意识封存起来的过往,越来越少。
然后,倏地,随着那一脚踢开的海天楼大门,她的世界,开始有了颜色。
她想起了他第一声叫着她,猪猪。
她想起了惨烈的被砍断的无骨神鞭。
她想起了那碗十全大补汤面,想起了白日不杀之约。
她想起了龙门镖局,想起了大姐大,想起了冷楚寒那一剑,也想起了无筝拦住剑流着血的手。
月夜河边,她们吃着烤鱼。山洞雨天,她们互相取暖。
她是如此至纯的女人,她爱着冷楚寒,可惜告白却无果,她扑进了海天的怀抱里面哭泣,她说,我们成亲吧,海天。
那是死人谷壮烈的跳崖后,那是她放手后。
那是她以为可以去任性的爱一人后,那是已经走到那么远突然发现他从来不是她的。
一色突然一震,她失忆后海天说的那些话,他为她扔进熔炉去的宝贝菜刀,还有无筝的出走——此时此刻,突然间才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