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时,杭语茉就做好了会重逢的准备,毕竟她已准备在同一个城市安家落户。也许某个不经意间,两人面对面走来,眼神若有若无的交换着,随即,各自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她怎敢奢望,他还会记起她。

即便记起,也是恨吧!

唯独她,把所有的愧疚与痛苦吞进腹中,一点也不敢外露。

言仲逊把请帖递给她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季学长已经娶妻生子,而他仍旧孑然一身。

“我们一起去吧?”言仲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眼神里既是探究,又是怜悯。

杭语茉故作轻松的笑道:“好啊,许久不见季学长了,不知道传闻中的季太太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言仲逊眼中的怜悯更甚,低声说道:“去的话,可能会遇到…”

“他是季学长的表哥,遇到也很正常啊!”她依旧笑着,只是笑容变得僵硬,仿佛是用胶水粘住,不然这笑容就要垮下来了。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告诫自己:他们已成过往,即便相遇,也只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言仲逊微微叹息,她在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杭语茉挽着言仲逊臂弯的手越来越沉重,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一分一秒,仿若凌迟,她的心在煎熬,险些就要支撑不住。还好,他转身走了,她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窒闷,走到阳台上时,却又遇见。

眼前的情景十分香艳,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原来她还会在意,她的心依旧会痛。

在泪水决堤前,她慌忙逃离,他却不肯放过她追了上来。

她扬起脸时,看到他眸子深处的恨,深恶痛绝的恨。

在她的回忆里,这双乌黑的眸子,明明是满满的爱意…

在与唐竞尧熟识之前,她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远远见过几次。大多是他来法学院找季学长,依稀记得这人的眉目极是冷峻,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虽然帅气的时常引人注目,但总因其高高在上的气场让人望而生畏。

第一次正式接触,是季学长在他们的公寓里举办的法学院留学生聚餐,唐竞尧是半个主人。那么巧的,他就坐在她对面,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

餐至一半,身旁的学姐用胳膊肘碰碰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唐学长一直盯着你看,那眼神,真帅!”

杭语茉红了脸,其实,她自己也发现了。

她很是局促不安,不知脸上是否粘了东西,抑或是衣服有哪里不整洁的。她慌得不敢抬头,只腹诽一个人的眼神有什么帅的,自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在专注的盯着她时,有多么迷人。

季云开却在一旁着急,作为旁观者,见得分明。唐竞尧看杭语茉的眼神,就像饿极了的狼在看志在必得的小绵羊!

就算你饥渴难耐也别表现的这么明显,行吗?!

好不容易挨到一顿饭吃完,杭语茉忙不迭的去洗手间整理仪容,出来时却满头雾水:自己没有哪里不对劲的呀!

可是一转身,又对上唐竞尧那毫不掩饰的目光。

她终是没忍住,深吸一口气,上前跟他打招呼:“唐学长。”

他只是微微点头,轻声“恩”了一下。

“我有哪里…不对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唐惊讶一愣,继而摇头:“没有。”

杭语茉呼出一口气,心里嘀咕:那干嘛一直盯着她?盯得她直发毛!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微笑道:“还以为我哪里做得不好冒犯主家了呢,今天多谢唐学长的招待,食物很好吃。”

唐竞尧见到她的微笑,心底的烟花“砰”的炸开,绚烂若金,流光溢彩。那烟花落下的璀璨星芒,一点一点浇在他心口,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恍惚里听到她道谢,下意识的回答:“不客气。”

杭语茉并不知他的心思,见他似乎不再开口,便点点头,转身离去。

却在走了两步时被他叫住:“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杭语茉惊讶的回头看他,却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局促。

这个人…处处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竟也会因为向一个女生索要联系方式而局促吗?

她还未及给出回应,不远处忽然传来“咕咚”一声,原来是季云开坐着的椅子不知怎么向后倒去,他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他的女伴惊叫着扶起他,他四下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却在心里大骂唐竞尧:这二缺!校园联络簿上有她的联系方式好不好!没话找话说点别的也行啊!

杭语茉确实被短暂的吓着了,不过意外的是,她给了唐竞尧自己的联系方式。大约是不忍破坏他一贯从容的优雅吧?

唐竞尧既得了杭语茉的联系方式,自然不会束之高阁,每日必要短信抑或电话问候一番的。

言语简介,日常问候而已。

“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

“吃饭了吗?多吃点,你太瘦了。”

“课业不难吧?晚安。”

当唐竞尧搜肠刮肚想出这些问候语的时候,杭语茉对这些言简意赅的英文短讯哑然失笑。

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之后,杭语茉闲暇时对言仲逊说出了此事,并自嘲的笑道:“他不会是想追我吧?”

“你才发现啊?”言仲逊和她是一同进校的,只不过一个念本科,一个念研究生。他对她本来就有好感,只是朦朦胧胧,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在杭语茉看来,言学长十分温柔,不光对她,对旁人亦是如此。唯有唐竞尧,对比太明显,让她顿生不妙之感。

经他这样一说,杭语茉开始苦恼起来,但她总不能主动问人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如此,只好顺其自然了。

她的顺其自然却给了唐竞尧错误的信号——她应是对自己也有好感的,否则不会不拒绝他。于是,唐竞尧开始明目张胆的追求她,先是想请她吃饭,杭语茉没有接受,接着是送她名贵礼物,杭语茉更加不接受了,甚至越来越冷漠。

“她把你当花钱玩感情的公子哥了,就跟我似的。”季云开笑嘻嘻的玩着一个铂金包,那是他准备送新女伴的。

唐竞尧皱眉瞪他,季云开连忙收起笑脸给他支招,然后,唐竞尧改变了策略。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她的课程表,几乎每次下课后杭语茉都能收到唐竞尧的简讯抑或电话,放学时总能在走出教室的第一时间看到他。而他的手里,不是端着牛奶咖啡,就是提着小点心。

“饿不饿?先吃点垫垫肚子。”他丝毫不介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将食物递给她。

刚开始她也曾拒绝,但这样一拉扯围观的人便多了,尤其是她们班,亚裔留学生史无前例的多。据她所知的,她们班有一个新加波籍的,一个韩国籍的女生公然对唐竞尧表示过爱慕。为了不引起外交纠纷,她不得不接过来,快速的逃开了。

他嘴角上扬,迈着大长腿,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她才把食物原样奉还:“我还不饿,你拿回去吧!”

他的脸色明显的阴郁了,虽是忍了忍,还是不悦的说道:“如果不喜欢,那就扔掉,明天我再换两样送来。”

她在他的眼神中读懂这不是在开玩笑,果然,就在她愣神的两秒,他已接过她手中的食物,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喂!”杭语茉嗔目结舌。

而他却好整以暇的又走回她面前,微笑着问:“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明日再买来给你。”

杭语茉从小到大接触的人都是温和儒雅的,就像言仲逊那般,何曾见过这么嚣张霸道的男人!

她什么都没说,越过他就走了。

唐竞尧皱皱眉,难道他哪里做错了吗?

不远处观望的季云开抽了抽嘴角:大哥,你这是在追女人吗?你这分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女人要哄的嘛!要有耐心的哄嘛!

前面那一个半月的铺垫全白费了!

唉!季云开摇摇头,走上前去,决定再传授他两招。

次日,唐竞尧又堵在了杭语茉教室门口,依旧是一杯热饮一盒点心。而杭语茉,依旧落荒而逃拒绝接受。唐竞尧继续把食物不满的扔了,扔了才皱眉——昨儿季云开好像不是这么教的!

可他就是无法忍受她的拒绝。

如此三次之后,杭语茉终于受不了他的浪费,望着他递来的点心和咖啡,她微微眯起了眼,按照言仲逊教她的,说道:“我不喜欢西式点心。”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是蟹黄烧麦配丝袜奶茶,桃仁云片糕配芝麻糊,鲜肉蛋黄月饼配豆汁儿。”说出这些的时候,杭语茉自己也是心虚的。

这些东西,都只有唐人街才有,且是限量按节气供应的。如云片糕只有过年才有,月饼更是中秋的独特点心,这会儿才入夏,哪儿能弄来呢!

面对这样明显的刁难,唐竞尧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然后手一扬,咖啡和西式点心又进了垃圾箱。

杭语茉气得跺脚,嗔道:“别再扔了!”

她是苏州人,就算是责怪的语气,说出来也是绵软的。

唐竞尧只觉通体舒泰,笑道:“明天带来的一定不会再扔了。”

第二天下课后唐竞尧自然没有来,杭语茉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皱着眉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没多久,大雨倾盆。

言仲逊打着伞在楼下等她一起吃晚饭,杭语茉往下看了一眼,换上防雨外套和鞋子,匆匆下楼。

唐竞尧开着超跑赶了回来,远远的就看到宝马车旁撑伞而立的言仲逊,不用猜都知道他在那儿等谁!

正要加速,季云开却摇了摇手指,说:“我要是你,就把车停到拐角那地方,然后怀里揣着芝麻糊和云片糕冒雨跑过去。”

唐竞尧决定听他的,开门下车。

季云开打了个响指:“孺子可教也!”直接坐进了驾驶位,掉头去接他的新女伴了。

杭语茉刚走到言仲逊伞下,还没来得及上车,就看到在雨中奔跑的唐竞尧。那一瞬不知是什么心情,又是惊讶又生出些许歉意。

纵然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也一点不减他的英俊帅气。

“还好赶回来了,”唐竞尧无视言仲逊,直直的盯着杭语茉,笑了笑,从怀中拿出还温热着的云片糕和芝麻糊。“我想,这回你应该接受了吧?”

确实连拒绝的借口也没有了。

杭语茉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踌躇了半晌,看着他额前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问出一句:“要不要上去擦一擦?”国外不比国内严格,男女宿舍可随意串门,还有情侣公然做运动的。幸好她的室友算半个走读生,经常看不到人,就算有带男生来,也是很快就离开。

而言仲逊十分礼貌,从来不在她没有邀请的情况下上楼找她,只是在楼下静静等候。

似乎,这样的习惯,使得他们的未来一早便已成定局。

“好啊!”唐竞尧想都不想就痛快的答应了,同时也庆幸自己听了季云开的建议,也庆幸他们有足够的资本让唐人街的老板重新开炉。

杭语茉咬住了舌尖,后悔方才的提议了,抱歉的望向言仲逊,后者只是温和的笑笑,说:“没关系,今天的雨确实有些大,下次再一起吃晚饭。”

杭语茉上楼的时候奇怪的在想:人与人的差距还真挺大,言仲逊那么绅士,而跟在她身后的这位,真是…

殊不知这是季云开教给唐竞尧的,他这样说:“她的家教良好,不是物质女,那些贵重的名牌反而容易把她越推越远,以为你在玩儿她。俗话说好女怕缠男,细微之处见真章,你多缠缠她,缠着缠着,她就是你的了。”

对此,唐竞尧颇有疑问:“怎么从没见你缠着别人?”

季云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现在身边的女人都是P友,不是女朋友。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而已。”

如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样,能用钱勾搭上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唐竞尧了然,把“缠”字决牢记在心,缠得她把他的殷勤当成了习惯。而人的习惯又是那么可怕,日积月累点滴渗透,想戒,已戒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电梯

杭语茉和言仲逊去见对方律师和当事人,根据己方要求想争取庭下和解,可惜对方并不配合,等了许久才露面,还没谈出个子丑寅卯来,又借故离开了。在对方律师的劝说下,言仲逊带着杭语茉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

“如果对方执意不肯和解,只能对簿公堂了,我们的胜算是多少?”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杭语茉随口问道。

言仲逊想了想,说:“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我们的胜算不到四成,如果能找到当事人所说的借据,那胜算就很大了。”

杭语茉笑了,说:“若能找到借据,想必对方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肯定会答应庭下和解的。”

言仲逊笑着点头,说的确如此。

电梯降至一半,忽然“哐”的一声顿住了,惯性使然,两人向下跌倒。同时,电梯灯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语茉!”言仲逊焦急呼唤,同时手伸向语茉所在的方向,果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并没有多害怕,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相反,她在第一时间镇定下来,伸手抓向旁边的人——好像害怕的人是他一样。“不要紧张,只是电梯故障而已,有呼救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后背贴着电梯壁慢慢站起来,一面摸索着按钮找到呼救铃,一面安慰他。

一般女生遇到这种情况必定会吓得哭鼻子不可,她却如此镇定。

黑暗里,言仲逊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觉察出不对。“语茉,你真的没事吗?”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还在摸索,按下呼救铃之后才吐出一口气,说:“没事,等一会儿就有救了。”

言仲逊也沉默了下来,又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语茉,你哭了。”

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眼泪流个不停而已。

哭了,为什么?

“还是…有点害怕。”她小声解释。

言仲逊不语,只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可她的身体却变得僵硬。言仲逊停下动作,原本拥抱着她变成了揽住她的肩膀,她这才慢慢的,慢慢的放松下来。

上一次遭遇电梯事故是什么时候?

好似还是在大学里,被唐竞尧追求没多久之后。

她吃了他三天的中式点心,终于忍无可忍的决定——拒绝他。

“对不起,唐学长,也许我这样说是误会了你,但如果你真的在追我的话,我想我们不太合适,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她硬着头皮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没有注意到他铁青的脸色。

之后,唐竞尧没再来找她,也没有再给她发过一条讯息,打过一个电话。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松一口气的杭语茉,莫名有些失落了起来。

而唐竞尧则霸占了季云开的约会时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冷着一张脸坐在季云开的房间沙发上。

“我靠,老大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人家都拒绝你了…好好好,看在你头次动心又这么执着的份儿上,救你一回!”季云开认命的爬到书架上找到了《三十六计》,翻开一页递到他面前。

唐竞尧一看,上面赫然三个大字:苦肉计。

杭语茉拒绝唐竞尧之后两个礼拜,两人在法学院新建的大楼里遇上——这座大楼是季云开的父亲为庆祝儿子考上名校特意捐献的,刚落成不久。

“几楼?”唐竞尧绅士的问道。

杭语茉收起尴尬的心思,说道:“七楼,谢谢。”

唐竞尧按下七楼,然后退后一步与她并肩而站。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诡异而暧昧。

杭语茉觉得今日的电梯速度似乎格外慢,她不得不仰起头数着楼层,4、5、6…马上就是7楼了。可是刚过6楼,电梯竟然“哐”的一声停住了。杭语茉始料未及,惊得低呼一声。

待她适应了黑暗镇定下来,才发现身边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的呼吸急促紊乱,极力压抑着低喘,间或夹杂着呻吟,好像十分不适。

“唐学长,你没事吧?”电梯里微弱的应急灯亮了起来,杭语茉看向唐竞尧,却看到他痛苦的蜷缩在电梯一角,身子不住颤抖着。

唐竞尧咬紧牙关,说出一句:“我有…幽闭恐惧症。”心里不停的咒骂季云开,让他装什么不好,偏要装这什么幽闭恐惧症!样子难看之极,简直毁了他的一世英名,万一语茉嫌弃他怎么办?

杭语茉知道这种心理疾病,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有些慌了。她慢慢爬到他身边,焦虑的说道:“电梯故障控制室的人很快就会来的,你别害怕,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帮到你呢?”

唐竞尧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光线昏暗,但他依旧能看到她那双闪亮的眸子,就像夜空里的启明星。他喉头发干,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抱着我。”又是季云开出的鬼主意,按理说不是该男人抱着女人吗?为什么要让她抱着自己?万一她以为自己是想占她便宜再也不理他了怎么办?

杭语茉愣了一下,唐竞尧有些后悔提出这样的要求了,正要道歉,杭语茉却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轻声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些的话。”然后,她真的俯过去,轻柔的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拥在了自己怀里。

唐竞尧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怕吹跑了她。犹疑的伸出胳膊,思量再三,他最终抱住了她的腰。

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