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
一时心都凉了,隔了许久,赤术又问了一句。
“你…还对她怎样?”
“我想折磨她,对侍卫说怎样都可以…”一滴一滴的泪坠下来,肩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他们不敢,碰过她的人都死了,她一定是鬼。”
谢曲衡色变。“毒?”
碧隼半晌才点点头。
“雪使在自己身上下了碧落散。”
可杀不可辱,赤术半佩服半苦笑,车内一片死寂。
疾奔的车马倏然停下来,冲得人滚成一团。跳下车,乌云如墨,四野空旷,迎面拂来阵阵腐朽的死气,眼前已是一片高低错落的乱坟。
谢曲衡落在最后,入眼玉隋的背影心下大悔。
适才心乱,竟忘了此人在车外驾驭,一番不宜为人所闻的谈话必定被听了去。尽管目前来看是友非敌,但万一流出于他人之耳,谁知掀起怎样的风浪,须得设法防范才是。
谢云书已挖开了一座新坟,一见不是,丢下改掘另一处,众人皆散开寻找,荒凉阴森的坟地四处传来了扬土之声。
并非莎琳亲手所埋,她也不知道在哪一处,瘫软在地上看众人的举动,神情呆滞而麻木。
疯狂的挥开掩土,脑中只剩了一个意志,冷汗从鬓间滑落隐入潮湿的泥土,随着不断探掘,一张扭曲的脸浮现出来。
心里立时一跳,被泥土糊乱的衣饰依稀可辨南郡王府徽号,而黎黑泛青的面色正是碧落散的征兆。
尸体摞了几层,一个坟坑里竟然丢了三四具人体。他一一丢出去往下挖,最深处的棺板终于显露出来。异常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聚拢,鸦雀无声的盯着冷硬的棺木。
碧隼跳下深坑帮着将掩土扫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赤手将棺盖掀开。长长的棺钉发出了刺耳的擦响,乍裂的木屑划破了手掌,他完全没感觉,怔怔的看着呈现出来的内里。
真的是迦夜。
夜很暗,棺材里的人极白。
那个纵横大漠偬倥杀伐的人,躺在狭小逼窄的棺中,已完全没了动静。
撕得零落的单衣显然理过,掩住了大部分身体,露出了赤裸的纤足,额角还带着磕撞后的淤青。秀小的指尖痉挛的抓在心口,颈上有几丝血痕。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扇羽般的长睫闭合,紫色的唇边犹有一抹淡嘲,仿佛在嘲弄这可笑的命运。
一瞬间宛如凝固。
碧隼腿软了软,险些站不住;银鹄张着嘴发不出声;玉隋脸色惨白;赤术无法置信的盯着棺中的人;谢曲衡的目光扫过,忧心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弟弟。
谢云书却很平静,除下外衣裹住她,抱着她跃了上来。
“迦夜,醒醒。”他轻声诱哄,像怀里的人在沉睡,温柔而有耐心的呼唤。受伤的手按在她的背心,不停的输入内力,试图让冰冷的身体回复一点温度。
“迦夜…别再睡,你不是想离开扬州?起来吧。”
“…你不会死,对不对…”他轻触着柔嫩的脸,手上的泥沾污了细致的肌肤,又被他以衣袖拭去。“你这样子真难看…醒醒…”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一个精致的偶人,毫无生命的气息。
“你不是喜欢纸鸢,我给你做更漂亮的,你起来…”
“迦夜…”
他不停的唤,小心翼翼的诱哄,渐渐开始着急,“…还是这么冷,你总是这样…”
他俯下头,一次一次把呼吸吹入檀口。
荒野上闪电一下接一下的炸亮,映出了紧拥的轮廓。古怪的吹气声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喉间的低吟。
“醒醒…你醒醒…”
“…那么多伤你都撑过来,怎么可能这样死掉…”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呢喃轻语,甚至去探她的睫,指间温热的血坠在眼角慢慢滑落,鲜红而刺目。
“…迦夜…别这样,睁开眼看看我…”
“…迦夜…求你…醒醒…”
绝望笼罩着每个人心头,极端的静滞令人窒息,风将坟场腐臭的气息吹散,无情的扫荡着一切。
谢曲衡噎得难受,想上前拉开弟弟,却迈不动脚步。玉隋趋近探向无力的细腕,被谢云书翻掌打开。意料之外的猝袭激起了内力反制,冲击之下,玉隋退了一步,谢云书抱着迦夜不曾运力,唇角登时溢出了血丝。
对方好意探察,三弟过激的反应令谢曲衡觉得抱歉,嗫嚅着想说什么,银鹄替他道了一句勉强算是解释的话。
“雪使身上有毒,碰不得。”
谢云书没有管自己的伤,心无旁鹜的望着迦夜。
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觉的颤了一下,始终不曾离开视线的玉隋蓦的亮了眼,窒得变了声调。
“看!”
清秀的眉皱了皱,像是被人箍得难受。唇一动,猛然呛咳起来。
“还活着!她还活着!”碧隼激动的扑到银鹄身上猛摇,银鹄没推开他,同样是难以抑制的喜悦。谢曲衡松了一口气,赤术紧绷的身体懈下来,才发现拳握得太紧,指节都发疼了。
一阵要命的呛咳过后,她终于有了微弱的呼吸,发青的脸逐渐趋近正常。
谢云书抱着她虚软的跪倒,冷汗这才渗出来,浸湿了后背。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黑黑的瞳孔茫然无光,突然开始挣扎推拒,谢云书制住了绵软的手,哑着声音抚慰。“是我,是我。别怕…”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在他的引导下抚上了轮廓分明的脸。
“…殊影?”
自到了江南,她从未叫过这个名字。他拉过她的手覆上眼额,压制住心底翻涌欲出的情绪,喑哑的回应。
“是我,别担心。”
她又想起什么急急的要说出来,却呛住了。谢云书把她稍扶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背,“我身上有毒,碧落散…”
“嗯。”
一道闪电亮过,谢曲衡瞥见弟弟的脸色发黑,分明是中毒之兆,惊得非同小可。“老三!”
谢云书回头对着兄长笑笑,托起迦夜的尾指划过被木屑刺伤,犹在滴血的手背,让解药进入血脉。“不妨事,这就解了。”
不再理会谢曲衡的惊悸,他转向怀里的人,纤白的手正摸索着眼睛,“是夜晚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刚从…出来,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过一阵就好了。”低哑的声音极其温柔,怕惊吓什么似的回答。
“棺材里?”苍白的脸近乎透明。“我知道…”她呼吸紊乱,顿了一顿,极疲倦的笑。“其实这种死法…不错,至少是全尸。”
“别乱说。”健臂又紧了些。
感觉到他的不安,她将头轻轻倚在胸前。
一声响雷划过长空,粗大的雨点砸下来,烫出了一股强烈的土腥气,迦夜忽然梦一般低喃。
“我看见娘和淮衣来接我…”
“…一定是瞧错了。”谢云书像是没感觉到旁人,喃喃的轻哄着她。
“也对…”濒死的禁制令感官失常,迦夜分不清真实抑梦境,恍惚而错乱。“他们都是我杀的,怎么可能来接我。”
“是教王杀的,不是你。”他吻了吻苍白的眉睫。
“杀人者是我…”她的声音微弱而虚乏,憔悴的申述事实。
“是教王。你已杀了他报仇,没有人会怪你。”谢云书怜恤的看着毫无焦点的黑瞳,心底柔软得近乎疼痛。
迦夜不再坚持,漫无边际的倦泛上来,她将脸埋入胸膛,小小的身子蜷起来,掩去了难以化解的孤寂。
“我累了。”
“我知道。”
蕴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来,将天地化作了一片苍茫。
所有人都离开后许久,玉隋又回到了空空的土坑,指尖轻摩翻转过来的棺盖。
静默许久,温雅的面孔苍白如死,任雨水倾盆一般浇淋。
迷梦
简单的清洗更衣后,他守在浴房外,直到一个健壮的婢女扶着迦夜出来。换了干净的衣,散着沐浴后的清香,迦夜仍然苍白,但已无气息奄奄的衰弱之态。接过来抱在怀里,他走入春泽苑的主房,与夏初苑的一池碧莲不同,春泽苑草木繁茂,夏日仍是诧紫嫣红的怒放,一如活泼招摇的盛妆女郎。
“先住这儿,待夏初苑收好了再搬过去。”别的倒无妨,处置打碎的各色玉瓶必须得极其谨慎。
迦夜点点头,由他放在了冰蚕丝褥上。
打开置在一旁的药匣替她上药,裹起臂上的掐伤,用药酒揉开额上的淤青,温热的指尖触着微凉的肌肤,药酒的味道弥散开来,她渐渐合上了睫。
嘴角被什么碰了一下,她睁开眼,是他细致的敷着药粉。
“不碍事,没什么大伤。”避开他的眼,拉着他在床畔坐下,改替他处理受伤的手,白皙的指掌犹有残余的木刺,她细细的以银针挑出。
“迦夜。”
“嗯。”
“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活,对不对。”他的声音像浮在冬日湖面的冰,眼睛却烫人心神。
迦夜没说话也没抬头,继续清理他的手指,直至挑出最后一根碎屑。
“你明知解了沈淮扬的毒就算弃了自己的命,却还是做了。”
“你明明在棺材里醒了,却没有丝毫挣扎,那时你想什么?”
“你没指望获救,一味安静的等死,是不是。”
“你说累…杀了教王之后你就不一样,什么都不在乎,连意志都空了…到底为什么?”
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逃避,俊颜紧盯着她。
“告诉我。”
雪白的颈项低垂,连长睫都静止了。
“迦夜!”
“我…”她勉强应了半声,又咽了下去,“我没有反抗之力,你知道…虚乏会持续一整日…”
“那不是理由。”他不容虚假的借口。“没人会在棺材里一动不动,连试着推开的意愿都没有。”
“我试过。”
“你没有,棺盖上一点划痕也没有。”忆起发现她的情景,他几乎要发抖。既庆幸她不曾妄动消耗空气,又愤怒于她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意念。
被活生生困在漆黑狭窄的幽暗空间里,呼吸一点点困难,死亡逐渐逼近,而她只是拉好衣襟静静等死,彻底放弃了挣扎。
“是因为沈淮衣对不对,你觉得是报应?”
黑瞳呆了一瞬,又别开去。
“反正你要做的事已达成,也就不在乎自己的下场,是不是这样!”
她终是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气息激荡的男子。那样透彻的眼仿佛探进了心底,俊美的脸痛楚而郁怒,握着她的手却坚实温暖。
与她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一种吸引人靠近的东西,或许是光,或许是暖…
想说他猜得很对,想说她不在乎怎样的死法,想说在令人崩溃的幽闭棺内她曾忆起过他,忆起他的体贴容让,百般迁就疼爱, 还有…他的吻…
反正总会死,不过是提前一点,她真这么认为。
为什么…他的愤怒,会错觉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人…
仿佛被那双怒气点亮的眸子催眠,指尖轻轻抚上了俊脸,吻上了棱角分明的唇。
第一次主动吻他。
柔中带刚的触感十分舒服。
没有反应。
她试着回忆他曾经的做法,探出舌尖舔了舔,对方微微震了一下。嘴角的药粉落入唇间漫开苦意,她皱了皱眉放弃,刚离开少许,健臂紧紧箍住了腰,狂烈的吻烙了上来。
不给半分喘息的空间,带着心慌急切的索取,动作近乎粗蛮。她没有退避尝试着迎合,不再似过去的被动,却助长了更激烈的火焰。
他的手流连在纤弱的肩背,极力抑住扯开衣襟的冲动。勉强控制着理性,将深吻转成了浅尝,发现自己的意志如此薄弱,几欲全面溃散。
迦夜的脸微红,黑眸中有了轻漾的水光,淡淡的唇色被吻得娇艳欲滴,柔美得令人摒息。
她还活着,在他怀里…绵延良久的恐惧缓缓沉淀,想继续方才的问话,脑中却一片空白,诱人心魂的肌肤香气撩拨着摇摇欲坠的底线。
水润的眸子望了半晌,忽然推开他。
薄薄的外衣散落,接着是中衣、亵衣,一层层如褪下的花瓣委地,最后袒露出娇小的身体。漆黑的长发披落肩头,雪白的胴体粉嫩柔滑,纤细的双腿蜷跪在床上,散着莹玉一般的微光。
“你…”他忽然口干舌燥。
“你不想要?”明白幽暗炽热的眸子意味着什么,在这种目光下几乎想立刻遮住身体,可她最终平静的询问,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滚烫的目光令人不安,她强作镇定。
静寂了半晌,他始终没有动,空气越来越热。
她狼狈的咬咬唇,伸手去拾衣服。一只手从背后圈住了她,炙热的气息拂在颈侧,灼得人心神不定。
“…迦夜…”饱含情欲的声音让她颤了一下,胸前已被修长的手覆住。他轻啃着粉白的耳垂,像在叹息。
“你身子太小…会有些疼…”
没等神智清醒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吻已沿着秀颈落至肩上,逐步接近了贲起的胸。他的身体很烫,紧紧熨贴着她,视线流连着纤秀的曲线,陌生而鸷猛。衣裳渐渐剥离,赤裸强健的身体纠缠着柔白,一寸寸燃起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