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昆玉愣住了,白老太爷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少女,越看越是惊异。
女孩若无其事的上前,从死者身上拔出剑轻轻一挥,一溜血珠从刃上迸散,剑身清澄如水,不染分毫。
“是你。”良久,萧世成缓缓开口。
“密报说你离开了白家。”
“你的情报没错,一个时辰前我刚回来。”女孩点点头,也有些遗憾。“真是不巧。”
“我本不想对上你。”男子谨慎的看着她,喜怒莫测。“玄智大师劝过我。”
“那老和尚?”她笑了笑,不无嘲谑。“他肯陪着下棋的果然都是些妖魔鬼怪。”
“佛心慈悲,欲渡魔劫。”萧世成也笑了,转为赤裸裸的打量。“我很好奇,怎么看你也不像能在西域翻云覆雨。”
“他夸大其辞了。”
“你想插手?”他很客气的问。
“我答应过照看他,总不能让你废了。”她并不情愿。
“你和谢家有交情?”
“素无往来。”
“能否退上一步?”男子彬彬有礼,“我会当你不曾出现。”
她瞟了眼地上的死人,萧世成识趣的补充。“我可以不计较。”
“不行,我不能让他有事。” 女孩想了一会,烦恼的叹了口气,踢了踢倒在身前的人。“你说过,胜过五人即放了白家,这就算是其中之一吧。”
男子眼瞳收缩,细刺般尖厉,盯着垂手而立的少女。
谢青岚醒过神,“妖女…你…”一句话未出,被一股大力一掀,砰得撞上了丈外的土墙,四肢麻木的滑下地。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迦夜神色淡淡,顺手拎起挨近身边的小人儿甩入少年怀中,挟带而来的重量砸得他险些背气。
若不是情势如此危急…
萧世成已经笑不可遏,身后的随从也多在低低闷笑。
场中瞧来最小的便是盈盈而立的少女,身量尚不及男子肩头,却一本正经的斥责远远高过她的少年,着实怪异无比。
“笑完了?你可以开始了。”
看着迦夜出手,没人能笑得出来。
所有人呆呆的望着那个形似鬼魅的身影,在月光和火把的映照中时隐时现,出现在不可思议的角度,淬厉奇诡,数招内逼得对手回身自保,又过了十余招,鲜血飞溅出来,一记利落的闪击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在沙地上浸开,犹如黑色的暗影。
女孩立在稍远处,裙裾轻扬,雪衣拂动,似轻悄的摘了一朵花,双手笼在袖中,全不像刚刚割断了一个人的咽喉。
“下一个是谁?”长长的睫毛微抬,素颜澄定如水。
夜色中,五匹健马飞掠而过,驰入了杭州城。
萧世成确实有手腕,带来的随从也非寻常之人,放在别处必是一方豪强,却甘心做了他的手下。
第三个明显强了许多,但仍敌不过她,短剑在瞬间三次透入胸膛,任是强横也得颓然伏倒。
迦夜未能全身而退,小臂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涔涔而出,浸湿了半幅衣袖。她索性撕下了外袖,细白的牙齿咬住布头,适度勒住伤口。
“蓝鸮,这一次你上。”
听着萧世成凝重的声音,她错愕的抬起头。
南郡王世子身后,一个人从暗影中踏出,脸色变了又变,尴尬而狼狈,局促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迦夜侧头看了半天,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角。
“你要和我动手?”
喉间响了几声,少年鼻尖冒汗,蓦的跪下去。
“属下不敢。”
场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萧世成也不例外。“蓝鸮!”
少年苦着脸,却不敢起身。
“属下不知雪…主上何时到了江南,未能相迎,尚请恕罪。”顿了顿,终是咬牙低喊。“墨鹞,你也给我死出来。”
又一个黑影冲过来跪倒。
“墨鹞参见主上。”
顾不得身后目光如刀,俩人俱是大汗淋漓,头都不敢抬。
静了良久,清冷的话音响起。
“当日放了你们,再无主仆之属,你们也不用叫我主上。”她含意莫名的笑了笑。“倒是没想到你们改换门庭如此之快,那一箱金珠恁般不经耗用?”
“主上恕罪,我们本是游玩渡日,碰巧遇到世子招纳,一时好玩便加入了南郡王府,并非是为钱财效命。”墨鹞私心暗悔,这般窘迫的场面始料未及,
“敢情多年杀人,倒是过不惯清净日子了。”迦夜点点头,语带轻讽。“我还以为世子高明,这么快收得你们服服贴贴。”
“属下不敢。”两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的头皮发寒。
“他们是你的手下?” 萧世成脸色铁青。
“现在是你的。”她无所谓的笑笑,继续绑着手臂,直到确定不碍事。
“银鹄碧隼也是?”曾经庆幸一次延揽了四名高手,现在却成了闹剧。
“能收了他们四个,你手段不错。”虽是寻求刺激,让四翼应承效命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她颇为嘉许的赞了一句,听在萧世成耳中形同讽刺。
“我真怀疑是你是否一早精心安排,好看一场笑话。”
“若真如此,你没机会迫我出手硬拼。”泠泠的声音不无自嘲。“这或许是我做过最蠢的事。”
心知她说的是实情,瞥过跪得笔直的两人,他仍捺不住怒火,话语带上了锐意。“你们想清楚了,还是决意跟着旧主?”
蓝鸮墨鹞默不作声。
迦夜不以为然。“别逼他们和我动手,那样很傻。”
“以你之见?”他怒极反笑。
她微一沉吟。
“你们起来,站一边去不许插手,等事情了结再决定跟谁。”
猝然入耳,两人几不敢信,怔怔的抬起头。
“去。”
清音一喝,本能的起身退至一边,摆定了姿势作壁上观。
萧世成面如寒冰。
“你倒是体恤下属。”他皮笑肉不笑,激怒中已动了杀念。“怎不让他们助你一臂之力。”
“勉强驱使有什么意思,世子不觉得?”她轻描淡写的揭过。“蓝鸮就算认输了,请下一位吧。”
“恭喜姑娘不费吹灰之力胜一场。”萧世成讥道。
“多仗世子成全。”宛如听不出讽刺,她平静的微笑。
算来当属最后一位对手,实力远远超出了同侪。迦夜战了很久,诱得对方露出一个破绽,从背后刺穿了脏腑。她多了几处轻伤,脸色发白,额际微微见汗,耗了不少力气。连番簏战,即使是她也相当吃力。
眼见获胜,白家的人皆露出了喜色。
“的确是好身手,我想不出你是如何练成。”萧世成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玄智大师说你的外貌不曾变过,到底多少岁。”
“与你无关。”她稳了稳呼吸,收剑入袖。
“莫非你已是个老太婆?”他有些恶意的推测,尖锐的目光上下逡巡。
“或许你猜对了。”
“到底受谁之托,谢三公子?”萧世成大方起来,“他给你什么条件,我可以加倍。”
“条件是带谢青岚回去,完好的。”她淡然笑笑,应答如流。
“我放他跟你走,只要不插手白家的事。”
“你休想,我宁可和白家死在一起,绝不忍辱偷生。”谢青岚直着嗓子喊出来。“要是我们都死了,我看你对三哥怎么交待…”压抑许久,滔滔不绝的话语流出,怀里的男孩被猝响的声音吓了一跳,蹬着腿想下来。
“你听见了。” 她有点可惜的叹气,忽然提高了声调。“墨鹞,让他闭嘴。”
“是。”
干脆利落的动手,谢青岚别说出声,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怒瞪着她。
“主上为什么非要死扛,把这小子打晕了带走不就得了。”蓝鸮走过来嘀咕,索性连孩子的穴道也一并点了,免得小人儿乱挣。“她从不干这种麻烦事。”
“我也想不通,这家伙讨厌的紧,被救还一脸嚣张,像欠他的一样。”墨鹞不解的摇头,重重的踹了一脚。
“五战已过,世子是否愿意如约放人?”场中的人没有理会这厢低议,神情自若的相谈。
佯装思量了一下,萧世成全无愧意的摇头。
“抱歉,姑娘仅过了四战,暂时难以践约。”
“哦?”
“姑娘所杀的第一人纯是为了救谢五公子,怎能算正式一战。”他面不改色的解释。“所以还要再过一关,萧某方能放人。”
白家多人为之气结,不少门下弟子喝骂出来,什么样的粗言秽语都有。看守的人连踢带打都止不住。
“那下一战的对手是?”她有礼的询问。
萧世成静了静,露齿一笑,锐气而自负。
“我。”
迦夜也笑了,轻而柔,像看着指尖一只淘气的蝴蝶。
“你真没让我失望。”
俱伤
“你赢不了我。”
“你很自信。”
“身法我已了如指掌,确实鬼魅,经验十足杀着凌厉,你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但内息不强无法持久,加上屡战之下疲惫非常,不会是我的对手。”
“你的确占上风。”她颔首承认。
“若肯跟随于我,必定以上宾相待,何必坚持必败之战,自蹈死地。”
“多谢抬爱。”
“你…”
“请。”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月下犹如舞蹈。
进退攻袭,利刃翻飞,明明是凶险无比,却看来赏心悦目。
萧世成虽为世子,功夫不容小觑,看破了迦夜的弱点,凭深厚的内力相迫,以静制动,渐渐占了上风。白影轻灵如梦,进退全无声息,一柄清亮的短剑神出鬼没,险险的掠过要害。
时间逝去,虚耗过损的征兆显现出来。又过了一会,白衣上绽出了点点深红,像初日映雪,雪上落梅,却满是惊心的不祥。
她一步步退,慢慢退至了场边。他步步进逼,剑法愈加凌厉,眼看间不容发,纤影宛如被一阵夜风吹起,全不着力的凌空翻了过去,他探身扬击,半空只听一声金铁交鸣,脱手的短剑划了一道长弧扎入了沙地,半截剑身在夜风中反射着冷冷寒光。
所有人心下一沉,迦夜被剑势逼到极处,铤而走险,竟合身扑了上去,萧世成长剑一振,千重剑影忽尔化为直刺,登时变成对着剑尖冲了过去。
一阵惊呼,利剑穿透了小小的身体,从背后刺出来,雪亮的剑身沾着鲜血,直没至柄。
场中静得可怕。
只听得鲜血一滴滴坠落。
迦夜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紧紧咬着唇。
两人贴得很近,从旁看简直像一双情侣相偎。
她仰着头,有点费力的凝视上方的脸。
那张脸没表情,低头看着她。
许久,露出一丝苦笑。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扶在他的颈上。
冰凉柔腻,像情人的手,温柔而多情的按着。
随着他的血脉微微起伏,令他丧失了所有力量。
“你输了。”
黑亮的眼瞳很静,话音很轻,淡淡的宣告了他的失败。
血,自剑上滴落,穿透了秀窄的肩。
“杀人,不一定要靠剑。”她扯扯唇角,淡漠的提醒。“有时我也用手。”
“你真狠。”他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这个女人牺牲了半边肩臂,换得了贴近身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