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将至,园内落花无数。
重重花叶间,荏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虽有些不耐却未曾躲闪,由着他撒娇,三两只蝴蝶在身边飞舞,映着微红的晚霞,如一幅绝美的画。
黑眸不经意的望过来,很快别转,仿佛有些狼狈。
那一刻,滞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
“你是谁。”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气不善的置询。
瞪着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谢云书。后者正替她剥着新鲜橙红的樱桃,剥好的置在细瓷碗中推过去,她懒懒的食上几粒,眉尖因酸甜轻蹙。
享用的与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很不顺眼。
谢曲衡倒也罢了,已能视若无睹,谢青岚却是年少气盛,看不惯心中神人一般的三哥替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服务。
“他是谁。” 迦夜瞟了瞟对方,懒洋洋的问。
“五弟青岚。”
“你家兄弟真多。”
不带恶意的话语听来令人不悦,谢青岚按捺不住。
“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让三哥替你剥,你自己没手吗?”充满火气的声音响在庭内,在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摆了摆手,示意谢云书。
“别剥了,吵。”
慢吞吞的话险些气炸了青岚的肺,受不了一再被无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是凤歌姐坐这儿。”
“说起来他有点像你刚上山的时候,好在你没他罗嗦。”扫了一眼,她充耳不闻的对身边男子道。
“青岚,坐下。”
谢云书含笑看了看涨红脸的弟弟,取过湿巾擦拭着指尖。
“不得对叶姑娘无礼。”谢曲衡象征性的呵斥了一声。
迦夜兴趣缺缺的想走,被谢云书拉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夜色正好。”
迦夜瞟了一圈,细纱宫灯高挑,映着花影重重,晚风细细。
确实不错,不过…
她摇了摇头。“太吵。”
“你…!”
一只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止住了即将滔滔涌出的话。
“青岚,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想知道的事我稍后会告诉你。若不同意自己先回房。”静默了片刻,直到少年闷闷的点点头,谢云书才松开手,装作没看见弟弟委屈的眼神。
谢曲衡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坐吧。”
迦夜无所谓的落座。
半晌,谢青岚重重的坐下来,恨恨的盯着她。
“我讨厌你。”
迦夜翻着书,倚着廊柱半看半打盹,像是没听到。
“你听见没!”少年的声音大起来。
吵死人的家伙。迦夜叹了口气,卷起书准备换个地方。
少年不依不饶的挡在前方。“我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
少年语塞,想了半天。“我讨厌你。”
“…”
“你最好离三哥远一点。”
“…”
“你根本配不上他,璎络姐和凤歌姐那样的名门淑女才配和他一起。”
“…”
“像你这样的邪魔外道识趣最好趁早离开,休想攀上谢家的门。”
“…”
见他绞尽脑汁的苦思,半天说不出下句,她扬了扬眉。
终于没了,很好。
转身径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反正白家院落重重,总有办法绕回自己的房间。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少年愣了半天,腾身追上来。
“听见了,你还想怎样。”她的眼睛微微下瞟,一个胖胖的小人从门边探出头,瞬时暗叫不妙。
见她似乎心虚,谢青岚有点得意。
“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最好明天,不,今天就离开。那样我就放你一马,不把你的来历宣扬出去,不然连白家的门都出不了,魔教的人可是武林公敌,就算你年纪再小…”
“我起先觉得你们有点像,现在我收回前言。”
少女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耐心所剩无己。“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偶尔也该用用脑子,否则我会怀疑离了谢家你还能活多久。”
干脆利落的说完,一手捞起扑至裙边的小鬼塞进他怀里。
“既然那么喜欢白家,这个小鬼就由你送回去,你想张扬悉听尊便,恕不奉陪。”
话音未落,人已从眼前消失。
去向都没看清,他愣了半天,又望向怀里多出来的男孩,大眼瞪小眼。
半晌,白胖的小人张开嘴。
“要姐姐,我讨厌你,哇…”
“我可能要离开几日。”
伏在榻上的女孩头也没抬,埋首于一把竹制的算筹。
“家里有些事。”摸了摸乌黑的发,“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很棘手?”
“你怎知道。”
“能让令尊出动三个儿子,会是小事?”美丽的唇边有抹轻嘲。“你回来的可真是巧。”
他无声的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我们五兄弟。”
“大哥性情刚直,最像爹;二哥自幼羸弱,被交好的长辈带至山间学习医术,听说已略有小成;四弟随着膝下无子的三叔,留在了泉州;最小的便是青岚。”
“我失踪后,娘膝下只有青岚尚小能逗她展颜。爹心里不忍,也就放松了管束,他虽然过了试练获许出门,性情却仍是个孩子。言语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迦夜勾了勾唇算是笑。
“爹放他出来大概是想历练一番,但此次麻烦重重,我和大哥商量还是让青岚留在白家,万一对你不恭薄惩无妨。他不小了,偶尔也该知道分寸。”顶着谢家的头衔旁人多有容让,加以年少心高,骄纵而不自知,绝非好事。
“他要是能让我生气,也算是本事。”无聊的拔弄着算筹,那个无知的孩子尚到不了心头。“何况我也没义务替你教训他。”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微微一笑,指尖轻抚嫩白的脸。
迦夜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自己小心,没死在天山,栽在江南倒成了笑话。”
“那还不至于。”
把散落的长发拔到一边,迦夜转了个话题。
“口渴了,替我剥几粒樱桃。”
“我以为你不喜欢。”端过素碗,指尖轻轻一划,细小的樱桃核掉出来,只余细嫩多汁的果肉。
迦夜懒懒的倚在榻上,细品着嘴里的樱果,如一只等待喂食的猫。
“要去几日?”
“十日左右。”
“十五日你若没回来,我便不等了。”周边的景致赏玩得差不多,渐渐有些乏味。
“好。”他想了一想。“帮我看着点青岚,莫要让他闯了祸。”
她轻哼了一声。“我讨厌做保姆。”
“下不为例。”他眉目含笑。
鲜红的樱果坠在唇上,被细白的牙齿咬入,落至舌尖,娇嫩而诱人。
“樱桃滋味如何。”
“你自己尝尝。”她不甚上心,素手又掂过一枚。
唇角忽然被舔了一下,她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确实不错。”他别有深意的笑谑,再度俯下了头。
死间
谢青岚刚一踏出,恰好看见一袭身影走入了隔院。
暗地里皱了皱眉。那个厚颜的女人竟然仍未离开,外出了一阵又晃在他眼前。若非三哥和大哥数次叮嘱,真想把她丢出去,或是干脆告诉白家她的出身来历,想必那时就该哭着求饶了。
大哥说她比自己还大。
见她仗着年幼的模样招摇撞骗实在厌恶。神色永远是一种疏离冷淡的倨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弄不懂三哥何以处处顺着她,甚而对她那般温柔。凤歌姐背地里黯然伤神,连带他都觉得愧疚,险些要将所知的合盘托出。
不是那年的意外,三哥应该已娶了白璎络。纵然无缘错过,幸好还有白凤歌,他很希望多这样的一个三嫂,家世良好又美丽优雅,知书达礼,相信爹和白老太爷也是如此之想。
若是没有那个妖女就好了,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每每见卓然出色的兄长对一个魔教妖女容让回护,屈情下意,那般优秀的人被迷惑至此,委实气闷得难以忍受。
听到白家暂住的江湖人士、家丁使女的私下议论,不避讳的在近处对她指桑骂槐,刻薄嘲讽兼而有之,心下说不出的快意。可惜种种讥骂对那个厚颜无耻的妖女来说直如东风过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顾自己出门寻乐,甚至还耐不住寂寞消失了数日,等三哥回来他一定重重告状,最好能羞辱一顿赶出去。不是大哥吩咐不准妄动,他会很乐意代劳。
相较之下,到底是江南的女儿家惹人怜惜。
想起数日前在茶楼救下的霜儿,便不自觉的带出了笑。那样娇柔似水的女孩,被恶霸欺凌时梨花带雨般的凄然,在他出手相助后不胜羞怯的致谢,白家收容后伶俐体贴的为人,都是万般可爱,让人从心底疼怜。
可惜爹治家甚严,不然…
玉面一红,他快步向厨苑走去。
除下了肩上的包袱,侍女送来了一盘鲜果和一壶温茶。
想是碍于谢云书的面子,虽然目光轻鄙,白家礼数上还是周到的。
他离开有一阵了,料想事情该办得差不多,过两日便到了十五天,若再不回来,她也无甚耐心再等。
以他过去数年的历练,纵是棘手也不至有性命之危。既然迟早要分道,这个时机倒好,不算有背诺言。
思索了半晌,她倒了一杯茶,喝下了第一口。
笔直的官道上,几骑健马四蹄腾空的飞驰,黑亮的皮毛下汗如浆出,喘息如雷。
“不行,必须歇一歇,马受不了。”第三骑上的人扬声勒马,希律律一声长厮,迅马缓下了速度,马腿都有些发颤。
连日的急奔让人也有些疲惫,停下来的人捺不住焦急之色。
“说不定对方还未动手,兴许我们能抢在前头。”宋羽觞往宽处想。
“怕是来不及,如果我们在南郡查到的消息属实。”谢曲衡眉头深锁。
“临行之前我托迦夜照看青岚,他不会有事。”谢云书出言宽慰,心下也不无忧急。
“我最担心的不是他,没想到这次密谋针对的不是谢家,而是要拔掉杭州的白家。以南郡王世子的手段,实在不敢想那边情形如何。”
“有雪使在,公子尽可以放心。”首先勒马的人跟着劝了一句,转过头又对同伴私下嘀咕。“如果她真会管这档子闲事的话。”
“我看难,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乐观的耸耸肩。“能护着老大的弟弟已经算很给面子,还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没想到老大还真有来头。”
“我更没想到他能勾了雪使一起回来。” 说动冰山一样冷心冷情的人,抛却了恁般显赫的权势飘然远引,真个匪夷所思。
“而且还杀了教王。”
“我们错过了不少好戏。”
两人窃窃私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之色。
宋羽觞耳朵伸得老长,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几欲出口探问。
“银鹄碧隼。”一声低喝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