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亚震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只被抓住手臂的怪物尖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但就像她的外表,失去能力的怪物和稚龄少女一样柔弱无力。钟亚震硬生生就把其中一只拖上了岸,萧安跟着跳下了水,把三只往湖心逃窜的怪物一一抓了回来。

她们脸色苍白,显然刚才的剧烈释放耗尽了她们的体力。这些样貌像人的东西身材窈窕美好,除了穿着钟棋T恤的那只,其他人都是赤身裸体,但在雪白的皮肤上都长着细微的鳞片,月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辉。

“你们把钟棋怎么样了?”钟亚震厉声问。

穿着钟棋衣服的怪物委屈地抬着头看他,一脸茫然。

萧安意识到,她听不懂他的话。

这是个刚刚脱壳的幼体,像人类的婴儿一样,她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只有最原始的本能。

“你——”钟亚震激动地掐着怪物的脖子,那怪物骤然张开嘴——她那张细嫩的樱桃小嘴居然能张开一百八十度,露出森森的白牙,一口向钟亚震的右手咬了过去。

监控室里。

两个承认了一切的女孩神态仍然很安逸,她们只对唐研为什么会知道她们吃人,以及她们是为什么能拥有这样的能力感到好奇。人类是异常脆弱的、没有危害的,只是食物,她们并不害怕。

等唐研将一切解释了个大概,她们满意了,房间里的灯光突然闪了闪,空气中再度弥漫了焦臭的化学气味,温度迅速升高。刚刚经历过高温惊魂的人们来不及惨叫,但突然间“啪啪”两声闷响,两个女孩全身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背后,抽搐着倒了下去。房间里的温度瞬时降下,一切又在片刻间恢复了正常。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唐研,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肯定是这个奇怪的人做了什么。只见唐研的脸上依旧是非常普通的表情,他用非常普通的语气说:“会放电的生物身上有用来发电的神经组织,以地沙虫的形状来看,电神经应该分布在脊柱的两侧。”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他善意地补了一句,“所以只要打断电路就可以了。”

吃人的怪物以发电来制造超高温,只要破坏她的电神经就能制伏她。蓝薇山庄的客服人员看着脊椎被打断的两只怪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这几个小时经历的是不是幻觉?

但这位长相斯文的男生是怎么打断那两只怪物的脊椎的?

怎么谁也没有看见?

被钟亚震抓住的怪物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喷出,萧安大吃一惊,用火把猛砸怪物的背,钟亚震拼命挣扎,但她越咬越深,竟像是要把那只手生生咬断,吞进肚子里。剩下三只失去能力的怪物闻到血腥味,也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危急时刻,那东西背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像折了腰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钟亚震的手终于抽了回来,鲜血淋漓,被咬得伤口很深,而萧安惊喜地喊了一声“唐研”!他才看见那个和萧安一起来的男生走了过来。

在这山火、温泉、怪物混杂在一起的世界中,踏着灰烬走过来的男生显得分外干净,干净得就像他根本不是踩在这个世界的土地上。

任天崩地裂,一如往初。

“唐研!东翼山真的有地沙虫,我们在网上查得那些离奇失踪的案例不是空穴来风,这湖里就有!”萧安遥遥地喊话,“就是不知道带走我爸妈的那两只究竟在不在这里。”

他好像居然并不关心唐研是怎么隔这么远就弄断了怪物的脊椎,钟亚震却看见有一点纯黑如墨的水珠,像有生命一般从那怪物背后滴落在地上,向唐研的脚下慢慢地爬行。他禁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是什么?那是唐研的武器?它为什么会爬行?又为什么像有意识一样向着它的主人爬过去了?

唐研是人类吗?

钟亚震没有机会证明唐研是不是人类,唐研给他们指了路,萧安很快把他送回了山庄。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钟棋被山庄的其他客服人员找到了,说是泡温泉的时候抽筋,就在温泉里面的休息区休息,后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又停电,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他也说不清他的衣服怎么不见了,钟亚震扛着自己的儿子,像小时候一样连抛了他两三下,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再也没有闲暇去想别的事。

那天在山庄抓到的两只食人兽在夜里就死了,谁也不知道是死于脊椎的伤还是有别的原因。而失踪的木色101房间的两个女孩的尸体也先后被找到了,她们经历了恐怖的遭遇,都被高温煮熟,然后被取走了臀部和大腿的部分肌肉,然后烤成了焦尸。在女孩尸体被发现的那个平地上,最终发现了七八具尸体,大部分已经被堆上沙石掩埋完毕。从腐烂的尸体中,有人认出了胡伟,他果然已经遇害,而有更多人猜测他可能是在自己住的别墅里撞见了怪物才遭受了袭击。

一切都过去之后,萧安一直在回想那天晚上唐研对那四只初生的拟人地沙虫的处理方式。

那天晚上,四个貌若少女的怪物在唐研的目光之下瑟瑟发抖,惊恐万分。唐研蹲了下来,从地上捡了一块尖利的碎石,将她们四个人的脸全都划花了。他下手毫不容情,那精致美丽的容貌瞬间四分五裂,鲜血横流,怪物在他手下嘤嘤地哭泣,萧安看得呆了,心里居然有些不忍。

随即唐研在她们的右侧背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将放电神经破坏了一大半,随后他把这些什么也不懂的拟人地沙虫放了。

萧安问他为什么不杀了她们?这些分明是害人的东西。

唐研微微一笑,他说:“进食、繁殖、变异…本身并没有对或错,只不过你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所以觉得她们异常恐怖罢了。她们是拟人地沙虫,毁了她们的脸,她们就不能融入社会接近人群,破坏她们的电神经,她们就不能释放超高温伤人。她们是初生的幼体,即使是猛兽,也该有看一看这世界的权利。”

应该有看一看这世界的权利?

萧安长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他拍了拍唐研的肩,“你,又何尝不是。”

蓝薇山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调查事件的官方人员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偏僻的东翼县。但给专家组期待发现新物种的兴奋心情泼了一桶冷水的是,在蓝薇山庄内无端死去的两个怪物尸体居然失踪了,虽然有许多山庄客服人员的目击证词,也有版本不同的惊险故事,但那和发现活生生的异类是完全不同的。没过几天,专家组带着一行李箱的目击证词,失望折返。

夜里。

蓝薇山庄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里面,看着橱子里摆的镜框。

办公楼外两个人开着一辆北京牌照的车子,慢慢从七公湖方向开过来,停好了车,一前一后上楼。

从身材上来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咯啦”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开门的人还没有看清楚,“砰”的一声巨响,自己已经被人按着咽喉压在墙上。

一个相貌斯文优雅但眼瞳却黑得令人心颤的男生一手一个将走进来的人按在了办公室的墙面上。他低声说:“我叫唐研,在六蚝村杀你们的女儿,是因为她先杀了我的朋友;在这里杀你们俩,是因为你们先杀了我朋友的亲人。”他的眼神很凉,没有任何动摇,透着诡秘的杀气和冷漠。

“你是什么——你抓错人——”男人在他手掌下挣扎,但却挣不开这出奇的力量。

唐研的眼角勾起冷笑,说道:“依靠地热生存的种群,和岩浆伴生。最近东翼县的火山活动频繁,连普通池塘都变成温泉,这么好的条件,你们怎么可能不来?一个来自北京的客人失踪,一辆京牌的SUV被蓝薇山庄的人开来开去,在这里谁能开那样的好车?木色101的房间被董事长亲自检查过,没发现问题?客人屡屡失踪,有人冒名退房,蓝薇山庄真的如此无辜?镜框里的人是谁?山庄原来的董事长呢?新来的经理和服务生知道老板应该是谁吗?你们杀害人类盗取身份,以蓝薇山庄为掩护,纵容、指导你的幼崽大肆捕食人类——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还记得芸城奇云A小区萧安的父母吗?你们盗用他们的身份,他们呢?”

“烤过头,焦了。”一直没说话的女人突然开口。

唐研眼里的黑在稠密地翻涌着,像有什么戾兽在其中涌动,说:“你们那两具女儿的尸体,是被你们处理的吗?”

“吃了。”那个女人很平静地回答。

她说话的时候一团明亮的白光在唐研脚下亮起,但很快就熄灭了,她和丈夫脸上都露出惊奇的表情,只有唐研不以为忤,那超强高温连钢铁都能熔化,但对他居然好像完全没有影响。紧接着沐浴在超高温的光线里,唐研左右手各一握,只听咯咯两声脆响,那一男一女颈骨碎裂,死在了地上。

月光透窗而过,清澈异常,带一抹奇幻般的微紫。

在这样的月光下唐研有点恍惚,他在想他为什么要来杀这两个人呢?他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那双手修长柔软,线条均匀。

他想起萧安说“你说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

然后萧安又说“你,又何尝不是”。

Chapter6 夜行·岛

芸城市樱杏警署。

一位三十多岁的警官正在翻看一叠档案,那档案足有一尺来高,他拿着笔,涂涂画画地已经看了过半。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一个年轻小警察抱着高过头顶的材料慢慢挪了进来,用脚尖把门关上,说:“警长…还有…还有这些。”

“放椅子上。”警官眼也没抬,吹了口气,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烟味。

“警长,办公区不许抽烟。”小警察小声说。

“我没抽。”警长一本正经地说,小警察斜眼看着桌上的烟灰缸不敢吱声,只听他上司说,“资料我看了一大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小警察唯唯诺诺,仍然斜眼偷偷摸摸去看那档案上的文字。那档案密密麻麻全是一个人的资料,日期从今年四月开始,一直到现在。

“唐研,慈安大学三年级男生,生物系,第一次留下记录是在前往汕头的一辆大巴上,大巴上二十人因不明原因遇难,幸存者的口供里有唐研这个人,但旅客清单里没有他,事后我们的同行也没有在现场见到这个人。前不久,本市芸城大学的保安王强失踪,他的继任者就是唐研,在他担任芸城大学保安短短十二天时间内,学校有一名教师不明原因死亡。接下来就是六蚝村意外事件,芸城大学几个学生到六蚝村自驾游,遭遇地质变动,一名女生死亡,这一行人里有唐研。再接下来,A小区门口咖啡馆,十几个人因类蜘蛛毒素死亡,集体性死亡的时候,唐研在咖啡馆门口。后来虽然我们锁定了嫌疑人,凶手并不是唐研,但嫌疑人在医院不明原因死亡,医院的监控录像损坏,但修复后勉强能看出有一个人进出医院,身形和唐研相似。”警官慢条斯理地说,“大半年,死亡数十人,但凡他出现就有意外死亡、不明原因死亡,一件是偶然,两件是巧合,但这么多件,就不应该是巧合。”

小警察点了点头:“警长说得是。”

“除了我的英明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比如说疑问啊反驳啊假设啊什么的,说点来听听。”看资料的警官头也不抬,顺手又摸了一根烟。

“我的想法?”小警察犹豫了半天,心惊胆战地说,“我…我觉得唐研看起来不像坏人,这些事和他也没什么具体的联系,也许真的是巧合中的巧合呢。”

“没有联系?”警官把一份报纸丢在他面前,“东翼县发现不明物种,网上说是食人魔,也有说怪物,七八个人遇难,目击者清单里还是有唐研。”他抬起头看着小警察,“太密集、太怪异,二十岁大学生,他和不明死亡之间的联系太密集、太怪异,你说是不是?”

“但我们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不能因为一个人和许多死亡之间的联系看起来不自然就怀疑他。”小警察本能地说,“再说我们要怀疑他什么啊?他又不可能是杀死这么多人的凶手。”

“为什么不可能?”警官说,“记得林智琪的案子吗?他的白骨在他家沙发里,他的肉体却和楚恬结了婚,穿着一个死人的肉体到处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一定不是人类。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不是人类但以人类面貌出现的怪物,为什么唐研不可能是呢?如果他是,为什么他不可能是这一连串不明死亡的凶手呢?”

小警察目瞪口呆:“哦,那…那警长您要怎么办?”

警官摸了摸长着细小胡楂的下巴,说:“嗯,旁敲侧击?引蛇出洞?”

一个星期后。

一个面貌斯文、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的男生被请到了芸城市樱杏警署关崎警长的办公室。关崎警长请他喝咖啡,见习小警察沈小梦手忙脚乱地帮他泡咖啡,而男生安静地坐在沙发一端,微笑看着关崎,说:“关警官找我有事?”

“是这样,”关崎看着他,“我们局想和你商量件事。”

“局里?”男生显得有些惊讶,“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对你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调查。”关崎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唐研同学,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们认为你具备一些普通人不具备的特长,对我们的侦查破案有一定帮助。所以想和你进行一项合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男生微微一顿,看了关崎一眼,问:“什么合作?”

关崎将一份档案夹推了过去,说:“作为特殊情报员,和警局合作,为我们侦破一起疑难案件。”

男生将档案夹打开,里面是一份文件,文件的标题上写的是“关于十月二十三日刘跃文被害…”标题写得很简单,夹带的文件也很少。关崎将其中一张文件抽了出来,说:“同意的话,填张表。”

男生把档案夹里的文件看了一遍,微微一笑,用关崎的签字笔在表格里签了两个字:唐研。

十五分钟后,唐研从樱杏警署办公楼下来,手里拿着那份档案。最近都没有下雨,十月淡淡的阳光洒落在地,牛皮纸档案夹散发着温暖的气味,他的手指拿着档案夹,手指白皙,显得浓黑如墨的指甲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萧安站在警署院子里,皱着眉看唐研从办公楼下来,说:“关警官找你干什么?”

唐研扬起手里的档案,说:“叫我协助破案。”

“哈?”萧安吓了一跳,“破案?怎么可能?”

唐研笑了笑,让人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这是个特别的案子。”

萧安打开档案夹,里面只有三张纸,其中两张是照片。

一张是三根被截断的手指头的照片,血迹都干涸了,应当是手指断了以后比较长的时间才拍摄的。

另一张照片放得很大,拍摄的地方是一间非常老旧的砖瓦房,砖瓦房的门口有一口储水的大缸,大缸里浸泡着一具尸体,大缸里的水一片血红,宛如一锅辣油水。

和唐研相处久了,萧安对这些东西听得多看得也不少,倒也不怎么害怕,问道:“这手指和尸体有什么关联?手指是尸体的吗?”

唐研眨了眨眼睛,说道:“手指是尸体的。”

萧安奇怪地问:“这个案子特别在哪里?”

唐研提起那张断指的照片,说:“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个公寓房,三根手指是被门夹断的。”萧安点了点头,这可以理解,有时候风太大把门用力吹上,人要是不小心手扶着门框,说不定就会被夹断手指。唐研提起另外一张拍摄了尸体的照片,“这是葫芦岛的鬼屋”。

萧安“啊”了一声,“葫芦岛”?芸城市东边有一条河叫白波河,这条河并不长,但河面很宽。在白波河入东海的入海口上有一个泥沙沉积而成的岛屿,岛屿形如葫芦,被称为葫芦岛。七十年前有人在岛上修建传染病医院,战争期间医院又成了收容伤员的地方,听说传染病区没控制好传染了不少人,得病的都被关在岛上,最后都静悄悄地死了。十年前政府整顿已经荒废了三十几年的葫芦岛,在岛上修建戒毒所,但不知道为什么戒毒所没成立几年就从葫芦岛搬到了芸城市西边。戒毒所搬走后,芸城市有种种流言,说葫芦岛上有鬼,凡是住在岛上的人没一个逃得过恶鬼的诅咒,那都是冤死在葫芦岛上的那些病人和伤员的恶鬼。本市的《芸城晚报》前不久刊登了一张古屋的照片,说是派记者上去考察了一上午,政府为了修建戒毒所把岛上的旧建筑都推倒了,唯独除了这栋古屋。古屋破旧不堪,砖瓦齐全,光线幽暗,与离它不远的现代化戒毒所相比,显得尤其古怪神秘。葫芦岛鬼屋的说法就这样流传了出来,孤岛距离城市虽近,但市民却几乎不敢靠近那段河床,更不用说登岛了。

“根据警方的调查,死者刘跃文,死亡日期十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上星期四。”唐研说,“他是个很普通的白领。马月华是刘跃文的妻子,一家小报社的记者。上星期三晚上他们两人因为家庭琐事争吵,邻居李虹听到马月华尖锐的叫骂声,并在凌晨三点被一声关门的巨响吵醒,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门口掉着这三根夹断的手指头。”

萧安有点愣住了:“这吵架吵得…真是的…”

唐研笑笑,没发表什么感想,继续说:“李虹报了警,警方破门而入之后,屋里只有醉酒的马月华。马月华说是酒后和丈夫吵架,她甚至不知道曾经用门板夹断过刘跃文的手指头。”

萧安“啊”了一声:“怎么可能?”

唐研把第二张照片又拿了起来,继续说:“第二天刘跃文没有上班,警方通过手机定位在葫芦岛发现刘跃文的尸体,就在这里。”他指着古屋门口的大缸,“刘跃文家在城西,距离葫芦岛五十五公里,他家没车。他在二十三日凌晨三点和妻子吵架被夹断了手指,不去医院,却在距离他家五十五公里的葫芦岛上死了,是不是很奇怪?”

萧安不安地说:“从河堤到葫芦岛是没有船的,只能自己租船去,可是应该也没有船家愿意去那里。”

唐研点了点头:“没错。刘跃文是十月二十三日早上六点左右死的,所以他在被夹断手指之后应该是立刻动身赶往葫芦岛,并且立刻租到一艘船,才能在二十三日早晨六点死在岛上。但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萧安有点胆寒:“他和他妻子吵架是在晚上,从他家到河边五十公里,开车要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他要能立刻租到一艘船,但晚上河边一般没有船。”

“没错。”唐研说,“并且从葫芦岛的渡口走到古屋还有几公里路程,岛上的道路已经荒废,且没有灯光,走夜路并不容易。”

萧安想了很久,说:“他为什么要去葫芦岛?”唐研摇了摇头,萧安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唐研说:“法医还没给出正式结论。”

萧安又想了很久,又问:“他究竟是怎么去的?”

“也许,他可以从他家楼下打的,在渡口找到他事先约好的渡船,把晚上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从渡口到古屋的那段路上,这不是不可能。”唐研回答,“但无论他是怎么去的,显而易见,他刚到古屋门口就死了。”

“所以也许是古屋里的怨灵或者恶鬼之类的袭击了他?”萧安耸了耸肩,“关警官想要你怎么帮他?”

唐研举起那个档案夹,说:“帮他上岛调查。”

萧安瞪大眼睛,问:“那他自己为什么不去?”

唐研微笑,说:“他说沈小梦怕鬼。”

萧安问:“沈小梦是谁?”

唐研慢吞吞地说:“关警官身边的小跟班。”微微一顿,他露齿一笑,“其实关警官是在怀疑我是这个案件的凶手。”

“哈?为什么?”萧安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怀疑你?”

唐研很从容地看着他,说:“因为他调查我,怀疑我很可能不是个普通人。”他看了萧安一眼,“他怀疑我这个妖物能犯下任何罪行。”

萧安沉默了一阵,露出一丝苦笑:“是吗?也许作为人类来说,他这样想并不奇怪。”

唐研低下头,他浓黑如墨的十个指甲在日光下流转着脂玉般的光泽。“我好奇的是,这世界既然会有你和我这样的异种,为什么在荒无人烟的葫芦岛上就真的不可能有类似于鬼那样的异种呢?”他微笑说,“我真的很好奇。”

萧安胆寒了下,看了看他认真的眼色,勉强道:“既然你好奇,那我们就去吧。”

第二天,唐研和萧安租了一艘快艇上了葫芦岛,开快艇的对葫芦岛周边了如指掌,还给他们讲了几个岛上的鬼故事,无非是那些人上岛探险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类,他自己却是从来没上去过的。

踏上荒废的渡口,萧安立刻明白为什么船夫从来没上过岛,因为渡口上直接拉着铁丝网和警戒带,上面“police”的字样清晰可见,这地方是禁止进入的。铁丝网上早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足够让一个成年人轻易进入。

在他打量铁丝网的时候,唐研已经钻了过去,铁丝网上挂着不少破布,看来虽然说这地方是禁区,但还是有不少人悄悄来这里探险。萧安连忙跟上去,举目望去,荒草丛生的地上一条沥青路还是可以辨认的,两个人沿着道路往岛中心走去,没过多久,一道长长的围墙出现在路边,那就是戒毒所的围墙。围墙看起来还很新,就是风吹过里面空旷场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瘆人。过了戒毒所的大门,道路开始消失,仿佛植被生长的速度变快了,地上蹿起了灌木,行道树也比刚才遇见的要高大很多,最显著的是一种奇异的藤蔓开始出现在眼前。那是种没见过的藤蔓,枝干纠结在行道树之间,宛如一条皮肤光裸的巨型长蛇。

萧安用手机看了看葫芦岛的地图,鬼屋还在前面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但此时道路已经很难走了。他为难地看着唐研,如果要砍出一条路来,他们没带刀,他倒是可以变形穿过这些藤蔓和灌木的空隙,可唐研不可以,怎么办?唐研摸了摸纠缠在灌木和行道树之间藤蔓,说:“你说刘跃文在晚上是怎么过去的?”

萧安摇了摇头:“也许他找到了另外一条路?”

唐研笑了笑:“也许他是飞过来的?”说笑的时候他对着藤蔓挥了挥手,那粗细不一的藤蔓如遇刀割,“噼啪”断开,萧安吓了一跳,只见藤蔓断开后露出了空隙,唐研率先走了过去。

“唐研”这个物种,真的好像无所不能一样。萧安跟着他钻了过去,一边钻心里一边嘀咕。他只顾着嘀咕,全然没有发现那被唐研割断的藤蔓掉在地上,断口处慢慢沁出一种乳白色的汁液,随即腾起一阵隐约的轻烟,随风慢慢消散。

一滴浓黑如墨的小水滴在地上爬行,追随着唐研的脚步。刚才唐研就是从五指指尖弹出这种黑色水滴从而打断藤蔓,五点水滴有四点已经追上他的步伐,回到他身上。这是弹得最远的一点,也正如忠心耿耿的仆人,勤勉地追随主人的身影。

在黑色水滴的前面是一地凌乱的藤蔓,它爬过一条断掉的藤蔓,那藤蔓正在分泌乳白的汁液,突然“滋”的一声微响,黑色水滴接触到白色汁液,就像碎冰进了热水一般,慢慢融化、消失,不见了。

这个时候,萧安和唐研已经在藤蔓丛中打开一条路,找到了树林深处的那栋古屋。

那的确是一栋时代非常久远的房子,看起来像是修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灰黑色的瓦片还算齐全,青砖砌就的墙面非常厚实,大门是打开的,看不清门板是否腐蚀,屋里一片黑暗,即使在日光下也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萧安和唐研的目光并没有怎么落在门里,两人一起看向门口的大缸。

刘跃文就是死在这口大缸里的。

尸体已经被运去尸检,大缸里的血液已经干涸,凝结成一层古怪的黑褐色。两人一步一步走近,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是一口非常普通的大缸,除了缸里凝结的一层枯血和缸外擦过的一些血斑之外,什么都没有。

刘跃文在这里死了。唐研站在大缸前想了一会儿,萧安已经忍不住向屋里走去,这屋子太奇怪了,它看起来就哪里都不对劲,它既像有人住的,又不太像…他刚迈出腿,唐研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回来!”

萧安吓得又把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问:“怎么了?”

唐研的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他一向神态从容,有一种游离于人类的轻松感,萧安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于“凝重”的表情,突然看到他脸色严肃,萧安只觉得比见鬼还恐怖,他又问:“你怎么了?”

“危险。”唐研吐出两个字,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此刻,他的瞳色出奇的黑,渗出一种黑到极处泛蓝发寒的光。萧安吓得接连倒退,一直退到唐研身后,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感觉到变化。”唐研直视着那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急剧变化,空气里有味道。”

萧安静下心来,果然闻到一股仿佛什么东西熟透了、发酵过后的香气。闻了一闻以后,他觉得有些头晕,用力摇了摇头:“我闻到了,好像不太对。”

“你别动,我去看看。”唐研拍了拍萧安的肩膀,往前走去。萧安知道唐研一身都是秘密,但见他消失在那个幽深的门里,突然感觉到恐惧,仿佛唐研被那一张巨口吞没了。

唐研进了屋里,萧安在门外转了几圈,除了浓密的植被什么也没发现,也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痕迹。他绕着大缸踱步,突然间他发现,那口缸的确很普通,但其实它有一个不普通的地方。

大缸底下有一个半圆形的白色印迹,那是之前大缸所在的地方,和现在它的位置并不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有人曾经挪动过它的位置。

为什么?

这么沉重的一口陶土缸,萧安目测估计它应该有两三百斤,不是轻易能挪动的,究竟是谁为了什么非要移动它呢?在唐研离开的时间,他弯下腰开始尝试推动那个大缸。

大缸很沉重,他觉得有些头晕,可能是因为弯腰低头得太久了。

关崎原本以为刘跃文的死因十有八九很离奇,什么全身无伤啊、抽血致死啊、体液被吸干啊、内脏被吃掉啊,什么离奇他想什么,这才符合唐研这种怪物善于制造“不明原因死亡”的癖好。但验尸报告却让他大跌眼镜,刘跃文居然是被打死的。

他是遭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暴打,全身能被打的骨头都折了,身上有大片钝器击打的伤痕,最终死于失血过多和创伤性休克,简直像被一群大象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