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即将沉入梦乡的一刹那,丹青很轻很慢的声音传入了耳际,“如果做了华南军需处副总长的正房太太,一定会是风光荣华,有权有势的吧”,我的眼皮猛地痉挛了起来,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忽然感觉到丹青的手正轻轻的抚着我的头发,我一僵,然后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过了会儿,她热热的呼吸吹拂开了我额前的刘海,一个暖暖的吻轻落到我的额头上,我一愣。

“等到那时候,再没有人敢来欺侮咱们了,那些人强加给我的,我都会一一奉还” 丹青低喃着,声音又细又柔“清朗,你很想念书吧,墨阳提起的那次,你就想了吧,以后姐姐送你去念书,你不用再羡慕别人,姐姐不能经历的,一定会让你…”她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渐渐的绵长起来,而我,一直努力的咬牙闭着眼,可怎么也无法抗拒眼中的热流和心底的寒意…

第二天,张嬷特地出门去买了个美人月历回来,倒数着墨阳即将到来的日子,每天都画个圈。而丹青却是一脸的神情气爽,一反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隐居生活。

我看着正在梳妆打扮的丹青,翠绿的掐丝旗袍,一头乌发轻巧的盘起,用一根翡翠簪子斜斜绾住,此外再无一件缀饰,干净的只能让人去欣赏那水嫩的肌肤,娇艳的红唇和修长的颈项。

低头看看张嬷手里捧着的那条兔毛披肩,即温暖又光滑,“清朗”,在镜前审视着自己的丹青唤了我一声,她在镜中看着我,笑嗔了一句,“又想什么呢”,说完伸出了手。

张嬷赶紧把手里的披肩递给了她,丹青接过,把披肩随意的围上,然后轻柔的在镜前转了个圈。在镜子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突然把脸埋在了披肩里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我笑说,“好暖和,你要不要试试”?

我摇了摇头,对于霍先生送的披肩可没什么兴趣,“为什么”,丹青挑了眉头问我,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我老实的说,“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晒过的被子更暖和,味道更好闻,不信,你问秀娥”。

丹青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一旁的张嬷也笑,过了会儿,她拿手绢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笑着说了句,“怪不得那个石头说你们是土包子,哪有这样的比较”。

我微微一怔,丹青原本那么讨厌的三个字,这会儿竟然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说了出来,那个霍先生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能让丹青如此自信的忘记从前。

“清朗,你快去收拾一下吧,一会儿车子就来了”,丹青吩咐了我一句,又让张嬷去给她拿鞋子。我无声的点了点头就往自己的屋里走,一进门,就看见床上那件漂亮的夹袄。

我把那件夹袄拿了起来,丝滑的绸缎冰凉如水,一朵朵桃花就那样恣意自然得晕染在雪白的质地上,盘扣也是用丝绒盘出的桃花形状。我轻轻地抚摸着滑滑的布料,这件袄子是和丹青的一起送来的,出自上海最大的制衣坊---老瑞祥。

“哟,你怎么还傻站着,头发也没梳呢”,张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我刚转头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拉过我坐在了椅子上。

“张嬷,不用了”,我别扭的想站起身来,很久没让人帮我梳头了,那好像还是四五岁时候的事情。“别动”,张嬷稍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只能乖乖的坐下。

张嬷的手很巧,一会儿就把我的头发,绑成了一个式样简洁却漂亮的辫子垂在背后。她端详了一下,一伸手把我手里的袄子拿了起来,催着我换了衣服,然后拉着我左右的转着看。

就在我转得晕头转向之际,突然觉得耳边一凉,下意识地用手去摸,一个圆圆的东西正挂在耳际。我转头去看镜子,一副精巧的珍珠耳环正缀在我耳垂上,小小的粉红色珍珠正闪着柔光。

我有些怔忡摸着自己的耳垂,这副耳环不是霍先生送的,而是丹青的,应该说是她十六岁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二太太给她的。我看着镜中张嬷的脸,她正微笑的看着我,“小心点,别弄丢了,你姐姐说,给你了,转过年,你虚岁就该十五了,也是大姑娘了”,“嗯”我点点头,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又酸又热。

“清朗”,张嬷轻轻地将我拉了起来,站在她跟前,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说,“好孩子,照顾好你姐姐”,我微笑着眨眨眼表示知道。张嬷怜惜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有些无奈的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可是你懂事,又读过书,有些事儿,张嬷我不懂也管不了了”。

“我明白的”,我安慰的拍了拍张嬷的手,虽然张嬷不懂也管不了的事情于我亦然,但是这会儿我不能说不行。那天霍先生派人带了口信和这些衣物来,丹青笑着收下了,她只对有些不安的张嬷私下里说了些话,然后就告诉我,今天要带我出门,其余的一句也没有多讲。

张嬷对我笑了笑就转身出门去了,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是那晚丹青说过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忘记。“清朗,你的鞋…”秀娥大叫着冲进门来,看见我,她顿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会儿,才说,“你,真好看”。

我笑着接过了她手里拎的鞋子,“你要是穿上这身也好看”,秀娥趸到我身边看着我换鞋,然后嘀咕说,“那个霍先生才不会给我买衣服呢”。我系上鞋襻儿,坐起身子转头对她说,“等我回来脱给你穿好了”。

“真的”,秀娥兴奋的张大了眼,“说话算数”,我一笑,“当然”,秀娥忙不迭的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快走,那个霍先生已经到了”,说完一把拉起我就往门外冲。

我被她拉着跑,“丹青呢”?秀娥头也不回的说,“方才我一直在门口守着,看见霍先生的车过来了,就回来通知小姐,小姐让我把鞋子给你拿过去,她先出门”。

“喔”我有些气喘的应了一句,眼瞅着旅社大门即在眼前,秀娥停住了脚步,有些微喘的嘱咐我,“你赶紧去吧,记得回来要告诉我,有什么好玩的,吃过什么,啊”。

“知道了”,我有些好笑的应了一句,其实秀娥才是万分想去的那个,虽然现在都学什么西洋新潮,可丹青这种情况,还是不方便一个人和霍先生出去,因此和张嬷说要带上我,张嬷自然同意,而我和秀娥的个人意见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我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羡慕表情的秀娥,这才转身向大门外走去。穿过前面柜台的时候,那个掌柜的正伸着脖子往外张望,听见我的脚步声,这才缩回头来,看见是我,他有些尴尬的一笑,然后低头,故作忙碌起来。

我只客气的点了点头,就往门外走,丹青正和半靠在车门上的霍先生在谈话,阳光洒在她带笑的唇边,显得分外的耀眼。霍先生却是一身三件套的西装,风流倜傥也不过如此了吧,我眨了眨眼。

他每次的出现都不同,长袍马褂,军装,还有这会儿的西装,虽然看着都很精神,我却觉得有一种不确定感,就好像墨阳说过的变色龙,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想起变色龙,就想起当时闹的笑话,墨阳向来喜欢说些新鲜事物给我听,偏偏又故意说得不清不楚,让我胡乱猜测。每每听到我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想,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譬如说变色龙,我就认为是壁虎,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把这个永远一副合宜笑容的霍先生想成壁虎,让我有一种“平衡”的感觉。正想着,感觉到我的存在的丹青和霍先生同时回过头来,丹青一怔,霍先生却是眯了眯眼。

我往前走了几步,略低了低头,“霍先生,您好”,霍先生一笑,“早啊,清朗”,然后他转头对丹青说了句,“清朗这名字取得真好,她也配得上这个名字”,丹青轻笑了一声,有些骄傲似的说了句,“那当然,这可是我妹妹”。

霍先生哈哈一笑,“说的是”,然后他打开了车门,做了个潇洒的手势,“请吧,我的大小救命恩人”,我一愣,丹青却是“扑哧”笑了出来,略弯腰坐进了车里。看见我愣着,霍先生对我挥了挥手,做了个快上车的表情,我吓了一跳,忙得就往车里钻,“哎,小…”,霍先生边喊边伸手。

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哎哟”,我痛呼了一声,只觉得额头在门框上撞得生疼,车里的丹青又心疼又好笑,赶紧伸手过来帮我揉。那个霍先生却直接笑了起来,“人家小姐可都是等男士把手扶在门框上以后,才坐进去的,哪有像你这样,好像冲锋陷阵一样,哈哈”。

听见他有些嘲弄的语调,我脸一红,就要下车,丹青一把拉住了我,那个霍先生也收起了笑容,歪头看我“怎么,生气了”?我没理他,只转头对丹青说,“我要下车,然后再淑女的上一回,不然白磕了”,丹青“哧”一声喷笑了出来,未等我再说话,车外的霍先生已大笑着把车门关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驾驶的那一边,开门上车,然后转回头跟我笑说,“还有回来的时候呢,清朗小姐”,我装没听见,丹青好笑的示意他赶快走,他两根手指并拢轻点额头行了个礼,然后才笑着转回头坐好发动了车子。

我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反正额头还是很痛,加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正随意地用手指轻揉着额头,就听见丹青笑问,“咱们这是去哪儿呀”?,霍先生笑着回了一句,“先不告诉你,回头你就知道了,反正是你想去的地方,你说过的,不记得了”?

丹青清脆的笑了一声,“那时候和你说的地方可多了,我知道是哪个”,“不管是哪个,以后都会去的”霍先生温声答了一句。丹青顿时没了声音,我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揉,心里却想着,以后会有多久呢…

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身旁的秀娥比我这个要出门的还兴奋,一直翻来覆去的,搅得我也睡不踏实。车子开得很平稳,摇摇晃晃的越发让我困倦起来,隐约间只觉得丹青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上却一阵温暖。

正迷糊着,只觉得车速好像渐渐的慢了下来,刚想睁开眼睛看看,“啪”的一声脆响,我猛地就坐直了身子,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车子也“兹”的一声停了下来。

丹青有些吃惊地问了一句,“这不会是枪响吧,出了什么事了吗”,我甩了甩头,这才恢复了清醒。往外看去,好像是到了郊外,路的两旁都是树林,转头看看丹青,她正朝窗外张望着,霍先生也是。

我刚想伸手去扯丹青的手臂,就觉得什么东西正往下滑,下意识的伸手一捞,丹青的那件兔毛披肩,正滑落在我的膝头。“你们别动,我出去看看”,霍先生温言吩咐了一句之后才开门下车。

我伸手碰了碰丹青,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手上的披肩,笑着接了过去。“你醒了”,“嗯”我点点头,往前凑了凑,正想问是不是真的枪声,一阵马蹄声由不远处传了来,我和丹青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伸头往窗外看去。

没一会儿几匹骏马从一侧的树林里奔了出来,一匹打头的枣红色骏马朝我们直直的跑了过来。眼看着到了跟前,它好像也没有减速的意思,我和丹青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可站立在门边的霍先生却纹丝不动。

“咴”,一阵马嘶响起,枣红大马扬着前蹄立在我们的车前,我只能看清楚马上骑士那雪亮的马靴,和咖啡色呢子猎装。“呵呵,原来是霍处长,把对面的林子包场的是您啊,怎么今天有此雅兴啊”。

一听见那声音,我迅速地就往里缩,丹青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太想见外人,也跟着往里坐了坐。就听见车外的霍先生打了个哈哈,“平时公务繁忙,今天难得有空,带我妹妹和两位朋友出来坐坐”。

我一怔,丹青看了我一眼,凑过来悄声说,“我忘了和你说,他妹妹今天也来,就是在读洋学堂的那个”,我无声的点了点头,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从我脑海中一滑而过。

“喔?洁远小姐也来了,那倒要打个招呼了”,话音未落,那人一偏身半卧在了马上,一杆双筒猎枪就那么随意的搭在肩头,眼光已然射进了车里。

看见丹青,他打量了一下,我迅速地转过头去,只露个后脑勺给他看,外面突然安静了起来。我正低头在纳闷,突然觉得眼前黑影儿一闪,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一个俊俏到了点子上的笑容,正贴上了我那一侧的窗户笑眯眯的说,“咱们又见面了,土包子小妹妹”…

云起(二)

我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可那三个字就如同针刺一样让我挺直了背脊,瞪大了眼看着他,他也眯着眼看我,谁也不眨眼。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就在我们比着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嗯哼",车外的霍先生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但是车里车外刚好都听得到。

窗外的叶展眉头一挑,嘴角儿轻撇了下,浮上一抹混合着不屑和挑衅意味的嘲弄,只不过一闪就不见了,转眼间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惫懒模样,我忍不住皱了眉,今天碰到的“壁虎”还真多呢。

正在心里腹诽着,就看他冲我眨眨眼,然后又略歪了头,朝车里一笑,“云小姐吧,初次见面,鄙姓叶,小妹妹有提过吧”,“您好”,丹青柔声答了一句。我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暖融融的兔毛立刻蹭上了我的鼻头。

这才发现丹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的靠在了我的身后,保护似的紧握着我的肩膀,见我回头看她,她冲我微微一笑,然后才放开我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车外的叶展已经站直了身子,不过手还是搭在车门框上,人就那么懒洋洋的半靠在车子上。“霍处长,洁远小姐怎么不在呀,不过这大上海还真是小,这两位美女我也算是认识呢”?叶展扬声问了一句,好像生怕对面的霍先生听不到似的。

“哈哈,这上海滩的美女就没有你叶老七不认识的,再说人家霍处长带着红粉知己出门,你干吗还非要追根究底的,真是不识趣”,一个略带沙哑的大笑声响起。

我悄悄偏了头从另一侧车窗望去,一个矮胖但健壮的男人,正坐在一旁的马上搓着下巴笑着,他身侧还停着两匹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上面坐着的人面无表情,每人都带着一把猎枪,看着好像是护卫,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一条青稠。

就听霍先生朗声一笑,“胡会长,你这话我可当不起,霍某一介武人,还敢谈什么红粉知己,风花雪月的”,他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说,“叶先生,舍妹等会儿就到,上次舞会上你给她讲了那些打猎的趣事,结果到现在她还闹着要去,闹得我头疼,这回正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用她烦我了”。

叶展和那个胡会长同时大笑,其中还夹杂着那个胡会长的打趣声,他们开始寒暄了起来。霍先生显然并不奇怪叶展认识我们,想来丹青都已经和他说过了,可他还敢带着丹青出门…听着那个胡会长的大笑声,胡…我突然想起那日叶展提过的那个胡胖子,还有什么门的…“想什么呢”,丹青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喔,没什么,就是…”我刚开口,前面的车门打了开来,霍先生探头进来,微笑着说了句,“丹青,碰上了几个熟人,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好,那你快点”,丹青柔顺的应了一声,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我看不懂的眼神,霍先生这才缩回身去。

方才骑在马上的一个男人弯腰进了来,先对丹青和我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才坐上了司机的位置,车子启动,缓缓地向前开去。丹青姿态优雅的靠坐在窗边,我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霍先生已经上了一匹马,正在调转马头。

那个叶展仿佛知道我在看他们似的,对着车子挥了挥手中的猎枪,离得远了,只看得见一口白牙闪亮,霍先生和那个姓胡的也跟着他转身看了过来,我吓得赶忙把头拧转了回来。

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我暗自吁了口长气,总觉得霍先生和那位叶七爷之间有些奇怪,也不晓得霍先生会怎么解释丹青和他之间的关系。正想着,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悄悄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我抬了头去看丹青,她示意我往外看,不远处一栋乳白色的洋房正在绿荫中若隐若现的,后面却是波光粼粼。

我忍不住张大了嘴,二太太嫁给老爷做妾的时候,家道已经中落了,不过她对墨阳,丹青和我,不知道描述了多少次她家旧宅的模样。白色的洋房,绿荫环绕,碧波潋滟,那是二太太心底最幸福的回忆,也是丹青最喜欢听的…

我悄悄看了一眼心旌摇动的丹青,连这些她也告诉霍先生了吗…思绪飘转间,车子已经绕过一个样式新奇的拱门,朝着房子的大门处开去。“咦”,丹青低低的叫了一声,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已经有一辆洋车停靠在了门口的台阶边。

没一会儿,我们的车子也驶到了门口停住,立刻有人过来帮我们打开车门。丹青先下了车去,这回我长了记性,慢慢的蹭着下了车,丹青见我出来,一边整理着披肩一边说了句,“清儿,这么慢,干吗呢”。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头,我苦笑着回了句“在淑女的下车啊,你不想我再被磕一次吧”。

“哧,哧”,两声哧笑不分先后的响了起来,我和丹青一愣,我抬头,她转头往身后看去,台阶高处一个鹅黄色的纤巧身影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做工精良新潮的洋装,还有轻巧的羊绒围巾衬得她肤白如雪,精致的眉梢眼角中却都是笑意,让人觉得很亲切。

她轻盈的往下走了几阶台阶来到我们面前,没开口先笑,仔细地看了看丹青才笑说,“你就是丹青姐姐吧”?丹青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有几丝慌乱的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才笑说,“我是,你就是霍小姐吧”。

她轻脆的笑了一声,“对,霍洁远,姐姐叫我洁远就是了,不用叫得那么生疏”。说完她伸出手来拉住丹青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说“你可比我哥说的还要漂亮和有魅力,他只大概说了你的容貌,却没说你这么有女人的成熟味道”。

丹青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她掩饰的垂睫一笑,然后略偏了头打量着霍洁远,我低头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丹青一直都那么漂亮,可那股味道却是在嫁了督军之后才有的。

就听她笑说“你过奖了,你才是真的漂亮呢,你哥哥说你在洋学堂里念书,洋文也说得好,我们这样的小镇姑娘可比不了”。霍洁远爽朗的一笑,“行,那我就多谢夸奖了,咱们也就别再夸来夸去了”,丹青浅浅一笑,“说得是”。我突然发现丹青和霍先生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他俩都很会---克制,或者说掩藏自己的情绪。

而这个霍小姐给我的感觉却很好,她的个性爽朗,令人不自觉地想亲近,“你是清朗吧,风清云朗,这名字真好”,霍洁远漂亮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闪了半步。

她却不管不顾的跟了上来,双手捧住了我的脸仔细打量着,我不禁呆住了,只能任凭她上上下下的看。“嗯,你还真配得上这个名字”。我张口无言,一旁的丹青却笑了起来,“看来你们果然是兄妹,说的话都一样呢”。

霍洁远嘻嘻一笑,转头对丹青说,“真的吗,我哥那个笑面虎说的?他可是很少夸人的”,丹青扑哧一笑,点了点头。霍洁远放开了手,对我笑说,“我就叫你清朗好不好”,我忙点点头,“洁远姐姐好”。

她轻笑着拉起了我的手,然后走到丹青身旁,搀了她一只手臂,就带着我们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也叫我洁远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的老师方修女说,在西洋,大家都是互相称呼名字的,因为那样更亲切,更平等”。

丹青抿嘴一笑,“是吗,既然这样,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霍洁远调皮的一吐舌头,“还是算了吧,要是这样叫你,我岂不是要直呼我哥为长远,太可怕了”,“呵呵”,她故作怕怕的表情让我和丹青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对了,我哥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丹青告诉了她,她浑不在意的点点头,就又开心的和丹青东拉西扯了起来。我心里却充满了好奇,霍先生那样有分寸的人,怎么却有着这样一个爽朗如晴空的妹妹。

想想方才霍洁远形容他哥哥为笑面虎,我不禁一笑,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看了一眼丹青,大概霍先生在丹青面前,永远都只有“笑面”两个字吧。

带着黑领结的侍者领着我们进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房间,可以直通阳台,阳台下面就是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我傻傻的看着,丹青也有些镇住了。霍洁远却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吩咐了侍者端一些饮料上来,就招呼着我们坐下,丹青虽然也好奇,但还是顾及着身份,矜持而优雅的坐下了。

我没有这样的顾虑,径直走到了阳台上,趴着栏杆往外望去。郁郁葱葱树林环绕四周,湖水平静一如镜面反射着微光,偶尔还有小鱼跃出水面,带来一串串涟漪。

“清朗,小心点,可别掉下去”,丹青扬声吩咐了一句,“嗯”,我回头冲她和霍洁远一笑,然后又继续回头看风景,想着回头怎么讲给秀娥听,就听见屋里霍洁远和丹青正在不停的聊天。

听了一会儿我就明白,原来霍先生对他妹妹说,丹青是他好朋友的妹妹,到上海来投亲云云,丹青自然不会否认,只是顺着她说。聊了一会儿就把技巧的把话题转到了霍家,我也就知道了霍家在上海也是书香世家,祖上都是学医的出身,到了霍长远这一代,却偏偏出了个军人。

我偷眼看去,显然霍洁远说的事情,丹青有的知道,有的也不知道。但还好,重点是,霍长远并没有结婚,丹青大概也只在乎这一点吧。“我哥怎么还不过来呀”,霍洁远边说边抬头看看了屋角处的座钟,“也不晓得叶大哥带他去哪儿了”。

丹青笑着说了句,“不会是去打猎了吧,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方才我看那几位先生都带着猎枪呢”。霍洁远一边招呼着我进屋喝饮料吃点心,一边琢磨着说了句,“应该不会,一来他知道咱们都等着他呢,再说我大哥对那个不感兴趣,他常说,一个军人,开枪就是要朝着敌人才对”。

她放粗了声音学着霍先生的样子说话,丹青嫣然一笑,“就应该是这样嘛”,霍洁远转头看了看她,然后探过身子,促狭地说了句,“你喜欢我大哥这样的”?丹青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儿,然后才很镇定地说,“对啊,我就是敬重这样的军人”。

“喔…”霍洁远拉了个长声,坐直了身子冲我眨了眨眼,我微微一笑,走到了桌前。看着丹青有些别扭的神色,我端起杯子又拿了一块点心,跟丹青说,“姐姐,我想去外面看看,那里好漂亮,你和洁远姐姐聊吧”。

丹青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霍洁远,她一耸肩膀,说了句洋文,然后对我说,“清朗,那你可别走远了,一会儿大哥就该来了,这的法国菜最正宗了,可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好,我知道了”,我又看了一眼丹青,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小心安全的眼色,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身往外走,顺便帮她们带上了门。

丹青那晚说过的话始终卡在我的心底,而且很多事情她也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涉及到霍先生周围的人和事,我都不太想接触。尽管我很欣赏霍洁远这个人,不只喜欢,而是欣赏,我想墨阳要是见了她,也一定很欣赏。

想起墨阳,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再过不久我就会见到他了,突然觉得屋外的树看起来越发的绿,天也越发的蓝了。这里的侍者都很有规矩,也看不见他们在哪儿,只有在我出门的时候,才有人闪出来帮我开门。

屋外的一侧就是个小树林,我顺着一条小路往里走去,也不敢走得太深,找了个空气新鲜却又能远远看见大路的地方,就靠着一棵大树就坐了下来,这样一会儿就算是霍先生来了,我也能看见听见。

喝了口冰凉的桔子汁,我闭上了眼睛,任凭暖暖的阳光斑斑点点的穿过浓密的树叶落在了我的脸上,“呼”,我用力地做了深呼吸,空气中的清甜味道直入胸臆。“哗啦”,一个轻微的响动让我猛地张开了眼,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见。

刚松口气,就看见一个好像松鸡似的小动物,正在我左手不远处的草窠里盯着我看,羽毛很漂亮。我赶紧掰了些点心放在手心里对它轻轻摇晃着,它只是定定地看着,却一动不动。

我嘴里轻轻的嘘着,想引诱它过来,要是秀娥在这儿,一定有办法抓到它。“小东西,快过来,有好吃的点心哟,法国点心”,那小动物低头在地上啄了些什么,根本就不在看我。我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看来法国点心对你没效果,只对秀娥有效”。

“哼”,一声淡淡的哼笑在我身边响起,我吃了一惊,飞快地转过头去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我的另一侧站立着,脸上的表情在阳光的照射下看的却不是很清楚。我愣了下,然后就手忙脚乱的想站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眯了眼示意我不要动,然后他慢慢半蹲了下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要干什么,只能后背紧贴着树干坐着。不经意间,突然看见距他身后一段距离的矮树丛里伸出了一支枪,正对着他的方向,我大惊,嘴里的声音还没喊出来,人已经下意识的撞了过去,同时“啪”的一声枪响。

我扑的太猛,一时间只觉得头一阵热一阵冷,好像要裂开一样,胸口也憋着一口气死活喘不上来,好像快要窒息了,赶忙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觉得好些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事物慢慢的清晰了起来,身子底下突然感觉到温暖,一种很结实的温暖。还没等我仔细看,矮树丛后面钻出几个人来,打头的大笑着说,“六哥,怎么样,最后还是我打中了吧,你今天的赌可…”,他话说了一半就突然顿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一向挂着的痞子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我看着他身旁呆若木鸡的那个胡会长和哑口无言的霍先生,再回头看看不远处已变成两脚朝天的那只松鸡…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低头苦笑,“对不起啊,六爷”……

云起(三)

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带了些讶然,又带了些好笑,好像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被我这么个小丫头给撞倒在地,但是他一只手还是稳稳的托住了我的腰,让我免于因为用力过度而摔倒在地。

“砰,砰”,那有力的心跳带着暖暖的体温在我手下震动着,一下,一下的,突然给我一种很稳定很安全的感觉。他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变得有些淡,我怔怔的看着,感受着这从没有过的感觉,连围过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那双黑眸一瞬间恢复了如常的冷静,微翘的嘴角也紧抿了起来,我不禁一怔,突然听见叶展那油腔滑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丫头,你还要在我六哥身上趴多久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么半天竟然一直趴在了六爷的身上没动窝,只觉得脸“腾”的一下就热了,手忙脚乱的就想赶紧站起来。

没等我动作,就觉得腰间一紧,眼前一花,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好了,而一旁的六爷正在好整以暇的检查着手中的猎枪,好像他从没摔倒过似的。

“陆爷,您没事儿吧”,“陆老弟,你还好吧”,胡会长和霍先生同时问了一句,六爷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嬉笑着想张嘴说什么的叶展,就淡淡说了句,“我没事儿,还是回去吧,别让霍小姐她们等得太久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往屋里走,我悄没声的跟在了最后面,叶展打趣的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六哥,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人,你今天来了个正相反哪,只可惜那美人小了点,哈哈”。

六爷不置可否的继续往前走,我偷偷地瞪了那讨厌家伙一眼,双筒猎枪就架在他的肩膀上,而那只可怜的松鸡正招摇的在他的枪管上晃来晃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绑上去的。

“清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旁的霍先生轻唤了我一声,“啊”,我闻声抬头看去,他正微笑的看着我,“你没事儿吧,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赶忙摇摇头,“没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头,那个背脊挺拔而又步履悠闲的身影,忍不住嘀咕了句,“没吓到那位陆先生就好,从刚才到现在,他话也没多说半句”。

“呵呵”,霍先生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他轻咳了一声才淡淡说了句,“放心好了,你吓不到他的,再说”,他顿了顿,“那个人大概就是见了天皇老子,也是没话说的”。我一愣,霍先生的话里带了些我分辨不出的情绪,是敬佩还是不以为然…

“叶大哥你也来了,咦…”,霍洁远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啊,陆先生,您也来了,还有胡会长,你好”。“洁远小姐,几日不见,越发得漂亮了”,那个胡会长大笑着说了句,六爷则温和有力地说了声“霍小姐,你好”。

站在台阶上出迎的霍洁远嫣然一笑,“会长说话的口气怎么越来越像叶大哥呀,也甜言蜜语起来了”,众人大笑,叶展则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洁远,你这话听起来可有问题,说得我好像就会说甜言蜜语似的,敝人一向都是很保守的”。洁远耸了耸鼻尖,“你一向保守?你可是上海滩出了名的红粉杀手,还怕别人…”。

“洁远”,我身边的霍先生轻喝了一声,然后快走了几步,笑说了句“小丫头,越说越过了,好了,还不快请陆爷他们进去,今天难得碰上”。说完他一摆手,笑言“陆爷,展爷,胡会长,请”,六爷客气的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往里走去。

霍洁远也走到了他哥哥身旁,挽住了他的手臂,优雅的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然后俏皮的对从她身旁经过的叶展说了句,“保守的叶下惠先生,请吧”,大家都笑了起来,叶展却是一脸浑不在意的表情。

霍长远略带责怪的笑看了洁远一眼,她笑眯眯的做了个鬼脸,又抓着她哥哥的手臂轻摇了两下。霍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正要跟进去,洁远一把拉住他,问了句什么。霍先生站住脚,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我,这才进门去了,霍洁远笑嘻嘻的朝我走了过来。

“哟”,还没到我跟前,她奇怪的叫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前,伸手拉起了我的手臂,“清朗,你这衣服怎么脏了,沾了这么多土”。我微微笑了笑,“没事儿,不小心跌倒了”。洁远帮我掸了掸,又笑说,“怎么那么不小心,没摔伤吧,疼不疼”?

我赶紧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要疼也应该是那位六爷疼,想起方才的发生的事情,我的脸又是一热…霍洁远却没想那么多,就拉着我往屋里走去,“听丹青说,你和叶大哥他们见过一面”,她随意地问了我一句。

“嗯”,我点了点头,却不想多说,洁远歪头打量了我一下,“扑哧”一笑,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有些好笑地说,“我一提到叶大哥,你的表情就好像是,呵呵”,她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就好像踩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哈哈”,我俩同时笑了出来。

我的心情为之一松,轻笑着说了句,“也不是了,只不过不是很喜欢就是了”,洁远咂了咂嘴,“果然是小孩子,你可不知道,别说那个交际圈子,就是我学校里,迷他的女生就数不过来了呢”。

霍洁远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逗得我又笑了起来,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出身世家却平易近人的女孩儿。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不自觉地会说很多话,而这种感觉我只有在墨阳身上感受过,就连丹青也没有。

门口的侍应恭敬的帮我们开了门,霍洁远拉着我边走边笑说,“你别不信,你们刚到上海,时间长了就知道了,我们的叶展,叶七爷,展少,那可是上海滩上至名门闺秀,下至交际名媛眼中的红人呢,就是那个陆青…”。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咽了回去,一时间转不过来,表情不禁有些尴尬。我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是吗,这位叶先生的花名还真不少呢,我都听过他五六种称呼了,不是还叫红粉杀手吗”,洁远一怔,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边擦眼角边说了句,“丹青很漂亮,可你更可爱”。

我脚步一滞,没明白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餐厅的门已经打了开来,叶大少那张俊俏的脸露了出来,“洁远妹子,什么事情那么好笑,远远地就听见了你的笑声”

洁远和我对看了一眼,她笑得更大声了,我也抿嘴一笑,从被我们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叶展身边蹭了过去。屋里的人已经围着桌子坐好了,见我们进来,在座的男人们都站起身来,而正靠在阳台门边抽烟的陆先生也回过了头来,看见是我们,就掐掉了烟,点了点头。

我听墨阳讲过,在西洋都讲究个女士优先什么的,这是一种礼节。丹青正对着我招手,我快步走到她身旁,霍先生帮我拉开的椅子,我轻声说了句谢谢,就坐在了丹青的身旁。

丹青挑眉看了一眼我的衣袖,然后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询问,我微微摇摇头示意没事,她皱了眉头,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正好霍先生低头和她说话,她忙转身和他去谈笑了。我松了口气,眼光随意的在桌上扫了一下,不禁愣住了,一排亮闪闪的餐具正摆在我面前,可我唯一看的眼熟的就是勺子,三把大小不一的勺子

“看什么呢,饿了"?在我身旁不远处坐下的霍洁远笑问了一句,“不是,没什么”我喃喃的答了一句,偷眼看了一眼笑得一脸娇美的丹青,她吃过一次西餐,不过是和督军一起去的。

有一次那个上过洋学堂的钢琴老师和丹青聊起西餐来,丹青和一旁的我都听得一头雾水,半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看着那个老师侃侃而谈,什么红肉配红酒,海鲜配干白,法国的葡萄酒最好云云。

丹青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不再接下茬,任凭那个老师一个人说,直到她也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才讪讪的告辞而去。晚上的督军来了,丹青也没个好脸色,督军也没多问,但是第二天中午,何副官就来接了丹青,说是督军在省城最大的西餐厅定了位子。

那次回来丹青只清淡地说了两句西餐不太和她的脾胃,倒是盘子换得挺勤的,但是她没说过吃个饭还要用这么多的餐具啊…我干咽了口口水,低头看着桌上那亮闪闪的一排发愁。

“清朗”?霍洁远轻轻的唤了我一声,我一抬头才发现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正有礼的微笑着。见我直起身子,他恭敬的弯下腰,把我面前一个叠成花状的绸布打了开来,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膝头上,然后对我一鞠躬,我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见我们都已经坐好了,男士们也纷纷入座,我这才发现一男一女都是隔着坐的,我左手坐的是霍长远,右手却是六爷,他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套着一件驼色马甲,领口的扣子却没系,对面的叶展和胡会长却挨着坐在了一起,只不过一个旁边挨着洁远,另一个挨着丹青。

侍者们忙碌却有序的帮他们也都铺好了那块布,我突然有了点如坐针毡的感觉,只能装作不在意的瞄着丹青和霍洁远的动作,以免做错了什么,让丹青难堪,尤其是在霍先生他们面前。

正盘算着,就听叶展调笑地说了一句,“胡胖子,就你多余,要不然我们都是美人伴两旁了”,霍洁远嘻嘻的笑了一声,丹青却只是微微一笑,胡会长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哈,“你看我多余,我还看你多余呢”,众人大笑。

正说笑着,一阵香气传来,我转头看去,一个侍者推着个小车正缓缓地走了进来,车上一个个骨瓷碗白得透亮,食物的香气从碗盖下不时地飘了出来。侍者先将一个瓷碗放在了霍先生面前,霍先生做了个手势,他立刻机灵的把碗转到了丹青的面前,丹青嫣然一笑。

我虽然不懂西餐的礼仪,但也大概猜得出第一份餐品,应该是先给主人而不是客人的,难道霍先生的意思是让丹青作女主人吗?我看了一眼霍洁远,她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似的,正悄声和叶展说着什么。看看丹青优雅的笑容,我正想着,一个瓷碗也摆在了我的面前,一揭盖,一股浓香顿时飘入鼻端。

我垂眼看了看,原来是一碗奶白色的汤,只是看着很粘稠,正想着是不是勾芡勾多了,霍洁远问了我一句,“清朗,怎么不喝啊,是不是这奶油浓汤不合你的胃口,这个可是这家餐厅的招牌呢”。

她这样一问,满桌子的人都看我,我脸微微一热,忙摇头,“不是,挺好的,就是有点烫”。“嗯哼”,丹青清了清嗓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回了她身上,就看见她优雅的拿了三把勺子中的一把,由内而外的舀了一口汤,轻轻地放入了口中,然后笑着对霍洁远,“果然不错”,说完她不落痕迹的看了我一眼。

霍洁远一笑,“我就说嘛”,说完她转头对我说,“快尝尝吧,要凉了,就真不好喝了”。我点点头,赶忙学着丹青的样子,拿起了那把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放入了嘴里。一时间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觉得热腾腾粘乎乎的,偷眼看了下丹青,她眼底带了些赞许的笑意,对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悄悄的呼了口气出来。

看着霍洁远伸手拿了筐子里的面包,撕成小块蘸着桌前的碟子里的东西吃,我也有样学样,倒也没出什么纰漏,面包以前是吃过的,只不过没这么斯文,都是掰了两半,分给秀娥直接啃着吃。渐渐的放下心来,边吃边学,知道了那个叫叉子,这个叫餐刀,那个叫黄油,这个叫果酱。

霍洁远在和叶展聊着天,不时的嬉笑一声,胡会长却是和霍先生还有丹青聊着,说一些我基本上听不太懂的事情。我不知道丹青听不听得懂的,但是她听得却很认真。

这桌上安静吃饭的看来就剩了我和六爷,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正不紧不慢的嚼动着,薄薄的嘴唇依旧紧抿,下巴却刮得很干净,隐约间似乎可以闻到淡淡的刮胡水味道。突然那下颌不动了,我一愣,下意识地抬眼,与那双平静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我吓得赶紧低头,胡乱的扯了块面包就往嘴里塞,“咳咳”,我尽力压低了声音干咳着,只觉得脸上涨得通红,可那块面包就像块胶一样,牢牢地粘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清朗,你怎么了”,霍洁远担心地问了一句,我抬了头想冲她笑笑,一杯冰水送到了我跟前,看着那握杯的修长手指,我犹豫着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冲六爷的方向低声说了句“谢谢”。

“清儿,你没事儿吧,怎么会噎到呢”,丹青轻声问了我一句,一桌子人都转了头看我,我脸一红,赶紧摇摇头,哪敢说是因为偷看六爷被吓倒才噎着的。对面的叶展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不是吓到了吧,我刚和洁远说到蜗牛,她就噎到了”。

桌上的人都哈哈一笑,洁远笑着问我,“清朗,你不喜欢蜗牛吗”,我一愣,方才根本就被听见她和那位叶七爷在谈什么,什么蜗牛?我愣愣的说了句,“还好吧,我挺喜欢看着它爬的,虽然慢点”。

屋里安静了一下,然后就是放声大笑,连丹青也拿手绢捂着嘴笑个不停。我脸大红,可说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好笑的事,霍洁远边笑边指着我说,“哎哟,我的清朗妹妹,你可真有趣,笑死我了,叶大哥说的是吃的蜗牛,不是爬的”。

“吃”!!我的调门不自觉的扬高了三度,想想蜗牛出锅的样子,背着壳子,竖着两只触角,却是熟的,我不禁一阵反胃。看着我这副样子,似乎大家笑得更开心了,霍先生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却侧头温言对我说,“放心,今天的主菜是牛排”。

我干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牛排也没吃过,但是听起来比蜗牛可好太多了。一回头,看见六爷的脸上也带了些笑意,正拿着稠布擦嘴角,不若往常的严肃,我脸一红,却发现自己不太在乎别人笑不笑了。

这时轻轻地传来了两声有礼的敲门声,然后侍应们托着一个个银盘鱼贯而入。我闻到一股肉香,大概就是霍先生说的牛排吧,侍者把盘子往我跟前一放,一大块又香又厚的肉片正放在盘中,旁边点缀了些配菜,花花绿绿的,我却不太认得。

我扬了头悄悄的看向丹青,偏偏她这会儿在和那位胡会长聊着什么,并没有去动那块牛排。正想转头去看霍洁远,霍先生歪了头和我轻声说了句,“我给你要了个八分熟的,你姐姐说你未必吃得惯嫩的,可肉太老了,也是不好吃的”,我唯唯诺诺地点头说了声谢谢,他微微一笑,又转回头去听丹青他们的谈话。

似乎这会儿大家都对谈话产生了兴趣,人人都在聊天而不急于吃东西,就连六爷都在和叶展说着什么。我没了办法,只好拿起了眼前的玻璃杯,闷头喝水,眼光随意的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

不经意间看见霍洁远正柔柔的看着一个人,我不禁一愣,眨了眨眼,再看,她已经调转了目光和丹青笑说,“丹青姐姐,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别理这些男人,他们一说起事情来就没个完,咱们先吃吧”。

她这样一说,丹青一笑,转眼看见愣愣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从那堆餐具里挑出了要用的,然后缓慢的切了起来。她的动作和霍洁远比起来,远称不上熟练和自然,但是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

我学着她俩的样子,用左手的叉子按住肉,只觉得右手的刀子怎么都别着劲儿,轻轻的一切,牛肉上多了一道压痕,肉却还是一整块。我悄悄转眼看看霍洁远,她已经切了一块下来,优雅的放入口中咀嚼着。再看看丹青,没错啊…我皱了眉头,用了些力气一刀剌下去,“吱”的一声,我从来不知道刀子从盘子上划过的声音有这么刺耳,而且,这么大声。

屋里顿时安静了起来,我握紧了刀叉的手心开始出汗,低了头苦笑,装了半天的样子全白费了,忍不住偷看了一眼丹青,她脸上有些讪讪的。“哼哼”,对面的叶展突然哼笑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红酒浅尝了一口对我说,“云小姐不会是第一次用刀叉吧”,丹青的脸一红,然后又一白,我原本热的可以再烤一次牛排的脸迅速的降了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