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孔发烫,怕又要流鼻血了!
打开的手机屏幕上,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
爱你,晚上见!让安息日总是从傍晚开始,又在傍晚结束。那晚,闷在屋里看了一天书,局促不安的等着晚上见他。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他忙着工作,只是安排了一份报导让她翻译。
在办公室那些时间,门是敞着的,除了偶尔偷偷看两眼,连话都没敢说。
睡不着,午夜一个人跑到花园里看星星,小楼的灯都已经灭了,看不到他的房间。坐在花坛边,听着铁门外沉睡的街市,为以后的日子犯愁。
地下恋情听起来好玩,真经历,又会感觉格外辛苦。尤其面对心心念念的人,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太难了。
刚准备起身上楼,手臂被拉住。下了一跳,回身看清是他,心里咯噔一下。很快牵着走到楼后的阴影里,被用力扯进怀里,面颊撞得有点疼。
想了一天,也就这么偷来的短暂几分钟,连话都不想说,只想好好拥抱。
独自回楼时,剩他在阴影里抽烟,胸口有些抽痛,站在楼口频频回头看他。刚刚错身时,几乎像叹气,“想你”两个字还没说完,腰被拦住,扯回怀里。
额头上疼,话根本说不清,吻得太急切,分开的又很慌乱。
有叹气的冲动,轻轻踮脚回房等着听他的脚步声。可直到睡着,他也没回来。
胸前的痕迹还在,已经变得青紫,看到了,害羞又觉得甜蜜,可想到这样的相处,不敢去想未来。天亮以后,接送的人果然换成了朝纲。
于是就这样,好些天下来。
最近因为忙,一天一面也变得奢侈了。
很想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很想。
上完语言课,抱着课本去了那家三明治吧,露台还有空座位,正好靠近边缘,在植被的后面坐下,看着广阔的草坪。
摇摇头,拍拍脸颊,还是烫的,不许想他了!刚刚打开课本,听见身边有人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抬头,意外看见了Bluma。
因为政府官员遇刺,局势紧张了半个月,校园里也是,两方的学生互不接触,形同陌路,她一直没出现。
坐下后,还是老样子点了些吃的,都拿着课本,却开始聊学校的事,无意间就说起前一阵的案件。
“看过玛戈皇后吗?”
印象是个朦胧的血腥故事,摇摇头。
“应该看看,人的心里就是那样,虽然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望着身外的草坪,Bluma笑了,“有些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有些人时时生活在恐惧里,当然,也有些人很狂热很投入,也很极端。”
“那你呢?”喝了口薄荷茶,看着她的侧脸,没想到会谈的深入了。
“我?也许是第一种吧。在这里久了慢慢习惯,不觉得特别害怕。你呢Zusa?”
“我?还没习惯吧,常常觉得可怕。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了。”想到清真寺那晚,心里还是后怕。
“下次借你看玛戈皇后,Ofra Haza还为电影唱了一首歌呢!”
突然转到轻松的话题,也跟着放松起来,吃完东西,一起离开服务中心,如果是平时,会各自离开,今天也许她的兴致好,竟然一路谈着往校园的小树丛走。
估计她的保镖在远远的地方跟着,走过赫茨尔的雕像停下来,Bluma望着远处的大理石会堂,静静的不说话。
“想什么?”
“会堂的外墙,看起来很像西墙。”
“所以呢?”
“想去老城了。”
“去那儿做什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不是好提议。
“不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哭墙。”她说的自然,继续往树林边缘走,还是下午课时间,校园里学生并不多。“Zusa,你去过老城吗?”
“没…还没,不敢一个人去,听说很危险。”撒谎并不得心应手,不过后面的话是真的。
“才不会,那是我们的家。”Bluma指着赫茨尔的雕像,“赫胥黎写的那个乌托邦是给我们的,耶路撒冷就该是那样,所以才叫和平之城。可惜,总有人占在你的家里。赫茨尔看不到,好多好多先人都没看到。可现在我能,哭墙就在那儿,那是圣殿的一角。不是犹太人不会懂的,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西墙,也会觉得心里踏实,离祖先很近了。”
“也许吧,哭墙一定很美。”想找个其它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起去吧!”Bluma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太突兀了,来不及思考,“呃…有时间吧。”
叹气,她看着败兴起来,“你不知道,我不能随便去,平时都没有时间。”
“为什么?”这么问着,总觉得她的保镖还在周围虎视眈眈,背后没长眼睛,也被盯得发毛。刚要观察一下形势,手臂突然被抓紧。
呃?嗯!
瞬间被扯着往树林方向跑,Bluma的步子很急,不再是平时安静淡漠的样子,乌黑的发辫甩在身后,一脸兴奋。她…她要做什么!
气喘吁吁,两个人在树林里停下,她四处环顾,之后又拉着庄非换了方向。
“干什么?Bluma,要去哪!”
“哭墙!”
不给任何犹豫的时间,这样被一路扯着东拐西拐,出了校门。钻进出租车直接报了地名,Bluma显然很兴奋,跃跃欲试的望着窗外,倒是庄非,担忧的抓着书包。手机在口袋里,想给他打个电话,没有机会。
“我爸爸时时派人跟着我,哪也去不了,就现在一起去吧!Zusa。”像是同龄女孩一同逛街的邀约,不知道答应会不会太草率,可人已经在车上,显然也没有退路了。
第一次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接近老城。Bluma显得驾轻就熟,拉着她穿过大马士革门进入地下教堂,沿着阴冷的走廊到尽头,又从出口上到广场,排到女宾的队伍后面。
因为太多意外,走到大卫星前还在掂量该不该马上给他打电话。士兵已经端着枪站在面前,摸了摸兜,硬着头皮被拉到哭墙面前。
单独行动原来是莫大的考验,祷告的时间并不长,Bluma很虔诚,庄非始终在分心观察四周,怕有危险,惶恐不安。
忏悔结束,走出广场,两个人一路没说话,Bluma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一条石板铺成的老路上,迎面有一队教士,身后有些游客模样的人。避让路,听到身边人解释,才知道这是苦路,耶路受难走过的地方。
看他们停在教堂门边,门框上带血的痕迹,不好的感觉又来了。
天不早了,着急想回饭店,如果朝纲发现她失踪的话,一定会有麻烦。
两个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也弄不清是不是出城的方向。石板光滑潮湿,是千年前一条通往死亡的路。想着这些觉得不吉利,拉着Bluma的手小跑起来。心里默念,快些离开,这个下午,快点结束!
…手机摔出了好远,伸直了手够不到。他说过出事要按第一个键,可太晚了。
身子已经动不了,不敢呼吸,手指抠在石板的夹缝里,想叫人,竟然发不出声音。
胸前可怕的疼痛,比在巷子里受伤时疼上很多倍。
眼前一片模糊,有树,大理石的房子,还有很蓝很蓝的一道天。
这里是哪里?身边躺的是谁?
看不清,想叫Bluma的名字。
伴着那个字,血突然从嘴角涌出来。
让,快来!
让,快…让…最先发现庄非不见的人是Itzhak。他本来就在服务中心一层,等着她从楼上下来。
之前看着Bluma上去了,想着也许碰面要聊一会儿。在角落找了个座位,盯着楼梯。
有个外国学生上前问路,只是转眼的功夫,还回到老座位等。可她一直没下来,到了放学时间,Itzhak有些沉不住气,跑到二楼看了一圈儿。
这才发现她并不在楼上。服务中心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问过楼下店铺的老板,也没注意过。
整个服务中心转了个遍,她不在,Bluma也不在。帮忙查看的学生从洗手间里出来,摇摇头,Itzhak一下子急了。
朝纲和秦牧几乎是同时到的,三个人分头在校园里找,一边给她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这几天让都是早晨回特拉维夫开会,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朝纲主张先不要告诉他。
再打回饭店,天放明放也没见到人,停了生意,先派雅丽和Samir过来帮忙。
天黑前,寻找范围扩大到学校周边,五个人在校门口碰了下头,她平时常去的书店,喝咖啡的地方,周边的景点,能想到的都去了。
“庄非不敢随便出去,上次也是让带着她去郊外找你。”大家没办法,留雅丽在学校周围,其他人回了饭店。
挂着停业的大厅里,天放明放放下手里的事儿一起商量办法。分析来分析去,她可能和Bluma一起去了哪,就在Itzhak去指路的那段时间。
“得马上通知参赞。”Samir最紧张,毕竟局势变幻莫测,Bluma又是身份那么特殊的人。
“先等等,他正在使馆开会。还是先跟安全局联系,查那部手机的位置!”牧和朝纲想到了一起,每个人身上的手机都可以定位,短时间她不可能离开耶路撒冷。
半个小时对方有了回复,位置在老城里,准确的位置还要实地去找…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大厅萦绕着说不出的沉重。朝纲和Itzhak一起去了,Itzhak回来时,一个人进门。
“Zusa人呢?”Samir跑过去拉问,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吊缀上是只小猫,咪咪的笑着,就像平时的Zusa。那是她的手机,虽然用的很少,但时时带在身上。
“在苦路上找到的,离路尽头那家旅馆很近,但巷子很窄,也没什么人家。朝纲还留在那儿挨家挨户的找。”
“下午老城有什么情况吗?”
“目前不清楚,至少查问过的人都不知道。”Itzhak挫败的回到位子上,这是他的失职,尤其在Bluma出现之后,庄非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手机回来了,什么线索也没有。天放让牧和Itzhak回老城继续帮着找人,安排明放去学校附近接应雅丽,部署好才走到柜台拿起了电话。
让正从公使的办公室里出来,开了一天会,准备坐车回耶路撒冷。每年的双边经贸会谈开始前,总要忙碌一阵,估计回去还要加班。
因为工作的缘故,最近两个人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好在朝纲照应着。
站在使馆的院里,看着几个和庄非同时调过来的年轻人从身边经过,打了个招呼。转眼来了快半年了,虽然任务的进展很小,但比起他们,非非的进步真的很不容易。
想着她,大步往门口走,想早些回去。
刚准备开车门,手机响了。
是饭店对使馆的专用号码,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天放很少用这个号码。接起时,刚刚放松一些的心情又进入工作状态。
“喂,我。”
“让,马上回来。”
“怎么?”不知为什么,听天放口气沉重会想到她,上次也是不在的时候摔到了肋骨,不尤担心起来。
“马上回来,小心开车。”
“到底什么事!”钥匙握在手里,身体紧张起来。
另一边顿了好一会儿,“让,庄非…出了些事。”
当清脆的一声,钥匙掉到地上。好半天才意识到弯下身去捡,看着那只傻笑的小母猫,握得死紧。
“什么事,说清楚!”
坐进驾驶座,听着天放的叙述,脸色阴暗,手抓在放向盘上,扭曲变形。担忧太强烈,反而是恐惧,而这种恐惧,比以往都要强烈。
“怎么样了?”
“目前…我说不好。”
“等我回去,继续找!”
挂了电话疾驰上路,两个小时的高速开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到饭店的时候,牧和朝纲还没回来。
一屋子死气沉沉,像是回到了四年前。挥不去的预感,看着角落里安静的雅丽和Samir。
路上已经知道了情况,又确定了一次,学校方面,看来希望并不大。
带上回来报信的Itzhak马上动身又回了旧城。路上联系朝纲,在找到手机的地方会合。
到时天已经黑透,能看到远处大卫塔的灯光。城里的店铺关了大半,零星分布的人家紧闭着大门。整个老城安静异常,像是避世独居的老人。
从广场出来,上了苦难路。十四站的路程很熟悉,Itzhak一直把他引到路的尽头,离每次出任务碰头的小旅馆很近的小巷里。
石板路幽黑,巷子绵长,看不清周围的情况。隐约能见到不远处旅馆外替代招牌的油灯,在热风里轻轻摇曳。
远处有脚步声,走进才看出是朝纲和牧。
“怎么样了?”
“Itzhak,得你去一下,我们碰见那个男孩,但是他不肯说。”
“什么男孩?”
“手机不在路上,那一段没有人住,是在再往前的院子里从一个老太太那找到的,她说是她孙子在路上捡的。那孩子刚刚回来了。”
犹太男孩找到了,只是八九岁的样子,很怕羞,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面对几个陌生人不肯说话,受了惊吓,时刻警惕的躲在奶奶背后。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就是不肯说话。
对孩子不能用强,让站在门边,环顾着破旧的小屋。屋角的桌上摆着干透的馕饼,老太太身上的披肩,已经脱线褪色了。
带着大家到外面,只留下Itzhak继续和孩子说。顺着巷子走回老城繁华的地段,再营业的店铺里买了些吃的。
回来时,朝纲和牧依然守在门口,带着吃的进到屋里,放到孩子奶奶手里,示意Itzhak也出去,让祖孙俩吃些东西。
其实心里比谁都急,但还要冷静。吓坏了孩子,不会更容易找到她。
四个男人,站在黑暗空旷的小巷里,一筹莫展。
夜深了,只留下Itzhak,安排其他人回去休息。靠在坑洼的大理石墙边,听着院子的动静,想着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Itzhak坐在石板路边,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里充满悔恨。
让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找到那只拴在钥匙扣上的小瓷猫。
后悔了,把她卷到整个任务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要对她说。
“我错了。”,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这样在巷子里站了整整一夜,黎明微弱的光线里,忽然听到门板有声音。
Itzhak从梦里惊醒,一下子站起身,让微微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老妇人。她年迈的眼睛边流露着同情和感激,也有吃惊和犹豫。
愣了一下,转身又回到房里。不一会儿,她带着小男孩一起走到门口。
Itzhak刚要上前,被让一把死死拦住。
那孩子手里的,是庄非的书包…蹲下身,接过男孩手里的书包,仔细端详。熟悉的纹路,很淡雅的色彩,是她发第一个月薪水时买的。提着总是一甩一甩,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从巷子一端飞奔而来。
手指停在断裂的肩带处,心里的不安加剧。粗暴狰狞的裂痕,横过整个断面,一定是拼尽全力挣扎过。
再继续,侧面的布纹里,找到一两滴已干透的小血点儿。
“在哪儿捡到的?”Itzhak沉不住气,声音太急躁,把男孩吓得退到老妇人身后不肯露脸。
及时制止,心里已经乱了,必须镇定下来。
“昨天的姐姐在哪儿,她还好吗?”
声音很缓,克制着不安,看着男孩探出头,又躲了回去。
“不用怕,叔叔不会告诉别人。”说完,真的蹲在一边等待。
妇人腿边的小手终于慢慢移动,棕黑的眼睛,胆怯而不安,嗫嚅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身后的动作太猛,差点被门边的大理石绊倒,Itzhak已经冲了出去,自己却还在这里,希望从孩子嘴里得到更多线索。
“带我去好吗?”握紧断裂处的织物,从手疼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