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光走出艺源美术馆时,余白站在窗边,看着她背影匆匆,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他们因为修复分歧而大吵一架,他赌气一个人离开,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那时候外面的展板还是常玉那幅《孤独的象》,如今已经换成了壁画临摹展的宣传。

那晚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害怕黎夜光生气,担心她不要自己了,而如今他亲手将她推开,再亲眼看着她离去,他已经不是那个等着黎夜光接他回家的迷路孩子了。

刘哥悄然走到余白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看什么呢?”

余白拉上窗帘转过身来,“没什么。”

“这鬼天气,好好的又开始下小雨了。”刘哥一边说一边撩起衣服去擦额头的汗。

“下雨了吗?”余白问。

“可不是嘛,所以我们又把泥板给抬进来了。”刘哥指了指立在门口的泥板墙,累得直喘气。

余白望着未干的墙面,想起她匆匆的背影,原来是下雨了,她没有带伞,才走得那么急。淋雨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也应该体会一次,还有那些他承受过的苦痛与折磨。

黎夜光的话言犹在耳——“我希望你不要为此后悔,因为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做了错误的选择。”

后悔?

她为了成功一直欺骗他,他就夺走她想要的一切,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她不配得到,是她罪有应得罢了!

“去找两个电风扇来。”余白突然说。

刘哥一愣,继而欢呼雀跃,“你也觉得空调温度太高了对吧,季小河真是个变态啊,这屋子都快把我热中暑了……”

余白说:“是给泥板墙吹,这样泥面干得快一点……”

“……”刘哥石化,原来他还不如泥板墙重要?

第五十九章 工作使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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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看到一只小强时,说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至少存在有一百只小强,同理,当你看到一个人重振旗鼓时,就说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热血至少沸腾了一百次。

——《夜光夜话》

黎夜光刚结束病假,又开始了没有尽头的失业假,放假本是享受,可失业假不同,没钱、有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啊。她粗略算了一笔账,之前的积蓄全部投进了新公司,现在员工工资暂时解决,但租金还是个大问题,加上她还有房贷要还,说慢性自杀都算温柔了,她这样的应该是病入膏肓。

高茜不认同她的观点,趁着午休给黎夜光推荐了一堆旅游线路,“失业了就要出去放松一下,什么?没钱?没钱就穷游嘛!反正都没钱了,不如瞎浪……”

黎夜光是第一次失业,确实没有经验,被高茜这么一说,真拿出手机打算搜索旅游攻略了,可打开浏览器,她却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另一行字——失业后应该做点什么。

搜索出来的第一条是调整心态,谨防抑郁。

黎夜光觉得自己离抑郁还有点距离,毕竟最强黎组这个称号不是白叫的,她往下滑到第二条:整理过去,反思失败。

这条乍一眼有点道理,可她的过去清晰明了,从大三开始就在博物馆实习,七年来她生活的全部就是策展。至于反思失败就更难了,她的失业是人为破坏,在策展业务上,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失败要反思。

第三条:重振旗鼓,再次就业。

这条是对她胃口的,人嘛,就是应该工作,工作使人快乐,要什么旅游,要什么放松,下班就是放松,上班就是旅游!

于是黎夜光立刻打开求职网站,开始投简历,以她的资历和策展成绩进一家一级博物馆是不难的,无非要从普通策展员重新做起。她顺着正在招聘的博物馆一家一家看下去,c博有何滟在,实在不想回去,上博不错可惜要去外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艺源美术馆”五个大字上。黎夜光点开招聘启事一看,还是她之前给姬川拟定的岗位,讲解员五名,布展设计五名,库管三名,鉴定与展品管理七名,基础馆员十名,短期实习助理若干。

黎夜光微微眯眼,盯着“若干”两个字,笑了起来。

九月的第一天,早上还出了太阳,午后突然就下起了雨。工作间里,余白在给线稿做最后的收尾,小注站在一旁跟着学习。午饭的时候,小除和小滚去买调和矿物颜料用的胶,这会儿两人冒着雨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我们看到夜光姐了!”

余白握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勾线。

小注走过来帮他们接东西,“新的策展人没到岗,她还有交接工作要处理,来这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小滚大声说,“我看到夜光姐和新员工在一起,还、还挂着实习助理的牌子!”

“怎么可能!”小注当即反驳,“夜光姐就算换工作,也不可能是实习生啊!”

“是真的,我俩和她打招呼,她还冲我们挥手呢!”小除说着偷看了一眼余白,只见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可脑袋已经倾斜了45。

小注扭头问:“余队,你不是把夜光姐赶走了吗?”

余白直起脑袋,冷哼了一声,“我一会去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招。”他话音刚落,工作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艺源美术馆的人事部长沁姐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挂着实习助理牌子的实习生,“余大师,您之前说需要两个打杂跑腿的实习生,姬先生让我带四个人来给你选。”

沁姐说罢点了下头,四个实习生齐刷刷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昂首挺胸给余大师检阅。

余白放下毛笔抬起头来,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末尾的黎夜光。她穿着白t恤加牛仔背带裤,露出两条光洁白皙的长腿,下面配了一双小白鞋,头发扎了双马尾,还真像个初入社会的实习生!

她是不是当他傻!

余白大步上前,径直走到她面前,“黎夜光。”他叫她。

“余大师!”黎夜光大大方方地昂起头回应他,“您好!”她的漆疮完全康复,此时面如桃花、唇红齿白,一双灵动的眼眸明如秋月,看他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

余白嗓子一紧,握紧拳头,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黎夜光举起自己的实习挂牌给他看,“你说我做策展人你就走,那我就不做策展人了呗。”

“我是不想看到你!”余白怒吼。

黎夜光指了指站在她前面的三个人,天真灿烂地说:“那你选她们好了,我去其他部门实习,你也不容易见到我。”

“你真的不做策展人了?”以她的能力,就算失去姬川的投资,也可以去其他博物馆重新开始,何至于要做实习生?

而且……策展人不是她的人生目标和终极梦想吗?

黎夜光爽朗地一笑,“你的目的不就是毁掉我的事业嘛,那我做实习生不是更合你心意?”她无畏的态度仿佛在嘲笑余白对她的报复——她不在乎!

沁姐对黎夜光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来艺源美术馆一周就谈下了东南展区,接着突然病假,病假后又突然离职,现在摇身一变又来应聘实习生,面试时沁姐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要实习生的岗位!如今见她和余大师起了龃龉,沁姐连忙劝和,“余大师,其他三位实习生也都很不错,露露是美院大四的学生,论文刚参加了国际学术会议……”

余白抬起手来,打断沁姐的介绍,他的手缓缓落下,指向眼前的黎夜光,“就她了。”

“那另一个呢?”沁姐问。

余白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不,就一个,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别说是沁姐,三个徒弟也全都愣住了,唯独当事人黎夜光神色泰然。“好啊。”她笑眯眯地说,“余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白交给黎夜光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刚刚临摹完的线稿,足足四个平方,卷成画卷也有两米高。黎夜光双手捧着线稿像根秤似的,小除递给她一根粗银针,余白下达命令:“明天下午三点前,扎完谱子。”

“扎谱子是什么?”黎夜光捏着针一头雾水。

“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来做实习生也不是很合格啊。”余白嘲讽了一句。

黎夜光知道余白四选一就是为了打击报复,倒也不气,小除好心提醒她:“扎谱子是要做粉本,把画稿复写上墙。”

“不是直接有复写纸吗?”黎夜光虽然不会修复壁画,但她可是看过专业书的!

“复写纸是现代做法,粉本是古代的做法,用针沿着画稿的墨线扎上密集连续的小孔,再把画稿覆在泥板墙上,然后用装了色粉的小布兜沿着线条拍打,就可以把画稿的轮廓漏上墙面,最后按照粉痕勾勒墨线。”小除指着画稿对她说,“记得扎密一点,半厘米一个孔……”

“明明有简便的方法,为什么不用?”黎夜光粗略扫了一眼,《舞乐图》的线条繁琐密集,扎完估计眼睛就瞎了。

“用复写纸的草稿线条不容易擦掉,会影响勾墨线……”小除才解释一句,就被余白打断了,他俯看着黎夜光,神色狠厉地说:“你是来做实习助理的,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做不到,就走。”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银针,“好,你想折磨我就折磨呗。”

“折磨你?”余白哼了一声,冷傲地转身,“这本来就是正常工作,别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

“那为什么非要明天完成?”黎夜光大喊一声。

“因为泥板墙已经干了,你不准时做完,就是耽误进度。”余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和她多说一句。

小除快步跟上余白,小声说:“余队,《舞乐图》那么大,一天时间是不可能扎完的。”

“我知道。”余白挑了一下眉梢,“我是要她知难而退。”

她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吗?他就偏要让她知道,有些事是她耍尽心机也做不到的。

《舞乐图》是,他也是。

第六十章 劳动最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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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上淘宝,早买早收到,别辛苦你娘,缝个大头鬼!

——《夜光夜话》

黎夜光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聪明,但没有一个人夸她心灵手巧,因为她的手是被高茜称为“猪蹄子”一样的存在。反观高茜,虽然身强体壮,却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还有点轻度洁癖,简直是女汉子界的……光荣!

“你夸我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干活?”被黎夜光忽悠来的高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我上了一天班都快累死了,还要干针线活?!”

“你不是最喜欢做手工劳动么。”黎夜光手笨,一个下午才扎完两平尺,要是按这个速度,她扎一夜也扎不出一个平方。

“是哪个缺德鬼发明的这个法子!”高茜愤愤地拿过一根针,坐在长桌另一端开始扎孔。

“发明的人不缺德,余白让我一天扎完才叫缺德。”黎夜光有些眼花,一个没留神,针尖就扎进手指,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我过敏那天他才刷的泥底,季师傅说阴干至少要两周,可我过敏到今天才十三天,加上最近一直下雨,泥板墙怎么可能干透,他就是为了报复我啊。”

“那你也是自找的。”高茜撇撇嘴,对她毫无怜悯,“你明知道他为了报复你连策展人都不让你做,你还自己千里送人头,纯属活该。”

黎夜光把手指含在嘴里吸了几口,竟然还笑起来,“他越是报复我,说明他越在意我啊。”

“……”茜姐愤怒了,“你自己找虐我管不着,你能不能不要强行给我塞狗粮?跟你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是个m啊!”

“高茜……”黎夜光一边扎谱子一边说,“我一直以为人是可以支配自己的情感的,结果不是啊,真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管不顾的。”她想起被自己骗下山的余白,那时候的他天真懵懂,脑子一热就跟着她走了,以前她不理解他娶媳妇的执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所有的执着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

“你不管不顾,可余白就是不原谅你怎么办?”高茜叹息,“你爸光留下一句话,什么也不说清楚,说了等于白说。”

“我从来都没指望过他可以给我帮助。”黎夜光神色淡然,目光却坚定异常,“但我知道他从不撒谎,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

高茜自打认识黎夜光,就知道她是个变态,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夜光的变态程度节节攀升,到如今已经让高茜感到恐惧了。

她竟然真的一夜不睡,扎孔扎到天亮!就连早餐都没时间吃,买了一袋豆浆挂在脖子上,插了一根吸管,边喝边扎。

高茜体力不济,也没有她那么强大的内心,昨晚陪她扎到两平方就熬不住回家了,这会上班一看,她竟然已经扎完三个多平方了!“你动作快了不少啊?”

“我和你说,我扎着、扎着找到手感了……”黎夜光左右开弓,两手齐下,“最好是听点音乐,跟着节奏扎……”

高茜掂了掂她脖子上的豆浆袋,“那你中午吃什么?”

“喝粥吧!”黎夜光兴致勃勃地说,“最好是小米粥,比较好吸……”

“我给你买瓶葡萄糖静脉注射吧,这样你嘴都不用张,直接升天了!”高茜实在看不过余白的故意刁难,好好一个老实人,怎么说变就变?!

说曹操,曹操到,高茜的衣袖刚撸好,工作间的大门就开了,茜姐抓起手边一把钢锯迎上去,把余白和季师傅拦在门口。她一脚踢在门框上,把路挡得死死的。

“余白!你是不是故意折磨夜光,你去看看她的手,十个手指头没一个好的!”

余白微微昂头,目光掠过高茜的头顶看向里面的人,她还在埋头工作,对一切充耳不闻。“这是她自愿的,我没有强迫她,她可以不做走人。”

“她要不是为了你,会自愿?余白,你不能仗着她喜欢你就欺负她吧!亏我之前还觉得你老实憨厚呢!”高茜恨恨地拿钢锯指着余白的鼻子,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啊!没一个好东西!

“她以前不也仗着我喜欢她,才肆无忌惮地骗我吗?”余白冷声回道,“而且她手破了又如何,我姑妈重度瘫痪,去世的时候才三十二岁!”

“你姑妈又不是她爸害的!”高茜忍不住大吼。

她一嗓子惊天动地,不但余白愣住了,就连身后的季师傅也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姑妈又不是夜光爸爸害的。”高茜心直口快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报复她就是小心眼,就是人渣!”

“不是他,那是谁!”季师傅上前怒斥高茜。

“这我就不知道了……”高茜怒吼一时爽,真要解释就没词了,“反正不是他,也许是张三、李四、隔壁老王……”

“呵……”余白冷笑一声,握住她手里的钢锯,反手一拧,轻轻松松就把钢锯从她手里夺了过来,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到今天,我还会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吗?”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穿透力极强,纵然是专心工作的黎夜光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淡定地继续扎针,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她早就知道余白不会相信,所以才没去解释,高茜还是太天真了,如果伤害那么容易就能被原谅,她也不会变成今天的黎夜光了。她自己都无法原谅伤害过她的人,又怎么会指望余白原谅她呢?

余白毫不留情地推开高茜,他脚步沉重,一步步向黎夜光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手破了?”他问。

黎夜光抬头看他,像被一道冷光照耀,顿生寒意,“恩。”

“那扎完了就去研磨孔雀石,石磨在后面。”他的目光从她红肿的指尖一掠而过,没有一秒的停留和迟疑,只是补充了一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心疼,也不会原谅你,所以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黎夜光起身,神色宁静地说:“我来做实习助理,不是想要你心疼,也不是要你原谅,只是想看到你。”

余白墨色的眼瞳瞬间收缩,干净的五官在怒气逼人的时刻散发出令人生畏的冷冽气息,“我说过,别再用你那张撒谎的嘴和我说感情!”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干嘛点名要我做助理呢?”她丝毫不为他的怒气所吓,“你留我在身边折磨,不就是对我又爱、又恨……”

她扬起嘴角,一夜未眠的脸上满是疲倦,但她目光如炬,眼眸里是永不熄灭的火。那是余白永远也忘不掉的眼神,还有她无所畏惧的固执,都曾让他一见钟情,而如今,这份固执与坚持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她的固执,让她毫不留情就舍弃了他,在成功和他之间,她的坚持,从没有偏向过他。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似的,“你凭什么认为我对你还有爱?你就这么自信?黎夜光,你看看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自信!”

明明现在的她……一无所有,不是吗!

余白的力气很大,黎夜光被她捏得踮起了脚,她离他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清隽的眉目,看到他眼中恨意的怒火,还有他微微颤抖的双唇。她伸出红肿的手指,从他的耳边擦过,替他把衬衣的后领翻好,才慢慢说:“因为你还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

余白一僵,全身的肌肉一点点变硬。

“你那么恨我,却还留着这件衣服。”黎夜光笑得很开心,也很畅快,“其实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报复我,因为我就是这么特殊!”

她决定去找他的那天起,就无惧他的恨意,她害怕的只是失去他罢了。

高茜见过有人要特殊的爱,还第一次见到有人要特殊的恨。不过细想一下,自己这辈子也就见过一个黎夜光这样的人,她确实值得特殊对待。

余白认同了黎夜光的邀请,她理直气壮地骗他,那他自然也应该正大光明地报复她,“好,从今天开始,你下班后去我家,家里缺个钟点工打扫卫生。”

余白到底还是天真了,他以为夺走梦想就可以让她颓废,他以为干苦活、累活就是对她的折磨,他根本不知道黎夜光一步步走到今天跌倒过多少次,更不知道她闪耀的成绩是吃了多少苦换来的,对她来说,这些挫折和苦难就像在游泳池的儿童区呛了几口水。

黎组的身高超过了全国平均值,完全可以傲视儿童区!

去他家做钟点工?黎夜光求之不得,恨不得赶紧去买一套洛丽塔风格的女仆装!制服诱惑懂不懂?

想到这里,黎夜光针扎得飞快,连半袋豆浆也一口气吸了个精光,等到下午三点,她准时扎完最后一个孔。巨幅线稿上,针脚密集而整体,简直可以治好强迫症。

余白特意让季师傅来检查她的工作,季师傅尽职尽责,还拿了个放大镜,一个个去看针孔。扎谱子这个活一是累,二是要心细,孔与孔的间距要尽量平均,孔洞也要避免大小不一,扎浅了、孔太小,就会漏不上粉,扎太大、粉漏多了,又会影响勾线。

而黎夜光扎出的粉本,不仅间距均匀,就连每个针孔的大小都一模一样,明明是手工活,却干出了机器一样的效果。季师傅举着放大镜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实在找不出茬,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扎的,为什么孔眼大小都一样?”

黎夜光自豪起举起手里的粗银针给他看,粗针的中间被她缠上了两圈胶布形成一个固定圈口,“这样扎下去深浅一致,孔的大小当然也是一样的啊!”

“黎夜光……”季师傅捏着银针看向她,“你还真是魔鬼他大爷啊!”

第六十一章 处男的心

part61

损人一千,自伤八百。

——《夜光夜话》

到了下班时间,黎夜光连孔雀石都磨完了,而余白也已经完成了“漏谱子”的工作。巨幅的画稿从泥墙上揭开,细密的土红色粉点清晰地落在泥板表面,连接出完整的一铺《舞乐图》。静态的粉点似乎有了自己力量,连成线、连成片,连成曲折的回廊,连成蜿蜒的丝带,连成盛唐华丽的乐章。

黎夜光知道,这才是泥板墙临摹开始的第一步,但她的内心已经激荡不已。

“泥板墙这么快就干了吗?”黎夜光惊讶地问小除,难道真是她自作多情,误以为余白故意为难她?小除把磨好的孔雀石粉末装进盒子里,点了下头,“是的啊,余队用两台风扇低风吹干了,否则时间来不及。”

“这样啊……那现在来得及吗?”她问。

“明天开始勾线就来得及,余队动作快,两周就可以勾完,主要是上颜色比较慢。”小除收拾好颜料,问她:“夜光姐,你今天就去熙园吗?”

“熙园?”黎夜光一愣,她记得姬川给他们安排的公寓,不叫这个名字啊?熙园好像是c市某个别墅区的名字……

“对啊,余队买了新房子,你不知道吗?”说起大房子,小除忍不住双手比划,“超级大,超级豪华,还有一个好大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