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叫医生,宁立夏问:“你在医院,生病了吗?”

“不是我,是我妈妈。”

朋友的母亲生病住院,出于礼貌理应关心一下,但介于她与蒋太太恶劣的关系,出言问候难免太虚伪,犹豫了片刻,宁立夏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本想下午送一盒我亲手烤的月饼表示感谢的,既然你要照顾妈妈那就算了,晚些再拿给你吧。”

“举手之劳,不是说不会跟我客气吗。”

“月饼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都可以。”其实蒋绍征根本不吃月饼,只是想借机见一见她。

“那我就随便做啦。”宁立夏还想说话,却听到宋雅柔的声音,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了两人份的粥和水蒸蛋过来。”宋雅柔把食盒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推开门看了眼病床,“阿姨还睡着呀,那你先吃吧。”

蒋绍征自然要道谢:“这里有厨房也有人做,何必大老远的送来。”

“医院离我家又不远,昨天晚上阿姨打电话给我妈妈,说突然想吃她做的干贝蒸蛋,吃不到连觉都睡不好。我妈妈一大早亲自去菜场选了尾鱼,用鱼汤炖了蒸蛋让我送来。”

“这怎么好意思。”

“有多麻烦。听说她因为冠心病住院,我妈妈吓了一跳。阿姨年纪大了,你也该顺着她一点。”

“宁立夏才是颜谷雨的事情是你告诉她的?”

宋雅柔一脸意外:“啊?立夏真的是姐姐?我之前只是觉得奇怪。你也知道我爸爸和她们父亲有些交情,小时候我经常会和姐妹俩一起吃饭,在我的印象里,寒露给人的感觉跟立夏完全不同……对了,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寒露?”

“大概是想避开以前的人和事。”蒋绍征从冰箱里拿出水果请宋雅柔吃。

宋雅柔拣了一只香梨,削好后却递给蒋绍征:“你要陪夜,一定睡不好,多吃水果。”

谢过她,蒋绍征将梨放到一旁,并不吃。

“我妈妈就是操心太多。生过这场病她也想明白了,对我说再也不愿意管闲事。本来吗,总盯着别人不放,劳神动怒的又何必。”

宋雅柔似是没有听懂:“阿姨怎么会知道立夏的事儿?你跟她……”

“她很大度,没计较过去的事儿,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逃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计较!宋雅柔在心中冷笑,嘴上却说:“摊上那样的父亲,她也真是倒霉。听说颜叔叔被发现后又逃回来了,欠了那么多债,若是让人抓住,不被打死恐怕也逃不过牢狱之灾。立夏又该头痛了……”

蒋绍征皱了皱眉:“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颜叔叔把亲朋好友骗了个遍。我爸爸和颜叔叔以前的关系那么好,难免也损失了不少。不过隔了那么久,气早就消了,毕竟曾经是朋友吗!但不是人人都想得通,这事儿刚发生,就有人来找我爸爸商量怎么对付颜叔叔,说要不回钱,把他送进监狱也算能解点气。”

……

直到蒋绍征离开,宋雅柔也没走。待蒋太太醒来,她第一时间坐到了病床前。

看到食盒里的水蒸蛋,蒋太太既感动又觉得过意不去:“我不过随口一提,又不是小孩子,害你也跟着忙。”

“您爱吃就好。蒋绍征连着陪了您几夜,我爸妈都夸他孝顺,您就别再和他生气。”

“生气要有用,我多进几次医院也值得。可惜不但没有效果,还影响了我们母子的感情。都怪我太急进,绍征和她并没有什么,我就先乱了阵脚,既然管不住,我索性就不理了,眼不见为静吧。”

“您怎么会知道立夏是谷雨?”

“听你妈妈说的呀,这不是你告诉她的么!”

“我不过提了句立夏更像是姐姐……我妈妈也真是,不确定的事儿也拿出去讲。这么说,你跟蒋绍征吵架,还真的跟我有关了?”宋雅柔面露惊讶之色,将“真的”二字咬得极重。

“和你有什么关系,事实证明你并没有猜错,也不知道颜谷雨想做什么。”蒋太太忽然明白了过来,“呀,绍征不是误会你了吧?我这就去同他说,这件事我不是从你那儿听说的。”

“您这样解释反而像此地无银。”宋雅柔温和地笑笑,“多年的老朋友,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知道。我盼你们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多这种嘴。”

“你这样心地善良又懂事的好孩子哪里找得出第二个。我管不住他,只能催促你。除了太单纯太容易心软外,绍征再没有别的缺点,他不过是见颜谷雨可怜于心不忍。不然颜谷雨再怎么纠缠他也未必看得上眼。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千万不能错过。只要你肯稍稍用点心,绍征一定不会想得起别人。”

宋雅柔的表情十分无奈:“阿姨,早知道您又说这些,我就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补上了,第二更在晚上,卡文卡的好想哭T-T

正文 第29章

接到蒋绍征的电话,宁立夏将凉透的月饼装进木盒,匆匆往约定的咖啡室赶。

她向来没有迟到的习惯,但无奈对方到的早。

把车子放在停车场,步行穿过马路的时候,宁立夏就远远地望到了坐在靠窗的位子看书的蒋绍征。

周末的闹市区很喧嚣,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让人眼花缭乱,蒋绍征穿着纯白的法式衬衫,神情专注,沉静如水,仿佛身在俗世之外。

宁立夏默默在街角立了一会儿,蒋绍征的侧影让她忆起了许多年少时的片段。十几岁的她多勇敢,纵然傻气却也令人怀念。

咖啡室的落地窗很明亮,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女生正隔着窗子往里面张望,叽叽喳喳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从印着补习班字样的帆布袋里翻出习题集,推开玻璃门走向蒋绍征。

不知道她们对他说了什么,他先是微怔了一下,又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拿起习题集仔细研究,而后接过她们递来的铅笔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说,似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小女生们脸上的红晕和眼神的焦点。

宁立夏笑着摇摇头,走进咖啡室,轻咳一声,敲了敲蒋绍征坐的桌子,板着脸歪头看他。

小女生们被她的气势吓到,没等他讲完题就卷起书和草稿纸落荒而逃。一旁的蒋绍征握着她们落下的铅笔无奈地笑。

宁立夏把抱在怀里的月饼盒放到蒋绍征面前,坐到了他的对面:“我像她们这么大时,每次遇到假借问题目接近你的学姐,都特想薅着她们的头发把她们推到一边。”

“你怎么没下手?”

“既怕给她们机会在你面前扮演楚楚可怜,又怕你不会站到我这边。你难道看不出人家的醉翁之意么?”

“没注意别人,只知道你不是为了学习。”

“如果那时候我真的冲人家发火,你会帮我还是骂我?”

“都不。我会替你向人家道歉。”

宁立夏撇了撇嘴:“幸好我没真的做,不然一定失望。你急着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儿吗。”

蒋绍征递了只手机给她,很旧的型号,她接过来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里面的卡是你以前的号码。你离开后,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先是关机,再是停机,我怕最后变成空号,就补了张卡,把号码保留了下来。”

“我离开程家时慌慌张张,把手机落下了。”

“如果有失去联系的人找你,说不定会打这个号码。”

宁立夏愣了愣,哪里会有人隔了七年再联系她?除了……爸爸。

她不知道蒋绍征是否知道了爸爸回来的事,只好装傻。这些年她早已麻木,不再忌讳别人提到爸爸的事,却莫名地不想与蒋绍征谈到它。

大概面对前任总会有这种好笑的心理,担心露怯,担心被发现分手后的种种不如意。

“虽然没什么用,留作纪念吧,谢谢啦。”宁立夏把手机收进了包里,“尝尝我做的月饼,有六种口味,芋头、瑶柱云腿、椰奶、茶蓉、乌梅和芝麻,茶蓉是我的最爱,用乌龙茶汁拌了莲蓉做馅,不过口味偏甜,配黑咖啡最好。”

她问也不问他,就招手替他要了杯黑咖啡,给自己要了热摩卡。

他不喜欢甜食,所以不觉得好吃,但在她的催问下,违心地连连称赞。摩卡散发出的巧克力味很香甜,却比不上宁立夏笑起来弯弯的眉眼。

隔壁的学生情侣在商量着去乘摩天轮,宁立夏顺势往窗外看去,对蒋绍征说:“这座摩天轮立在这里快十年了,我居然都没有上去过。”

“它刚刚建好时,你拉着我去,我不想去又被你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如果你能考上我的学校就带你去。你高考前一百天多拼命,虽然最后还是差了快七十分,不过已经比我预想中好太多了。”

有这么回事儿吗?隔了太久远,她早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高考前的确很用功,可惜她从来都是资质平庸的学生,再努力也仅能念所不上不下的学校,不像蒋绍征和宋雅柔,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学霸。

不过这世界本就不公平,有人一降生就样样都拥有,被父母骂一句便仿佛世界末日,而有人先天残疾,连“健康”二字亦觉得奢侈。

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已经很不容易,找不出艳慕旁人长吁短叹的理由。

宁立夏切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高考考不上,大学毕业后我不一样考上了你们学校的MBA么?以前的我还真是没出息,摩天轮自己不能坐吗,干吗非得求着你。”

蒋绍征笑笑:“那现在换我求你,陪我去乘摩天轮行不行?它立在这儿十年,我也还没乘过。”

她不知在想什么,居然点头答应:“好吧,看在你帮我搞定开题报告的份上。”

谁知一坐上去她就开始后悔:“这个能不能停掉,我要下去。”

“……恐怕不能。”

宁立夏并不恐高,但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就觉得心慌,联系起报纸上有关游乐场事故的报道,想到自己正被悬挂在百米高空之上,她再也顾不上形象:“蒋绍征,我能不能和你坐在一边?”

“当然。”

她连滚带爬地挪过去,谁知两人同在一边重量不平衡摇得更加厉害,唯有紧紧抓住蒋绍征的衣服。

蒋绍征觉得好笑,干脆虚揽住了她。

从摩天轮上下来时,宁立夏只觉得头晕脚软。

“我以前非得缠着你一起来,说不定是为了趁机占你便宜。”她松开抓着蒋绍征的手,笑着自嘲,“不过就算当时真的得逞我也一定会后悔,刚才差点吓出心脏病,为了占点便宜搭上性命不值得。”

“我倒觉得很值得。”蒋绍征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什么?”宁立夏没听清,正想讲话,远远地看到了宋家母女带着一个小孩子。

她本想假装看不到,无奈她们已经率先打了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小朋友满八个月,要带她粗门玩,更新会在晚上。。。。。。

正文 第30章

不过打了个照面,宋太太的眼神就已经让宁立夏浑身不自在,因为她的爸爸与宋雅柔的父亲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在她的记忆里,温柔贤淑的宋太太曾是最和蔼可亲的长辈。

“到游乐场约会,你们还真是有童心。”宋雅柔笑盈盈地说,“要不是答应了表姐家的小侄子,我才不会来这么吵闹的地方。”

宁立夏知道蒋宋两家的长辈有意撮合他们,听到“约会”这两个字,赶紧解释:“蒋绍征送点东西给我,原本都要走了,看到摩天轮,我一时头脑发热,硬拉他过来,刚刚差点吓死,真是后悔。”

旧相识里,除了唐睿泽和蒋绍征,便只有宋雅柔待她的态度跟过去一样亲昵,因此即使对她再无好感,宁立夏也不愿打破眼前的平衡,更不想阻碍人家的好姻缘。

因此,告别了宋家母女,她立刻问蒋绍征:“宋雅柔会不会误会?你要不要回去解释?”

“我有什么需要和她解释?”

“你们不是……”

“误会的是你。俩老太太闲着无聊瞎琢磨,弄得我现在一看见宋雅柔就觉得尴尬,恨不得躲着走,估计她也差不多。”

“其实你们看起来很般配。”这一句话倒是出自真心。

“你真的希望我和她被凑到一起?”

“这不关我的事,所以谈不上希不希望。”宁立夏怕被看穿,唯有用笑容来掩饰言不由衷。

见蒋绍征与宁立夏走远了,宋太太冷哼了一声,说:“果然儿子都没良心,妈妈还躺在医院里,他却有心情和始作俑者说说笑笑。”

“王阿姨看起来还好,并没她讲得那么严重,她大概也就是想让蒋绍征愧疚。”

“我知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脑子?只会一味死读书,连个逃犯的女儿都拼不过!”

“妈妈!”宋雅柔变了脸色,攥紧了表侄子的手。

“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对女人来说,找不到好的归宿,人生就是失败的!再过不到两个月你就三十二岁了,每个人见了我都问你女儿怎么还不结婚,我只好说你眼光太高。其实呢?宁御宁御把握不住,蒋绍征对你的兴趣也不大!周围和你差不多大、条件也相当的男人哪个还单着?你居然还敢这么不紧不慢的。”

“没有合适的就不结婚,又不是养不起自己。”同样的话听多了,她总会生出埋怨,“如果不是您挑三拣四,我也不会单身到现在。”

“你不结婚别人会以为你有毛病!追你的那些没有一个配得上你,不是家世不行,就是本人资质平平,好不容易这两样都有了,相貌又拿不出手!亲朋好友们全看着呢,堂姐妹表姐妹中无论容貌品行还是学历见识你都是最出色的,要是在婚姻上面落了后,会被她们笑话的!错过了蒋绍征,你还能到哪儿再找一个处处都能压过她们老公的人来?”

“王阿姨说蒋绍征只是看宁立夏可怜才搭理她。他们俩并不见得是真的有什么。”

“那是当然,除非他傻!不然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理去找颜谷雨?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如今人人都夸你和蒋绍征般配,要是他与别人走得近,我们宋家的脸往哪儿放?”

……

临睡前,宁立夏才想起蒋绍征给她的手机。

通讯记录里有一连串的号码,除了妈妈与妹妹的全都不认识,大概是骚扰电话。收件箱里也挤满了短信,读过妈妈与妹妹发来的短信,宁立夏只剩下悔恨。

闲来无事,她便逐条删除垃圾短信,删到一条银行发来的转账提示短信,宁立夏无意中点了进去,看过后半晌都没回过神。

转账金额为十万,附言是“小雨在妈妈那儿要乖”。

她迅速地向前翻找,最早的一条大约在她离开程家三周后,转账金额为五十万,附言是“平安,勿念,速去找你妈妈”。

而后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有一笔钱转入她大学时爸爸给她办的银行卡。

宁立夏颓然地想,爸爸一定没有想到,用光了里面的钱后,改掉名字的她很快弃用了那张卡,如今找也找不到了呢。所以年年都说的那句“生日快乐”直到如今她才看到。

“能进来吗?”宁太太在门外喊。

宁立夏藏起手机后才答:“您进来。”

“我炖了燕窝,晚上不能不吃东西呀。”

“您住过来之后,我胖了一大圈。”

“你怎么能算胖,原来的脸色多难看,哪比得上现在。嗯……”宁太太欲言又止,“我听你妹妹说,你下午去见蒋绍征了?”

“……还有什么是她不拿出去到处说的。”

“她就是无意中一提。你和蒋绍征?”

“普通朋友而已。”

“你别怪我多事儿……蒋绍征好是好,但蒋家过去和我们太熟,什么事情都知道,如果你跟蒋绍征走到一起,蒋家会不会轻视你?毕竟那种人家都要面子。我的意思是,最好选个不那么知根知底的人家,反正你如今改了名字,虽说情投意合最重要,但结婚不止是嫁给一个人,对方的父母看不看重你也很重要,家庭出身对一个女孩来说还是很要紧的。都怪你爸爸,他……算了,现在再提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我并不觉得爸爸丢脸,会这么想的人我也不会考虑。”本能地说出这一句,瞥见妈妈尴尬的脸色,宁立夏又觉得后悔,柔声安慰,“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寒露是不是跟您说蒋绍征妈妈找过我的事儿了?你放心,我和蒋绍征没有暧昧。”

“他现在不是正追你吗,你过去那么喜欢他,我怕你心软。”

“……您连这些都知道?麻烦替我告诉寒露,以后任何事我都不会再和她说!”

劝走母亲,宁立夏立刻给宁御打了电话。

“我以前的银行卡丢了,现在改了名字,旧身份证也废掉了,你有没有办法再帮我补办一张卡。”

问清缘由,宁御一口回绝:“你很缺钱吗?兜那么大的圈子干吗,需要多少我明天打给你。”

“不是钱的事儿,这是我爸爸给我的。”

“那有怎么样?正因为是他给的才不能动,用赃款你不怕被当成共犯么?”

“不帮忙就算,何必又挖苦人?”

想起上一次宁立夏两天没接他电话的经历,宁御破天荒地放软了口气:“好吧,只要你以后不再提你爸爸,我保证再也不挖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