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口味,她今天还化了个风尘味很足的烟熏妆。

房间里坐着的,站着的,六七号人齐刷刷地,视线聚集到江淮易身上。

江淮易身上还穿着出入写字楼的浅色西装,整个人挺拔而冷淡。阎哥明显看出他这样的装束不可能是酒吧的服务生,目光玩味地转向明笙:“哟,男朋友啊?”

“不是。”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明明是在阐述一个他早已坦然接受的事实,但在这个语境下却让人无法忍受。

江淮易旁若无人地坐去她身边,视线看都没看那些杂碎一眼,话也是对明笙说的:“你能不能改改这个陪客的习惯?”

她冷着脸:“没在陪客。都是朋友。”

“哦。”江淮易好像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配合地笑了两声,人仰在沙发背上,散发着生冷的气息。

他这个态度成功激怒了阎哥,后者用毒蛇出洞前一般的阴冷语气,在明笙耳边笑说:“你朋友好像不是很欢迎哥几个,你这店是谁做主?”

明笙太过熟悉他们这类人发作前的挑衅语气,但江淮易不可能乖乖听她的话出去,只好半遮半掩道:“我还真做不了主,这店本来就是他的。”

赵哥大致知道点内情,好像也认出了江淮易,附在阎哥耳边说了什么。姓阎的恍然,说了一声:“哦,就是许亦淑要搞的那个?”

事态有点失控,明笙不清楚许亦淑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但江淮易一听见这个名字,犹如被误入了雷区,脸上浮现出她熟悉的烦躁。

一旦他开始出现这个表情,一般都会失去理智——

譬如现在,江淮易忽然坐起来,用手拨弄桌上的酒瓶。他是常客,太熟悉这里的酒价,单这一瓶酒标价近六位数,一般没有人会点。屋子里这群人虽然看上去庸俗,但出手确实很阔绰。

江淮易了然于心,然而脸上表现出来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凑在明笙耳际,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她微凉的耳廓,语调轻佻:“标价别这么便宜吧?”

明笙想躲,被他牢牢摁在沙发上,继续挑拨:“我能不能用这个办法?”他攀上她的肩,刻意压低声音,“一瓶酒听你说一遍爱我。”

他这么旁若无人,也不嫌肉麻。屋子里几道眼神凛凛如寒光,能将肆意*的两人割成两半。

明笙不用回头也知道,阎哥的耐心没了。

第48章

江淮易凑在明笙耳际,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她微凉的耳廓,语调轻佻:“标价别这么便宜吧?”

明笙想躲,被他牢牢摁在沙发上,继续挑拨:“我能不能用这个办法?”他攀上她的肩,刻意压低声音,“一瓶酒听你说一遍爱我。”

他这么旁若无人,也不嫌肉麻。屋子里几道眼神凛凛如寒光,能将肆意*的两人割成两半。

明笙不用回头也知道,阎哥的耐心没了。

“呵。”

一声冷笑如同预警,在她脑海里响起。

然后便是可怖的大段沉默。

没有料到的是,阎哥在这不寻常的寂静中,突然大笑起来,玩味地看了眼明笙,意味深长道:“你骗公子哥儿还是有一套。”又大喇喇转向江淮易,“小子喜欢她啊?”

明笙一直暗暗扣着江淮易的手背。她不让他发作,这使得他的气息更加暴躁。但好在不再是以前了,他又向来高傲得不可一世,鼻子里轻哼一声,没去看故意挑唆的那人。

姓阎的心知他的家世并不好惹,但他们这些刀尖上滚过的人不像生意人那样趋利避害,往往像嗜血的兽,被激怒了,不下对方三分城绝不罢休。

明笙随他们如何诋毁,但实不愿意让江淮易继续掺和眼下的局面,出来调和,佯作为难地看一眼江淮易:“阎哥,我现下手头实在有事儿。我给您叫几个伴吧?”

她说着便按了服务铃,门外一直忐忑候着的秦沈立刻进来,明笙吩咐他去喊小离,自己拽住江淮易的胳膊,使眼色让他起身。江淮易心有不满,反倒不配合,动作迟缓到只象征性地离开一点沙发,完全不顾她的焦急。

这时,阎哥大手一压:“就这么想走?”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揭过。

明笙背着身,眉头已经皱到一处。

“从我手里带人走,叫阎哥我面子往哪搁?”阎哥端起台面上的两杯酒,走到他们面前,阴狠的神情突然一转,干笑了几声,这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来,不是两情相悦么?哥成全你们,在这儿喝个交杯酒,大伙儿就当看个喜事。”他转身一说“是不是?”,屋子里的手下们立刻配合地起哄,场面像一出荒诞喜剧。

明笙知道这些笑声从何处来。

他手上端的一杯酒有问题。明笙看出来之后,方才就一直在推辞不喝,此刻它被端到面前当作出这扇门的门槛,俨然成为一个进退两难的格局。

江淮易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把接过去。明笙连忙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不要。

阎哥早就知道这个小娘皮看破了酒里的端倪,但毫不忌惮,反而狞笑:“怎么,嫌哥送的礼不够啊?”他招来旁边一个黑衣男人,说,“把东西拿出来,给人满上。”

紧接着,那黑衣男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包药粉,当着他们的面,把整整一包倾进了明笙手里的那杯酒里。

阎哥拍拍手喊停,说:“这下够了吧?”

场面顿时肃然,赵哥带着几个都用看好戏的眼神观望。只有江淮易,还在不屑地发声:“还真见了鬼了。”他揽着明笙的背,说,“想走就走,我在这儿陪他们玩儿。”

明笙大约猜测,他说的单独谈话基本就是他曾经对陆远的类似处理方式,然而眼前这群人是不吃这套的。她回身,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

江淮易被她的谨小慎微弄得失去耐心,看见旁边那群期待的眼神更觉无聊,仰脖子把他手上那杯酒喝了,一松手,任杯子在地上四分五裂。明笙拦也来不及,伸手过去想阻止,正方便他劈手把她手上那一杯也接过去,还没来得及灌,就听见她失态的喊了声“不要——”。

酒液的冰凉从食道滚入肺腑,胃里清凉一片。他闻声轻轻一笑,用一只手钳住她挣扎的手,侧身把另一杯也灌进去,最后回身,像阎哥举杯示意。

他放开明笙,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现在能好好玩了吧?”

整间大包厢里四处站着黑压压的人,只有他气定神闲地坐着,玩世不恭的模样骄傲得睥睨一切。

但明笙脑海里的弦彻底崩溃,也不管他接下来怎么打算,拉住人就往外拖。

酒也喝了,台阶也有了,阎哥那群人没再拦。

明笙顺利地把江淮易拖上走廊,偏生他像个玩上瘾的小孩子,游戏刚刚开始,被挑起了兴致,不肯在刚吃了一道前菜的情况下放弃他的大餐。明笙在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下拉着他走了一阵,终于怒火上涌,甩开他的手训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忍无可忍道:“阎哥上头的人有涉毒背景,万一…”

说到一半,视线里江淮易冲着她笑的眸子突然失了下焦。明笙敏感地抓住了他一瞬间的恍惚,本来想说什么也忘干净了,五指在他眼前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忧心忡忡的语气令他愉悦,忽然冒上来的晕眩感也变得没那么打紧。他把她的手捉下来,笑了笑说:“没什么事。”

这声音也明显没方才那么亮了。

包厢门没关,屋子里的人以为他们走远了,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那玩意儿喝多了会不会有问题,毕竟一整包呢。”

“有问题才好,把她男人给废了,小娘们还不来找老子。”

呢。”

这些污言秽语明笙一秒钟也听不下去,瞪着江淮易:“你给我过来!”

被她这么训着,江淮易再如何也觉得面子上略微过不去,手依然放口袋里,闲闲地跟在她后面走。但为了不挑战她生气的底线,他步子还算迈得比较开,一直能跟住她。

走到门口,秦沈上来想问情况,明笙压根没逗留,直接带着江淮易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江淮易淡然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但毕竟喝了一杯不知名的饮料,他头这会儿确实疼得厉害,又因为惹怒了她不敢卖可怜,便靠在座枕上有点委屈地闭眼。

明笙已经完全没在留意他了,脑海里全是万一是那种东西怎么办…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他们倒了那么多,别说成瘾了,万一过量…

她从来没把油门踩得这么足。车窗开了一半,夜风像无形的刀片铺天盖地刮来,她心慌得厉害,握着方向盘的手心薄薄一层汗。

到了医院,急诊洗胃,为了排除未知毒素,江淮易几乎把晚上能做的全身检查都做了一遍。一通检查下来,他也不知是因为那包药粉作祟,还是被各种非人类的医疗设备折腾的,全身都不舒服,胃里更是一阵一阵地发烧,脸色惨白如纸。

一直到半夜,才办定住院观察的手续。

医院里床位紧张,江淮易这张床位是临时搭在走廊上的,娇生惯养的某人享受惯了vip待遇,第一次睡这么简陋而单薄的小床,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都还皱着眉头,极为不适的模样。

月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床边。

明笙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从出明夜开始就急速跳动的心脏仍未平复下来。

对待自己,她有一种出乎常人的潇洒和狠心,许多危险她都懒得放在心上。可是对他,她觉得后怕。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盯着他清瘦而苍白的面容,会觉得这样的担心令她煎熬万分。

她难以平静,干脆起身走走,见到隔壁病房的人还在和家人聊天,走了过去。桌上搁着几袋水果,她指着苹果说:“能买几个吗?”

对方是一对母女,人很好,愣了下说:“反正我女儿也吃不光,你拿去吧。”她甚至还主动从袋子里挑了几个好的递给明笙,“给。”

明笙受宠若惊,说:“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买吧。晚上附近没有水果卖,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中年妇女笑着,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是蔼然的,“大家都不容易。”

明笙揣着那对母女给的三个苹果,怔怔地往回走。

病痛中的人总能意识到每个人必须经历、却经常被自己所忽略的生老病死,从而达成一种奇异的共情。在夜晚的医院尤甚。

她有时候觉得人世间的这些共情很奇妙,它把每个陌生人、亲人、爱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变成一个罪孽与恶念横行,却始终温情美好的人间。

回到病床边,江淮易还没有醒。

其实她只是想做点什么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明笙掰开借来的折叠水果刀,细致入微地削掉果皮,让自己镇定下来。

全部削完,她只能对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江淮易醒了。

走廊上空调不是很足,江淮易蒙着被子,脸上有薄汗,兴许是被热醒的。他看着她削苹果,看得出神,发现她停下,眼神期待:“给我削的吗?”

她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把切好的苹果一字排开在一个临时的矮桌上,此刻坐立难安,说:“都生锈了。你想吃我再给你去弄一个。”

江淮易脸上泛红,说:“就要这个。”他微微张嘴,看她没反应,不满地催道:“我没力气。过来喂我啊…”

明笙霍地起身,说:“你等等。”转身又出去了。

声控灯随着她的离开而暗灭,他微张的嘴又失落地合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夜晚的走廊安静而阴森,他觉得时间走得好缓慢,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明笙重新出现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借来的盘子。她瞄了一眼江淮易。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用被子蒙住自己,这会儿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呆呆地看着枕巾,落寞的模样可怜巴巴的,和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他判若两人。

“怎么了?”她边说着,边用刀把苹果锈掉的部分刮了,切下好的果肉集成一盘,一块一块用牙签插着端到他枕边,“不是想吃么?”

他都明示过一遍了,此刻挑眸瞟她一眼,还是不肯伸手。

明笙终于妥协,用木签子戳起一块喂到他嘴边,江淮易这才动动唇把那块苹果叼走。

明笙就着这个方式喂了他好几块,终于被他别扭的模样逗笑了,语气纵容:“行了么江少爷?要不要嚼碎了渡给你?”

江淮易叼的速度远远高于他吞咽的能力,此刻艰难咽下去一块,因为刚刚洗完胃的缘故有些呕吐欲。他本来应该禁食,但她忘了他也就选择性遗忘,含着甜津津的水果,眼眸一转又偏过头去,露出来的脸颊泛红,不知道是被子闷出来的还是羞赧。

明笙又强喂了他一块,问:“热不热?”

他咬着苹果片,适可而止地不吃了,抬头:“嗯?”

这么一回神,好像确实挺热。大夏天的,医院也不知道换床薄点的褥子,明笙偏还担心他着凉似的,帮他掖得很严实。他刚都快被捂死了。

明笙帮他松被子,松完又塞回去,怎么着都觉得不好,最后自暴自弃:“算了,你忍一忍。免得感冒。”

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笨手笨脚的。

江淮易在心里哼一声。还以为她无所不能呢,其实就是个毛躁丫头。

毛躁丫头也敢拖他这么多年。

他吃了两口苹果吃不下了,看她还在喂,很给面子地又叼一块,终于有力气跟她对峙了,轻飘飘的模样像叼着根烟似的:“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别装蒜。”江淮易说,“我不信你是自愿去陪的。那帮人对你动手动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就一直这么拖着?”

明笙敛着眸子,好像在考虑这件事跟他说合不合适,最终坦诚道:“我跟他们这么耗着,是为了拿一个东西。”

他挑眉:“什么东西?”

“录音。”

他讥笑:“你还干上刑侦卧底工作了?”

“还真是。”明笙对他的讽刺一笑置之,说,“还记得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我那个突然离奇暴毙的朋友吗?”

江淮易艰难想了一会儿:“姓孙的,叫孙什么娥…?”

“孙小娥。”明笙说起这个名字,语调平静,“我怀疑阎哥跟她的死有关系。”

江淮易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喝酒的时候听他说的。本来孙小娥跟赵哥的关系好,那会儿赵哥也是刚认识阎哥,她误入这个套不难理解。”

江淮易的重点跟她完全不同,斜着眼看她:“所以说在你展开刑侦调查之前,不还是陪酒了?”

明笙被噎得哑然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当时的窘境,恼羞成怒:“我是陪人家喝过几杯,你打算怎么样?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能回去。”

江淮易连忙拽住她的手腕,安抚:“生什么气——”他语调一转,又涎皮笑脸起来,含笑的语气千回百转,听起来十分欠打,“有长进了嘛,知道撒娇了…”

明笙立刻想把手抽回去。

江淮易眼疾手快捉牢,把她的手拖进热烘烘的被子里,一遍遍地磨她手背凸起的指峰:“好了,别闹了…”

他把她的手铺上枕头,枕在她手背上,朝她眨眼睛,“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会想起我吗?”他声音有一丝委顿,“你明知道我会不高兴的…”

“孙小娥对我的意义很特殊。她是我自力更生以来第一个朋友,只不过她的运气没我这么好,自己性格又比较好高骛远,容易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会变成后来那样。”明笙说,“我没办法放任不管。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可能她永远都会死得不明不白。我不会安心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

“知道了。”江淮易打断她,短短的指甲在她手腕内侧百无聊赖地轻挠,“所以录音拿到了吗?”

“拿到了。”

“有用吗?”

“不知道。”

他眼睛瞥向她,微微不满:“你为什么总对别人这么上心,就不想想你自己?”

“我对你也很上心呀。”明笙终于想起反击一般回视,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直到把他看愣,才噗嗤一笑,劝说,“你快休息。都快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