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殊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答案。

乔温欢滞了半响,才勉强说道:“虽然只是推测,可是…我似乎能理解言夫人。”

她情绪看起来依旧未平静下来,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发颤,萧殊认真看着她,突然有些不忍,他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阿乔,闭眼,放松,什么都先不要想。”

本来伏在一边假寐的小宝,突然抬起了头。

出于尊敬,崖山2567从来不窥探系统管理员的思维,即便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因为他的程序是完全仿造人脑建造的,所以他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福至心灵,突然而然的第六感。从科学数据上来说,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少可信度,可那一点点的未知和疑惑,挠得他心里痒痒。

乔温欢最后那句话,和他一定有关系!

崖山2567扒开房门,昂着脑袋寻找合适的人类躯壳暂时寄宿。他排除了靖王,姜管事,和那个耳背的县丞。因为从智商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有可能会发觉事情不对劲。崖山2567又转了个弯,盯上了乔岸。

深夜的言家老宅似乎空无一人,因为言如锦常年住在别处,所以本来老宅就没有几个人,言夫人死后,言豆在书院念书,丫鬟仆人更是走得走散得散,老宅常常空着。崖山2567操纵着乔岸的身体打开大门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任何质问和阻拦。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挑了个方向朝前走去。

言夫人残余生物电波非常细微,即便是崖山2567也很难从复杂的环境之中单独将她分离出来,他驻足良久,试了不下十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那厢,察觉有异样的守门人胡乱披着一件衣服,粗着嗓子远远吼道:“谁在那!给爷滚出来!哪个小贼敢偷到这里来——”那守门人极为壮实,拎着一个木棒飞跑而来。

崖山2567暂停程序进程,他抬头,摸了摸乔岸这身无二两肉的干瘪身材,又远远看着那守门人举着灯火照耀出来的油光闪闪的肌肉块子。颇为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谷大树,男,三十四岁,家住平安巷东第三户,家中有老父长兄。”崖山2567懒懒散散地开口。

“你这小贼作甚知道爷爷的名字?好啊来偷前踩过点不是!”

崖山2567打开了程序进城,选择了plan14,确定继续搜索,这才侧头看了那守门人一眼,继续说道:“性情暴躁,欺软怕硬,嗜赌,阳痿。”

那守门人脸色唰地一变:“你怎么知道!”那小白脸口中的最后一幢论断,按理说只有他媳妇知道,怎么一个外人,他眼睛一转,下了定论,“好你个二椅子,敢勾搭我婆娘!”

崖山2567越发觉无趣,皱了皱眉头:“你口袋里有半两银子,是你偷拿了言夫人的发簪送到当铺里换的,你觉得这样来钱很快,打算晚上喝点酒之后,继续来这里寻摸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金子。”

守门人手中木棒啪地掉在地上,他反驳:“你胡说八道!”可他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慌张,这些事情,除了自己,根本没人会知道,难道,他一直在监视自己,听到了他兴奋的自言自语?

“你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取名叫小南,后来这只猫死了,你从今以后再也不养猫。你娶了如今的夫人,而当初没有选择比她更漂亮的,也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南。”

守门人慌乱地站在原地。

——若是刚刚的那些还可能是有人告诉他,或者他监视了自己,可是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外人知道!

崖山2567回过头:“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不要妄图触怒我。现在离开这里,假装没人来到过。否则你明日醒来,便是在县衙的牢房里。”

守门人听见这话,哪里敢再磨蹭,慌张转头就跑。

崖山2567叹息一声,抬了抬手,虚空展开了操作界面。

“言夫人残余生物电波搜索成功。

是否进行转换?

注意:转换后该生物电波将永久消失。”

崖山2567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确认。

他慢慢听罢,脸色毫无波动。

崖山2567并不会操纵人的面部肌肉,他也不知道如何完美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使用人类躯壳的时候,总是木讷又阴森。

他转身走了出去,风卷起秋寒涌入他袍袖间,毛毛细雨凝结在他的睫毛上,然后沉甸甸地下坠。他胸口一股闷气,排不出去又消除不得,唯剩下慢慢的失望和愤怒。

言夫人留下的只有寥寥几句话。

“如果我再也无法保护你,

如果我知道你的未来必将受到戕害,

那我如何能够忍受将你留在这个黑暗残忍的世界。

跟我一起走。

娘和你一起下地狱。”

崖山2567瞬间明白了刚刚乔温欢为何情绪波动,她又为何会说她理解言夫人。

好个理解。

因为她本身就做过和言夫人一样疯狂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还有人看没有

我忙完回来了继续更新。

日更或者隔日更。

名字(七)

乔岸一早醒来的时候,觉得双腿酸疼,他揉了揉腿肚子,伸了个懒腰,扭头瞧见雪白得发亮的小小宝正蹲在窗口的阳光下面,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他。

乔岸一愣,旋即欢快地打了招呼:“小宝早上好。”

雪狼慢吞吞用前爪撑起身子,垂在两侧的耳朵竖直起来,小雪狼极为认真地审视了乔岸片刻,垂着尾巴悠然走上前来,跳上床去,伸出白乎乎的爪子触碰了下他的额头。然后雪狼又原路返回,跳上窗棂,飞快窜入窗外一片蒙蒙细雨之中。

唯独留下乔岸一脸茫然。

昨日他代替姜管事去给小宝洗澡的时候,差点跪下来叫宝爷爷,那位才悠闲地从房顶跳下来,抬起爪子,嫌弃地让他抱起来放入木盆里洗浴。对于小宝肯主动来他房间里看他一眼,乔岸有种被降宠的感觉,险些喜极而泣谢主隆恩。

【暂时寄宿者生理指标正常,无不良反应。】

崖山2567挺满意。

小雪狼一脸冷艳高贵地坐在门口,看着大家伙开始起床忙活,乔岸路过他身边,又跟它打招呼,它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乔岸习惯了,这只雪狼将他和言豆救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孤傲的模样。好像天底下唯他独尊,其他人都是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的异种。

唯独对乔温欢才显露出明显不一样来。

几天前乔岸见了乔温欢逗弄它,也兴致勃勃地冲它说了一句伸左手,小雪狼当时的眼神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傻子。

这时,乔温欢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沓像是卷宗的东西,她鬓发有些散乱,行色匆匆似乎发现了什么。

乔岸本以为会像以往一样欢快地绕着她的裙子打转的雪狼,此刻依旧目不转睛地静坐在台阶前,淡绿色的瞳仁却显得极为阴森诡异。

一个上午过去了,乔岸都没见这家伙动弹一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

乔温欢一夜未眠查看旧案宗,又早早出门询问言夫人的友人,未有所得。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跟随她回府的小吏们一哄而散地吃饭去了,她掸了下有些水汽的衣袖,朝后堂走去。

碎石小路刚转了个弯,迎面看到的不是小宝欢快地吐着舌头来迎接的模样,反倒是萧殊垂眉凝视的侧颜。

浅雨激起一层薄雾,模糊了他面部轮廓和身上衣袍的颜色,相似的面容和气质,终于令乔温欢有些恍惚,有种和初见靖王之时一样的感觉,甚至有模糊的碎片从记忆深处上涌,只是这些碎片太过于模糊零碎,令她难以拼凑。她自负地将这归咎于错觉。

萧殊回头,瞧见她,眉头微微展开,露出个笑容来。

“殿下何以在此?秋雨湿寒,殿下更要保重身体。”乔温欢好言道。

萧殊闻言,笑容淡了一两分,他看了她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簌簌雨声又响了一会儿,他喉间溢出一声笑:“阿乔,我认输就是。”

乔温欢错愕,昨日萧殊突然称呼阿乔,让她诧异却来不及细想,如今他又乱言乱语,委实让她猜不透。

“这种事你定然料准我死扛不过你,只会让我生气难堪,才会这般客套疏远对我,是与不是?”

乔温欢更是尴尬:“殿下说笑了——”

“你看你还是这般,我都说了我认输,难不成还要我认错?”

“下官不知殿下指的究竟是什么?还请殿下赐教。”乔温欢正色拱手,恭谨地行了一个礼。

萧殊皱眉上前,抬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腕:“阿乔,我当初骗你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该就此对我不理不睬,你我二人错误相抵,谁都不要再气谁了好不好?”

他的眉眼氤氲着浅淡的水汽,沉蕴着似醉非醉的味道,那认真的双眸,很容易让人看痴了去,可是嘴里说的话,却让乔温欢完全糊涂。

“殿下!”她认真道,“我在此之前同殿下毫不相识,更何谈什么错不错的,殿下再想想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不过刚过去三年,你这是彻底忘了——”他看起来难过又难堪,脸色也白了几分。

乔温欢一副受辱的模样:“殿下,下官虽然驽钝,但是胜在记忆力良好,过目不忘虽显夸张,但是下官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件事情!”

“乔温欢!别说你会后悔的话!”他口气突然凌厉起来。

乔温欢后退两步,重新恭谨地垂下了头。

这时候,不远处一个皂衣吏人啪啪踩水而来:“乔大人,乔大人,那黄家夫人又找上门来了。说是有话跟你说。”

黄夫人正是乔温欢今天早上带人去造访的那位言夫人的旧友,她跟乔温欢打了一上午太极,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

乔温欢拱手冲萧殊道:“下官告退。”

萧殊没有应声,径直转身离开。

乔温欢凝眉看了他片刻,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她自从穿越而来,便一直待在裴府里伺候裴晏之的衣食住行,根本不可能也绝对不认识这位靖王,而且刚刚他言谈之间似乎与她交往颇深,又附深情,更是令乔温欢疑惑不解。她很快将这事放在脑后,专心应付来访的黄夫人。

黄夫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眉眼之间稍有忧郁氤氲,似是近些年来生活不顺。

她见到乔温欢,柔柔起身行礼,旋即开门见山道:“我一直以为阿程比我幸福。”

她叹息一声,才接着道:“因为我和阿程的夫君有生意往来,所以我二人也相互交好,阿程体弱多病,我便常常去她府中看她,陪她说说话。她有一个知交好友,叫做柳眉,就是那个后来抢了她夫君的臭不要脸的。”

黄夫人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言如锦和柳眉怎么勾搭上的,言如锦做人滴水不漏,阿程一直被瞒得死死的,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从那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阿程以命相逼,要言如锦离开柳眉,那言如锦早被美色糊了眼睛,哪里肯答应,斥责阿程无理取闹,阿程又这般闹了几遭,言如锦也心烦不已,于是干脆在外边买了宅子,将柳眉安置在那里,自己也常年不回家了。”

“大人今天问我又什么奇怪的事情,事情发生到这里,便出了一件事,令我如今都想不通透。”黄夫人道,“阿程家里出了这事后,我去她那里劝她,想让她想开点,我家男人也是三妻四妾,我难受过闹过,最后还得这么过日子,可是她却说,并非因为丈夫养外室才这样,说来她确实也想为言如锦纳妾,不至于为此这般绝望胡闹,可我又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便询问阿程。”

“阿程遮遮掩掩不肯细说,当时我家中的事情就足够心烦,也分不出心力去管她那些事情。阿程死后,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肯多问两句,说不定还能帮她一把。”黄夫人闭上眼,悠悠叹息了一声。“我觉得是柳眉害死阿程的,柳眉这个贱女人,她不缺钱,不缺宅子,不缺首饰,她死掉的那四个男人给她留下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可她就是贪得无厌,她什么都想要!”

黄夫人自觉失态,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歉。

乔温欢将这些记在脑子里,起身谢过黄夫人。

黄夫人脸色惨白,连忙道惭愧,而后福身告退。

在一旁记录的皂衣吏许赢将黄夫人的所有话都听在了耳朵里,他将案宗合上,试探问道:“乔大人觉得黄夫人的话是否可信?”

“黄夫人倒是磊落女子,不可能在死去故友这种事上骗我。”

“那她上午为何一个字都不说,来来回回地跟我们绕弯子。”许赢心中还余气愤。

在台阶前坐了一上午的小宝突然一个激灵,它抖了抖毛,欢快奔到乔温欢的裙子边,小声呜呜叫着。

乔温欢蹲下身顺了顺它的毛,接着对许赢说道:“黄夫人太爱她的丈夫,爱到生惧了。能跑来府衙将她所知告诉我们,她已经不容易了,不该深究她。”

许赢似懂非懂点点头,回想起白天在黄府里的经历,又觉得真是这么一回事。

乔温欢低头继续揉着小宝的白毛,软软抱怨它:“怎么回事?今天不仅靖王不对劲,你也特别不对劲。”

崖山2567有些尴尬,一头把脸扎进了她膝盖上。

早上的时候,他试图分析乔温欢穿越前的举止,然而性能优越聪慧无双的人工智能,却在这个时候死机了四个半小时,奇耻大辱啊。

他越发觉得不甘心,拿牙齿咬乔温欢的手指。

都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