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是在骂沈伏息,她是在骂唐雪衡,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气和萧水的心一般,越来越阴霾。
但还有比她的心更阴霾的,那就是沈伏息的表情。
忽然,一柄长剑横在他和萧水面前,当时这把剑离萧水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在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后,这把剑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因为——沈伏息发飙了。
“不自量力。”沈伏息两指夹着剑柄,眯着双眼冷冷说道。
他是个时常温和的人,越是这样的人,生起气来就越让人害怕。
“你……”来人很惊愕但很甜蜜的回话道,却被沈伏息打断。
他一字字道:“上次放你走已是恩赐,戚姑娘为何如此不识抬举?”
戚雅仙她的确不客气。
一见面就把剑横在萧水和沈伏息面前,她这是嫌死的太慢么?
萧水嘴角一抿,半真半假道:“打扰别人说话是会下地狱的。”
插嘴是件很不礼貌的事,但很显然今天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在意。
不,有一个人在意,戚雅仙在意,但她的在意完全不足以让萧水在意。
瞧见萧水如此咄咄逼人,戚雅仙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我见你被沈伏息挟持,好心救你,你不识好人心便罢了,竟还对我如此无礼!”
萧水一愣,忍不住问道:“我?”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伏息:“被他挟持?”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沈伏息笑了起来,笑的极为夸张,萧水也忍不住随着勾起嘴角,神剑门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本座挟持了谁?还请戚姑娘明示,本座实在费解。”
“你不知道?”戚雅仙惊讶道。
沈伏息道:“本不知道。”略顿,又道:“现在知道一些了。”
戚雅仙用很难懂的眼神凝视他,沈伏息道:“但知道这一点还不够,所以还请戚姑娘赐教。”
戚雅仙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堂堂伏息宫主竟蒙在鼓里?”
事实上沈伏息也懂她的话,他自然比她更加明白这件事的微妙所在。
而就在这时,萧水突然道:“知道这一点点就足够了,甚至多余。”
她说话时习惯性的抚向腹部,微微隆起的肚子引起了戚雅仙的注意。
江湖第一女公子可不是白做的,她自然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这……”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萧水地肚子,萧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黛眉一挑,神色难解。
“小姐的意思是?”沈伏息扯开话题,他不想给萧水招揽更多事非,她现在有孕在身,他不想让她有半点烦恼。
戚雅仙还呆在那回不过神,萧水干脆无视她,抬眼对沈伏息道:“神剑门和唐门作何说何都无所谓,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闲人的口水就像汪洋大海一样,我们不能逃离,就只能被它一点一点淹没,但只要是水,总会有干的一天,只要是话,也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许多人自以为是的“正义”以及对别人的践踏其实都是对别人的狭隘和不宽容罢了。
赢的肮脏,胜的丑陋,那么,败又如何,负又怎样?
——败也潇洒,负亦为王。
沈伏息并未做声,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还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会有如此深远的想法。
戚雅仙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她连声音都颤抖了:“……神剑门与唐门放出消息称你被伏息宫主挟持,可你竟……你竟怀了身孕……”
戚雅仙的神情就仿佛看到一件无比可笑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的纠结。
她说完这句话,手已开始拔剑。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胜过沈伏息,但这里是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这一呼百应。
不,或许不止如此。
也许她还可以招来唐门和神剑门的注意,得到他们的支持。若因此一举得胜,燕山派要发扬光大就不成问题了。
与此同时,在戚雅仙拔剑的时候,沈伏息也不知从何处扯了一把剑。
那把剑通体纯银,薄如蝉翼,剑身周围还散发着幽幽寒气。
他自信他的武功和速度,他拔剑的姿势也非常优雅美丽。
戚雅仙在看到沈伏息这样拔剑时手一抖,已经拔出的剑立刻掉在地上。
不战而败。
一个有野心的人最起码的条件便是有资本,像她这般连心理素质都不够格的人空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包袱只是徒劳罢了。
“厨子的女儿,果然也抢不到哪去。”萧水在一边扇凉风,她从一开始就没把戚雅仙放在眼里过,现在也是一样。
“你说什么!?”戚雅仙被戳中痛点,出于自尊,又拾起了地上的剑。
对于这位野心勃勃又毫无能力和自知之明的假想情敌,萧水可谓极不客气,她站起身,绕到沈伏息面前,挡住他侧首道:“你退下,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沈伏息当然很听萧水的话,他看见她起身心里就已涌出了许多莫名的冲动:他的确很想看看萧水会如何处理。
所以他很乖巧的退到了一遍。
戚雅仙这下心里有底了,连脸上也散发了光彩。
她清楚的知道萧水曾被打断琵琶骨,也看出来她有孕在身,所以她现在甚至认为自己必胜无疑。
他们三人的对峙充满了微妙的气息,这也引来了客栈中其他江湖人的注意。
“咦?那女子和神剑门发出的帖子上萧五千金的模样很像啊?”
从萧水等人一进门就在讨论神剑门和唐门之事的二人又开始了对话,而在角落里,一个穿白衣,戴白帽,连头发也是雪白雪白的男人正静静观察着这边的情形。
这个人当然就是薛白萼。
白萼山庄少主怎么会在这里?沈伏息瞄见薛白萼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第二个就是:莫不是来找茬的?
但仅仅一瞬间沈伏息就否定了第二个想法。
他的武功已是天下无双,若非信错了人,他也不会被唐雪衡暗算,可想而知,如今他戒备森严,世上已无人可抗衡他。
薛白萼绝对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在这时找他的麻烦。
那他在这的意义就更微妙了。
“你猜得不错,我就是萧水。”萧水很大方地对议论之人坦白道。
那人心都缠起来了,他刚才可说遍乐神剑门与唐门的闲话,人家正主就在这听着,这下他可完了!
但随即他有安下心来,因为萧水紧接着道:“但我现在只是伏息宫主的夫人。”
她说的斩钉截铁,坚定地不容质噱。
戚雅仙更生气了,她挥剑就刺向萧水,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当然,现在她这样骂萧水是不会有人反对的。因为按照神剑门和唐门发出的消息来看,萧水她应该是无辜的,是被挟持的,看到了是应该救回去的。
但现在萧水自己口口声声说她是沈伏息的媳妇,那被挟持这个说法就完全不通了——换言之,她是自愿跟人家走的。
名门正派之首的千金却甘心情愿委身与一个大魔头?
这难道不是“贱人”?
萧水忽然笑了,这个时候戚雅仙的剑已直逼她的心窝。
但她完全没动,她甚至一点都不着急。一是因为沈伏息在她身后,还有就是她真的一丁点都没把戚雅仙放在眼里。
她在戚雅仙的剑离她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动了,她动了!
好快的剑!看戏人为戚雅仙发出赞叹。
好快的手!同样的人又为萧水发出同样的惊叹。
是的,萧水的动作和方才沈伏息的一样。
她食指和中指夹着剑身,她甚至来地方都没换,平静的仿佛刚才那般迅猛的招式不是她所做出来的一样。
沈伏息笑了,笑的无比开心——伏息宫的女主人就该是这个样儿。
戚雅仙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竟然会武功,你不是……”
“琵琶骨断了是吗?”萧水接话道,然后不屑冷哼一声:“戚姑娘如此孤陋寡闻,真是有悖这江湖第一女公子的称号……你难道不知道,骨头断了可以接好吗?”
惊愕已完全不足以形容戚雅仙的心情,她头一次听说琵琶骨断了还是可以接上的,这究竟是怎样神奇的功夫,竟能做到此般!?
“谁帮你接上的?天下间竟有此人,我怎么不知道?”戚雅仙呐呐地小声道,似乎并不需要萧水回答。
可萧水一向很喜欢回答这种问题,她微笑着柔声说:“都收戚姑娘你孤陋寡闻了,即能为我接骨,那这人必是我最亲近之人,想当然的,他就是我夫君了。”
萧水的夫君是谁?
——天下第一高手,伏息宫主,沈伏息。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沈伏息身上,崇拜的,不屑的,难以置信的,蠢蠢欲动的,各色各样,无法直视。
沈伏息低头对萧水耳语道:“小姐,我们走吧。”
他想,今日过后,天下间将无人不知萧水是他的夫人了。
这位前几日还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沈夫人的女人自己把名分给说了出去,他是不是要补个婚礼给她?
思及此,沈伏息望着萧水的目光开始变得幽深莫测。
萧水脊背发凉,她抚了抚胳膊,点头道:“已经足够了,我们走吧,回家去。”
沈伏息一愣,但随即眉开眼笑:“嗯,我们回家去。”
这个“家”当然不是神剑门,这“家”是——伏息宫。
……他们的家,他们一家三口的家,真正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错别字待修,求留言。。好困。。我先睡一觉。。
50
50、050 ...
武林盟外,一位身穿雪白连帽斗篷的女子缓缓走着,她长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松松地绑在脑后,飘逸自然,清丽秀美。
这个人就是萧水,她现在正大摇大摆地走入武林盟。
武林盟的护卫们很快发现了她,他们立刻走上去,将她围在中央。
“什么人?竟敢擅闯武林盟?”为首的护卫高声喝道。
萧水拉下斗篷的帽子,秀丽的五官,细致的眉眼,漂亮的令人心悸。
护卫们皆是一呆,萧水微微勾唇,将笑未笑。
萧水重复道:“什么人?”
护卫们未回神,不远处的树上吱吱作响,萧水瞥了一眼,讳莫如深的笑开了。
看来有人比她还要着急。
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伏息宫的地界,却发现魏所南回了武林盟,并且将前门堵死,这要如何是好?
他们当然可以从其他的方向进去,但若是会绕道而行那沈伏息就不会叫沈伏息而是叫没出息了。
微风徐徐,吹起萧水披散的长发,这完全是未婚女子的装扮。
护卫们更加无法回神,眼神仿佛定住一般流连在她身上无法自拔。
沈伏息隐在树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他眯着双眼,拳头紧握,恨不得立刻杀了这群无礼的虾兵蟹将。
而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出手的时候,忽听“嘭”的一声,萧水方才所站之处烟雾四起,人影模糊。
总算出手了,沈伏息长舒一口气,松开拳头,轻跃下树,朝那处奔去。
烟雾随风散去,萧水雪白的身影现出,可护卫们却不见了。
沈伏息从萧水伸手抱住她,萧水眼神低垂,望着盘在自己腹间的白皙双手,笑的更开心了。
萧水道:“沈宫主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认为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吗?”
沈伏息道:“我自己来,不允你再去冒险了。”
萧水心里很明白某些人在吃醋,却偏偏扯开他的双臂,转头笑问道:“我不是做得很好吗?为什么又不许了?你怎的如此善变?”
沈伏息极其后悔刚才一时好奇她究竟会怎么做而答应了她的要求,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怎样都不准她再去冒险,除非他死。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准就是不准。”
萧水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样要我以后怎么适应你的生活?”
——怎么变得更加心狠手辣?怎么使自己更加强大?
沈伏息双手低垂,目光冷峻,却也极为冷静:“不干,你再这样我就咬你了。”
他说罢就孤身走入武林盟,萧水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道:“…………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一向很听话的沈伏息这次完全不依从她的召唤,青色的背影不一会就消失了。
萧水当然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相信他可以安全的回来,所以她很安逸的留在原地等待。
武林盟内,沈伏息一身书生装,白面,五官精致,斯文儒雅,俨然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名声越来越差的大魔头。
他边走边观察周围,今天的武林盟安静的过分,安静的让人不安。
抬头望了望天色,已不早了。
他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解决掉武林盟的事,因为萧水还在等他。
其实一个男人的幸福不在于他有多富有,有多大名气,有多显赫的身份,而在于他的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离开他,哪怕天塌下来,她仍然紧握着他的手——这才是他的幸福。
静谧。
暗潮涌动气氛为妙的武林盟内。
沈伏息负手而立,他在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魏所南。
他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
魏所南是个极其执着又极其自负的人,沈伏息若不和他打一架他永远不可能死心,永远不会放弃骚扰伏息宫。
要怪就怪伏息宫建在了武林盟后山,否则沈伏息也用为了“安抚”这位“邻居”而劳心费神了。
正思索间,两把小剑迅速飞了过来,沈伏息侧身躲过,小剑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身后的大树上。
——深没剑柄。
“伏息我儿,你终于肯回来了!”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魏所南,沈伏息极想忽略掉他那不雅的措辞,但很可惜,他还没有宽容到那种地步。
“惦念着魏盟主这不孝孙儿在此等候,为爷的不回不行啊。”沈伏息背着手飞身而起,落至一棵大树上,将周围一览无余。
魏所南就躲在一处矮房之后。
沈伏息眯起了眼,嘴角勾起冷笑,“躲在房子后面畏首畏尾,这不像是武林正派的行为吧。”
魏所南知道这是激将法,但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他阴阴一笑,白发白须白眉,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沈伏息脑中忽然闪过薛白萼的身影,他望着魏所南的目光开始变的莫测起来。
每次他这样看人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魏所南与他斗了数年之久,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魏所南手握剑柄,手背青筋暴起,他恶狠狠道:“小人,休得算计,有什么招儿就正大光明的使出来!”
“魏盟主何出此言?”沈伏息道:“我本就非所谓武林正道,又何须光明正大?卑鄙,无耻,下流,那就是我,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魏所南怒不可遏,激动地手都颤了起来,剑也随着他颤抖。
魏所南道:“伏息我……”
这次魏盟主这个“儿”字还没说出口就闭上了嘴。
因为沈伏息已让他这一生都无法再出声了。
一缕风吹过,只见沈伏息长剑在手,一簪华发,青衣劲装衬着蜜色光芒,在这满目血腥中分外耀眼。
魏所南目瞪口呆盯着沈伏息,他已不能动,又或者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知道吗?”沈伏息歪着头对他说:“十五年前我可以逮住你,十五年后我就可以杀了你。”
魏所南双眼充满难以置信,但他已无从反驳这话,因为他紧接着便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面上悲怆而绝望,脖颈一道细痕是他致命的伤口。
沈伏息收剑回鞘,看都不看魏所南的尸体一眼就转身而去。
他迫不及待的回到武林盟外,却找不到萧水。
他立在原地,眼神茫然,面目看起来有些呆滞。
萧水躲在不远处看见这样的沈伏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若他是爱她至此,那她真的是死也甘愿,但若他是为了别的,那她是宁死不愿。
“我在这。”不忍再看下去,萧水现身呼唤道。
沈伏息猛地转头,待看清是萧水,飞奔过来,快如闪电流星。
他紧握主她的手,责备道:“你怎么到处乱跑,若我找不到你离开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萧水第一次被他责备,有点惊呆了:“我就在这……很近……”
“近也不行!”沈伏息的口气可以说是极其严重了。
萧水愣了再愣,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沈伏息平息了心情,凝视着她张口闭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水心里一酸,扯住他的衣袖,愧疚道:“是我不对,我下次再不这样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沈伏息不说话,但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萧水苦苦地扯着嘴角,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沈伏息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抱起萧水,轻功跃起,迅速朝缥缈峰而去。
路过武林盟时,萧水忍不住低头望去,只见脚下人来人往,武林盟众人面色惨白。
她本面色平静,可她却忽然变了脸色。
萧水急急地扯了扯沈伏息,沈伏息不解地望向她。
“快看!”萧水用下巴比了比下方。
沈伏息循着望去,不由一愣。
“薛白萼?”他唤出了站在魏所南尸体旁边那人的名字。
“还有唐雪衡!”萧水补充道。
沈伏息又仔细望了望,果然看到薛白萼身后站着的魏知和唐雪衡。
唐雪衡在这密谋什么?沈伏息皱起了眉。
这里离神剑门不算近也不算远,唐雪衡从神剑门赶到这里却不可能是来串门子的。
他现在顶着神剑门女婿这个名号,身在武林盟——这完全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唐门掌门该做的。
唐门素来不参与武林纷争,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到了唐雪衡这里却完全颠覆了这个传统。
沈伏息眉头深锁,目光沉静。
受伤后结成的疤会发痒,会让人忍不住去挠,一旦太过用力,便又会把旧伤口撕开,重温就痛。
沈伏息脚下不停,眼睛却一直远远凝望着那个侧立着的烟蓝色身影。
他的面貌生的稳如,温润如天,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