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方才我出现起就一直板滞着的眼睛,此刻,瞳孔猛地一震,随后,他的表情变幻,片刻后,站在我面前的,就又是那个我最熟悉的、冷傲的胡骞予。
我不管他此刻在想什么,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讯息,其余的,自动屏蔽,顿一顿,我继续道:“张怀年是谁?”
他一直不说话,我问到这里,他更是连看都不看我,忽略我的存在。
“张怀年,与你和胡欣,是什么关系?和我父母,又是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突然,嗤笑:“你依旧太高估你自己。”
说完,丝毫不留恋,饶过我,朝楼梯走去。
我追过去,攥住他的胳膊。
之前,无数次,他这样强行留住我,此刻,换我,留住他。胡家的人,一个个都有鬼,现在,多一个张怀年,再多一个托尼…胡骞予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是我目前所能抓住的,唯一希望。
很讽刺。我好不容易摆脱他,现在,却又要自动送出自己。
不,这一次,不仅要送出自己,更要把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加在赌注砝码那一边的托盘上。
他挣了挣,我手收紧,再收紧。
面前,就是楼梯,如若我让他下了楼,我必须面对的,就又恢复到了之前的“一无所知”。
这时,不远处,小型钟楼,发出11点整的钟声。
新婚夫妇行礼的时间,在10分钟后。
在钟声中,是胡骞予冷的不带一点情绪的声音:“放开。”
“…”
“我再说一次。放手。”
死死咬住牙齿,血腥味渗进了齿缝间:“胡骞予,你得告诉我。我,有了你的…”
我没来得及说完,胡骞予猛地一甩手,我力气再大,始终敌不过他。我一趔趄,朝前摔去,下意识抓紧了楼梯扶手,可这时,脑子一晕,我的手抓不稳。
胡骞予没有来扶住我。
脚下一空,我摔下楼梯。
摔下去,下一秒,胡骞予身上,白的晃眼的燕尾服,在我眼中,划出一道光。
天旋地转之后,迎向我的,是突然袭上身体每个毛孔的、剧烈的痛苦。
随后,便是满目的、迅速蔓延的黑暗。我的整个视界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我看到,胡骞予惊慌无比的脸。
醒来时,人在救护车上,耳边有救护车警笛声,叫嚣。
四周明晃晃。见我醒了,医护人员上前移开我的呼吸器,询问我的名字,看我是否已清醒。
我的颈部被固定住,无法动弹。全身疼痛,痛觉神经像是被人用针尖在刺。
我想到孩子,手不自觉摸向腹部,立刻,撕裂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应该是骨折了。
想要转头询问医护人员,立刻被人按住肩膀:“你的肋骨断了,别乱动,断骨会刺进内脏。”
医护人员依旧在和我说话,维持我的清醒,可是,声音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
很快,我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我痛,像是身体某一处,被活生生剜去了一部分。
可是我醒不过来,深陷于梦魇中。梦中,我听到婴孩的哭泣,撕心裂肺的。
还有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犹如濒死的兽,低沉的哀鸣:“救救她,求你们,救她…”
又梦到我的父亲。
他还是30多岁的样子,父亲旁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我从未谋面过的母亲。她与我,长的多么相象。
她在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很想过去,可惜,我的身后,有人在凶恶的警告:
“VIVI…VIVI…不,不…林为零!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你死了,我就要胡骞予…不,要胡家…整个胡家…给你陪葬!!!”
我想要向我微笑着的父母走去,可是这个阴狠异常的声音,一声一声,攫住我,不给我一点空隙。
我霍地睁开眼。
此时的我,正躺在病床上,触目,白色的一片,耳边是呼吸机的声音,和心率仪单调的回响。
这是一间重症监护室。
对面墙上,镶嵌一块透明玻璃,外面站着一个人。
我的视线渐渐聚焦,看着不远处的,与我一面玻璃之隔的胡骞予。
见我醒了,胡骞予满布着欣喜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再放大…
…
很快,医生赶来,为我做检查。
翻眼皮,看瞳孔,检查患处。
醒来意味着要活生生面临痛苦,医生给我注射了一针之后,我又一次睡过去。
*****
虽然伤得很重,但我没有死。孩子没有保住。
差点夺走我生命的撒旦,他又一次来到我的面前。这一次,不是隔着玻璃。
他就站在我的病床边。
我刚醒的时候,胡骞予胡子拉碴,满面憔悴,形容枯槁,穿着一身带血的白色燕尾服。此刻的他,不一样。虽然,他依旧是满眼血丝。但血衣已经换下。
一身黑衣服,外面套一件无菌服。
是我让护士请他进来的。
他是我清醒后,第一个主动要求见到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见你的目的。”我声音沙哑,说话断断续续,但我知道,他一定听得懂。
他不说话。
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
他跪在那里,是忏悔的姿势。
“对不起…”
我说一句话,耗费所有力气,歇很久,才继续下一句:“还是不准备告诉我?”
他此时已经重新站起,看着我,眼中情绪,类似心痛。
我别过头去,他的心痛,于我,分文不值。
我听见他叹气,很沉,很沉的声音:“恨我吗?”
我转回去看他,笑一笑。
我的笑容,已经给了他答案。
胡骞予摸摸我额头,那里有一处伤口,是在楼梯角上磕碰出的。
他柔着声音:“我不想说,只是怕你恨我。”
“你不说,我对你,恨意…不减。”
*****
“张怀年,是我…生父。”
胡骞予终于说出口。
他似乎已绝望,两眼空空然,却依旧看着我。
我很平静的接受这个答案。可是,依旧有疑问。
胡骞予似乎难以启齿,我看见他的手,躲在身侧,紧握成拳。
“我母亲爱他。为了他,不惜与我父亲…是与我名义上的父亲决裂。”
胡欣?张怀年?奸情?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我听到的,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他们这样恶心的关系,竟然牵扯上了我的父母!我觉得恶心。
“可张怀年,并没有娶我母亲。弄到最后,我随母亲,姓胡。”
胡骞予看起来,是落寞的。
我同情的看着胡骞予,直看到他生起气来。
他在生气,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但暗地里,他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我收回目光:“张怀年是David yang?”
他点头:“虽然,他从未承认过。但我查到的所有资料,都指证在他身上。”
“你是说,他把恒盛给了你,却始终不承认他是David yang?”
“给了我股份的人,身份匿名。但,把利益交给自己儿子,不会错。”
“他还算对得起你们母子。”
我的安慰,起了反效果。他面部扭曲了一下,不明显,但我注意到。
这正是我想要的。他让我撕心裂肺的痛,我为何要让他好过?
我正一正脸色:“那份股权让渡书,是你指使李牧晨,让我看到的,是不是?”
问到了点子上,胡骞予错愕的看向我的眼。
我失笑。
他真当我是白痴?由他耍着团团转?
我那时还有太多事要处理,没工夫顾及那么多,他就真当我什么都无知无觉?
沉默许久,他似乎已经认命,豁出去一般,和盘托出:“那是意外。”
他苦笑,“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知道这个秘密。”
“既然如此,那为何之后,你又要带我去看一次?”
“我命人伪造了另一份让渡书,原想打消你的念头。可没料到,中间环节出错,到你手里的,依旧是原件。这算是…”他顿了顿,“…心存侥幸的后果。”
“你让谁改的让渡书?”
“无关紧要的人。我已与他解约。”
“告诉我。”
“姚谦墨。”
我咬牙。
姚谦墨?
果然不可信。
胡骞予皱眉,“不要这样笑。”
声音里夹杂着叹息。
他这么说,我笑容更深。
他像是被刺痛,眼中瞳光猛地一颤,别过脸去。
“你已与姚谦墨解约?可他依旧是恒盛的代表律师。”
胡骞予调整好了脸色,平静的回过头来,看我:“虽然保有他这一头衔,但恒盛的所有项目都不再经过他的手。他的权利已被架空。还放他在身边,其实…是怕他有所行动,我好提前防备。”
他的声音,也已经暂时恢复清冷。
这才是我认识的胡骞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