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江怀雅吃撑了,回去躺了一下午,积食,晚饭也吃不下。
过了饭店,她主动揽过了帮江潮遛狗的活,牵着老黄出去散步。
老黄尽职地溜了她三条马路。
散步运动很有成效。回到小区里,她胃里空空,在路灯下面坐着歇息。
坐下才发现,这条长椅正对着聂非池家窗户…
他们两家父母由于关系亲密,买的房子就隔几栋。
这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她在这儿,她的形象岂不是跟偷窥狂没差。
江怀雅正这么想着,老黄突然吠了两声,二楼的窗户被应声打开。她吓得又是捂狗嘴,又是把自己拗成一个不容易看清的角度。
等了好一会儿,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浇了一小杯水在他家院子的绿植上。
…
虚惊一场。
她捏着老黄的两腮,严肃教育了它一顿:“不要乱叫,知道了吗?”
他俩大眼瞪小眼,江怀雅觉得它的眼神非常安静而真诚,慢慢松开了它。
一放手。
老黄:“汪——!”
知道了!
聂非池终于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换了一杯热咖啡,握着杯耳回到窗边。
一望,那一人一狗不知在玩什么游戏。
江怀雅教训完了狗,一抬头,发现他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这里。
聂非池发现她的目光,默默抬起杯子,低头抿了一口。
月色孤峭。
江怀雅连老黄什么时候从她脚边溜走了都没察觉,一低头,地面上只剩几根金色的狗毛。
她在绿化带里东翻西找,没一会儿,手机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聂非池发来一条消息——
“不上来?”
这邀约也太露骨了。江怀雅在夜风里一个哆嗦,不敢回头,怕他还在背后观望,于是蹲着回了消息:“你疯啦?”
他又问:“你坐在底下干什么?”
江怀雅心道这是她家小区的长椅,公共设施,她还不能坐了?
然而比起回答这个问题,她觉得上一个也不算什么了。
鬼使神差地,她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家有饭吃吗?”
聂非池已经回到了书桌边。
虽然是假期,但年底的报告还没弄好,他一边按几下键盘,一边保持手机通讯。看到这一条,不禁莞尔。
——没吃晚饭?
他把这条打好,又删掉。觉得这是显然的。
——没有热食。
父母都在外出差,他晚上赶工作,在外面吃完了才回的家,仔细想想冰箱里除了寥寥一些原材料,只有三明治之类的半加工冷食。
江怀雅在草丛里蹲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回头。妈的,窗边空空荡荡,他早就不在那儿了。她揉揉双腿起来,长时间的神经麻痹让她早就忘了自己原本蹲下去是为了什么。
只有手里的手机用冰凉的金属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我可以给你做。”他说。
第40章
“我可以给你做。”他说。
江怀雅的心像被蝎尾轻蛰了一下,泛起一片酥`麻。
她反反复复看着这六个字,忽然失去了能力。
突然有点读不懂他了。
江怀雅迟迟没有回复。聂非池搁下工作,提前下楼去看了眼冰箱。还好,虽然东西不太多,但还有阿姨留下的一小块肉和一些蔬菜,给她做一份简单的宵夜应该够用了。他试了试这些东西的新鲜度,确保都还能吃,才去看她的回复。
江怀雅只给了四个字:“不用了吧…”
一串省略号,欲拒还迎,隔着屏幕也分辨不出她是害羞还是委婉地回绝。
聂非池合上冰箱门,恒温四度的透明灯在他面前熄灭。
她好像特别抗拒跟他独处。
原本以为她拒绝他的感情却还要他的照顾是最过分的事,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她就这么半途而废了,甚至跟他渐行渐远,渐渐变得生分。
换到从前,她想蹭饭的时候大约会直接牵着狗上来敲门。
真想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朝秦暮楚。
正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隐约的狗吠。
他留神听,好像还有爪子抓挠大门的声音。
聂非池出去开门,果然跃进来一只老黄。
连狗都比她长情,许久没见他,一见面就撒起了欢。
江怀雅寻寻觅觅,终于在不远处听到了老黄的叫声。好巧不巧,居然就在聂非池家正门的方向。
她硬着头皮绕过去,正看见他穿着单薄的衬衣,身畔蹲着一只通敌的狗。
聂非池安抚着躁动的老黄,说:“它好像有点饿了。”
他们是怎么看出一只动物饿不饿的?江怀雅觉得可能是自己才疏学浅,恍恍惚惚道:“哦,那我得赶紧带它回家。”
聂非池屈膝半蹲着,闻声皱了皱眉,把狗牵了进去:“这里也有。”
“…”
江怀雅直挺挺站在门口,有种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悲怆感。
天子还是一条狗。
她跟进去,一边换拖鞋,一边看他给老黄倒狗粮。那包装跟江潮平时喂的一模一样,估计是他放在这儿的。可见她不在上海的时候,江潮连人带狗来聂家蹭过多少次饭。
这个画面温馨和谐,显得她都有些多余。
江怀雅没事做,溜达着溜达着…就打开了他家冰箱。
聂非池回过头,正瞧见她像条偷鱼的猫似的,往冰箱里左张右望。他于是走过去,帮她扶住冰箱门,说:“东西比较少,回来之后没买过。”
江怀雅猛然听见头顶的声音,吓得一转身,后脑勺不幸磕到冰箱门,被弹进了他怀里。他的衣服很薄,用胸膛感受了下她五官的棱角。江怀雅好像是撞懵了,一时没来得及抬头,耳朵压在他锁骨上,这具身躯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心跳声,全在耳畔。
她心里却满是负罪感。
聂非池问:“家里没开伙?”
她倏地弹开:“我家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人做饭,厨房是摆设。我爸天天带江潮出去鬼混。”
不像他。他父母都是很会生活的人,母亲闲暇时会做手工烘焙,江怀雅至今觉得谢阿姨做的绿茶酥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至于他父亲也是一手好厨艺,只是很少下厨罢了。
如果家庭模式也像房子那样有“样板房”,他家简直可以去做范本。
但她从来没见过聂非池下厨,也觉得这跟他的形象不太相符。
聂非池见她愣着,瞥了眼她的脑袋:“旧伤复发了?”
被他这么一问,江怀雅真觉得有点儿,揉揉后脑勺说:“有点晕。”
聂非池在她的发间顺了两遍,没摸到肿包,才说:“能走路吗?”
“嗯。”
“那过去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煮宵夜。”他说完,把冰箱门打开,从里面拿蔬菜。
江怀雅将信将疑地让开:“你会做菜?”
他拿着一颗洋葱,眼神像端详一管试剂,左右翻动两下:“学这个又不难。”
原来是学的…她算小白鼠。
江怀雅觉得当小白鼠让她更心安理得,毕竟是冒着生命风险当试验品,才不是恬不知耻地来蹭饭吃。她一边在心里自欺欺人,一边歪在沙发上逗狗。
聂非池进了厨房就没再出来。江怀雅等了十来分钟,觉得一个人的光阴过得太漫长,过去偷瞄两眼。刚走到门口,就被他发现了。
他做菜不爱系围裙,一件干干净净的衬衣,像误入了油烟之地。
“好了。”聂非池回头看她一眼,神情居然有丝赧然。
他关掉火,把碗端上餐桌。冰箱里的材料太少了,做什么都左支右绌,他干脆煮了一碗面,面不多,放了很多浇头。
江怀雅坐在空荡荡的餐桌边,一个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抬眼瞟他:“你不吃吗?”
“嗯?”
“吃饭这种事不适合一个人做。”江怀雅一本正经地说,“我中午还陪你吃了一顿呢。要不是那样,我晚上才不会吃不下。”
她用筷子戳戳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聂非池倒是真拉开椅子坐下了,只是一直没动静,想必是只做了她这一碗。
“以后陪你吃。”他笑了笑,“只要你想,以后每顿都陪你吃。”
江怀雅抱着碗,怔住了。
直到热气渐渐穿透皮肤,她才惊觉烫手,把碗赶忙搁下。
她两手捏着耳朵吹凉,手上的滚烫却不及心里,怎么也吹不凉。
人一辈子不就是吃饭睡觉。那个每天出现在你餐桌上的人,也是陪伴你一生的人。
蒸汽拂在她脸上,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紧,低下头吃第一口,竟然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聂非池察言观色,问:“不好吃?”
她赶忙往嘴里又拨了几口。她其实很挑食,这碗面里有很多她平时从来不碰的佐料,可是放在这里却不难忍受,算不上相得益彰,但足够满足她饥饿时的味蕾。
“还好。”江怀雅赶紧卖个乖,牵出一个笑容,“你跟谁学的,你的痴情小学妹吗?”
学妹和师妹是南北方的两种叫法,在江怀雅这里分得很开。每当她喊小师妹的时候,指的一定是小念,如果喊学妹,那就是黎乔娜没差。
她总是四处漂泊,将各地的语词一起划入自己的语言系统里。
聂非池竟也渐渐习惯她这样混乱的代称,心领神会:“你说黎乔娜?”
江怀雅没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掩藏什么。
“听说你那天帮她修了车。”他把话题不露痕迹地绕开。
“也不是修,就是帮她发动——不要说得我像个修车摊师傅好吗?”
聂非池不理会她的插科打诨:“怎么这么好心?”
江怀雅没个正经:“我一直都很好心。这点举手之劳算什么,我真正好心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
他却诚恳地点头,说:“见识过。”
连差点把自己杀人抛尸的嫌犯都能放过,心好到有点愚善。
江怀雅不在乎他在心里怎么腹诽她,只顾着吃,这点量几口就吃完了,聂非池看见碗底,眼神里淌过一丝笑。
她很少在他脸上看见有关“高兴”的神色,偶然捕捉到,竟觉得连那一丁点欢喜都是温柔的。江怀雅诚惶诚恐,也去盯着碗。
“要不要再弄一点?”
“算了吧,太麻烦了。这样也好,免得吃多了凌晨还得出来遛一次狗,狗可能不太愿意被我遛了。”她一口回绝,又要为自己找借口,望向冰箱,“而且剩下的材料只有洋葱了吧?洋葱实在是太难吃了…”
难以置信她刚刚吃了一碗带洋葱的食物,并且给面子到没有把洋葱片挑出来。
聂非池平静地说:“那以后不放洋葱。”
她又抿着唇,说不出话了。
一晚上情绪隐秘如丝,她自己也千头万绪。
最后告别回家,走到家门口才发现——等等,狗呢?
她居然把睡着的老黄留在了聂非池家,自己回来了。她站在家门前,摸摸肚子,觉得胃是被填满了,七魂六魄好像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