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二十一岁那年,谢芷默为了“现实”两个字,跟聂子臣分手。她心想,再喜欢的人,怎么比得过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呢?
可是就这么难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对生养在这样一个家庭的谢芷默而言,这简直是天塌下来一样的消息。
有一天她躺上妈妈的床,在黑夜里小心地问她:“您当年那么漂亮,家世工作学历没有一样不是拿得出手的,为什么会嫁给爸爸呢?”那么优秀的你,可以过上比现在远远好得多的生活。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在世人眼里没什么出息的男人呢?
妈妈笑她,可还是回答:“不知道呀,年轻的时候容易犯傻,犯了傻之后,就也懒得变了。”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有了勇气,偷出了所有身份证件,拉着聂子臣放手一搏。她想,就这么先斩后奏吧,妈妈这么爱她,总能理解的。
但是他却拦下了她,他让她理智一点,不要冲动做傻事。最后,他用他的理智说:“我们分开吧。你说得对,分开对我们都好。”
谢芷默愣了很久,平静地点头了。
后来她有时在寂静的夜里后悔,想要重新找回他,至少把真相告诉他。可是面对的却是他的人间蒸发。
那年她借口出远门几个月,在旅行的某一站,流掉了那个未成形的孩子。手术台上的灯光惨白,看久了会觉得致盲,就像青藏高原茫茫无际的雪坡,在阳光下那么耀眼,耀眼得万千世界都没了颜色。
麻醉让人觉得不清醒,她梦见她和聂子臣初遇的场面。
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扣动了扳机,把枪口对准了凶神恶煞的偷猎贼,然后坐上陌生男人的车,一起风驰电掣逃离现场,一起携手游遍高山雪原。那时他的世界总是很难参与,有时十天半个月杳无音讯,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像是《The Time Traveler\\\\\\\\\\\\\\\'s Wife》里的亨利。她不敢过问,小心翼翼地喜欢着这个人。
她的勇气一定是那个时候泄了闸,才会到如今,依旧觉得遇见他是一件好事。
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他,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也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如果不是第一次尝试去爱,就花了太多勇气,她现在应该是一个更勇敢更勇敢的人吧。
※※※
傍晚回家,她接到了聂子臣的电话。
她没有存那个号码,只在他通知她谢母入院时接到过一次电话。可就是这么一眼,她居然下意识地记住了,直到现在看见这串陌生数字,立刻就知道是他。
谢芷默接起来:“怎么了?”
“怕你等我电话,给你打一个。”
谢芷默心尖颤了一下。
聂子臣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要化开:“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没有…”
“唔。”他故意失望地叹了口气,才笑道,“明晚有空吗?”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的大修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心力交瘁。
后面的10W字存稿也需要重修,是个大工程。
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修文期间特别需要大家的爱…
第16章
谢芷默的事业蒸蒸日上,自从访谈视频放出来之后,她就被灌上了各种标签——“美女摄影师”“低调的学霸女神”,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网红。随着“陪你路过人间”成为微博热搜词,她的粉丝也在短短几天内暴涨五十万,她的约片价格也在不停往上提。
明笙女神送了她一盒面膜当礼物,笑得幸灾乐祸:“不错嘛,你也算是跨入我们女神界的人了,记得好好保养哟~”
谢芷默对她的调侃抱以苦笑:从前躲在作品背后还好,现在三次元履历被活生生曝光,等于在消费自己的私生活,难免会引来一堆阴阳怪气的黑粉。
聂子臣接她共赴晚餐的路上,她坐在车里一路低头刷手机,皱着眉头,脸色越刷越苦逼。终于遇到一个红灯,聂子臣停下车,单手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草草扫了一眼:“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要理会就好。”
“道理是这么说…”谢芷默也不抢回手机,仰头靠在椅背上。这两天汹涌而来的何止是这些水军,而且还有超模真人秀节目邀请她去当摄影师呢。
她闭着双眼蹙眉,可落在某人的眼里,却只瞧见她昂起下巴露出的肌肤,白皙的脖颈下是一副轮廓漂亮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绵软的馨香。再往下,V领针织裙勾勒出胸前引人遐想的美好曲线。
谢芷默一睁眼,正撞上一双幽黯的眸子,静悄悄地看着她。
彼此都闪开了目光。
幸好黄灯亮起,聂子臣道:“要是觉得人言可畏,以后转做线下吧。”
鲜花伴随诋毁。谢芷默摇头:“接私拍也是和名气直接挂钩的。我刚起步的时候一套片子只收得回成本费,现在好太多了。”
她谈起过去,他没有参与的过去。
谢芷默突然开口:“你呢,你刚创立Elaine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呢?”
她在慢慢习惯没有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聂子臣淡淡道:“说来话长,没你这么光彩。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以后慢慢听。”
暮霭沉沉,夜幕马上就要降临,空气显得有些浑浊,交通指示灯不停切换。
他在没有交通指示灯的地方待过整整半年。中缅边境,景色荒芜又美丽,旅游区间隐藏着鱼龙混杂的地方,游客换下衣装可以成为另一个人。
呼吸起来竟然有些喘不过气。
下班高峰的内环有些堵,聂子臣偶尔问几句她的近况。
谢芷默心不在焉地答:“XX卫视的剧组请我去新开的真人秀当摄影师,要出镜的。据说那个真人秀你们公司也有赞助,又是你么?”
聂子臣就像狼来了里面的牧羊少年,骗人骗多了,连说实话都没人信:“是巧合。这个节目我有点印象,导演的上一档节目收视率很高,我会赞助也不奇怪吧?”
谢芷默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觉得我是去,还是不去好?”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其他人。谢母的回答是:“能在电视上看见你挺好的呀,过年就和你舅妈他们看你的节目了”;林隽给她仔细分析了利弊;明笙的回答简单粗暴:“去呀!不当女神怎么配得上我!”
谢芷默期待地看着他。
他专注地看着路况,嘴角轻轻牵了下:“真人秀太辛苦了。”
不想她去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谢芷默假装淡定地开口:“还好呀,需要飞去不同的地方。我以前当旅行摄影师的时候,也是这样隔几个月就要驻扎一个新地方的,适应起来还蛮容易的,做节目还更挣钱。”
“那是你辛苦惯了,不代表不辛苦。”他还记得没有重逢前他关注她的微博动态,看见她在曼谷被毒蛇咬,高烧昏迷,当时恨不得飞过去把她扛回来。
堵了一路,餐厅总算到了。聂子臣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侧身替她解开安全带,向她轻佻地笑了一下:“你要真想挣钱,不如嫁给我。允许你骗财骗色,哪天不高兴了就离婚,分走一半财产,挣得多快。”
谢芷默听得直瞪他:“聂子臣,我还没答应跟你在一起,你就急着暴露你想来一段露水姻缘的企图?”
“哪里是露水姻缘?”他笑得一脸无辜,“离了婚也能复婚,多出十几块工本费,辛苦我再追你一回。”
他嘴贫起来就没个正经,可这相处模式又万般熟悉。
谢芷默降下车窗,看着重新开始倒退的路边风物,凉风吹起发丝。萦绕在她脑海里的那些纷繁突然烟消云散了,只剩下身边人的气息,那样轻,却那样清晰,那样熟悉。
不管大脑发出再多的干扰信号,她的心好像刹车失灵,一往无前地向这个人而去。
如果原谅是背叛曾经的自己,不原谅是背叛现在的自己。
她该选哪一个?
※※※
两人从地下车库进电梯,直达顶楼。
这家意大利餐厅在滨江的顶层,据说还提供一个夜景包房,巨大的玻璃帷幕倒映星光和江帆渔火,是S市求婚热门地点,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
谢芷默听明笙说过这里,但亲自站在这面玻璃前,还是惊叹了一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脚下是S市的灯火霓虹,头顶是浩瀚苍穹亿万星辰,月色溶入江湾,白色的游轮静静驶过江面。城市的每一处血脉都铺展在面前,车流亮着尾灯高速流动,唯有此处静谧安宁。
侍者传上前菜,两人隔着长桌相对而坐,平白生出一丝若即若离的疏离感。
白色桌布上静静躺着两个蓝色盒子,一模一样的丝绒材质,熟悉的银色绸带。
谢芷默认出这是她还给他的那个盒子,可是怎么突然一下变成两个了?
聂子臣看她踌躇不前,示意道:“现在愿意打开了?”
谢芷默慢慢拆开。
繁复的绸带蝴蝶结从她手中滑落,黑色的丝绒内衬上托着一条项链,镶钻的坠子在水晶灯的映衬下泛着流光,雕成“Elaine”字样。那是她的英文名,也是他一手创立的品牌名。
聂子臣自嘲地笑笑:“你不是想知道Elaine是怎么开始的么?这是第一个设计,也是Elaine最初的非卖款。五年前就想送给你,可惜还没送到你手上,我们就分开了。”
短短一句话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在彼此的心上却是一把锋利的刻刀。
谢芷默低头不语,慢慢拆开第二个盒子。那是一本相册,掂在手上沉甸甸的,厚得惊人。翻开来,是她至今为止《旅途》系列的每一张照片,特殊的是每一张的背面都有他手写的字迹,最开始的几张已经微微泛黄,显然年月已久。
她随意一页页翻过去,他在她的每一张照片背后,写下自己当日的行程。
光影之间,满纸都是未能重逢时的无处话凄凉,是哪怕此生再也无法回到你的身旁,也想让自己记得的念兹在兹。
谢芷默猛地抬头。
她从前只觉得他的双眸蕴着锋芒,璀璨得耀眼,却没想过这双眼眸可以这样柔软。
把心迹摊开在她面前,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么多年什么都学会了,就是没有学会怎么取悦一个想念的人,没有学会如何平静地、严丝合缝地向她解释。
他的目光清淡,仿佛落寞的星光:“这些年我做过很多错事,可是唯一后悔的,是当初叫停那辆车。”
他笑:“我一直觉得,那时候的我不值得你绑上一辈子。后来才渐渐明白错过了什么。”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确定的是,
“我不想错过一辈子。”
他说。
可是很多事,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谢芷默手上下意识地翻页,视线却再也没有低下去。
最后一页是清迈,他印的是她错发的那张。
上面写的是:
“我马上要回来了。据说撒谎的人会生白发,千万别说从来不想我,小心后半生全都变成白发。”
谁的心不是白发苍苍。
第17章
谢芷默关心的,却是最开头的那几页。
那时候她刚刚起步,时间是两人分开后不久,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的坐标是一些只有国防安全教育时才会听说的地名,在边境线周围,整整半年。
她回忆起当初在一起时的种种。
他从来不介绍朋友给她认识,她很乖地不问,但是却好奇。
有次她一个人在街边小摊买烧烤,被一群社会青年搭讪。她非但不害怕,而且还笑容温和地跟他们聊了起来,试着打听一些只在聂子臣的通讯录上见过的神秘人名:“你们认识肖楚吗?”
对方纷纷表示不认得,只有领头的冲着另外几个一人一脚踹过去,骂骂咧咧地表示这丫头不能惹,莫名其妙地跑掉了。
只剩谢芷默一个人莫名地站在原地。
联系他那句“不那么光彩”,构建起来的想象压得她喘不过气。
中途她突然问:“你以前的手机号是什么时候停用的?”
聂子臣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那个号码,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分开之后,自然也就再也没有用过。
“怎么了?”
谢芷默一点一点撑开一个笑,摇头说没事。
※※※
一顿晚餐嚼尽了回忆,走的时候空旷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金色的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并肩的两个人影。谢芷默盯着这一对影子出神,鬼迷心窍一般,和镜中的那个她一起,自然而然地去牵身边人的手。
手上触感微凉带痒,聂子臣一愣,回握的力道由轻变重。女孩子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轻易就可以包进手心,这么在手心攥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撑开五指,彼此十指相扣。
相顾无言,只是细小的动作,心脏却麻了一片。
明明都已近而立之年,居然还像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牵着喜欢的人的手,就如释重负得觉得拥有了所有。
他的肩膀僵直,握着她的手那么用力,惹得谢芷默有种调戏了他的错觉,笑着侧头看他。
“聂子臣。”
“嗯?”
“…没什么。”
她从前也爱这样,在安静的时候突然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知在确认什么。
现在他才慢慢懂她。
聂子臣转过身,扣着她的五指举到两人中间:“这次不会放了。”
谢芷默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下意识地想抽回来,被他牢牢扣住,干燥的掌心宽厚又温热。
她抬头,天然的身高劣势,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可他轻轻一低头,眯起眼,就是一个暧昧不清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