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有劳少夫人了。”苏夫人浅浅颔首。
丫环端来两张绣凳,又有丫环端来了茶水。
杜雅汐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祖母,你先坐着休息一下,雅汐先替苏夫人切脉。”
“好!”老夫人点头,微笑坐着。
杜雅汐伸手搭在苏夫人的手腕上,触手的冰凉让她一愣,不过,心里也明白,她这产后失血过多,体虚血亏,体温是会冰凉一些。蹙眉听脉,过了半晌,杜雅汐松开了手,动手去掀被子,却不实苏夫人紧紧的抓住被子不放,一脸防备的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孙妈妈也是吃了一惊,上前拉开了杜雅汐的手,面色不善的瞪着杜雅汐,“你别动。”
老夫人皱了起眉头,刚想开口替她解围就听到杜雅汐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众人皆愣,不明她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床上的苏夫人则是羞了脸,恼怒的瞪着她,伸手指着房门口,“你出去,我不需要替我诊治。”
杜雅汐敛起了笑,一脸严肃的看着苏夫人,道:“如果苏夫人这么不配合,不用你说,我也会出去。”
“你?”苏夫人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嚣张,一点都没有将她这个官夫人放在眼里。
老夫人端起茶悠哉游哉的轻啜着,低敛着的眸子涌上几分笑意。
也就这个丫头,天不怕地不怕。
“苏夫人,你不配合我,我无法查出身子不适的真正原因,无法对症下药,你就无法根治。”杜雅汐看着脸色渐缓的苏夫人,又道:“望闻问切是大夫诊断病情时,必须要做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前面的大夫才一直没有治好你的病。”
“我?”苏夫人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孙妈妈护在了床前,不悦的道:“你不就是一个大人请来的大夫吗?你若没有本事就算了,这些东西做什么?”
杜雅汐没将孙妈妈的敌意放在心上,而是打铁趁热的继续劝苏夫人,“苏夫人,你还这么年轻,又刚喜得麟子,苏大人又对夫人的身体焦心虑肺,难道苏夫人就不愿意把身子养好,一家人过着幸福的日子?”
“想!我想!谁说我不想?”苏夫人落下了眼泪,抽泣的着道:“可是,我这破身子,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杜雅汐闻言,摇摇头,笑道:“也就是月子病和女子病而已,服些药,做一段时间的针炙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苏夫人喜出望外的抬起了头。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得配合。”杜雅汐看着一只枯瘦的手抬了起来,轻轻的扯了扯孙妈妈的衣角,嘴角的笑意就溢了出来。真不知这些古人怎么想的?不让看,她怎么诊断?怎么下药?
大家都是女子,她有的,难道自己没有?
“好,你来检查吧,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在健康的诱哄下,苏夫人终于同意让杜雅汐检查。
杜雅汐点点头,动手放下幔帐,扭头对一旁的孙妈妈,吩咐:“麻烦妈妈点盏灯过来。”
孙妈妈看了一眼苏夫人,见苏夫人点头,她便急急的去点了一盏灯,撂开幔帐走到杜雅汐身边站定,替她照明。
“苏夫人,咱们都是女子,而我又是大夫,你不必紧张,放轻松一点。”杜雅汐掀开被子,拉开她的单衣,露出布满孕纹的肚皮,她抬目朝苏夫人看去,就见她别开了眼。
心里有些明白了,她这分明就是产后抑郁症。
“苏夫人,的确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这些纹并不丑,它们是一种美好的回忆,它们会记住你和大人恩爱的日子,也会记住你怀胎十月的不易和感受到孩子在肚子动时的甜蜜。”
闻言,苏夫人惊讶的扭头朝她看了过来,见她嘴角溢着暖暖的笑容,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灯光映在她的眸中像是两个小小的太阳,照暖了她的心。
她伸手抚上肚皮,回忆着孩子在肚子里时的感觉,指腹传来的感觉不再紧致,不再滑嫩,触手的是微微的凹凸感,像是在肚皮上布满了树枝。
“这个地方,经曾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些纹就像是无数的扎在地上的树根,它们努力的扎在这里,只是为了孕育那棵未来的大树。”
杜雅汐继续开导她。
一般这种人都是自己走进了自己编织的网里,然后越挣扎网就束得更紧,直到把人困在里面出不来。
这其实也是一种心病。
苏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旁举着灯的钱妈妈看见了,不禁喜饮而泣,单手抓住杜雅汐的手,兴奋的道:“夫人笑了,夫人终于笑了。”
杜雅汐扭头看了她一眼,道:“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说着,她看向苏夫人,笑了笑,“苏夫人,你说是吧?”
苏夫人点点头,看着孙妈妈,道:“奶娘,对不起,婉婷让你担心了。”
孙妈妈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用袖子胡乱的擦拭着,咧嘴笑着道:“没事!只要夫人好好的,妈妈就放心了。”
又是这样的笑容。
杜雅汐不仅被她们眼泪中的笑容感动了,脑海里就浮现了邰氏的脸,慈祥的老夫人,还有那个红着脸的姚宸之…
家人的脸一张一张的掠过,她的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突然,她伸手轻抚了一下肚子,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
孩子,不管是什么样的缘份让我们在这里成为了母子?不管未来会怎样?我一定会守着你,我一定会怜惜这份缘份…
“谢谢你,姚少夫人。”苏夫人抬头看着杜雅汐,由衷的道谢,眼底的灰心已经一扫而空。此刻,杜雅汐才发现她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微笑起来时,眸底就像是有两汪湖水在荡漾。
“苏夫人,你真漂亮。”敛回心神,杜雅汐笑道。
苏夫人愣了一下,然后脸唰的一下红了,嗔了她一眼,道:“姚少夫人更像是仙女下凡,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姚少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呵呵!”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不悦都化在此刻的笑容中。
幔帐外,老夫人听着杜雅汐和苏夫人一扫刚刚的不悦,两人倒像是好朋友一般,相互打趣了起来,脸上不禁绽开了笑容。
手在苏夫人的肚皮上摸了一下,突然,杜雅汐稍稍用力往下一按,苏夫人立刻痛呼出声,“唉哟——”
“很痛?”松开了手,杜雅汐关切的看着她,问道。
苏夫人点点头。
杜雅汐不说话,动手去拉她的单裤,倏的,苏夫人夹紧了腿,窘迫的望着她。
“夫人,你答应要配合我的。”杜雅汐不松手,苏夫人也不松开,孙妈妈在一旁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雅汐的偏头噘嘴看着苏夫人,商量着道:“苏夫人,要不这样,待你好了以后,我今天是怎么对你的,你就统统对我做一遍,这样可以吗?”
说着,她很无辜的道:“你有的,我娘都给我了,你在害羞什么呢?难道是怕没我长得好?”
“噗…”苏夫人忍俊不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杜雅汐趁其不备拉下了她的单裤,“要配合,不然我是会生气的。你难道不知道,惹怒大夫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我?”苏夫人被她这一变再变的态度给唬住了,整个人就愣在那里。
杜雅汐动手细细检查,感觉她还是很紧张,便一边跟她聊天,一边检查,直到她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好了。”
杜雅汐扭头看着一旁的孙妈妈,道:“喊个丫环进来帮忙替夫人擦拭一下身子,我先净手,然后,我要替夫人针炙。”
“是,姚少夫人。”孙妈妈早已对她刮目相看,也不请示苏夫人,直接应是撂开幔就出去喊了两个丫环进来。
苏夫人好奇的打量着杜雅汐,问道:“姚少夫人,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习得一身好医术?”
杜雅汐笑了笑,道:“机缘巧合之下,西域怪医收我为徒,我这身医术都是跟她学的,不过,我的医术还不及我师父的一点点。”
苏夫人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孙妈妈领着一个端着热水的丫环进来,笑着对杜雅汐,道:“姚少夫人,我已差人打了水在净房。”
“好。”撂开厚实的幔帐,老夫人慈祥的脸就跃入了眼帘,还未等杜雅汐开口,她便已问道:“丫头,累吗?”
“不累。”笑着摇摇头,杜雅汐笑得有些撒娇意味的道:“祖母,雅汐可否求你一件事儿?”
“一件?”
“不行吗?”
“怎么这么少?”老夫人笑看着她,“这么少我都不好意思答应。”
“呵呵!”杜雅汐伸出了手,想要去拥抱她,刚踏出一步,她就停了下来,看着自己手上的污血,耸耸肩,笑得天真烂漫。
“祖母,我先去洗把手。”
老夫人挥挥手,笑看着她进了净房,“呵呵,去吧。”
这个孩子,她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刚刚她坐在这里,听着她在里面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大胆了,但是却有说不出来的活泼和开朗。
她喜欢这样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一定可以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照亮宸之的生命。
她坚信。
“丫头,你想要祖母答应你什么事儿?”见杜雅汐从净房里走了出来,老夫人就有点迫不及待的问道。
杜雅汐伸出手,非常可爱的举起来摆了几下,老夫人见状,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眸底浮起浓浓的疼爱。
她非常配合的张开手臂,杜雅汐笑了,笑着上前蹲着依偎进了老夫人的怀里。闻着老夫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草药味。
深深的吸了几口,她突然想起,这味道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姚宸之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
老夫人扶着她站了起来,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的问道:“多大了?都是人家的媳妇儿了,怎么还撒娇?”
“祖母,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杜雅汐的一双眼睛笑得星光闪闪,语气中满是笃定。
“不喜欢!”
“啊?”
“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祖母,你真坏!”
“呵呵!”
“老夫人,少夫人,你们相处的样子,真的让婉婷羡慕。”不知何时,幔帐已经用绣着交缠花枝的绸带束起,苏夫人也已经靠坐在床头。
杜雅汐这才惊觉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于是笑了笑,道:“苏夫人又何必羡慕雅汐呢,苏大人这样关爱夫人,夫人应该更是幸福,更让人羡慕。”
苏夫人红着脸笑了笑,垂下了头。
杜雅汐提着自己提来的花布小包袱走到床前,对一旁的孙妈妈的道:“妈妈,接下来我要为夫人针炙,还需要妈妈掌灯,这幔帐还得放下来。”
孙妈妈连忙就头,“好好好!我就去点灯。”
动作轻柔的扶着苏夫人躺了下来,杜雅汐轻声的安抚她,“苏夫人,等一下针炙可能会点痛,但只是开始,过后,你会觉得很舒服。夫人产后,带下就一直不干净,这跟夫人产后大出血有关,也跟夫人的心情有关。”
苏夫人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她的诊断。
杜雅汐探头看着她,又道:“苏夫人,雅汐说句你不爱听话,世上女子都会有变老变丑的一天,但是,我们的心却是可以永远年轻漂亮的。”
年华易去,容颜易逝,唯有真心可长青。
“谢谢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苏夫人伸手握紧了她的手,用力的紧了紧,“姚少夫人,你可真是一个妙人儿,我很喜欢你。”
“谢谢!”
孙妈妈点了灯进来,杜雅汐转身又放下了幔帐,打开她的小包袱,里面的东西一一的排列出来。
她拉起苏夫人的单衣,一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听到苏夫人暗抽了一口气后,她另一只手里捻着银针就扎了下去。
咝…
孙妈妈看了看苏夫人皱起的眉头,又看了看那肚皮上的银针,豆大的冷汗就从她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忍一下,很快就舒服了。”杜雅汐捻着银针,对着穴位一一刺了下去,嘴里还念着自己下针的穴位,“子宫穴,带脉穴,三阴交,气海,关元穴…”
幔帐外,老夫人聚神听着,频频点头。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幔帐里艾香萦绕,杜雅汐正点了艾条替苏夫人针炙。艾草对女子病有很好的疗效,她在听到苏大人说是苏夫人是产后身子不利索,便已猜到这种情况。
她回宸院取了自己用熟了手的银针,又带了艾条。
“好了。”杜雅汐笑着站直了身子,伸手轻捶了发酸的腰,笑容暖暖的看着苏夫人,道:“苏夫人,待会我再给你开方子,你每日一帖即可。”
“谢谢!”
“不用谢,这是一个大夫应该做的。”杜雅汐笑了笑,动手收拾自己的小包袱,撂开幔帐走了出来。
孙妈妈看着苏夫人的眉头舒松开来,脸色也似乎好了一些,心里直为她感到高兴,也对杜雅汐充满了感激之情。
“老夫人,姚少夫人,请移步到外室坐。”
杜雅汐扶着老夫人抬步往外走,就听到身后,苏夫人诚心的道谢:“姚少夫人,谢谢你!你不仅减轻了我身体上的痛苦,你还唤醒我的心,把我从那个牛角尖里拽了出来。真的很感你,你是一个很棒的大夫。”
回眸一笑,杜雅汐摆摆手,道:“病人很努力的配合大夫,会是对大夫最好的感谢。苏夫人,祝你早日康复。半个月内,你不用再作针炙,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让人去君山镇通知我。”
苏夫人一愣,问道:“你要回君山镇?”
“是啊,今天是雅汐回门的日子。”老夫人笑着道。
闻言,苏夫人吃惊的看着杜雅汐,见她无所谓的淡淡笑着,心里对她的好感就更多了几分。
“真是不好意思!回门是大事,少夫人却劳心来为我出诊。”
苏夫人皱了皱眉,这女子病并不是见得光的病,让她一个新嫁娘来替自己诊断已是过意不去,现在又听说耽误了她回门的时辰,心里面更是过意不去。
杜雅汐笑了笑,道:“苏夫人不用放在心上,在大夫的生命里,病患永远摆在第一位。”
“说得好。”老夫人点头,满意的看着杜雅汐。
“少夫人的胸怀真是让在下佩服。”房门推开,苏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严肃的朝杜雅汐拱拱手,道:“少夫人,请原谅在下早先的不敬。”
杜雅汐落落大房的福了福身子,“苏大人,不必自责。大人并没有什么不敬的,实在是小妇人没有过人之处。”
“这?”
“姚少夫人,你若是没有过人之处,那我这种遇点小事就躲在房里不见人的,岂不是一无是处?”苏夫人笑着为苏大人解了尴尬。
苏大夫闻声抬目望去,见娇妻倚靠在床头正浅笑吟吟的看着他,心中不由一热,忍不住就快步走了过去,坐在床头,紧握住她的手,道:“娘子,你…真好。”
两人四目相触,目光交缠,再也移不开眼。
杜雅汐等人悄悄的离开了房间,把时间和空间都让给他们。
花厅里,杜雅汐写了两张方子,一张是要煎服的草药,一张则写了固元膏配方和做法,像苏夫人这样产后体虚的,服用固元膏是极好的。
“孙妈妈,这张方子的药,你让人每日煎一帖,一次放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即可。这个方子是我为苏夫人开的补身膏,你让人照着上面的用量和作法,每日早晚让苏夫人食下一小舀就好。还有,到药方买点艾草,晚上用艾草煮了水,端给苏夫人泡脚。”
她想了想把固元膏改成了补身膏,相信这样大家理解起来也容易一点。
“是,我都记住了,一定照着办。”孙妈妈连连点头,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厅外走进来了一个小丫环。
“孙妈妈,门房传来话,说是姚家少爷问姚老夫人和少夫人这边的进展如何?”
“宸之?”老夫人和杜雅汐相视了一眼,然后,老夫人就径自笑了,看着杜雅汐的眼神充满了暧昧,“那小子一定是等媳妇等急了。”
杜雅汐不由的红了脸。
孙妈妈听着姚家少爷在外面等,刚刚又听到老夫人说今天是杜雅汐回门的日子,连忙朝她们福了福身子,“老夫人,少夫人,请稍等一下,待我进去禀了我家大人和夫人。”
两人颔首,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茶。
不一会儿,苏大人就走了进来,身后的孙妈妈手里捧着一个雕花红漆匣子,他从孙妈妈的手中接过匣子,递到了杜雅汐的面前,真挚的道:“姚少夫人,这次多亏了你的出诊和开导,内人才愿意坦诚治病。今天是你和姚少爷回门的日子,很抱歉让你沾了病气,这里是我和内人的一片心意,还请收下。”
杜雅汐将匣子推了过去,朝苏大人福了福身子,道:“大人客气了,出诊乃大夫的天职,无需挂齿。”
“雅汐,收下吧。”老夫人看着苏大人,拱手道:“大人的一片心意,我们领了,因为亲家那边还等他们小两口回门,我们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