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一行被领进一间只能算得上干净整齐的木屋,一位刚刚从菜园里回来的老太太走进屋来,洗了一把手,在木踏上坐了下来。挥手示意徒弟上茶。

“小阿源,难得你带着客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那位老太太在木踏上坐了下来,挥手示意徒弟端上茶水。

“掌门师姐,是这样的,这位小友想要寻找去南溟的办法。”清源将袁香儿的经历和述求告知了一遍。

袁香儿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女性的掌教,或者说第一次见到身居要职的人类女性。忍不住对她也有着许多好奇。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那位衣着朴素,满头银发的老者笑眯眯地说话,“因为觉得一个女子不应为清一教这样大门大教的主事者吗?”

袁香儿直言道:“并没有这样事呢。在这个时代因为在体力比不得男子,大多数女子不得不居于男子其下。但修真炼炁之后,男女之间已无显著的优劣之分,如果这个时候女子还自己给自己灌输不如男人的思想,那才是可笑之处。”

那位老太太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小小年纪修为见识都不俗气,更有了这么多的使徒。阿源他看着你,想必嫉妒的睡不觉。他这么卖力的帮你,是你许诺给他什么好处了吧?”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个法阵。”袁香儿并不过多犹豫,也不想再以此要挟清源,她指尖牵出灵力,凌空绘制了一个小小的阵图。

清源差点跳了起来,绕着那个悬停在空中的法阵前后转了数圈,看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疑惑不解地转过头问他的掌门,“清缪师姐,这个?”

那位名叫清缪的掌教真人眯起了眼睛,细细看了半晌,疑惑道:“你这个法阵毫无用处,对妖魔并没有制约能力。”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我们可以彼此知道对方所在的位置,身处的情绪,还可以随时相互联系。”袁香儿看着那位持掌天下名门清一教的掌教真人,又转头看清源,“清源前辈也觉得毫无用处吗?”

清源看着袁香儿身后为数众多的使徒,想着这一路的相处,来回搓着自己的手,犹豫地对他的师姐说道,“师姐,这个世界的魔物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我觉得我们其实也不是不能好好相处的。”

年迈的掌门坐在木踏之上,满是皱纹的手指轻轻搓着手中的茶杯,沉吟了半晌,“阿源,师姐的寿限已经快到了。而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清一教迟早要放在你的手上,你可要好好拿定道心,想要要带大家走什么样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和大家解释一下。

我有个一直跟进的公益活动,是资助山区里的一些孩子读书。那里的生活读书条件确实很艰苦。昨天应当地校长的提议,在微博号召了一下,希望大家有不用的二手书籍可以捐助给那些山区的孩子。

结果比想象中的好很多,热心的读者特别多。还有一些爱心人士,比如服装厂的领导提出捐助上千套服装,或者一些大批量物资的捐赠。我就帮忙让他们和校长老师们对接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搞到很晚,结果没把字码出来,今天这就补上。

大家如果家里有儿童书籍的,愿意捐赠的,可以去我微博看看地址。

ps:只接收二手或者新的书籍,文具,衣物。谢绝钱款,感谢大家。

第126章

清源听着这样话, 心中惘然。

修真之人能够突破肉身的极限,比凡人获得更多的寿元, 这使他产生了一种时光可以停滞的错觉。他曾经是这一辈弟子中最小的一位, 上有师长, 下有关照宠爱他的师兄师姐。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这样悠然自得, 毫无压力地渡过漫长的一生。

直至今日掌门师姐说出了这句话。他才突然回过味来,门派中的长辈都已经一一离去。

不论面容保持着怎样的年轻,曾经年少的他,也已经渡过了一百五十个年头, 真正走到了不得不担起责任的时候。

白发苍苍的清缪站起身, 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 师姐还能撑个些许年, 你好好地准备,想清楚最终要带门派走向哪一条道路。”

老太太走到袁香儿面前,“想去南溟就跟着我来,带你去看看。”

袁香儿跟着她走在山道上。

清一教的后山, 荒草丛生, 霜露蒙翳,偶有狐虺窜伏,枯藤野树间隐约可以见废弃了的石刻虚台。

这样的景像让袁香儿有些熟悉,她回想起在里世行走所见的景象, 那些崩塌了的楼台,被遗弃的神像,寂静地在荒野中慢慢等待着被时光掩埋的命运。

即将走到岁月尽头的老太太拄着拐杖, 慢慢在前方带路,

“小姑娘,你要去南溟做什么?”她问。

袁香儿:“我的师父在那里,我去找他。”

“呵呵,瞎说。南溟那地方只有深海和魔物,不是人类可以立足之处。你师父是谁,他怎么可能待在那里。”

“我的师父名叫余摇,人称自然先生。”

“余摇?”清缪老太太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你居然是余摇的弟子?”

“掌门您认识我师父吗?”

“对我们这一辈的人来说,自然先生的大名,又有谁人不知呢。”清缪看着袁香儿等人,满是皱纹的脸笑了起来,“难怪你能拥有这么多的使徒,我当年以为先生能同使徒相谐盖因他是妖身。如今看到了他的徒弟,方服先生之能。”

“您和我家先生很熟悉吗?”

“我虽敬重自然先生,但和他却并不熟悉。因为他是妙道那个老贼的朋友。”清缪提到了同为知名掌教的妙道似乎变得很不高兴,说话都带出了点口音,“妙道你晓得吧?就是洞玄教那个龌蹉鬼。我和他是死对头。嘿嘿,不过他和我一样也都老了。不管再怎么想折腾,也折腾不了几年啰。”

清缪踩着野地里的枯枝野草,带着袁香儿等人来到一处荒废的石台之前。

那石台被苔痕覆盖,依稀可见上面崖刻了繁纹符咒,透着一种古老的威严肃穆。

清缪在石台的阶梯前站定,“你的那个法阵,固然我觉得并无作用。但阿源却是真心高兴。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长辈,既然得了你驾驭妖魔的法门,就没有白拿的道理。你想去南溟,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但南溟之凶险,去之九死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

袁香儿点头:“多谢前辈。我想清楚了。”

清缪点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祭拜之后,将它们插在阶前的土地上。口中念诵法决。

袅袅青烟升起,整面石台突然亮起了浅浅的光泽,中的空间中平白出现了一道明晃晃的竖线,那竖线直通云霄,能沟通天地的线条缓缓裂开,仿佛空间在众人的眼前被撕裂了一道缝隙。

透露出那一头的另外一个世界来,透过缝隙,隐隐可以看见那头的景物这片山林完全不同,在那里时而是热闹辉煌的城市,时而切换成石崖绝壁,有时候是最终定格为一片茫茫大海。

“这是祖师当年使用的传送法阵,用此法阵,可缩地成寸,须臾间达到四海八荒的尽头。但穿过异度空间之时,凶险万分,能否顺利抵达,端看你的法力修为还有运道。你若是不怕,就上去试试。”

袁香儿抬腿就往台阶上走去。南河等人自然跟随在她的身边。

初登上石台之时,平静无波,传送法阵亮着柔和的光芒,

乌圆在耳边说话,“哈哈,这下可以去南溟看看了,那是我爹都没去过的地方,等他睡醒了,可以和他吹嘘一番。”

南河正向着她伸出手来,“牵着我,别一个人走太快。”

乌圆的声音还未落下,袁香儿也还来不及接住南河的手,眼前那熟悉的手掌突然消失。袁香儿一抬起头,眼前没有南河,没有乌圆,没有任何人,只剩下一片无尽的空白,孤零零的石台静立在茫茫空间中,石台之上是那道连接天地的空间裂缝。

那裂缝像一道摆在袁香儿眼前的大门,缓缓敞开,门那一头的世界是一片刺眼的蓝。南河和乌圆等人呼唤的声音在袁香儿的脑海中响起。他们没能跟随进来。习惯了和伙伴们待在一起的袁香儿,孤身一人,她看着眼前诡异的门缝,心中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都劝你别去南溟,你为什么还是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袁香儿转过头,看见那位六七岁的少年神君,他正坐在石台的栏杆上,温和地看着袁香儿。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得不为之事。”袁香儿说。

少年抬起手指,在空中一点,一滴黑色的墨痕出现在了苍白墙面,那水墨勾勒成线,浓淡铺陈,渐渐在白色的世界里绘制出了一张水墨画卷。

袁香儿想起,这样的画她曾经在洞玄教妙道的居所看见过,那是可以随时变幻,展现人间过往的壁画。

“你还年幼,或许不知道妖魔肆虐人间之时,人类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看一看此图,便会明白我的用心。”那少年说道。

画卷不断变幻,现出山川河流,巨大的妖魔在其中咆哮穿行,鬼物游荡人间,百姓身居其中多苦多难。

在那灵炁充沛的世界,无数墨痕绘制的小人修炼成真,于妖魔鬼物相抗,人间战乱不休。

其中有幼童模样的术士修为高深,悯人间疾苦,终以一己之力,分出表里两世。

“至此之后,人魔之间互不搅扰,渐离渐远,各得其所。是不是比从前好多了。”少年神君伸着手,双目明亮,“可是只要这世间还有灵气不断滋生,终究还会生出新的妖魔,人类也会不断出现力量强大的修士,除非——彻底断绝灵气在世间的流通。彻底堵住灵穴根基。”

随着他的说话,画卷上出现大陆的边缘,在南面的茫茫大海深处缓缓旋转着一个灵力的旋涡,这是大地上灵力的根源,浮世一切灵力发至此。

一条巨大的黑色大鱼在画面出现,

虽然那模样并不熟悉,但袁香儿的心就莫名楸了一下,直觉让她感到这就是师父余摇的本体。她上前两步,屏住呼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墨黑色的鱼缓缓靠近那个旋涡,最终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身躯堵上灵穴之源。

袁香儿一手指向画面,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来。

少年开口解释:“我飞升之后,留下肉身灵骨,炼成金丹一枚,能使凡人延寿万岁,起长生不死之效。世独唯一,再无其二。你师父余摇找到我,愿以身换之。”

以身换之四个字,像一声惊雷,在袁香儿脑中轰地一声响起。

心神摇晃了片刻,她才渐渐理解过来这代表着什么。师父为了得到世间唯一的长生不死之药,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去填那海底的灵穴了。所以师娘寿命明明已经走到了极尽,却又突然重获新生,而师父余摇不告而别再也不曾回来,人间的灵气在这几年的时间内,越发急剧变得稀少。

“鲲鹏他已经和海穴化为一体,直到时间的尽头也出不来了。这是他心甘情愿之事。你即便去了南溟,又能如何?”少年神色温和,语调稚嫩,向着袁香儿伸出手,“回去吧,这不是你该管之事。”

“你身为神灵,能化世间万物。”袁香儿摇头后退,以手点着自己的心,“但你也失去了身为人类的心性,忘了每一个个体都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悲欢。不论为了什么,我作为师父的徒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海底被禁锢万年,永世不得解脱。”

她转身向着那道空间裂缝跑去。

那将空间撕裂的缝隙像是一道巨大的门扇,门扇里的道路是一片无尽的黑光,袁香儿在那道黑光拔足飞奔,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出口的那一抹海蓝挂在遥不可及的天边。

两侧是虚无扭曲的混沌世界,紫色的闪电和飓风时而撺掇出来,打在袁香儿的身上,双鱼阵早早启动环绕在她的周围。

那守护她多年,从未被任何人攻破过的强大防守法阵,却在这样的电光和风压中隐隐出现了溃散之态,一红一黑两条小鱼一反从前悠然自得之姿,飞快迅速地环绕着袁香儿游动起来。

一条粗大的紫色闪电劈在双鱼阵上,阵法皲裂了一角,紫电的余波打在了袁香儿身上,袁香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一骨碌爬起身来抹去嘴角的血红,继续往前跑。

“师祖,不用拦着她吗?就让这个孩子,这样跑去南溟?”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少年坐在石台的栏杆,看着那个身影终于飞奔到了明亮的出口,投进那一抹蔚蓝之中,“让她去吧,她是这世间唯一的变数呢。”

大海的深处,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那里过于深沉,没有一丝的光亮,甚至连声音都被黑暗吸收殆尽。

“阿香?”

一双眼睛突然在黑暗中睁开,

“阿香遇到了危险,窃脂,你去帮帮她。”

“我不去,你自己都搞成这副模样了,还有空惦记着她人?”

第127章

袁香儿一冲出那道空间裂缝, 就扑通一声掉进了大海中,整个人被冰凉的海水所淹没。

前世她生活在海边城市, 熟悉水性, 并不惊慌, 很快调整了方向游出水面。

身后, 那道传送法阵迅速地合闭消失。

袁香儿举目四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几乎一模一样,这里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泛着泡沫的蔚蓝海水,细细密密的波涛声, 头顶一轮明晃晃的烈日。

双鱼阵还守护着她, 历经磨难的护罩有些无力为续的忽明忽暗。一红一黑两条小鱼守护游荡在袁香儿身边, 没精打采, 疲惫不堪。

袁香儿伸出双手手掌,那双小鱼就游动到手心上,摆动尾巴,还在她的手上蹭了蹭脑袋, 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快休息去吧, 我能照顾好自己。”袁香儿柔声说道。

两只小鱼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语,有些不舍地转了半圈,迎着袁香儿游来,逐渐变小, 隐秘进了她的眼眸中。

袁香儿拿出水灵珠,使自己在水中行动自如,再动用戴在手指上的小星盘, 查看了附近的地形,认准最近有岛屿的方向,踏浪前行。

这里的海域宽广至极,等到袁香儿好不容易爬上一座海岛,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空中翔阳归穴,海上生一轮明月。

袁香儿寻来柴草点燃一堆篝火,烘干自己一身湿透了的衣物。

这里的夜晚寂静而奇幻,远处多首多目的巨大海鱼跃出海面,那庞大的身躯在水镜般的海面一闪而没。马头龙身的魔物在水天交接处摇摆身躯,破云而去。天空的繁星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有如无数璀璨明珠点缀于神秘莫测的夜空。

独自躺在海岛上的袁香儿,听着富有节奏感的海浪声,看着漫天星斗。

这里的星星好漂亮,要是小南也在就好了,可以和他一起看一会。

大家都不在身边,空阔无边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袁香儿的身边好久没有这样寂静,十分的不习惯。

她动用契约呼唤了南河一声,脑海里传来南河低沉的嗓音。

南河只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又用契约呼唤胡青和乌圆,乌圆很是焦虑,百般问询。胡青语气温柔,实着担忧难安。

通过传送法阵来到南溟之后,昆仑山石台上的法阵就随之消失不见,不论其他人再怎么着急,都无法再次打开。袁香儿也只能用使徒契约和大家不时报个平安。

看来这一次,只能靠自己啦。袁香儿尽量给自己鼓劲儿。

不要紧的,自己也能行。这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一步步看情况做下去,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却不知道,此刻自己的那些朋友们,已经一路疾驰赶到了京都附近。

“乌圆,你说这样真的能行吗?要不要告诉阿香一下?”胡青忧心忡忡地问停在她肩头的乌圆。

南河化身的天狼,远远飞行在前方,他目标直奔京都仙乐宫。那是个曾经囚禁过渡朔大人,让胡青心生恐惧的地方。

但此刻的渡朔化身神鹤,浮野悬天,紧追南河的身后,一往直前,毫无犹豫。

“能行,南哥说能行就能行,干它丫的,咱们夜探仙乐宫。”乌圆挥动毛绒绒的小拳头。

仙乐宫内的四圣广场上,绘制了一道极其复杂的法阵。

法阵四方以四圣神像压阵,辅以众多灵玉法器,显然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时间方才布置成功。

守在法阵边缘的皓翰皱了皱鼻子,问身边的窕风,“奇怪,我好像察觉到一些陌生的气息。”

窕风懒洋洋地道:“你多心了吧,向来只有主人找别人麻烦,什么时候看见有人敢进仙乐宫捣乱的?何况有你我二人守在这里,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皓翰不放心地抬首张望,目光从空无一人的屋顶上掠过,见四周毫无异常,终于安下心来。

然而此刻,就在那琉璃瓦铺就的屋顶上,正趴着南河、渡朔、丹逻、胡青和乌圆。一层透明的护罩,从遮天环上展开,遮蔽了众人的身形。

在余家村男扮女装的时候,遮天环的一只就戴上了南河手臂,如今正好派上用场。青龙所炼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众人一路潜伏进入仙乐宫,都没被任何人察觉。

“南河,你确定妙道布这个法阵是能够去到南溟的传送法阵?”渡朔悄悄询问。

“是的,妙道得到水灵珠之后,我心中有些不放心,时时借阿香的珠子查看他的动态。那时候我就发觉他在准备一个复杂的法阵。”南河轻声回复,“直到上了昆仑山,我才终于发觉妙道所布的阵法,和那里的传送法阵一模一样。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他发动法阵,我们正好跟着进去。”

“难道这个人也要去南溟?余摇可真是个香饽饽,离开人间这么多年,还如此多人记挂他。”丹逻是水族,一心期待尽快去到南溟。

不多时,国师妙道果然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衣物出现在法阵边缘。

“主人,现在就出发?”窕风苦着脸,很不情愿这趟旅程,“南溟可是极凶之地,我们不再多准备一些时日吗?”

“我今日心神不宁,起了一卦。卦上显示事不迟疑,迟恐生变。”妙道托出一枚水灵珠,“即刻出发。”

……

睡在篝火边的袁香儿被大地的一阵晃动惊醒,她睁开眼的时候,海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脚边,身下这座生长着繁密绿植的岛屿整个在晃动沉没。

一颗巨大的灰褐色头颅从水中冒出,那头颅上顶着一对在暗夜中发光的眼珠,张开利齿交错的大嘴,居高临霞向着袁香儿咬来。

袁香儿抬手祭出数张雷符,粗大的闪电从天而降,击中那只海妖的脑袋。

这种雷符请的是丹逻用尾巴印甩出来的,比乌圆的猫爪符攻击力强上不少。

在旅途的路上,袁香儿曾将这种制符的办法同清源分享。可是清源无论怎么尝试,都没有成功。

“或许是只有妖魔们心甘情愿将妖力借出给你使用的时候,这样的办法才能有效。”当时清源这样垂头丧气地说着。

海妖的头颅被雷电击中,吃痛悲鸣一声,沉入海底遁走。袁香儿连同脚下的岛屿猝不及防地一道沉入了水中。

她这才发觉,自己睡觉的这座岛屿,竟然是一只巨大海妖的脊背。

刚刚才烤干衣服的袁香儿再度苦逼地咕噜噜落进冰凉的海水里。从水里的世界往上看,身边是一同掉落水中的乱石荒木,水面上透着月光,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只苍白的手臂穿过水面,一把抓住了袁香儿的手腕,将她提出海面。

海面之上,背衬着明月,凌空悬立一人。那人身披洁白的翎羽,有着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孔,狭长的眼睑四周描绘着浓墨重彩的胭脂红,正低头看着被他拉出水面的袁香儿。

“我没有找错人吧,怎么一下就变得这样大了?”

他的头戴一顶红色的冠帽,两条长长的殷红帽巾从白皙的脸颊垂落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袁香儿,那殷红的冠带晃动在袁香儿的眼前。

窃脂,

师父的使徒。

袁香儿昂着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童年时期的诸多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

那一年她才七岁,第一次被师父抱着走进庭院。梧桐树上的窃脂便是这样垂下红色的帽巾,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这是窃脂,是为师的使徒。”

当时,师父是这样笑盈盈地和她说话。

第128章

“窃脂?哈哈, 是窃脂!”

袁香儿给了窃脂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身上又是泥又是水, 把窃脂一身仙气飘飘的羽毛都弄脏了。

“喂, 小家伙。放开, 你脏死了。”窃脂想要把挂在他脖子上的人类幼崽掰下来, 没能成功。

那个脏兮兮的人类幼崽搂住他的脖子上大喊大叫,他第一次见到袁香儿的时候,袁香儿是一个干干瘦瘦豆丁一般的幼崽,如今这颗豆丁虽然长高了些, 对他来说也不过还是幼崽而已。

有这么高兴吗?以前她不是很怕我的吗?

窃脂无奈地想着, 展翅带着袁香儿离开这片海域。

纯白的大鸟, 戴着一顶红冠飞翔在单调乏味的海面上, 后背载着一个脏兮兮湿哒哒搂住他脖子的人类。

那个小家伙很高兴,窃脂觉得自己好像也莫名开心了一点,虽然他不知道让他愉悦的根源在哪里。

他时常嘲讽余摇愚蠢又可笑,但在这个幼崽找来的时候, 总算让他觉得余摇蠢得也不是那么的的彻底。

窃脂把袁香儿带到一处安全的海岛上,

“窃脂,我师父呢?师父他在哪里?”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余摇就是这样一个愚不可及的家伙。”

身披白羽的窃脂站在礁岩上, 看着脚下汹涌的波涛拍打黑色的礁石,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余摇相见,也是在这样一片漆黑的海岸边。

那时候他被一群难缠的蛊雕追杀, 整只翅膀在战斗中被咬断,鲜血淋漓的掉落进海中,被海浪冲刷到了岸边。

那天冰凉浑浊的海浪和脚下这些浪花没什么不同,冷漠地拍打他羽毛凌乱的身躯,每一次都带走大量鲜血和体温。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化为人类的妖魔出现在他的身边,

“啊,好可怜的小鸟。翅膀都断了,带你回去好了。”

半昏迷的窃脂就被兜在那人黑色的衣袖里,带回一座人类庭院。

那庭院中有一颗巨大的榕树,带他回来的余摇在树上垫了一个干燥的鸟窝,包扎好他的身体,将他安置在树上。

追寻气味而来的蛊雕群飞翔萦绕在附近的空中,发出如婴儿啼哭一般恐怖的啸声。

蛊雕是一种令所有魔物心生恐惧的妖魔。

强大凶残,更麻烦的是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的行动。

只要是被他们看中的猎物,必定穷追不舍。即便再强大的妖魔也不会愿意招惹上成群的蛊雕。

“你不必担心,安心养伤吧。只要在我的院子里,就没有东西能进来伤到你。”余摇站在树下,抬首看着从巢穴中伸出脑袋的窃脂。

他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外面空中哭泣声已经远远散去了。只是余摇的身上带上了点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

从那以后窃脂就住在了这颗榕树上,相处得时间久了,窃脂渐渐发现余摇的奇怪之处。

他明明是强大的生灵,却似乎特别的喜欢柔弱的人类。作为一只妖魔,他很认真地修习人类的术法,学习人类的知识,过着和人类一般无二的生活,甚至能像人类一样使用法阵符箓,因此也很许多的妖魔结下了使徒契约。

这个带着榕树的院子,没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整体的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里面住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妖魔,大家都成为了余摇的使徒,也成为了余摇的朋友。

但余摇的朋友却不只有他们。

院门子打开的时候,经常会进来一两个战战兢兢寻求帮助的人类,余摇对他们总是很耐心,也不让大家随意欺负他们,

他和一个讨人厌的道士成为了朋友,甚至收养了一个人类的幼崽作为徒弟。

这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是他那位身为人类的妻子。余摇很喜欢他的妻子,院子的大家也喜欢那个会做各种好吃的东西的人类。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人类的寿命譬如朝暮,迟早是要离开的。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所有的妖魔都懂。想不到最为睿智聪慧的余摇,却没能明白。

当云娘的寿命无可奈何地走到终结的时候,窃脂发现素来沉稳镇定,什么都不害怕的余摇彻底的慌了。

他时时在榕树下的石桌边一坐就是很久,翻书,查阅,写写画画,随后又捂住脑袋将铺满桌面的厚厚稿纸揉成一团,化为灰烬散进那石桌的小世界中。

“你在慌什么?像你这样强大的生灵,不应该还有害怕的事物。”窃脂忍不住从树荫中伸出脑袋来。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很强大。”余摇摇头苦笑,“如今我才知道,强大的只是我的力量,却不是这颗心。窃脂,我过不去这个坎了。”

到了最后,窃脂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做了不可理喻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