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似幕,月华如水,白茫茫的苇花在河畔摇摆,而她趁着夜色,站在芦苇丛边的一叶小舟之上。

(阿香?听得见吗?你在哪里?)南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在。我没事。这里……好像是一条河,我在河面的一艘船上。)

(你等着,不要慌,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袁香儿不再说话,他们即便不说话,此刻彼此的心意也是通的,

袁香儿能感受到南河恼怒着急,但却不至于过度慌乱失措的心。

他不再像自己第一次突然离开时那样乱成一团。

作为伴侣,他认可了自己的能力,不再觉得自己是那个失去保护就会立刻脆弱无助陷入险境的人类。

突然来到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地界,袁香儿心中当然有些紧张。

但南河不断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和那种打从心底的信任,让她渐渐沉静下来。

她开始有自信能够很好地面对任何突发的情况。

我很厉害的,我能保护好自己。她对自己说。

(嗯,阿香很能干。)南河的声音很快在脑海中回应。

哎呀,不小心又把心里的话传过去了吗?

(你不用担心我。)

(不担心,但我想去到你的身边。)

(好,让你慢慢来。)

……

空无一人的小船,在江面飘荡。

袁香儿站在船头,听见了隐隐歌声的歌声从河对岸飘来,那声音时而空灵飘逸,时而辽阔优美,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神秘感。

仿佛一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正敞开那纯净清透的喉咙欢笑。又像放诞不拘的狂徒,偶尔流露出柔弱的一声嗟叹。

那声音令人闻心神摇醉,恨不能即刻寻觅追随前去。

袁香儿握住挂在脖颈上的南红吊坠,这个可以控制心神的法器正微微发烫,时时提醒着她不要在歌声中惑迷失自己。

就在此时,船头上出现了那位白袍的河伯,他的身影浅淡而透明,像是勉强留在舟头的一缕意念。

他拢着衣袖,向袁香儿行礼,“袁小先生,劳您拨冗前来,老朽铭感于心。”

袁香儿回了一礼,“河伯,两河镇到底发生何事?这里的许多百姓得了失魂症,就连我的一位朋友也被鱼妖摄走,不知去向。”

“那只鱼妖,是我的一位朋友。”河伯说道。

“你的朋友?”

“是的,我和丹逻相识于数百年前。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人类,而他确实是一只吃人的妖魔。”河伯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别人或许不能理解我和一位妖魔成为朋友。但我想袁先生你或多或少能够明白一些吧。”

他的生命似乎已经燃到尾声,苍老的面容,弯曲的脊背,越来越透明的身躯,但他的神色平静慈和,并无悲苦之色。

袁香儿点点头,有些担忧地问:“河伯,您这是怎么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世间本无永恒之物,我不过是时限到了罢了。”

“可是您?”

“这些年丹逻和我在一起,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忍耐着从不吃人。如今我要离开了,他自然也就再无拘束。开始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是以我才请您特意来这一趟。”

“您是希望我出手铲除这只妖魔吗?可是我看见镇上早已有了不少清一教的高功法师,您为什么不托付他们,反而找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呢?”

河伯背着双转过身,“我想请您看一些东西,至于将来你想怎么做,可以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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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进的小舟上出现一个年轻男子的影像。那是属于河伯的记忆。

年轻的垂钓者不顾船边的钓竿,也不划桨,任凭小舟在江心游荡。他的膝前摆着一壶小酒,几碟子小菜,自饮自斟,当真逍遥自在神仙不换。

小船附近的水面上,一只黑色的大鱼悄悄浮出水面,它的额头带着一抹鲜红,黑色的脊背在碧波中时时起伏,间或在水面露出一闪而过的鳞片。

“又是你,一喝酒你就出现,你也喜欢喝酒吗?”年轻的垂钓者放下竹笛,倒了一杯酒,“鱼兄,鱼兄,你可好酒?来,在下敬你一杯。”

他将一杯清酒洒入江中,江水中的大鱼摇头摆尾,鱼鳍溅起浪花,好像真的喝到了酒一般。

此后这位垂钓者每次出来钓鱼,船边总是追逐着一只青黑色的大鱼。

垂钓者敬酒投食,彼此互饮,宛如知交好友一般。

在一个明月临空的夜晚,垂钓者月色下行舟,哗啦水声响起,一位眉心染一抹鲜红,身着黑衣的男子从水中攀上小舟,坐在了他的对面,

“在下丹逻,多日逢兄赐酒,心中感激,今日特来相谢。”

垂钓的男子知道他并非人类,多半为那只大鱼所化,心中有些畏惧。但想到这些日子相交之情,虽彼此不能说话,但已然有如知己一般,于是努力镇定回礼道:“在下素白,见过丹兄。”

月下扁舟,把酒言欢,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美好的时光总显得迅速,悲伤却在记忆中浓烈而刻骨。

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妖魔和人类混居在一起,强大的妖魔时常肆虐人间,人类没有形成强大而统一的政权,大大小小的军事力量各自为政,时时彼此互相残杀劫掠,战事不断,一生悠然自得者,能有几何?

素白安居的小镇遭遇了战火的洗劫,那些冲入城郭的士兵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人类的身份,变成了比妖魔还要凶残的生物。

他们将女人和孩子从藏身之所拖出来,毫不犹豫地杀死在大街上。他们折磨所有反抗的男人,将那些尸体吊在城门前。鲜红的血水把曾经安静的小镇生生浸泡成了人间地狱。

从未杀过人的素白,在那一刻,持着血染的长刀,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敌人化身修罗。

他的刀口卷了,刀柄被血液打滑到难以把握,但他不在乎,他的家被毁了,亲人朋友被歹徒所杀,妻子孩子全都死了,就死在他的脚边。

于是他也把自己变为了一柄杀人的刀,准备战斗到刀断的那一刻。

汹涌的洪水在这一刻冲开堤坝,涌进了小镇,无论多么凶残的人类,在自然之威的面前,都变得一摸一样的柔弱无助。

涛涛洪水毫无感情地卷走了大量生命,不论是敌军,百姓,好人,坏人,在它冰凉的目光中,都只有一个相同的意义。

白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躺在自己的小舟上。

天空和往日一般蔚蓝,水面依旧闪烁着欢愉的金色粼光,死了成千上万人的惨剧在这样明媚的世界宛如不曾发生一般。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还伤痛到无法动弹,他甚至会以为那被鲜血蒙住双眼的时刻不过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

“抱歉,我发现得晚了一些。”坐在船头的丹逻说道。

素白悲愤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救我一个?你明明有那样的能力,却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死去。”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那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丹逻不解地问。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讽刺,也没有辩解,只是单纯的疑问,纯粹到让人无从指责。

“那你又何必救我。为什么不让我也一起死去。”素白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你哭了?为何哭泣?能够活下来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地事吗?我有时候真是难以理解你们人类。”

可以毫不犹豫卷走成千上万生命的妖魔站在船上,低头看他哭泣的朋友,

“人类真是有趣,或许我应该试试以人类的身躯感知这个世界,可能这样才会滋生出真正的人类情感,了解你们的世界。否则我即使变得再像,看着你们总像是隔岸旁观,悲欢喜乐皆如虚幻一般。”

经历了这样惨痛的人间悲欢之后,失去家人了无牵挂的素白开始潜心修行,而幻化为人形的丹逻却变得喜欢游戏人间。

幸运的是,他们彼此依旧视对方为朋友,吃人的妖魔甚至为了对朋友的承诺,隐忍了一世之久。

眼前的幻象消失,白发苍苍的素白站在袁香儿面前,历经了一世风霜,看遍人间百态的老者,还对人间报以温柔慈爱的微笑。

“我知道,我死之后,丹逻不再会遵守和我的约定,必将在人间为恶,作为人类不得不阻止他。”年老的素白说道,“但我想这世间的人类法师,或许只有你,会在最后的时候,稍微对他有一丝宽容。所以我特意进入你的梦中,将你请到两河镇来。”

他的身影消失,化为一缕白光牵引着小舟,向着河对岸凫渡。

天空星目低垂,河水碧蓝如镜,水天相接之处,隐隐露出水晶宫,碧螺殿,那里仙音缥缈,烟云环绕,遥遥传来欢乐嬉戏之声。

……

画卷之外的世界,

张冬儿盯着那画看了半晌,有些迟疑地道,“阿香姐姐不在里面了,我感觉她去了一个到处都是水的地方。”

“到处都是水?”南河皱起眉头,两河镇上沅水和酉水交汇,乃是水源最为充沛之处。

“我出去看看,烦你守在这里,不多时便有我们朋友过来。”南河对张熏交代。

张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眼前这位俊美异常的男子脚下发力,就着屋顶上破了的天窗,直冲蓝天,转瞬消失不见。

“这……这位?”张熏结结巴巴问他五岁的小侄女。

“这位是有尾巴有耳朵的,”冬儿比划了一下,“很漂亮很可爱的那种,之前姐姐抱在怀里的就是他。”

张熏还来不及吸收一切,庭院之外,飘飘落下一位长发披散,鹤氅翩翩的男子,

“阿香呢?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转过狭长的凤目,向屋内看来。

一位发辫红绳,脚踏金靴的少年随后出现在屋檐,“阿香呢?不过来一趟两河镇,你们把我家阿香藏哪去了?”

紧接着,院子里凭空窸窸窣窣落下数位奇装异服之人,男女皆有,个个容貌俊美,气势强盛。

张熏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读书读僵了的脑子有些跟不上节奏。

第107章

袁香儿立在扁舟内,头上银河流光, 脚下鱼行镜中天, 一时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水面还是水底。

在她的眼前, 是一栋用玉石和贝壳堆砌出来宫殿,这里的光线很暗, 也没有守卫之人,袁香儿借着莹石微晖, 悄悄贴着墙角摸了进去。

空灵的歌声清晰地从这栋建筑的内部传来,诡色殊音在这样寂静昏暗的地方,更为动人心肺, 撼动得人心思摇荡。

这个地方看似毫无守卫, 其实已经暗藏了极为厉害的攻击。

袁香儿不得不在一个角落盘腿坐下,默默念诵了两遍静心咒,稳住自己一直被歌声影响的心神。

“阿香, 你在何处?”渡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袁香儿一下睁开了眼睛。

想不到大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啊。

因为情况比想象中的复杂, 她被卷进来之前,在脑海中联系过大家,请他们过来帮忙。

从阙丘到两河镇,坐牛车的话固然要个把时辰, 但如果是渡塑展翅飞翔,短短时间内便能达到。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你的神魂,阿香,我察觉到我的法器一直在发烫。”这是胡青的声音,她送给袁香儿的吊坠, 具有安定神魂的作用,此刻一直在起效果。

“阿香,我很快就能找到你,到时候把那条臭鱼炖汤喝了,给你解气。”乌圆说的话让袁香儿都笑了。

胡三郎:“阿香,你别怕,大家都来了。连虺螣也这里。”

正巧来家里做客的虺螣看见大家突然撒腿跑得飞快,也就一道跟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又没有几步路。她这样说。

大家这样热热闹闹在她脑海中说话,那种诡异的声音也就逐渐不再能够影响袁香儿的行动,

“我好像在水底,又像在水面,这里有一座宫殿,用玉石和贝壳砌的墙壁。里面有人一直在唱着歌。”袁香儿一边说着自己所见的情形,一边悄悄沿着墙壁往里摸。

拐过一个厚重的大门之后,眼前的视线骤然开朗。

那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大厅,四面银烛流光,明珠璀璨。在那些晃眼的光辉中,世间一切能够想到的享受几乎都被堆砌在了这里。长毛地毯上随意地散落着各色奇珍异宝,玉石制的长桌上摆放着精心烹饪地美味佳肴。更有俊美的健仆端着美酒和点心穿梭服侍。妖艳的舞娘载歌载舞……

数十个人类的生魂或坐或卧地滞留在这个大厅之内。

有些人被空中连绵不绝的乐曲所惑,茫然而呆滞地坐着,无法生出逃脱的念头。也有一些索性沉迷于声色犬马,左拥右抱,大快朵颐,生活得十分奢靡。

那些服侍的下人个个容貌俊美异常,但若是细细看去,他们的表情十分诡异而不协调,下颌两侧偶尔会现出一道不断开合鱼鳃,肌肤上忽隐忽现着怪异的鳞片。他们不是人类,只是一些还不能完美变形的小鱼妖。

袁香儿混杂在人群中,一点点慢慢挪动,尽量不引人注目。有一位小妖转过眼珠来,和袁香儿的视线对上了,袁香儿绷紧身躯,僵立不动。那只小妖眨眨眼,很快就看向别处去了。他甚至区分不出袁香儿和那些只有灵体的生魂。

袁香儿在人群中,看见了冬儿的母亲林氏,林氏静默地坐在靠窗的一张软椅上,低垂蝤蛴,糊着银纱的窗格衬托着她弧度优美的脖颈,悲伤又寂寞。

袁香儿摸到林氏的身边,悄悄说:“大嫂,我来接你回去。”

林氏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她看着袁香儿露出诧异的神色,“阿香,你怎么进来的?”

她很快低下头,双手捂住了面孔,调有悲音,“谢谢你这样冒险前来救我,但我不想回去了,那样地狱一般的日子,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过下去。”

袁香儿想了想,“每个人当然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要是确定不想回去,我自然不勉强你。”

“但是,你可真的想好了?”袁香儿看着那个柔弱的女子,“我来的时候,冬儿还在哭呢。”

“冬儿。”林氏慌乱的眼神几乎无处安放,她擦了把泪水,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向着袁香儿行了个礼,“是我一时糊涂了,冬儿还等着我呢,再难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还请您带我回去。”

这里正悄悄说着话。

糊着窗的银纱透出了一条巨大的剪影,窗外似有什么东西游动而过,长长的黑色剪影摇摆身躯出现在窗纱上。而屋内的人视而不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怪物就在自己的窗外游过,又从正门处摇摆着尾巴悬空游了进来。

那是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大鱼。

袁香儿随手扯了一件华袍顶在头上,伏低了身躯。黑鱼慢悠悠游过所有人的头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下来。袁香儿将身边的林氏轻轻拉了拉,黑鱼苍白的手就掠过林氏的头顶,一把抓住了一个男子迅速向外飞去。

大厅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再度恢复了喧哗热闹,继续那种纸醉金迷的享乐,

袁香儿顶着披在头上的华服,看着那条鱼消失的方向,远远跟了上去。

那条鱼向着一处高台去了。

袁香儿跟在后面,上了数层蜿蜒旋转的白玉台阶,台阶的最顶处是一个堆琼砌玉的露台,露台上有人,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妖魔的听力都十分敏锐,袁香儿不敢再靠近。她躲在露台下的一根柱子后,脱下了手上戴着的戒指,微微施法,将戒子变大,戒圈内现出了露台上的情形。

露台之上,一位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被法阵压制,身在法阵中动弹不得,

黑色的大鱼摇曳到他的面前,把那个人类的生魂丢在他的面前,

“吃下去。”妖魔独特的嗓音响起。

被限制了行动的白衣男子苦笑一声:“丹逻,我是人类,即便你有办法通过吞食自己同类的生魂延续修为,我也绝不可能这样做。你怎么还是搞不明白呢?”

袁香儿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中年男子她越看越眼熟,此刻才发觉他就是河伯素白中年时候的模样。只是自己刚刚才和河伯分别没多久,他的模样怎么就从垂垂老矣变得年轻了这许多呢?

那只黑鱼绕着柱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突然化为人形,一身黑衣,眉染窄红。

他并不想多话,一手抓住素白的衣领,一手亮起法决,就要不管不顾地炼化那可怜的人类生魂,将他硬塞给他的朋友。

“阿逻!”素白喝住他,

“素白,即便是你,也不能太过分。”黑夜丹逻凝起双眉,眉心窄红如针,浑身魔气蒸腾,“我族的天赋能力,能炼生魂为己用。多少人类的修士想要以此突破瓶颈,提升修为。苦苦求到我的面前,我都懒得搭理。如今,你竟然拒绝我!”

“阿逻,我们是朋友。”素白盯着眼前的妖魔,缓慢而坚定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至少应该明白什么是朋友。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尊重。”

丹逻双眉倒竖,妖气冲天,迸发出来的汹涌气势鼓动得长发飘摇,衣襟猎猎。

他对面那个脆弱的人类平静而坚定地看着他,竟一点都不显弱势。

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丹逻放手松开了手中的生魂。

“这些年,人间灵气渐消,信仰之力也逐渐稀少,你因此无法突破修为,以至寿元耗尽,落到这般境地。早知如此,不应听你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多发几次水患,两河镇的那些人或许还会将你高高捧在神坛。”

他初时愤愤,越说越寂寞,露出了一脸落寂的神色。

“阿逻,生命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它的短暂。我的资质有限,修为停滞,寿数止步于此本是天命,但我被奉为河神,享人间烟火,借此多活了那么些年头,已是偷天地之运数,你应当替我高兴才对。”

“高兴?我不明白。”以人类的模样在人世游荡多年的丹逻,依旧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人类的悲欢,“你悲伤我不能明白,你高兴我也无法理解。明明可以长长久久活在这个世间,逍遥快乐,为什么拒绝?”

他的脸色冰冷下来,一-->>

甩衣袖,化为一条黑鱼,从高台上纵身游曳而下,

冰冰凉凉的语调回荡在空气中,

“你既执意如此,那就随你。”

……

不过一个人类,我这一生见过的妖魔和人类有如过江之鲫,他们总是要死的,死了也无甚稀罕。

魔鱼游动在光怪陆离的水晶宫中,在半空中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这么多年,这个游戏也玩腻了,等他死了,我终于不必再守着这莫名的约定,可以敞开肚皮好好大吃一顿。

是的,根本没必要这般烦躁和紧张。

把那些辛苦抓来的魂魄都自己吃了摆,再随便发一场大水。

这些不是从前最喜欢的事么?

哈哈,有趣,这才叫有趣。

……

待到黑鱼的身影彻底不见之后,袁香儿这才悄悄爬上露台。

“河伯,这就是你说的丹逻吗?他怎么这样对您,您等等,我这就给你解开法阵。”袁香儿低头琢磨法阵,整个阵法十分古朴简单,也没有多少为难人的禁忌,很快就解开来了。

“多谢你,其实不必为我浪费时间,你来这里是想要找寻你的朋友吧?”河伯取出一小筒细细的鱼线,交给袁香儿,“在其中注入灵力,可以找到你想找到的人,也能寻觅到迷宫幻境的出口,是我从前做的小玩意,送给你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在小舟上,袁香儿见到的河伯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刚刚在戒指中所见的时候,他大概也就五六十岁的年纪。

这会袁香儿抬头间,似乎又觉得他更年轻了一些,成为了一位清隽儒雅的中年男士,有了梦境中所见的那位少年郎君的眉眼。

从河伯手中接过的那小小一筒鱼线,注入灵力之后,果然一根细细的银线从灵筒中滑出,远远向着一个方向游动而去。

袁香儿想了想,“那我先去找我的朋友,一会我们再一起来找您,我带着您逃出去。”

……

袁香儿找到大花的时候,大花正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埋头猛吃。

因为她是连同肉身一起被带进来的,所以被单独被隔在一间屋子中。

袁香儿拉她的时候,她还啊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抓住了一只烤乳鸽,跟在袁香儿背后跑。

“阿香你怎么来了!好厉害,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根本找不到出口。”

她边跑边摇头叹息,“就是可惜了,从小都没见过那般多好吃,这下都浪费了,我心好痛。”

这个心宽体胖的女人,被劫掠到这里之后,找不到出路,竟然先放宽心大吃了一顿。

“或者你留在这里,再吃点,我先回去了。”袁香儿没好气地撒开手。

“别介,别介。”大花急忙拉住袁香儿,将手上那只油汪汪,香喷喷的烤乳鸽双手递上,“阿香这样冒着危险来救我,我心里如何能够不知,来,这个给你。”

袁香儿拍开她的手,“留着自己吃。”

两人一起向着最初的那间屋子跑,那里面全都是活人生魂,那些人的身躯全都还活着,只要将魂魄释放,便可捡回一命。

既然已经找到出口,袁香儿打算把这些人一起捞出去。

“妖魔虽然恐怖,但他这里的生活真得是过于舒适。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些都是两河镇上的人,平时娶不到老婆的男人,这会七八位美女陪着转。平日里饭都吃不饱的穷汉,在这里日日山珍海味。平日里受尽屈辱的主妇,在这里十来位俊美郎君给你端茶倒水。阿香,你说会不会有人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啊。”

“不愿意回去就留下,自愿给妖魔养着当点心吃谁管得着。”

但到了那里,袁香儿二话不说,祭出玲珑金球,将一院子的生魂用球一装,撒腿就跑。

在他们身后立刻追上来了无数大小水族妖魔。那些小妖有些手上还端着盘着,有的胳膊肘下还夹着琵琶,露出小鱼小虾的模样,大呼小叫地一路追来。

袁香儿拉着大花一路狂奔,二人腿上都贴着加快逃命速度的神行符,她可不想在水里和鱼妖正面杠上。

但很快,身后漫起层层水纹,那只黑色的巨鱼在水波中现出身形,他游得看似很慢,但其实一个摆尾间,已经直逼了过来。

“人类的术士,有趣。”带着一抹轻佻的低沉嗓音在空中响起,“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敢从我的口里夺食。”

细细的鱼线在地面上亮起一线莹光,为奔逃的人类指明逃出生天的方向,出口就在河伯所在的露台附近。袁香儿沿着莹光的指示一路狂奔。

她冲上露台,正要喊河伯的名字。

但法阵上,那个被控制的身影不见了。仔细一看,不是不见了,而是变小了。

原本坐在此地成年男子的身躯缩微为一位□□岁的孩童。

他用稚气的面貌正襟危坐,过于宽大的衣袍松垮垮地耷拉在那个法阵上。

“这是怎么回事?”袁香儿大吃一惊。

“并没有什么好吃惊的,以什么样的方式诞生,便以什么样的方式还归自然,这正是我所修之道。”年幼的素白用稚嫩的童音说道,“你们走吧,我替你们拦一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