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会遇到人类吗?”袁香儿有些期待。

他们进入这个妖魔的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灵,让她带上了一种思乡的情绪。有可能见到一些自己的同伴,令袁香儿十分开心。

果然,穿出了白篙林之后,出现了一片红色岩石构成的峡谷。

狭窄的谷道,两侧是光洁如镜的红色石墙。从峡谷中穿行而过,可以清晰地看见一行人在石壁上的倒影。

袁香儿侧目看去,自己的模样和现实中一般无二,可是走在她身边的南河明明是人形,在石壁中现出来的却是一只雄壮的天狼,南河的身后是一只形态优雅的蓑羽鹤,正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着。

狐狸模样的胡青跟在蓑羽鹤的身边,她的身后有着九条长长的尾巴。

蹲在袁香儿肩膀上的乌圆正奶声奶气的说话,仿佛比他变化出的模样还更可爱幼小一些。

“不可能,我才没有这么小。”乌圆不高兴地说。他努力把自己的外形变得更为成熟威风,但石壁上的影像却毫无变化。

“这叫赤血石,赤血石构成的石壁天然可以映出生灵的本来模样,任何法术变化在它的面前都没有作用。”胡青给袁香儿解释,“可惜的是切割下来之后的石头却失去了这种奇特的效果,所以也只能在现场看看,并没有什么大用。”

胡青边说着边悄悄看着石壁,用细长的前肢,摸了摸自己尖尖的脸颊,

自己的原形还算整齐漂亮吧?毛发也十分干净有光泽,应该没有在渡朔大人面前丢脸吧?

袁香儿正一脸新奇地看着镜中的景象,伸手够着南河披散在身后的银发摸了摸。

“我们南河的发毛好漂亮啊,亮闪闪的像星星一样,镜子里外都一样呢。我们乌圆也好可爱啊,比真实的样貌更可爱了。”

真希望渡朔大人也能像是阿香那样,摸摸我的脑袋啊。九尾狐卷了卷九条毛绒绒的长尾巴,嫉妒地想着。

很快走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出乎袁香儿意料之外,峡谷内是一个和外面的人类世界已经大不相同的小镇。

四面环山的小镇内有着整齐而划一的道路,那些搭建在路边的房屋奇特而古怪,有用妖魔骨骼做成的屋粱屋脊,有用特殊彩色薄膜糊成的窗户,用硕大贝壳顶成的屋顶。

穿行在街道上的人类一个个容貌俊美,身材匀称,身上穿着的衣服依稀是记录于书籍上数百年前的款式。

符纹咒语在这里似乎被广泛应用,街道上行走的车辆并没有马匹牵引,而是在车轮上描绘了精密的符咒,镶嵌着灵玉,自行滚动前进。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不点着蜡烛,而是种植了可以汲取天地灵气发光的植物。

街边的小店里摆放售卖各种奇特的妖魔面具,之前遇到的小男孩时骏戴在头上的骷髅头,原来不过是这里常见的款式。

总而言之,数百年生活在妖魔云集的里世中的人类,生活似乎和浮世已经大不相同了。

路上的行人见到袁香儿一行出现,无不露出了稀罕好奇的神色。

他们远远地看着袁香儿和她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着,一时却似乎没人愿意靠近路口那片巨大的红色石壁。

过了片刻,一位婀娜多姿,妖娆秀美的年轻娘子才分开人群,小心地靠过来招呼,

“姑娘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不知仙乡何处呀?”这位娘子满面笑容,热情而亲切,带着一丝打量和好奇。

袁香儿眨眨眼睛,忍不住向着石壁来回看了几次,面前出现的这位貌美如花,身材窈窕的小娘子,在石壁上的影子却十分矮胖,面上还长着一块块异色的斑纹,实在和她出现在袁香儿面前的形象差别太大。以至于袁香儿被分了神,几乎接不上她的话头。

“啊,我是从浮世来的。”她勉强压制住了吃惊,没显得过分失礼。

听到了这句话,人群哄一下热闹了起来,

“浮世来的人类?已经有上百年没听说有浮世的人到来这里了吧?”

“是纯种的同族啊,好少见呀,一点都没有用法术改变容貌,真是和赤岩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浮世的姑娘,天然就这么漂亮吗?”

“她还带着妖魔的使徒呢,好厉害啊。”

人们一个个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里的人们对于浮世来的同伴似乎比对南河这些妖魔更为稀罕,他们甚至热情地开始邀请袁香儿去自己的家里做客。

“难得有浮世来的客人,小娘子去我家歇个脚,我家里酿着上好的鹿胎酒,正好招待客人。”

“还是去我家吧,我的屋子里备有取暖的法器,一室如春,可以好好休息。”

“都别和我抢,我家庭院大些,可以品茗赏雪,去我家最是得宜。”

袁香儿有些应接不暇。

眼前的每一个人,放在外面的世界来看都可以算得上容姿俊美,器宇不凡。

但却和他们在石镜上的倒影差别甚大,显然这里十分流行用术法改变容貌身形。

正在混闹间。一队衣着鲜亮的仆从开道分开人群,只见那钿毂香车,华盖朱轮,无马自行,碌碌而来。

容貌俊美的仆从掀起车帘,扶下一位翩翩如玉的郎君来。

“郡守大人来了。”

“见过郡守大人。”

“小娘子,这位是牧守我们这一方天地的郡守大人。”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行礼,为袁香儿介绍他们这小小一块土地的管理者。

这位年轻貌美,派头不小的郡守大人下得车来,在侍从的簇拥下越过人群,先是抬首望了望石壁上的影子,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但他自己却十分小心地没有暴露在石壁照映的范围内。

“躲那么远也没用,你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其实又矮又肥,满脸的疙瘩。”乌圆悄悄把自己眼中的画面告诉给袁香儿,吐了吐舌头,“是这里最难看的一个。”

“客人远道而来,本地已数百年没有接待过浮世之人,当以贵宾待之,还请贵客随我入郡守府休息。”

那位俊美而年轻的郡守大人笑着相邀。

袁香儿想要婉拒,但那位郡守已经唤来软轿香车,一行人连同沿途百姓,热情地簇拥着袁香儿等人来到郡守府。

峡谷的土地也不过浮世中一个普通村镇的大小,居民数量一眼望去也并不算多,但因为是遗落的世界,这位地方官员给自己封了郡守这样的高位,并搭建了气势不凡的郡守府。

大块赤红石搭盖的府邸轩昂壮丽是整个镇子中最华美的建筑,居中一棵高高的白篙树生长出了庭院,树下摆放着供桌香炉,树上挂着祈祷的彩幡,十分显眼。

郡守亲自将袁香儿一路迎进府邸,在白篙树下设宴款待。

“鄙人姓吕,家主乃是周王室近臣。姑娘从浮世来,不知当今天下局势如何,是否知晓我族于浮世的那一只血脉是否依旧安泰?”吕郡守介绍起自己的身世,并询问袁香儿浮世的情形。

“现在已经不是周朝了,周之后早已改朝换代数次,吕氏倒还是大族,雄踞在东北一带。”

吕郡守听说世间已经改朝换代多时,不免唏嘘了几句。

绶带纶巾,眉目如画的浊世佳公子,低头为逝去的故国嗟叹,要不是乌圆不停悄悄用使徒契约给袁香儿洗脑,袁香儿险些都被他的外貌蒙蔽了。

(我看出来了,他有一点蜥蜴的血统,你看他分叉了的舌头正在吐出来,我不喜欢蜥蜴,一半人一半蜥蜴更不喜欢。)乌圆在袁香儿脑海中说。

袁香儿寒毛耸立,她比较害怕这种冷血动物,起了一背鸡皮疙瘩,勉强不失态地对着吕郡守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孔。

“在座的几位这些都是你的使徒吗?姑娘真是厉害,能以妖魔为使徒,难怪能独自走到这里。”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确实多亏他们的帮助我才能平安走到此地。”

吕郡守并不像浮世的人类那样惧怕妖魔,他甚至向着南河和渡朔,各自敬了一杯酒。

但南河渡朔他们对他十分冷淡,他也只好敬畏地举杯为礼,不敢再招惹,他们似乎十分明白妖魔的强大和了解妖魔的性格。

“我从古书上看到,浮世的人类都是纯种的,而且不愿意去妖魔家打工的吗?”吕郡守扶袖为袁香儿添酒。

(他的手上一半皮肤都是鳞片,黏糊糊的。啊,我不要喝他倒的酒。)乌圆继续吐槽。

“是的。浮世的大部分人都害怕妖魔,或者很少接触妖魔。”袁香儿一边在脑子里听乌圆的吐槽,一边摆出笑脸应酬吕郡守,感觉十分苦逼。

“是这样的吗?好可惜啊,在这里纯种人类去妖魔巢穴工作的收入很是不菲,福利也很好,我们镇上的百姓但凡找个好主家,都能得到大把的黄金灵玉,每月还有固定的休沐日呢。”吕郡守貌似随意地介绍这里世的情形,轻轻抬起漂亮的眼眸看袁香儿。

“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不错。”袁香儿并不觉得不错,对她来说待遇再好,她也不太愿意成为别人收养的宠物。

“古籍上面记录着浮世的生活,和我这里大不相同,令人十分好奇。听说你们的灯笼是用明火的,那样不会烧起来吗?”

“好像浮世没有白篙,动不动粮食不够吃,百姓会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饿死呢?”

吕郡守对浮世十分好奇,问了不少的问题,庭院中美丽而巨大的白篙枝条,随风飘摇,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如梦似幻,

袁香儿抬头看着那些冰雪一般漂亮的白色枝条,“这种树木确实十分神奇,有了它的存在人类生活便利了许多,为什么浮世没有了呢?”

“这棵白篙是我们赤石镇的守护神,她赐予我们人类的不仅是食物而已呢。”

年轻的郡守坐在树下,虔诚地合拢双手,向着庭院中的擎天巨树朝拜,

他祈祷之后,回过头来,“你如果在我们赤石镇居住得久了,会和我一样感谢白篙神的恩赐。”

漫天白色的枝条轻轻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回应他所说之话。

隔离了数百年,即便曾经是相同的祖先,浮世的人类和这里的人类的生活似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吕郡守和袁香儿彼此交谈了许久,互相为着彼此世界的不可思议而惊叹,他这里的食物美味,美酒香醇,还有梦幻般的景致,使得宴席上宾主尽欢。

“这样看来,浮世的生活并不如这里,”宴席的最后,吕郡守举杯相敬,“阿香可否愿意在这里定居?我等必将扫榻相迎。”

袁香儿有些酒意,摆摆衣袖谢绝,“人人都有故土情节,在我心目中,里世固然美丽玄幻,但在浮世人类还是自由一些。我办完了事,肯定还要回去的。”

那位年轻的郡守坐在白篙枝条的阴影下,树荫遮蔽了他俊美的容貌,久久没有再传来他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袁香儿坚决辞行离开,吕郡守也就没有过度地执意挽留,而是亲自驱车将袁香儿送出峡谷,这让袁香儿很是松了口气。

出峡谷的时候,袁香儿在街边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时复时骏俩兄弟,然而时复只是淡淡看了她所在的车架一眼,转头隐进人群离开。

袁香儿到了峡谷之外,客客气气和前来送行的人们道别,吕郡守掀起车帘,下得车来,展袖行礼,

“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他笑盈盈地说着。

离开人类居住的赤石镇,一路愈发荒芜,除了偶尔出没林间的妖魔,再无他事。

夜里的山林十分寒凉,袁香儿和往常一般靠着南河温暖的身躯睡觉。

“小南,这里虽然也有人类,但我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和我有点不一样了。”她陷在柔软的毛发里,看着夜空的星辰,“这样想想好像有点孤单。”

“还有我陪着你。”

“哈哈,是的,我还有小南呢。”袁香儿翻了个身,抱住南河毛绒绒的大尾巴。

“小南,你喜欢浮世还是里世?”

“浮世。”

“为什么是浮世?”

“因为在那里,遇见了你。”

袁香儿就笑了,她在寂静的寒夜,满天的星斗中,陷在温暖的毛发间进入了梦乡。

“阿香,阿香。”昏昏沉沉间,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唤她。袁香儿睁开眼,看见不远处有一棵躯干紫红,枝条雪白柔软的大树。

树木之下粗大的树根突出在土地之上,南河俯卧在那些树根上,正抬头唤她。

“怎么了?南河?”袁香儿急忙向前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甜香。

“阿香,你帮帮我。”那个男人银色的长发倾泻了一身,在某个不合适停留目光的位置,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冒了出来,迎着袁香儿的视线轻轻摇摆。

“怎……怎么帮?”袁香儿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你知道的,你总是喜欢这样欺负我。”南河撑起上身,轻声呢喃,“又能怎么办呢,谁叫我偏偏就喜欢你。”

“阿香,快过来。”

袁香儿猛然睁开双眼,面红耳赤地从梦境中醒来,只觉心中怦怦直跳,仿佛忘记了些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白篙树,也没有树下旖旎的画面。南河蜷在她的身边,闭着双目,规规矩矩睡得正香,他依稀感觉到了袁香儿的动静,把梦里的那条春光无限的大尾巴盖了上来,密密盖住袁香儿,防止她着凉受风。

袁香儿躲在温暖的毛发中捂住了红透了的面孔,知道自己馋南河的身子,难道自己已经猥琐到了无端也能做起某种梦的程度了吗?

第71章

“啊, 还有这么小的神龛啊。”

袁香儿拨开草丛, 她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下发现一座小小的屋子。

细细小小的瓦片上爬满的苔藓, 已经看不清昏暗的屋檐下供奉的是什么神灵。

“这多半供奉的是树神。”胡青在袁香儿的身边蹲下,“从前人类崇拜且敬畏一切力量强大的生灵。不论是灵物,妖魔, 修士,只要能够亲近庇佑人类, 人类都会为他们修筑大大小小的神像。上到那些绝地通天的大能们,下至村子里聚灵而生的植物妖兽, 都有供奉膜拜的人类。”

这棵巨大的梧桐树不知道独自在这荒山中生长了多少个百年,褐色的躯干粗壮到数十人也合拢不了。

这里或许也曾是人类生活着的村落, 但如今周围一切人类的痕迹都早已不见, 唯独这棵树下这个小小的神龛却还被孤单地保留着。

袁香儿伸出手,将神龛前的杂草拔了, 一缕阳光透过来照进了那小小的屋子, 依稀可以看见神龛里小小的神像的头发上雕刻着一条古朴的缎带, 是梧桐树的树灵啊,曾经也生长在人类的村庄里受着人类的喜爱和尊敬吧。

她不由想起自己院中那棵伴随着自己长大的梧桐树。

窃脂在树上居住过,师父在树边的石桌上手把手地教自己画符箓, 乌圆和锦羽在树下玩着跷跷板……那层层叠叠的绿荫见证了她无数欢乐。

袁香儿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梧桐树,轻轻在粗糙的树干上摸了摸。

“谢谢。”一道徐缓的声音在袁香儿的耳边响起。

袁香儿眼前一花,突然在那一瞬间被带进了另一个生灵的感知世界。

眼前的画面似从很高的地方向下看,无数的人类围在她的脚下欢喜地载歌载舞,她仿佛变成了一棵大树, 人们在树枝上挂上彩色的幡条,捧来祭品,修筑神龛,跪在树下祈祷。

“树神,阿山哥哥明日来我家提亲,请您保佑一切顺利,我好喜欢他,希望这辈子能和他在一起。”一位少女抚摸着树木的躯干,红色面孔祈祷,袁香儿能感觉到她手心柔软温热的肌肤。

“树神大人,我很快就要生娃娃了,保佑我这一次生一个大胖小子吧。”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护着圆鼓鼓地肚子,一脸幸福地在树下抬头看上来。

“家里的牛走丢了,树神大人帮帮我找一下吧。否则我会被阿爹揍死的。”年幼的放牛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哇哇坐在树根上哭泣。

人们的悲欢和喧闹似乎感染到了袁香儿,或者说是袁香儿所在的这棵树,让她看着这样的热闹,也因此有了开心和愉悦的情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附近却渐渐变得冷清了起来,来到树下的人越来越少,

“树神大人,我们要搬走了,不知为什么最近这里的妖魔越来越多,听说东边的土地上适合人类生存,我们打算搬过去看看。将来有机会再回来看树神大人您啊。”

当初红着脸在树下求姻缘的少女,已经成为了成熟的妇人,挽着包裹,牵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站在树下辞行。

很快人类果断地迁移,这里附近再也没有了那种吵闹喧哗的声音,彻底的寂静下来,再也没有人类出现过,甚至人类留下的那些房屋,都在一点一点的崩塌,消失在尘土中,再也看不出痕迹。

“人类真是无情的生物啊,我从小就在他们中长大,可是他们欺负我没有可以移动的双腿,说走就走了,把我一个丢在这里几百年。”

一位头发上束着缎带的女孩出现在树枝上,就坐在袁香儿的身边,她荡着纤细半透明的双腿,托着腮看着空荡荡的树下,嘟着小嘴抱怨着。

一种寂寞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漫过袁香儿的心头。

那位女孩转过脸来看坐在身边的袁香儿,在温和的阳光下露出笑容,

“对不起啊,不小心就把你拉了进来。”她握住袁香儿的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很久没看见人类了,真是开心,送你出去吧,谢谢你。”

袁香儿一个恍惚,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棵古老的梧桐树前,她的手掌还扶在树干上,胡青在她的身边,正抬起头来看她。

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刚刚被树中的灵魂所影响,看见的那些漫长时光,原来是来至眼前这棵树木悠远的记忆而已。

“你……”袁香儿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我在不久之后,会回到人类的世界,如果你还愿意,就给我一根你的枝条,我可以把它种在人类生活的世界里。”

过了片刻,仿佛有风吹拂,繁密的枝叶响起细细的响声,空中落下了一截小小的树枝,嫩嫩的枝条前端卷曲着带着两片小芽,莹莹有光,富含灵气,可保它离开主干很久时间也依旧保持着生命力。

袁香儿将小小的枝条和块灵玉包裹在一起,小心地放进随身背包中。

他们启程继续向前走的时候,身后的树林传来阵阵涛声,似乎在和袁香儿背包中的小小枝条告别一般。

袁香儿回过头,那驻立在山间古木下的神龛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参天的树冠上繁密的绿叶在风中轻轻招手。

“怎么了?阿香?你捡那条树枝干什么?”胡青问袁香儿。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这里曾经的树神,她告诉我,她很怀念人类的世界,我打算带她回去看看。”

“刚刚?你被树灵影响到了?”胡青伸过手来牵住了袁香儿的手,“这些树灵活了许多年,虽然不能移动,但却时常有些特别的能力,尤其擅长诱惑人类,别说拉走你的魂魄,就是拉走你整个人都有可能,你还是离他们远一些好了。”

南河化为天狼本体,摇了摇一身漂亮的毛发,“这里的路不好走,还是我背你吧。”

袁香儿一看见南河,就觉得特别心虚。

“啊,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她面色微微一红,谢绝了南河的邀请,自己给双腿上贴了两张神行符帮助自己迅速行走。

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已经接连两三日做了那种特别难以启齿的梦境。

在梦里南河只披着尾巴,躺在野地里招惹自己,而她要不是半途惊醒过来,数次都差点没能忍住诱惑,几乎要把人家按在树根上这样那样直接法办了。

南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摇身变回人形,一言不发地走在前路开道。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袁香儿一行围绕着篝火,夜宿荒野。

乌圆吃饱了肚子,已经圆润地滚在袁香儿给他垫的毛毯上睡着了。

渡朔起身巡视周边的安全,袁香儿和胡青挤在一起聊天。

“你这是怎么啦?你是故意想回避南河吗?”胡青悄悄地说,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南河所在的方向,“干嘛突然这样对小南,你不知道这样他很伤心的吗?”

“啊,有这么明显吗?”袁香儿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为了不让自己再做那种梦,她今日刻意和南河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是真的有表现得连阿青都一眼看出来了吗?

她偷偷看了一眼南河,银色的天狼远远地蜷在篝火的另一头,脑袋沉默地埋在尾巴里,一双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这一路的每一个寒夜,袁香儿都是早早挤在他的身边入睡,只有今夜没有马上过去。

果然是难过了啊,这个敏感的家伙。

袁香儿抱着毛毯讪讪地走过去,规规矩矩裹着毯子躺在南河身边,爪子收好没有乱放,心里默默诵读了两遍静心咒,祈祷自己不要在梦里兽性大发,泄露出什么不可言述的声音来,那可就丢人了。

“我做错了什么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低低沉沉的,酸楚又难过。

袁香儿愧疚了,丢开毛毯滚到南河身边,搬过他的大尾巴盖在自己的身上。翻出自己带着的小梳子帮他顺背上的毛发。

“别乱想,你一点错都没有。”

(如果说有啥错,也错在你长得太过美貌,让我总受不住诱惑胡乱做梦。)

袁香儿不小心把一句心底的真实想法传了过去。

她惭愧地捂住了脸。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把持不住了呢?好歹也是在古代正经长大的女孩,真是愧对了师娘十余年的教导。

或许是越介意的东西就越容易出现在梦里,尽管在睡前念了无数遍静心咒,做了各种思想教育工作,睡梦中的袁香儿依旧来到了那棵白篙树下。

这一次南河坐在低处的树枝上,他没有看袁香儿,抬着脖颈昂首望着夜空中的明月。苍白的月光映得他的肌肤莹莹生辉,一条柔软洁白的皮裘松松耷拉在他的身上,光洁修长的小腿从空荡荡的底部垂落,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紧实的肌肤下隐隐透着青色的血管,在袁香儿看过去的时候,那白皙的脚趾明显地蜷缩了一下。

有时候极致的诱惑不在于穿少,而恰恰这种若隐若现的时候才最令人窒息,看他含羞带怯,看他伸出莹白的手指,那手指在月色下伸向了松散的皮裘。

袁香儿甚至知道了自己又进入梦中,她在朦胧的睡梦中进退不得,

等着那诱人的礼物即将拆开,等着那最迷人的位置被剥落出来,一切的美好都将被呈现在寒风里,为她一人而绽放。这样等待的一刻最是撩人,让她几乎舍不摆脱这个梦境醒来。

“阿香。来我的身边。”树上的人唤她,向前伸出光洁的手臂。

她不由迈开脚步向着那棵白篙树走了过去。

白色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招摇,南河的手臂在月华下莹润有光。

前进中的袁香儿只觉得脑门突突直跳,她潜意识里隐约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阿香,”南河抬起湿润的眼睛看她,沮丧地垂下耳朵,仿佛控诉着她的不识时务,“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躲着我?”

“不不,我没有的。”袁香儿慌忙解释,忍不住就伸手握住了南河的手。

在她握住南河手的那一瞬间,南河的手也立刻紧紧握住了她,那熟悉的手掌化为强韧的白色枝条,紧紧攀上来缠绕住了袁香儿的手臂。

飘摇在空中的白色枝条兴奋地飞扬了起来,漫天飞舞的枝条形成一个白色的旋涡。

袁香儿猛然睁开眼,她发觉自己依旧躺在南河的身边,然而周围的一切似乎被蒙上一层看不清的白雾,自己的身躯正在迅速变浅变淡,身躯所处的空间在交叠变幻,她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拖进另一个白色的空间。

袁香儿想要张口呼喊,但她已经喊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南河就睡在她的身边,闭着双目,呼吸匀称。渡朔端坐在不远处,闭目打坐,火光照应着他平静的面容。而胡青和乌圆蜷着身体,睡得十分安稳,没有一人发现袁香儿身上发生的异状。

袁香儿身下的地面似乎崩塌了,她仿佛正在掉落进一个无底的空间裂缝,在裂缝合拢的那最后的一刻,她终于看见身边的南河睁开了双眼,一脸惊愕地向她望来。

眼前骤然一片茫然的苍白,白色的乱流将南河慌乱失色的眼神闭合在了一片苍白之外。

不知在一片混乱中穿行了多久,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袁香儿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滚落出来,她扶住在空间转换中眩晕的脑袋,勉强站起身,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华美的庭院,巨大的白篙树,虬结的紫色躯干,漫天招摇的白色枝条。

树下站着一人,看着她抚手微笑,“阿香,我都说了,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