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反正他听不见。”
微微一笑:“雷伊,你的王是个怎样的人。”
“你觉得呢。”
“说不清。”
“一个美人。”
话音落,一脸捉狭的笑,苏苏呆了呆。
而雷伊话头一转,忽然又道:“相比辛伽如何。”
苏苏目光微闪:“辛伽…”视线依旧对着雷伊,她抿了抿嘴唇:“为什么要和他比。”
“最近对他有点兴趣,所以想听听刚从那个国家里逃出来的你对他的看法。”
“他么,”垂下头,随手拈起压在纸上那块盖着底比斯版图的石头,朝火堆里轻轻一丢:“一个美人。”
怔。片刻大笑出声,一把扣住苏苏的脸:“姐姐,你学得倒快。”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很少能见到他?”
目光闪了闪,点点头:“很少。”
“那这些日子你在亚述都在做什么呢,苏苏。”
“做一些我不知道该不该做的。”
话音落,一阵沉默。
“嘎!”不知过了多久,小秃一声轻鸣在天空盘旋了一圈,飞远了。雷伊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如果没有碰上我们,你打算去哪里呢苏苏。”
“底比斯。”
“为什么,想找他么?”眨了眨眼,点点头:“王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不是么。”
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苏苏笑了笑:“他救过我,雷伊,除了他的国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现在可以去投奔的地方。”
“这样,”抬头看看天,似乎有点失望。片刻又低头望向她:“可你走错路了,苏苏。”
“怎么?”
“这里,再往北走,就过了努比亚边境了,你离底比斯可是越走越远了。”
“…怎么会…”
“哧…”又笑了,这个极爱笑的男孩:“喂,姐姐,长得那么美,又那么粗枝大叶,你说你怎么还敢一个人在沙漠里走。我都好奇你是怎么平安走到这里的,难道靠那只丑鸟带路。”
“小秃?有时候我是靠它来指路。”老实地回答,没得又引来他一阵笑:“姐姐,你不怕它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怔了怔。半晌抬头看看天,飞了一大圈之后,小秃又飞回来了,半空里一个盘旋,拍拍翅膀在不远处一棵枯树上落了下来。于是目光再次移向那个爱笑的年轻将军:“不会,背叛,人会,禽兽不会。”
笑容在嘴角边微微静止。
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雷伊目光转向身边的篝火:“苏苏,我恐怕,你最近不能去底比斯。”
“因为那里的瘟疫么。”
“你知道?没错。瘟疫,而且还有战争。”
“和亚述?”
“对。”
“亚述军队很强。”
“你见过?”
“对,见过。”
“多强。”
沉默。半晌,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不开战,可以么。”
雷伊不自禁又看了她一眼:“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不用开战。”
“那么…”
“可是不得不战。”
“为了奥拉西斯?”
“为了凯姆?特。”
不语,苏苏垂下头。
“辛伽觊觎凯姆?特很久,王早就知道,只是没料到这一场瘟疫的爆发,所以也没有更快地为此做好准备。只是真要战,仍是个未知。战场上的事谁知道呢,苏苏,看着吧,听说辛伽以往战无不胜,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奥拉西斯。”
“你很信任他。”
“奥拉西斯?”笑,雷伊笑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好象一团火在烧。所以苏苏将目光再次移向了那堆篝火,而耳边他的话音仍在继续:“当然,你也和他接触过,不是么。他是个像拉一样的男人,而在太阳的面前,你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会失败。”
抬起头:“那么,不可能存在别的可能么。”
“你指?”
踌躇片刻:“谈判,和解。”
朝前踱了一步,雷伊朝下轻扫她一眼:“你认为可能吗,对于辛伽那个男人来说。”
“很多战争,终结于谈判。”
“辛伽要的就是凯姆?特,而唯一能和平终结谈判的,就是把凯姆?特拱手相让,你觉得可能吗,对于奥拉西斯那个男人来说。”
“那么,必然要打。”
“对。”
不再言语,只是一双眼依旧对着雷伊的方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看着雷依,还是他身后那片隐在夜色下起伏层叠的营帐。
“喂,姐姐,我是不是长得太好看了。”半晌,雷伊朝她招招手。
苏苏依旧不语。雷伊也不以为意。别过身摆摆手:“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启程。”
“启程?去哪儿?”
“底比斯。”
“…他们说你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决定?”用力伸个懒腰,回头笑笑:“刚才已经做了。”
“那么,是该休息了。”
“嗯。”应了一声,摆摆手,雷伊迈步先行朝营帐方向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不知怎的脚下忽然一顿。
有种冲动想回过头,在听到头顶扑楞楞一阵翅膀扇动声响的瞬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闪电似的骤然一亮,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眼前那片起伏于山谷间密密安扎着的营地陡然间被一片火光包围了!
一道接着一道,那些火仿佛是有生命的,从这片帐篷迅速窜至那片帐篷,短短弹指刹那的瞬间,整个营地就被一片火海给吞噬怠尽,伴着阵从未听到过的天摇地动般的巨响!
雷伊震呆了。
半天雕像般一动不动,直到几名士兵哀号着从火海里朝他跌跌撞撞奔跑过来,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颤,他迅速回头。
身后空空荡荡,那个安静坐在篝火边的美丽女人不见了,还有那只巨大的秃鹫。只剩下火焰在一片被山谷里的火海蒸腾出的咆哮声中忽闪着,劈劈啪啪剥啄出一片闪烁的星光。
第三十九章
追着地面上被月光折射下来的巨大鸟影,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直到再听不见身后那些惨叫和火焰在空气里蒸腾出来的呼啸,放缓了骆驼在一片起伏的沙丘边停下,苏苏翻身下地,牵着它走到一块背光风小的凹口处。
半空一声轻鸣,小秃盘旋着无声落到她身边,嘴里叼着只包裹,在她坐下的时候张嘴把包裹丢到她面前。
苏苏拍了拍它的头。
打开包裹,里头几块火石,一卷线,一团白色细麻布,还有一小瓶烈酒。随手在地上挑了根枯枝堆在面前,她用火石点燃了,反手在领子上一阵摸索,片刻拔下一根针。就着光穿上线,在火上烧了烧,低头把自己的裙子撩高。
不出所料,那块缝合在大腿根下侧的伤被路上这么一颠簸,已经开裂了。
那是个小小的手术。
作为伊甸园的影杀手,他们这一批人是被当作武器来培养并改造的,完全漠视人权和人道,伊甸园的研究员究极所能地在他们身上研究,每一年每一月,通过各种实验在他们身上开发着他们所能被开发出的一切战斗价值。而她腿内埋着的东西就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之一,那个一瞬间把雷伊的军营炸成一片火海的东西——IMX3型微型液态炸弹。
通过手术被放在这样一种既不容易被碰撞到,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地方,这种东西在通常情况下呈胶状透明形态。通过最简单的手术取出后不到十秒会形成半透明固体,安放在目标下启动,通过神经感应可以发生强度和辐射范围极大的爆炸。被他们作非常状态下使用。
手指沿着伤口剔了剔。
血流的速度造成了伤口的扩大,虽然动手时小心避开了动脉,此时还是造成了大量的血泉涌似的从伤口里溢出。她用手压着伤口迅速把断线挑出,以最快的速度把伤口用针缝上,这过程是无法形容的难挨。因为这种针毕竟不同于她那个时代的东西,粗糙的针头只适用于在同样粗糙的亚麻布上穿梭,在皮肤上进行这样精细的操作,就好似用牙签在丝绸上穿插。甚至原先缝合的那圈皮肤都不能再在上面缝合了,那一圈地方早被这种针头给戳成了死皮。
最后一针缝合,屏着的呼吸微微松了一下,苏苏拿起酒瓶用嘴咬掉瓶塞朝伤口上淋了几泼。剩下的全灌进了胃里,她需要一点麻醉。
不仅仅因为伤口上的疼痛,还因为别的一些东西。那片燃烧在火海里的军营,还有雷伊在回头刹那,那种搜寻她时的眼神。
她从没见过那阳光般的少年眼里刺出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即使她那时已经隐匿在了黑暗中,根本没有同他的目光直接相碰。
而心脏直到现在都还急速地跳动着,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
“啪!”酒瓶在手里碎成数片,和着她手指上的血掉落在沙砾上,她看着小秃受惊而起的身影轻轻吸了口气:“对不起,雷依…”
而这是个永远无法得到宽恕的道歉。
她明白。
可是她没得选择。
史书上说,在辛伽战败奥拉西斯,并吞并凯姆?特之后,正是雷伊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后来带着从凯姆?特流亡出来的一批人迁移到南非,形成了亚述国征服亚非后,籍着别人的土地衍生出来的一支新的、不受亚述国所控制或干涉的部落。
由于长年深居简出,并且固守于血脉的传承,这批人最终在公元前800年的时候丢失了他们的最终文明。但这同时,他们亦创造出了属于他们的新的文明和文字。这群人就是后来的拉姆达斯人,也是最早期伊甸园创建者们的祖先。
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在不断维持着血脉传承这一古老传统的同时,他们以一种直到21世纪都没有被人破解的方式改良了他们本身的基因,他们这一批人非常优秀,不论是外表,还是头脑。而文艺复兴时期到工业时代的过度让他们迅速借用科技的力量,完成了从金融领域上到军政一体的转变,并为此走出南非,在一个从一次世界大战里分裂出来的小国中创造了他们行使政治和军事主要机构——伊甸园。
没有雷伊的军队,就没有拉姆达斯人。没有拉姆达斯人,也就没有千百年之后,那支游离于所有国家之外,把她的生命和一切命运掌控在一枚小小芯片上的组织,伊甸园。
这是她那天做完她最终决定之后,脑子里唯一所思考着的念头。亦是她在这片同自己时代相隔整整三千年,唯一能让她为自己所注定的命运孤注一掷的方法。
一个或许可以将眼前这一切绝对化的境地,稍微改变一下的方法。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没办法。
她是个杀手,不是一个军事或者政治上的天才,所以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简单到直接,直接到残酷,对她,或者对其他任何人。而无论过去或者现在,她似乎永远都是在这种令她濒临绝境的层层问题中抽剥和赌注,正如影的预言。
影…
垂下头,头在酒精和血液流失的作用下隐隐作疼,苏苏伸手在太阳穴上捏了捏。就在这时盘旋在头顶的小秃突然一声鸣叫。
箭似的从半空冲了下来,张着两只巨大的翅膀,朝她身后的方向又一声尖叫:“嘎——!”
苏苏抬起头。
朝小秃看了一眼,小秃安静了,拍拍翅膀再次飞开,她看着它的身影,站起身:“你来了。”
身后马匹低低一声响鼻。
踏着沙砾几乎无声无息来到她的背后,马背上那道身影低下头,一缕浅灰色长发轻轻折住了他半张伤痕累累的脸:“你总是能轻易让人吃惊呢,苏苏。干得漂亮。”微微笑着,一只手从马背上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朝她径自展开:“上马吧,我的公主。”
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他身后那批隐在夜色里黑压压一片的军队,苏苏转身搭住那只手,轻轻跳上他的马背:“去底比斯吧,曼迩拉提。”
“不去底比斯。”
怔,回过头:“为什么。”
“他们不在底比斯。”
“我不懂你的意思。”
“辛伽正带着他的人前往孟菲斯。”
“孟菲斯?”眉心微蹙。怎么可能,明明是在底比斯结束的战争,辛伽怎么会跑去孟菲斯。三天就该了结了的战争,这战线未免拉得也太长了:“这怎么可能。”
意识到她目光里的闪烁,微微一笑,曼迩拉提勒转马头:“萨乌斯,”
“在。”后面那片军队中随即有人应声。
“这位小姐不太信任赫梯人的话呢,将军,”策马朝军队方向靠近,曼迩拉提揽着苏苏的肩膀,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道:“看样子,还是由你这个亚述人亲口把你们王的指令告诉她的比较好。”
“是。”话音落,一道身影策马从队伍里走出。
山尖似的盔,精短细致的铠甲,亚述军人独有的装扮。及至来到曼迩拉提跟前,翻身下马,他单膝跪倒在地:“底比斯攻城时凯姆?特法老王被他们国家的巫女所救,带着他冲破包围前往孟菲斯,王带着全部军队已经追了过去,并吩咐臣把这个消息带给曼迩拉提王。”
话音落,抬起头。而苏苏在看清他显露在月光下那张脸的瞬间,突然身子猛地一震。
她见过这张脸,在一个让她可能会一辈子都记住的时刻。
那个时候天很黑,和这会儿一样。而那些人的动作很快,快到他们都以为她看不见,可她有着双即使死了,也会在死前一刹那本能地去保留些什么的眼。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这张在一瞬间让她失去了她孩子的脸。
而,这会儿站在她和曼迩拉提的马下,他是亚述军的一名将官。
面不改色地半跪在地禀报完一切,那人目光始终没有朝苏苏方向扫过一眼,似乎那晚所发生的事,在他记忆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直到苏苏突然间从马背上腾身而起,闪电般疾速窜到他面前一把扣住他的咽喉,他的眼里有道异样的东西悄然划过。
而神情依旧是镇定的,透过苏苏的发丝,一声不吭望着她身后的曼迩拉提。
“苏苏,怎么了?”身后响起曼迩拉提的话音,同时感觉到周围无数双闪烁注视着她的视线,没有理会,苏苏低下头,凑近了那人的耳侧:“我想你知道我是谁,是么,萨乌斯将军。”
“是的,苏苏小姐。”目光依旧只是望着苏苏的身后,他回答得很干脆。
苏苏望着他的眼睛:“那么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我想你同样也还记得,是么。”
目光闪了闪,迎向苏苏的视线:“我不知道您的意思,苏苏小姐。”
扣在他咽喉上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那天晚上,拜你们所赐,我失去了我的孩子,”稍稍起身,手指沿着他的咽喉一点一点下滑,在他游移不定的目光下按住了他的肩胛骨:“还需要我再多提醒你一些么,将军大人。”
沉默。看到苏苏身后的曼迩拉提轻轻策着马朝他们方向不动声色靠近,他肩膀一挣,试图站起身。
却在这同时肩膀骤然一阵撕裂般的疼。
剧烈得让他几乎忍不住叫出声的疼痛,那种骨头在瞬间碎裂开来,又刀子般刺破肌肉从肩膀里直透出来的感觉。可是那一切似乎仅仅只是他的感觉而已,虽然疼得身子微微颤抖,他肩膀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在那女人冰冷的手指下。
再次望向苏苏,突然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虽然她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即使是发现自己身份后理应所有的那种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