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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我娘的病。”

“你娘?你娘患了何病?”

若惜终于转头睥了他一眼,冷道:“你问太多了。”

苏少泱立即道歉:“抱歉。我只是惊讶,若惜姑娘与我竟然有如此相似境遇。当年,我读书奋发考科举,原也是为了当官有钱好替我娘治病。”

若惜忍不住道:“你娘什么病?”

苏少泱神色便有些落寞:“我也不晓得。只知道病得很重,却没钱看大夫。后来,她没熬过那年冬天就过世了。”

若惜沉默一刻道:“抱歉。”

苏少泱笑了笑:“没关系。如今,我总算不负我娘所望,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虽然我救不了我娘,但是,我却可以救得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娘亲。”

若惜脚下一顿,不由抬首看他。

他亦认真道:“若惜姑娘,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虽然只教导太子,不关朝政,但是一直暗中留心。朝堂官员复杂,有很多制度也甚为陈腐冗余。譬如,这京师医馆行会,表面上打着悬壶济世的幌子,实则根本是借行善之名行敛财之实。往往敷衍了事中饱私囊。再者,近年来京师及临近几城药草供应皆被一家垄断,一到短缺时期,借机哄抬起价是平常事。到头来,苦的根本还是百姓!”

他说得义愤,素来温和的面容也难得严厉起来。若惜看着,却不知为何,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其实这些情况,我也曾试过向皇上进言。无奈现在朝廷内外多是四皇子的党羽,我虽是太子之傅,却并无实际官职。在朝堂之上言微人轻,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继位……”他慷慨说到此处,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打住。

毕竟,皇上尚且在位。此言总有诅咒圣上之嫌。

若惜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发一言,起步向前走去。苏少泱正欲跟上,她却又停下,回过头。

“苏太傅。”她认真道,“我不懂朝堂之事。我只知道,尽全力医好每一个病人。”

苏少泱与她对视片刻,会意而笑。

“若惜姑娘,多谢你。”

她肃颜,主动许下第二个承诺:“今日之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泄漏半句。”

苏少泱的笑容便如同三月旭日,让人如沐春风。

“我相信。”

她是他的救星。在他为太子的病一筹莫展时出现。虽然看似冷漠,无礼,不近人情,他却有那般强烈的感觉:她是可以信赖的。

从见到的第一眼起,便未曾犹豫怀疑过。

从太子府出来,婉拒了苏少泱相送的好意,若惜又去其他几户需要出诊的人家看了看,待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医馆。

“若惜!” 甫踏进门,便有一道身影扑面而来,伴随阵阵呛人花香。

若惜闪避不及,正被抱个满怀。

她下意识蹙眉。一旁的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放着嗓子叫道:“大哥!你这么急干吗!好歹也得等入了洞房啊!”

医馆众人立即齐刷刷看来,又很快齐刷刷转过去当没看见。

裴彦书顾不得跟她斗嘴,拉着卫若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认她毫发无伤这才放心开口抱怨:“你去哪儿啦?怎么也不交代一声!可急死我了!”

若惜小心隔开他一寸远,“我出诊了。”有啥好担心的?她经常出诊的。

“那辆马车载你去的?谁啊?派头这么大!有车不能把病人抬来医馆啊。”他继续习惯性埋怨。虽然往常她是常出诊没错,但是可从来没这么大排场。听周大夫描述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被人胁持了!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若惜摇头,放下药箱去后院洗手。

裴彦书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死心追问:“到底是谁啊?”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大户人家,保不准是个官家小姐什么的。

她洗手,漠然道:“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多谢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推开他,很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之前便时常唠叨,若是她去为京师的小姐们诊断,定要带着他。

这人,想女人都想疯了。

“喂!卫若惜!好歹我今儿个从城西绕到城东,整整找了你一天了!你就拿这副脸对我?你!你恩将仇报不识好歹!”

卫若惜冷冷隔开快戳到她脸的一截手指,看着眼前花枝招展吵吵嚷嚷那人,忽然觉得,对他的所有耐心全部告罄。为什么明明都是人,做人行事的差别却这么大?

“裴彦书。你说,从小到大,你做过什么正经事没?每天不是骚首弄姿招蜂引蝶,就是混迹酒楼吃喝玩乐。你从来只关心你的容貌,可是,再漂亮又如何?那不过是皮囊,漠姨跟裴叔叔给你的皮囊。没了它,你还有什么?你这京师第一公子哥儿,还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她顿了顿,残酷总结,“你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像蛀虫一样活着,你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主动对人说过这么多话。他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么长一番评价。

于是,便连暴跳如雷都忘了。裴彦书完全惊呆了。

拾肆

午后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户斜洒入屋,一室温暖宁和。少年手持书卷倚在床榻上,略显苍白的肤色衬着散乱青丝,带了几分柔弱之态。

他似是凝神看着,半天手中书卷却始终停在一页。

“殿下。”

“恩?” 风司辰心不在焉应着,直到见到伫立在床畔垂眸浅笑的男子,这才回过神:“太傅!何时到的?”

苏少泱笑道:“到了好一阵了。不过看殿下看书入神,便未打扰。”

风司辰面上一红,伸手将书卷搁到床头案几上,“太傅,请坐。

苏少泱在一旁坐下,自己甫进来便见太子心绪不宁,心中也猜到他是为了何事,便开口询问道:“殿下是否仍为了接待馗颟使节一事心烦?”

一听他提起此事,少年便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拉下脸:“四堂兄简直欺人太甚!皇叔原先明明亲口授意过要让我负责此事,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他说到气愤处,忍不住一把抓起手边的书,重重朝墙上掷过去!

苏少泱瞧着不由摇头:“殿下,微臣与你说过多少次,这沉不住气的个性,一定得改!”朝中局势复杂,四皇子党羽众多,为人又颇有城府。若太子总是冲动暴躁,太容易授人话柄了。

风司辰深吸口气,面上暂缓阴郁,缓缓道:“太傅说得是,我只是……实在气不过。”

苏少泱严肃道:“气不过也得忍下。太子可知,刚才所言若是传至皇上耳里,会惹多大的事端?虽然你我心知肚明,今日朝堂之上,群臣参柬圣上临时替换接待之人定是有人暗中授意,但是,殿下无凭无据,如何能肆意污蔑四皇子?更何况,参柬的各位大臣只以殿下身体不适为由,奏请着人替代。并无一齐举荐四皇子之意。”

“他们虽然没明说,但是根本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从皇叔立我为太子开始,他就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扳倒我!”

“殿下!”苏少泱拔高声压过他怒言,冷着脸道:“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哼!” 风司辰被他一喝,也不再多言。只铁青着别过脸去。

空气静了半晌。苏少泱慢慢蹲下身去,从地上拾起先前被他掷在墙上的书卷,沉默着放回案几。

他知他心中抑郁,被人压迫的愤慨,壮志难酬的喟叹。

只是,不得不忍啊。

如何能不忍?当今太子,虽是本朝天子所立,然则,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当年皇朝内乱,先皇所立太子仓促继位,其后不多久便被乱军所轼。再然后,太子之弟九皇子平内乱诛乱党,后顺应民心登基为帝,是为当今皇上。皇上登基后,一直厚待太子遗孤,年前更宣布立其为新的太子,声称自己从来只为皇兄代掌社稷,自当还政权于侄儿。此圣旨一宣,举国皆惊。朝堂之上,以丞相南玄漠为首的一派重臣自是联名上书反对,后宫之中,皇后及其所出嫡长子四皇子也是惊诧错愕怨愤不已。

如何能不忍啊。不说四皇子野心勃勃处心积虑,便是一干大臣也是心有不甘不停劝柬。四周虎狼环伺时时险境丛生。人人都睁大了眼等着抓这太子的小辫子,他们每行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啊。

少年气了一阵,回首见苏少泱沉默不语,心下便不安起来,主动道歉道:“太傅,是我不对。我不该莽撞乱言的。” 他也知道,谨于言慎于行的道理。朝廷局势不容乐观,太傅所作所说,皆是为他着想。

苏少泱放柔语气道:“殿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皇上已经下旨立你为储,你便是这天朝名正言顺的太子。若无大过,是不能轻易罢黜的。如今,你最需做的就是平缓心绪,好好儿养病。待你康复了,大臣们也不能再以身体为由挤兑你。”

太子点头道:“我明白。其实,近几日来针灸服药,我已觉得病情大有起色了。”

苏少泱笑道:“如此甚好。也多亏得若惜姑娘医术高明。”

再听到他这番赞扬,风司辰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激动了,只口中小小嗤了一声:“她医术是不错,强迫人的功夫也一样厉害。”

把脉,扎针,灌药,稍有抗拒就点他穴道。连牢骚两句,也照着他哑穴猛点。

苏少泱莞尔:“殿下若是配合,又何需若惜姑娘动手呢?”

那人立即瞪过来,他又续笑道:“起码,她是可以信赖之人。只要能治好殿下的病,其他都是小事不是?”

风司辰没好气道:“是。太傅当然不介意,她也只有在对着太傅时才会客气一点吧?”

苏少泱忍住笑意道:“那大概是因为微臣比较配合吧。”

“太傅……你何时也变得如此风趣了?”

苏少泱闻言笑得愈发开怀。

他二人一扫先前阴霾,正谈笑甚欢,却忽然有仆从来报,说是四皇子突然到访,已在大厅等候。‘

风司辰诧异道:“他来做什么?”

望一眼苏少泱,苏少泱道:“殿下,不可怠慢。”太子依言朝仆从扬了扬手,勉强敛起不悦神色道:“有请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有熟悉的人声放声笑道:“这处园子建得不错,赶明儿让人给我四皇府也弄一座!”

苏少泱立即按下拍案而起的太子,在他耳边提点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正说着,来人已入了屋。领头的那人一袭绯色长袍贵气逼人,边快步走边摇手不住笑道:“孙管家,我都说不用人请了。太子殿下的寝室我能不认识吗?非客气什么?”

苏少泱掌下使力,不动声色再次按下太子。站起行礼道:“微臣苏少泱见过四皇子殿下。”

“苏太傅也在?”俊颜适时露出讶色,四皇子风司冥随即上前搀扶笑道:“苏太傅太客气了!快快请起!本王说过多少次了,你于本王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苏太傅不必客气。你乃国之栋梁,本王对有识之才,向来青睐有加。”

“殿下过奖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做戏,风司冥确是出了名的爱慕人才,礼贤下士。惯常遇到他也是礼遇有加,也难怪旗下众多谋士归顺。

“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 风司冥在床侧坐下,满目担忧关切。

太子勉强压下满腹不满:“好多了。多谢四堂兄关心。”

风司冥细瞧着他面色,半晌展颜笑道:“确是好多了。看来,这宫中的御医果然不同凡响。”他又寒暄几句,忽然话题一转道,“看到太子病情好转,本王可就安心了。太子生病这段时日,父皇与本王都非常担心。虽然,朝中有无太子一样运转,本王也不介意代为处理朝政大小事务。但是,太子殿下毕竟是已逝大皇叔唯一残留的血脉,本王与父皇一样都不希望见到你有丝毫损伤。”

他语毕,屋内瞬时一片寂静。

苏少泱垂首立在床侧,一手隐在帘下按着太子青筋暴涨的手臂,平静道:“四殿下心意,少泱与太子一样铭感于心。”

风司冥粲然一笑,掀着衣服下摆起身。“那本王就不打扰太子休息了。本王也需回府与众位大人商量接待馗颟使节一事。太子殿下,”他俯首而笑,笑得和善无害,“你好生休息。想歇多久,便歇多久。”

“可恶!” 待那颀长身影出门,少年一掌重重击在案几上。

“殿下,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苏少泱轻拍他后背顺气。

他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太傅!难道就任他这么嚣张?!”

苏少泱沉吟一刻,叹口气道:“殿下。四皇子向来心思缜密,也素以谦逊温和盛誉于人前。你可知,他却为何私下屡屡在你我面前出言相激?”

风司辰怔忡。

“他要求的,便是殿下在盛怒之下所作的过激言行啊。今日,便算殿下将他这一番话告到皇上面前又如何?毫无根据,皇上会相信吗?满朝文武会相信吗?大臣们听不到四皇子挑衅之言,却看得到殿下心存愤懑。只会认为,殿下是有意诬陷,要除去四皇子这一眼中钉呐。到时候,便连皇上,恐怕也会觉得殿下心胸狭隘,捕风捉影。”

“殿下,唯今之际,唯有一个字——忍。微臣还是那句话,你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若无大过,圣上绝不会亲言罢黜。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一时,波涛暗涌。退一步,万丈深渊。” 马车内,男子无聊转动着手中钻戒,低语喃笑。

宝石的光芒映着对座一人的剑锋灼亮。

“殿下,太子的病当真有了起色?”

“不错。” 男子轻笑道,“苏少泱果然还是怀疑御医了。”

“那……现在应当如何?”

风司冥斜睥他一眼,懒道:“放心。苏少泱这人可比你聪明得很。御医背后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他心中清楚。”

“是啊。”对面那人明白过来喜道,“他怀疑御医,也就是怀疑皇上了!”

他家主子笑道:“总算你还不是太笨。当年父皇弟承兄位,本就是言不正名不顺。如今,他破例要立兄长遗孤为太子,更是冒天下之大不纬。相信的人,背地里骂他糊涂,那些不信的,更讽刺他是假意作势。如今,倘若被爆出他派给太子的御医竟然暗施毒手,你说,天下人会怎么想他?”

“可如今太子病情好转,那于殿下不是十分不利?”

“有何不利?” 男子玩完戒指又摸耳钻,慢条斯理道:“太子这一病就歇息了大半年,我从他手下接手的政务不说,群臣也是颇有怨言。如今,我人心已经拉拢,暗桩也都埋下。他这病,也该是时候好了。若是再不好,到时候怀疑御医的不是苏少泱而是父皇,那可就麻烦了。”

“是!还是殿下深谋远虑心思过人,小人与殿下相比那……”

风司冥一挥手,似笑非笑道:“思远,差不多得了。奉承的话,还是留着本王坐上龙椅那天再说吧。”

“不过,我倒是好奇。京师医馆行会那些老家伙,本王都是暗地招呼过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背着本王去给太子看病?”

“殿下,会不会不是医馆行会的人?”

“哦?” 他挑眉,不改漫不经心的神色,“太子的病说重不重,却也是宿疾所致。能在短短几天便稳住他病况,除了那帮老家伙还有何人有这本事?”

“或许……是外来的大夫?”

“或许吧。” 他淡淡应,并未放在心上。伸手随意掀开帘子,向外闲望。少时,正有人从窗边擦身而过,腰间挎着药箱,步履匆匆。

对面佩剑那人瞧他忽然目光专注,不由也凝神去看。却只得一道渐行渐远的淡黄色身影了。

半晌,风司冥收回视线,玩味笑道:“原来,竟是个姑娘。”

拾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在我的计划之中。延续上几章的趋势,是应该有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夺位大战的。

而那位新出场的四皇子仁兄,也是配角表上早有大名的首席男配。

不过,经过本人反复思量,考虑到我至年末那紧促得连只昆虫都赛不进的时间表:后天要去上海看病休养,月末要去南京学习,下月末要重大考试,12月要去银行实习……时间是靠挤的,等待是痛苦的。为了替大家最小程度地减轻这种痛苦,只能把那些非感情发展的主线都去掉了。俺每文必出现的YY男配,也只能忍痛弃之了。。。大家就请把夺位当幕景,把四皇子当路人甲吧。。。

“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

赵明安笑着递过一杯水,那人接过,一口气喝完,仍在喋喋不休:“我这是招她惹她了?莫名其妙找来一顿恶骂!骂就算了,好歹也有个正当理由吧?竟然说我……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像蛀虫一样,人生毫无意义?!”他说到最后四句,一句一顿,咬牙切齿。

“一日两剂。饭后半个时辰服下。您慢走。” 送走店堂里最后一个客人,赵明安总算得了空坐到那人对面。那人一把揪住他衣袖,怆怆然道:“小安子,你无论如何定要帮帮我啊。”

他不由好笑:“裴兄,你别激动。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一定会帮。”

“你肯定能!你告诉我,若惜最近是怎么了?干吗老无缘无故发脾气啊?”上一次拿鱼汤泼他,这次又骂他个狗血淋头。他再也不想受这种无妄之灾了!

赵明安叹道:“裴兄。并非我不想帮你。只是,自从上次瘟疫村一别,我已很久未见过若惜了。”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一和若惜闹别扭,便跑来找他查问症结。

裴彦书摆明不信:“怎么可能?你跟若惜最有话聊了。虽然她……是跟我处得最好没错”他说到前一句明显放低声音,疑似有些心虚,随即又继续理直气壮道:“反正你一定知道她发生什么事!”

赵明安苦笑:“我真不知道。”

“那……她最近有没有跟你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