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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无言以对,只能透过小窗户看离衡亮晶晶的神情,轻轻理着心里的隐隐不安。

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僵持…总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但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离衡半点不惊慌,却也不急于发动攻击,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可是,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阮绵屏息等待着,直到午后的阳光把海水都炙烤得氤氲,平静的海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等不及,轻轻踏出了船舱,只一步,就和离衡的视线对上了。

那个透着邪气的鲛人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继而阴沉。他说:“是你?”

阮绵被他盯着有些颤抖,却还是咬咬牙走到了船甲边,站到秦思身边,她答:“是我,怎样?”

离衡眼里阴郁更甚,他说:“跳下来。”

“啊?”

离衡眯起眼,一字一句道:“跳下来,到我们这里。”

阮绵瞠目结舌。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敌人,上阵杀敌丢给对方一把刀,说:你,自杀吧。居然让她跳下去?岂有此理!

离衡目不转睛地盯着阮绵,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到海里来,你不该和他们在一起。”

“笑话!”

第一个暴躁的是白翎,他从船甲上一跃而起,顷刻间化作白色巨鸟。如同那日在祭台上所做的,他编织出了无数光做的利刃,一道一道,如同疾风暴雨一样射向离衡!

然而,离衡只是微微凝神,在他面前的海水忽然支起了一道厚厚的墙,把那些光阻挡的一丝不漏。与此同时,海面上想起了轻微的“咔咔”声。一阵接着一阵,从微不可闻到如雷贯耳,宛若滔天之势!

阴尸,数不尽的阴尸!

还有离衡阴森森的声音,“奈何海也是你们想闯就闯得了的?”

阮绵终于知道刚才的惶惶不安来自何处,也终于明白离衡在等待着什么。这些阴尸是年复一年葬生在海里的人类,他们死在奈何海的各处,随波漂流,到处游荡。他用了一个多时辰,把周遭的阴尸全部召唤了过来!

他站在礁石上和大船对持,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掌门师兄…”绯色焦急道。

秦思的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海面上。

阮绵顺着秦思的目光看去,发现海面已经黑压压一片…此情此景,毛骨悚然已经不能概括。她慌乱地去扫视着海面,却无意中看到离衡含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他朝她做了一个口型,两个字:下来。

下去?怎么可能!她狠狠一眼瞪回去,从腰间解下了随身的剑,递到秦思手上,“秦思…”论功夫,她肯定不及他,这剑,在他身上会有用得多…

秦思却摇了摇头,在她急切的目光中,他笑了笑,接过了剑从船甲上跳了下去——顷刻间,海面上剑光四起,鬼哭狼嚎响彻一片。

下水的还有绯色和凤色,朱九。这儿原本就是一片礁石,他们可以借一些力,用轻功在海面上跃动,刺杀。整个船上只剩下了阮绵一人。她想了想,回了船舱,把那个绑着的鲛人拖了出来,随手找了一把匕首抵住她的喉咙,朝着离衡喊,“让你的那些尸体滚回去!不然我杀了她!”

离衡只是一笑,仿佛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

阮绵把心一横,手上用了些力,匕首划进了鲛人的胸口,猩热的血霎时涌出——她忍不住抖了抖,居然有些头晕目眩。

“你别以为我下不了手!我…我照样能把她大卸八块!”

“离衡,你究竟管不管她死活了?!”他会大动干戈叫来那么多阴尸,证明还是挺在乎这个女鲛人的吧?可是为什么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担忧?

“不管。”离衡笑道。

阮绵浑身僵硬。在海面上,几个人不论怎样都接近不了离衡…一个,两个,三个…原本应该是四个人在海面上,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三个…是谁跌入了海里?

秦思还在,只是他的白衣已经染了红,怵目惊心。

这场战争根本就不是公平的,五个人,要对付的是成千上万的不知疼痛的尸体。

此情此景,阮绵的脑海里唯有那一袭红衣。如果他在…如果他在看着,他会如何?

败局已经渐渐明朗,海面上的四个人已经只剩下两个…秦思,朱九。

绯色呢?阮绵惊慌地找寻着,奈何乱成一团的战场上根本找不到绯色的身影。她终于按捺不住,从甲板上捡起了秦思的剑一跃跳入大海。

冰冷的海水让她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用力游向了离衡在的礁石。离衡的身边有无数个鲛人侍卫和阴尸,却没有一个人阻拦她。她异常轻松地到了他身边,握着剑与他对持。

离衡却笑了,以鲛人特有的话语轻声呢喃,“你长高了,也变健壮了。”

阮绵举剑,对准他的咽喉,“让那群东西住手。”

离衡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

离衡轻叹,“你不知道。”

“你管我知不知道,放了他们!是你操控阴尸围攻桃花郡在先!我们不过是自保!杀你一个鲛人怎么了?我们还没杀呢!”

离衡久久的沉默,而后陡然笑出声来,他说:“你想怎样?”

阮绵咬牙,“让阴尸们离开桃花郡,顺便治好瑶山弟子的伤!”

“我如果不答应呢?”

“那我就杀了你!”

第21章 彷徨

离衡的沉默如同夏日雷前的静默。

阮绵不想承认她在心虚,踩着棉花驾着云朵一样的虚浮。秦思的功夫如何,她的如何?她当然知道她能够来到离衡面前可不是什么功夫了得,而是他的故意纵容。可是,除了这样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办法,她还能怎么样?

离衡嘴角噙着笑,看着她拧眉纠结的模样。他说:“手在抖。”

阮绵险些呛到,“你看错了!”

离衡的手慢慢划过剑身,垂眸低笑,“你真想杀我?下得了手,嗯?”

阮绵被他一声“嗯”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狠下心用力把剑一送,刺入他的胸口,“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下不了手?”

没想到他没有躲闪,直挺挺受了这一剑。先慌乱起来的是阮绵。又是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阮绵发现自己有些头晕,暗暗站稳了身子。为什么?她明明不记得她怕血啊…当年宫变,多少人血流成河,她从尸体堆里爬出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都不曾像现在一样。

鲛人的血原来也是红的,和凡人是一样的…为什么没躲?

“公子!”有鲛人已经尖叫起来。

公子?他就是那个鲛人口中的会把他们切成一千块的公子?

“泄恨么?”离衡的声音镇定依旧。

阮绵茫然摇头。

他又笑,“想不想再刺一剑?”

“…疯子!”既然威胁没有用,她还不如去下海帮秦思!

离衡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他淡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终于要动手了么?阮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而有送了一口气的感觉,几个鲛人侍卫有所行动之前她已经暗暗吟诵了一遍御风术,等他们一举剑,她借着礁石一跃而起十数丈,在空中急急找寻几个人的身影——秦思在厮斗,绯色和凤色被一堆阴尸围到了一处死角,像是受了伤的模样,朱九挡在她们前面,替她们拦下阴尸的攻击。

都活着…

阮绵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放松过,她躲过鲛人的围追,几番艰辛之下到了秦思身边。

他受了伤,手臂上已经被血染红,她靠在他受伤的一侧,急急问他,“你怎么样?”

秦思道:“不重。”

“我们怎么办?”

秦思用力刺中一个袭来的阴尸,回望离衡,“他是谁?”

阮绵一愣,答:“离衡,好像是这群鱼的头。”

秦思皱眉,“与你有故交之人?”

“…”那是故仇吧混蛋!

所有的厮杀停止在阮绵的手臂被阴尸抓住的一刹那。那恶心的生物嘴里发出“咔咔”声,腐烂的眼睛腐烂的脑袋腐烂的手,只有指甲是坚硬无比的,深深地抓进了她的手臂。

阮绵浑身呆滞,第一感觉是恶心,而后才是疼痛袭来。一瞬间,不知道是被阴尸伤到的寒颤还是尸毒本身的寒,她冷得几乎想发抖。

“绵绵!”

秦思挥剑斩断了那阴尸的手臂,阴尸刹那间灰飞烟灭,可它抓过的缝隙却依旧是黑色的。他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用手里的剑一点一点去剜她的伤口…尸毒如果不立刻清,定然是要出人命的。可是如果是斩断这条手臂…他下不了手。

“秦思…”

“别动!”秦思呵斥得冷厉万分,可是他自己的手却在发抖。

阮绵疼得头晕目眩,可是仍然想提醒他,小心身后。如果这时候阴尸来袭,他们两个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便任人宰割。可是,所有的阴尸停下了动作,就如同晚上吹灭了灯,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礁石群上,只有海浪声滔滔不绝。

秦思的神色越来越阴沉,阮绵突然有些毛骨悚然的预感,“秦、秦思…”你该不会要砍了我的手吧!

秦思拔了剑。

“住手!”出声的,居然是离衡。

阮绵抬头,见到的是离衡走上了礁石,缓缓穿过阴尸群走到他们面前。

没错,是走…

原先的金色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两条腿,他似乎不是很适应双腿走路,走得有些缓慢,却一步一步毫无畏惧。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伤口上,皱眉道:“洗干净就好了,无大碍的。”

阮绵忍不住退后,“你…”

离衡却望向秦思露了一抹笑,他说:“秦掌门,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秦思冷道:“何解?”

“你瑶山派内有颗鲛珠,是我王生前留下。你把鲛珠还与我,我令瑶山此次平安。”

瑶山派抢了人家的珠子?阮绵原本已经稍稍安了心,忽然抓住了离衡话里的漏洞,不由黑了脸,“喂,什么叫‘此次平安’?”

离衡轻笑,“此次平安就是此次平安。鲛珠归还,阴尸撤兵。如若不然,瑶山上山下终有一日变成一样。”

…混蛋。

阮绵回头望了秦思一眼,却见他眉头紧锁,良久才道:“好。”

离衡伸手一指阮绵,道:“鲛珠须得她送来。”

回桃花郡的一路上,船上的人都精疲力尽。五个人,一只鸟,所有的生物都不声不响眯着眼休憩。至于那条“鱼质”的鲛人,她被真真正正地抛弃了。离衡答应秦思带走她,等所有人上了桃花郡才发现,这个鲛人已经没有用了。所有的阴尸都已经撤退,整个桃花郡上一片狼籍,只有瑶山弟子们三两成群地疗着伤。

关于怎么处理这条鱼,秦思想放,阮绵却想留。

“下次可以让她带路。”

秦思沉默。

阮绵咧嘴笑,她当然知道秦思一直芥蒂她要去送还鲛珠的事儿,可是她当时都已经抢先答应下来了,还能怎样?就像那只鸟说的一样,祸端…也许真的是她引起的。

之后的几日,瑶山派沉浸在一片紧张中。之前被阴尸伤到的人已经死了一批,虽然并不是直接死于尸毒,却和尸毒有脱不了的干系。这次的尸毒比以典籍记载的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就仿佛是瘟疫一样。

这次大战里,有几个人没有受伤?

秦思日以继夜在药庐翻阅典籍,却一无所得。白翎回了神祈峰,日日夜夜祈祷真神,却也明显徒劳无功。

绯色也受了伤,却不肯休息。她坐在药庐外久久看着药庐不灭的灯,叹息着问阮绵,“绵绵,你见过神,是不是?”

阮绵沉默地点了点头。

绯色苦笑,“可是如果真的有神,他为什么不管他的子民呢?昨天死了十几个瑶山弟子,今天又是十几个…天宫上的那个人,究竟要我们惨到什么地步才肯下来帮助我们?”

夜色凉如水,星光无数。阮绵抬头看天,不知如何答复。

末了,是绯色叹息的声音,“神明啊,究竟在哪里?”

阮绵跑进了药庐,拦下了秦思玩命地翻阅。她说:“我去求天宫上的那位吧。”他也许只是没有看到…只要他看到了他的子民正在受苦,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秦思定定看着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缓缓摇头。

“可是…”

“创造瑶山的神早就死了。”秦思轻声道,“绵绵,真神已死,那不过是代替神的…魔。”

真神已死。

那不过是代替神的魔。

被囚禁在天宫上的,千年万年不出天宫的,魔。

瑶山派一片纯白,他们的神却是一身血衣。阮绵眼里有些昏暗,隐隐约约见着的是姜华黑发红衣的侧影。她当他是神,不远千里万里跋山涉水来找寻凡人们跪拜的神,可是如今桃花郡上的掌门却告诉她,她找到的是根本不是神,而是魔。

他根本不是瑶山的主人,他甚至不是天宫的主人,他是一个囚犯,一个魔物。

这,可能吗?

“绵绵,我当初…确实不能肯定,所以送你去了神祈峰。”

“可是,你带下来的剑并非仙兵,而是魔物。”

“绵绵,真神已死。”

“我不信。”阮绵咬紧了牙关,狠狠瞪着秦思,告诉他,“我不相信!如果他是魔,我怎么会活着下来?如果他是魔,瑶山千百年来的神侍为什么都活着?他从来没有杀她们!”

那个红衣的神仙,他温和,他教她克服惧高,他教她剑法,他甚至…放她回家…他还说,等报完仇,他等她回天宫…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

“绵绵…”秦思叹息着,有些心揪地伸出手想把她揽入怀中,却被她狠狠一把推开!

“师父不会骗我!”

秦思眼睁睁看着她夺过了剑跑出了药庐。第一次,他手足无措。

上一次,她说她不是神侍他就已经惶惶不安,隐隐觉察出了什么,如今她这一时失口的一声“师父”彻底把他的希翼打碎。她…还回得来吗?

夜,风凉霜白。

秦思颓然坐在药庐,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声苦笑。

他不曾有过大成,所有不曾有天劫。可是,如果她是他的情劫,他甘之如饴。

阮绵抱着剑独自跑到了祭台,没有一丝犹豫就跳了下去。

片刻后,她已经站在了天宫边沿的柔草中。这儿比山上要好冷许多,可她却觉得暖和。她整整一年都在这儿生活,这儿有她的师父,怎么会是个囚牢呢?

她抱着剑,翻过冰山,跑进了神殿。

“师父——”

“师父,你出来!”

第22章 解毒(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