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逃去,却也无处可去。夜色茫茫,竟无归处。

四个人停在妖界的一处长街,莫胡终于开口:“去哪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七叶开口:“还算隐秘。”

四个人进了一座无名深山,往里走了好长好长一段,居然有一间小屋。屋中有一个大铜鼎,边上还倒卧着一具尸体,不过是干尸,在这潮湿的深山,已经开始腐烂。莫胡目光在铜鼎上转了几转,脱口道:“炼妖炉?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七叶的声音已经很淡漠:“以前被两个道士抓来,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呆过一段时间?几个人的目光都看向那顶巨大的炼妖炉。在小屋里安顿下来时,七叶身上的血很多都已经凝固。仇月伤得很重,长期的禁锢严刑让她的身体已然脆弱不堪,假扮仇月的女子却是非常在意她的伤的,不顾自己硬是输灵力给她。她开口声音依然尖利:“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夫人……”那声音依然温柔:“我是兰依啊。”

“兰依??哈,好,好,我苦心教导你一场,你竟然假扮我这么多年!!!”

“夫人,”兰依的声音开始着急起来:“玄字境已经完全被沐飞玄控制了,如果我不假扮你,苏嫣真的会杀了你的。”

“我怕她杀我吗?”仇月的胸膛一阵起伏,声音却渐低:“凌霜独了,我还怕她杀我吗……”

“可是夫人,如果你想要报仇,就一定要留着有用之身。”兰依的声音有些悲伤,终是说不下去。倒是仇月自己接了下去:“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留着这残躯了,我的气数将尽了,对吗?”

兰依只能背过身去。

仇月深深叹气,突然看向一旁的七叶:“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七叶不语,仇月突然笑了:“你明明是那么的嫉妒我,为什么要救我呢?”

七叶终于开口,却带了微微的赌气:“我干嘛要嫉妒你,早知道你都要死了,我才懒得理你。”

仇月笑得更开心了:“你嫉妒我有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就算他死了,可是他值得我爱。你嫉妒我有名字。”

“切,我也有名字啊,我叫七叶。”

“那算什么名字。给妖起名字是一种契约,是对妖的一种承诺,表示对方愿意保护这只妖一辈子,不叛不离……一辈子啊……”

一旁的人默默地拨弄着自己身上的伤,低垂着头不肯看任何人,其实……我也有名字,她想。

是的,我也有名字,我叫小黑。

“七叶,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仇月突然郑重起来,她的眼中不见了那种尖锐,变得有些虚无,甚至还了淡淡的幸福:“你可以把我和凌霜葬在一起吗?”

“为什么你不求兰依?”

“因为这里面如果还有人能够活着的话,一定是你。”

“你还真现实。”

“还有,如果我死了,沐春风就彻底失传了,这心法据目前来看,只有你能够修炼。如果你接受了,那么你就算是凌霜的传人,你有义务完成我的遗愿。”

“也许我根本无心于你的交易。”七叶这样道,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起:“答应她,沐春风可遇不可求。”七叶没有理他。

“你会的,”仇月强提一口气:“因为沐春风可以瞬间恢复所有的伤害,如果现在你会,那么兰依和你身边忠心的侍卫便不必拖着遍体的伤,忍受这种痛苦了。再结合七叶灵芝本身的灵力,以后的你,必然非池中之物。”

七叶没有多说,坐过去任她靠在自己怀里:“我答应你。”

仇月含笑,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仇月拖着这样的身体支持了三天,她羽化的时候一脸幸福的笑意,三个人在屋外以其骨为柴将她焚化,七叶看着在烈焰中化为虚无的人,良久突然道:“我是很嫉妒你,因为我失去了那个值得我爱的人,在我爱上他之前。”

戾无诀墓前,在四个人逃走之后,苏嫣带人追出去,妖界的人也追出去了。沐飞玄问蛇君为什么不追呢?蛇君在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夜风里抬头,也反问你为什么不追呢?

沐飞玄突然笑了,笑得自嘲:“她不能活着。”

是啊,如果她活着,苏嫣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如果她活着,仇月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如果她活着,妖界的王位之争如此不光彩,妖王怎么能安心?如果她活着,戾无诀的血债必然会有人偿还,她怎么可以活着?

于是,蛇君只有默然,举手无悔啊。半晌,他终于也微笑:“下令妖界所有人全力搜捕,如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

那间小屋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七叶极力帮莫胡和兰依疗着伤,她初学沐春风,效果还不是很明显。这下子两个人纯粹当她的试验品了。

耳边的声音不断地教她怎么运用,她有些不耐烦,低声叱着:“闭嘴!”

兰依和莫胡都惊诧地望着她,待听得她说完这个声音的事,两个人俱是脸色大变,兰依失声道:“是心魔,是心魔!!!!他在找肉身,七叶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脑子里那个声音却只是冷哼:“魔由心生,若你心中无魔靥,又怎么可能吸引我?这神魔不过都是凡人俗见,这些个仙家道长,又好到哪里去了?其实跟我合体有什么不好?我可以让你拥有举世罕匹的力量,你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可是呼风唤雨,可以毁天灭地……”

“闭嘴!”七叶又喝了一声,转身把头埋在莫胡怀里,莫胡满脸担忧,兰依也靠过来:“小七,不要相信他。他只是垂涎你的身体,帝王之命,上仙之体,万年道行,神魔之心,一旦他侵入你的体内,你会彻底被他控制,这样一个人为的圣魔元胎,必起倾天之祸。”

“这个女娃娃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心魔还很悠栽游栽,也不勉强:“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也罢,等你需要的时候叫我吧,我等着这笔交易。”

“我并不想和你交易。”七叶声音很淡。心魔却很笃定:“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绝望。”

若是有眼无珠,要眼何用?

第三十七章:若是有眼无珠,要眼何用?

妖界和玄字境最终找到了这里,三个人一路的东躲,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那一晚,玄字境的道士和妖界的宫卫军围住了他们暂居的这栋小屋,七叶觉得如此无力。混战中她恢复着莫胡和兰依的伤害,苏嫣眼前一亮:“飞玄,是玄字境的沐春风!!!真的太神奇了。”

沐飞玄却不为所动:“现在活捉她已经不可能了。”

刀光剑影中,各种火把映出人影绰绰,蛇君扬手,有淡淡的烟雾从他细白修长的指尖散出来,七叶只觉得胸口一窒,然后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几乎忍不住弯下腰去,莫胡本是冲在她前面,觉得不对,回身时被一剑刺在腰间,血溅在她脸上。

“哈哈,小妖孽,赤寒龙血滋味如何?”七叶看着苏嫣笑着走过来,已经无法再抗争:“妖王果真妙计,把赤寒龙血毒提炼开来,一份制成药水,一份制成粉末。小女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蛇君不语,只是低头轻弹着手上的翠玉斑指。三个人原本应付起来就吃力,如今七叶毒发,莫胡和兰依必须得顾虑着她,更加施展不开。七叶只觉得五内欲焚,那种毒从心里烧出来,血液都枯竭了一般。琥珀色的光芒围绕着她,却亦变得微弱。苏嫣看着还在打斗中的兰依,挥手示意:“还不快去把仇月夫人请回来。”

兰依修为虽然颇高,但是也禁不住妖界近百人和玄字境几十个道士的全力围攻,眼看更加左支右拙。莫胡一身难顾二人,刀剑过处,血已染了半身。

小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手里一把弓,那箭竟然是火红色。沐飞玄只觉得眼前一花,煞气逼人而来,他抬目一望也是心中一惊:“破天箭?”

蛇君依然垂着眼帘,声音冰澈入骨:“既然是玄字境的要犯,就交给沐宗主动手吧。”

沐飞玄握了那弓,寒意入手也是心中暗惊,这是神器级的除魔利器,天下间除了焚天炉,估计没有东西能比得上它了。

挽弓注视场中半晌,他突然将弓递还:“这里也算是在妖界的地界,还是妖王亲自动手吧。”

蛇君若有若无的一笑,从他手上接过长弓,那弓通体血红,衬着他的手更加欺霜塞雪,抬眸看着场中半跪在地上的七叶,他的动作依然优雅,目光依然温柔,声音依然含笑,仿佛是对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半晌才开口,却似自言自语:“蛇君,竟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那声音带了丝丝缕缕的叹息,让七叶有一种被爱的错觉。语落人恻目,他微抿了薄薄的唇,挽弓上箭。

箭气破空,挟杂着风声呼啸而来,破天箭与焚天炉一起被喻为两大上古神器,那是妖界向不示人的宝物,以赤寒龙血铸就的箭身,足以消灭三界神魔。七叶下意识地一侧身避过了心脏,箭身从肩胛透体而出,夺地一声响,将她拉后几步钉在小木屋已然半腐朽的柱子上。

一声轻哼,痛感还未传来,她只觉得眼前一暗,突然失了所有的光感。一切火把、星光都跌入了这黏稠的黑暗里。

她知道自己瞎了。

“我以为你不会动手杀我,就算是知道你用我换了仇月,就算知道你利用我暗算戾无诀,我还是以为你不会动手的。”她的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嫣冷漠地笑,一字一字尖刻嘲讽:“要不怎么说你有眼无珠。”话一落立刻又感到这话不对,一下子止住了。

柱子上的七叶却带了一丝奇异的表情,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低笑,半晌其声喃喃地道:“有眼无珠?是啊七叶,若是你有眼无珠,要眼何用!”

话到末尾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决绝,她右手的尾指成勾,在双目间横划而过,人群中一声惊呼,蛇君抬头看过去,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红色的水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流下来,滑过脸庞,顺着雪白的颈项浸入淡绿色的领口,分不清是泪是血。

抬手擦去脸上亮亮的、红色的水迹,这是我最后一次流眼泪了,她想。

“这是何苦。”脑海里那个声音响起来,带了丝叹息:“何苦伤害自己呢?这世界,除了自己,谁也照顾不了谁。”她却只是笑,笑着笑着突然道:“心魔,我答应你。”

有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神魔俱惊。刺眼的光芒渐收,那个人已经抽出破天箭扔在了地上。血仍然在流,淡金色的光芒在她身后凝成了金色的翅膀。梦幻般的光点围绕着她,却带起寒彻人心的煞气!

无数人惊呼:圣魔元胎!!!

她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声仿佛有所重叠,是男是女,再难以辨。这身体本身伤重,心魔没有多作停留,他攥着莫胡和兰依离开,不过是一只瞎了眼的魔,她凭着来时的记忆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当时留下的那句话成为妖、道之间的恶梦:“今天这里流的血,我会让你们成百上千倍的偿还!”

她闪身消失在这茫茫大山夜色之间,没有人敢追,这横空出世的妖孽,是否预示着另一场苍生浩劫?

只有蛇君望着消失不见的身影出神,他还记得那段对白。

“蛇君,如果我真的瞎了,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瞎了,我就养你一辈子。”

昨日还在眼前,而戏言成,承诺却兑不了现。

青阳子求药记==

第三十八章:青阳子求药记==

青山巍峨,绿树相映,残阳将逝。一条折曲的小道远远伸向天边。

有马急行而来,扬起一阵沙尘。路边是一所茶肆,说是茶肆也甚为粗陋,只得一个大蓬,在外竖了一杆旗,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茶字。来人似乎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此刻翻身下马,茶老板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了,夫人比他略小一些,也许一直生活贫苦,看上去也是老态毕现。但二人动作还是很快的,一见有客人,老头儿立刻迎了出来:“客官……”

他本是想问来碗什么茶,但一见来人打扮脸上颜色大变,却强笑道:“原来是位道爷,快里面请里面请。”

老婆子也听得,这时候茶蓬里没什么人,待探头出来一看,只见那人道冠束发,一身交领斜襟的白色道袍,手中一柄抚尘,目光往脸上一瞧,倒是满面微笑,非常可亲的样子。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至蓬内,坐到了陈旧的桌边,开口倒也非常和气:“掌柜的,来碗茶。”

老头儿与自家婆子相视一眼,也没问具体是什么茶,不过这乡野荒道,有个地方歇歇脚已算不错,一般也不会有人多作计较。

“敢问道爷……这一路风尘,是要赶去哪里啊?”老头儿把粗搪瓷碗放在他面前,明显地带了些担心。

“唔……”来人端了碗仰头咕噜牛饮了一番这才开口:“实不相瞒,贫道一好友身中剧毒,需几味灵药,贫道只是上月朗峰采几味药而已。”

他若无其事地说完这个,又端了碗:“掌柜的再来一碗。”这大暑天地连连赶路,也是累坏了。

“哎哟道爷,如今这月朗峰可去不得了。”那老头儿脸色一变:“您看小老儿在这山下一过几十年,以前也因着经常有些采药的从这儿过,这茶蓬虽简陋,倒还勉强够我二人过活,如今一连半个月见不着一个人影也是常事喽。”

“老人家,这是为什么?”那道士一时也是好奇起来,月朗峰山势虽险,但千百年来灵气四溢,一直是仙草圣地。莫非山中出了什么魑魅魍魉?

“据说是这山中出了妖怪啊。”老头说得活灵活现:“几个月前也有一帮子人上山采药,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着,第二天就被后来的人发现全部挂在一株老松树上了,个个血都被吸干了,可是周围偏偏没见着一点血,你说怪不怪。”

“居然有这等事?”来人微皱了眉,他皱眉的时候似乎也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却放得极低。那老头也是一时心善,不想他白白送了性命,赶忙又道:“可不是,后来也有人壮着胆子上去过,无一不是这般下场。再后就没有人敢上去了,这条道行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事闹这么厉害,玄字境和灭字境没有人管过么?”他拿着婆子递过来的那碗茶,眼神有些凝重。

“天大地大的,哪还能时时管着呢。”老头叹了口气:“上次有人跟玄字境沐宗主上报过这件事,玄字境也派了些道爷过来,可是上去了几十位,下来也就那么一位,据说还是妖怪放下来传信的。”==

“竟然有这等事?”来人冷不丁站起来,把老头儿兼老婆子吓了一跳:“沐飞玄怎的也没通知灭字境呢?”

“哎哟,道爷,看您也是修道之人,为何竟然直呼沐宗主尊号呢,您就……”

老头儿还在念叼,来人从怀里取了一串钱递过去:“老人家,这是茶钱。”

那老头儿颤抖着手接过去,见他还是执意往月朗峰行去,遂追出去:“道爷,去不得,您怎么就不听劝呢。”

来人低头看看他,山风吹起他的满头银丝,额前的三掇流海飘起来,现出白色的长眉,风过衣袂,道袍翻卷竟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人家,贫道只是上去看看,如此为害人间的妖物迟早总要解决。这点钱你收着,帮贫道照顾好那匹马吧。”

那老头只是一恍神,他已经飘去了好远。他这才醒悟过来,大声问:“道爷,敢问您道号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贫道青阳子。”

“青阳子?”老头握着手上的一串钱,望着那袭雪衣逐渐消失在那条伸向深山的羊肠小道上,半天突然回过神,蓦自喊了一声:“青阳子道长???”

小番外:悲摧的心魔

话说上卷中,我们的心魔大人费尽千辛万苦……啥?你说他没吃苦?喂喂喂,他可是守着这株七叶灵芝不知道多少年了呢!踹飞!

接前言,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与这株修成人身的七叶灵芝合体,成为自封魔之后的第二个圣魔元胎之体。前文有交待,成为圣魔元胎必然是帝王之命,上仙之体,万年道行,神魔之心。这对于一个妖类来说,成魔都困难了,更不要说帝王成魔的。

呃……虽然眼下这个好像是人造的,==,但是貌似效果也差不多。他确实是得意了几天,一边将养着伤口,一边惦记着自己的宏图大业。

消灭五行三界,一统天上天下。==

但是他还没得意几天,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了。虽然一切躲得精准无比,但是他确确实实地低估了这七叶灵芝的定力。你想啊,生来就是上仙之体,能容纳天地灵力,它的定力得有多强???

所有……我们的心魔大人悲摧地发现……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现在虽然两个合体,但主观上还是七叶说了算。==

想他堂堂一代心魔,千修万修达到魔类的巅峰,左纠结右纠结和玄灭二字境都缠斗了几千年,但是现在一身修为竟然全给他人做了嫁衣……好吧,给他人做嫁人如果能完成他的宏图大愿也就算了,可是偏偏给了这种懒草!!!!

他怒,他怨,他悲愤。可是他也无可奈何。这家伙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禁锢了他让他无法离体。眼见得夜色降临了,在这修仙圣地月朗峰上满腹委屈地疗伤,化解着赤寒龙血之毒,当年那一次受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对于一个魔类来说,赤寒龙血的毒要化解也是很困难的。主要是毒发太快,如果不是这具灵力无边的身体,估计也早死多时了。

沐飞玄当然是有派人来过的,妖界虽然也有意援手,但是无奈她身上有着妖界的帝王之血,那还不送人上门给她杀么?所以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玄字境沐大宗主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