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侯默不作声,一动不懂动。
“你只是怕我会后悔,怕自己再错一次,傻孩子…”
静侯天性敏感,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征兆,但兄长明显不置可否的态度她一定是发觉了。而且,对他也依然没有完全的信赖。
这都没有关系,她终于开始为他患得患失,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拍拍静侯的后背,“提醒我,从此刻开始,要把你牢牢的拴在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视线。”
静侯困窘的脸都红透了,她明明是认真的和他分析厉害,怎么三两下被这男人搅和得好像她在故意撒娇一样。
稳住静侯,秋素心开始正式的动作起来。
其实有时候看起来越严重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解决。只要静侯不给他来个腹背夹击就好。
皇朝更迭不过几十年,当朝皇帝最大的心患就是他戎马半生拼死打下的这个天下安不安稳,手里的皇权牢不牢固。
都说常山王只是个空有勇武却胸无城府的猛将,但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怎么会甘愿舍弃财势和兵权去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保住忠君的美名和后代的平安富贵。
相比之下,仗着自己开国元老的身份拥兵自重,天高皇帝远的做着一方土霸王的那位将军可就真的不怎么聪明。
自以为同皇后的嫡亲联姻,就屹立不倒,皇帝也要敬他三分的心态,早就让多疑猜忌的皇帝心生不满。
皇帝老了,人一老,有些时候反而会更急躁,尤其是一个信仰权势的人。
沙连雪的恨历久弥深,复仇的准备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次之后,国舅府倒占了便宜,大义灭亲,外戚干政的嫌疑也会被冲洗一新吧。
至于芳娘借将军府的势力散播出去的关于妖孽降世的谣言,那反倒帮了秋素心的忙,不然,他还要想办法制造些谣言传出去,那效果可就没有这样来的逼真了。
乱世神异出,人首而蛇身,啖其肉,可为天下王者。
这样的传言,皇帝可不会喜欢。
秋素心手中掌握的那些当朝权贵的“秘密”,加上沙连雪的倾力相助,事情按照预想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正在消弭之中。只待秋北歌限期之后上报给当朝天子。可以想象的是朝中的一场权力更迭。
但是就像静侯所说的,天大的祸事他都有办法解决,倒是家里面的事情,让秋素心稍微犯了难。
秋北歌一向纵容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不至于去为难静侯,也不曾对他说出半个不字。但是态度明显的并不赞同。
秋素心可以无视天理道义,但是他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家人,他不可能抛弃。但要他放弃静侯,他也决不甘心。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他的家人能接受静侯,进而名正言顺的把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天大的事情无关紧要,这种看来家长里短的事情,倒让秋素心犯难,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两全的办法来。
偏偏静侯那里一点也不配合,不同他一起努力也就罢了,不相信他也可以慢慢来,净和他对着干,有事没事的就想退缩这一点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怒气直接的表现在床底之间,只差没把王室秘传的春宫七十二式全搬出来试一遍。
当然静侯也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全然的配合。无论秋素心怎么兽行,她都承受下来,甚至欢迎。
秋素心是明白的,嘴上虽然说的通透,静侯的心里始终是放不开的。和他这个“人”不一样,静侯是太有良心了,只有被做到奄奄一息,她才能睡得着。即使这样,也常常在睡梦中不停的冷汗呓语。
秋素心是痛而不快,他很享受同静侯的鱼水之欢,当然更喜欢静侯的迎合,但是每每看着静侯隐忍绝望的表情和眼下青黑的颜色,心头就是一阵软弱的痛楚。
强硬如秋素心,此时也迷惘,究竟如何才能打破眼下的僵局,让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呢?
【第十八卷 与君相见即相亲】
第九十一章
……
秋北歌面无表情的坐在椅上,书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川流不息,竟然比赶集还热闹些。
宽大的书案上,三尺高一摞的卷宗被码得整整齐齐,一摞挨着一摞,让开砚台笔架,把一整张书案垒满还不够,正在向周围的矮几上蔓延,看样子过阵子说不定连地上都摆满了。
秋北歌忍不住脸皮抽动,一股闷气在胸口憋住,有心要把这些卷宗一袖子拂倒来泄火,又不愿意看侍从收拾,再忍受一次书房里赶集的场面,这口气是憋啊憋,怎么都咽不下去。
秋素心这臭小子,是要在他这里垒城墙还是垒坟头!
说是把他查到的东西给他过目,难道竟不知道要事先整理过分出轻重缓急,用词言简意赅吗。搞这么一出,是给谁看!
他看着他长大,手把手的教他学文习武,纵容他飞天遁地,从小有错只能他罚,爹娘要罚他都护住,如今,他这做兄长的不过是对他的女人不置可否,这一手带大的好兄弟竟然就明着让他不好过。
重色轻兄到这个地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北歌的脸色青青白白比块石头还臭,忽然和那些为难儿媳妇的恶婆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眼看着秋素心的手下还在一趟一趟的运卷宗,秋北歌这个火啊,飕飕的冒。
“够了!”不怒而威的一声低喝,那些侍从都纷纷停下了动作,躬身待命。
“你们主子是怎么吩咐的,把我这个兄长砌进卷宗里?嗯?”
侍从们个个头低的快要垂到地面,看起来是诚惶诚恐,脸上表情一点也无,实际上是怕自己忍不住乐出来,做了出气的替罪羔羊。
“回世子的话,主子说怕小的等整理得不尽不详耽误了大事,故而命小的等把所有卷宗都烦请世子亲自过目,较为稳妥。”
秋北歌真是气到无话可说,“你们整理出来的东西呢?”
“回世子,在此。”一名侍从恭恭敬敬的从最开始被搬进来的那摞卷宗的最下方小心的抽出一份卷宗来,呈给秋北歌。
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的把这满坑满谷的卷宗内容简述归拢,一目了然。
秋北歌眼皮都在跳了,手一握,把卷宗捏得格拉格拉的响。
“秋素心那个混蛋现在何处?!”
“回世子的话,主人现在…”
“嗯?”秋北歌怒瞪那个吞吞吐吐的侍从。
侍从一激灵,赶紧躬身,“主人现在正在集市上…”
“集市?他去买胭脂水粉不成?”
“主人是去…买狸猫…”
“什么?!”秋北歌彻底被这个弟弟气顶住了。
狸猫这玩意不能吃不能用,有闲情逸致的人家也没有哪个会去蓄养个狸猫做玩物,普通想找一只来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秋素心连续几天出高价收卖狸猫,还宣称越肥越好。
不过几天的功夫,各式各样肥肥嗒嗒的狸猫就流水似的进了王府的别苑,那个络绎不绝的场面,估计不比皇帝老爷选妃来的差。
静侯双手抱住一只酒壶,坐在一只石头凳子上,腾出一只手来,慢吞吞的放到另一只手上,使劲的掐了一下。
不疼,她果然是在做梦,不然不可能看到这么多呲牙咧嘴的狸猫出现在花木扶疏的后花园里,还鸡猫子鬼叫的阴风惨惨的。
“你放心,你这绝不是在发白日梦。”秋素心的声音就在耳边,唬得静侯差点把手里的酒壶扔出去。
低头一看,怪不得不疼。疼才怪,她掐的是秋素心亲昵厮磨覆在另一只手上的狼爪子。
本来美男从后拥过来是很香艳,可惜眼前刺激过大,静侯根本就没感觉到秋素心刻意施展的那股子男色之魅。
“你这是干什么?不做杀手头子不卖消息,改行卖狸猫?”
秋素心忧郁的把静侯抱起来放在腿上,叹息道:“没法子啊,你三番五次的说要回山上。我想你是太思念那里了。我这里也就几根寥落花草,当然不能和你那座灵山比。可我又舍不得你,没奈何,想到你山上那只肥狸猫。你看看这些小家伙里,可有和你那只相像的,留下来陪你。要是没有也不打紧。我知道总是留不住你,干脆把这些狸猫剥了皮,送你带回山上去。做衣做缛都好,总能御寒,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唱念俱佳的一大段话出来,唱戏的优伶都没这男人的作派好。
静侯只觉得面前一片大海,头上一片阴天,冬雷阵阵夏雨雪…他爷爷个胡萝卜须子的,“你疯了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闹,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啊?”
说着把手里的壶一扔,卡住秋素心的头上下左右的晃。
秋素心随静侯摆弄,脸上无辜至极,手把静侯的腰掐的死紧。
“疯了,可是和你无关。我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你若打定了主义要走我也拦不住你。由得我疯就是了。”
静侯咬牙。
是,她是临阵退缩,但是,她,她难道是得意的吗?!
她为了什么至今不走,又为了什么一定要走,这男人比别人多生了几副心肝,她就不信他不明白!
“什么叫做由得你疯,什么叫做不关我事,你自己不嫌话酸,我还怕牙倒呢?怎么样,你是想吵架吗?”
静侯干脆转身在秋素心腿上跪起,膝盖用力往下碾,居高临下的和秋素心大眼瞪大眼。
静侯真的生气,膝盖上用的力气实在不小,秋素心倒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看着静侯眼睛里喷火,脸色绯红,不怒反笑。
“傻丫头。我知道你不想死,也不想我死。但是你可知道,事到如今我们之能同生共死了。同生,或者共死,这你倒可以挑一个。”
静侯被秋素心蓦然恢复正常的语气怔住,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睛茫然的急转,一直没想到的部分忽然被点透,心猛地往下一挫。
是了,帝王将相,朝政江湖,这些事情错宗复杂,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她一走就能了之的事情了。
她真是…笨!
“这不会也在你的算计里吧?”静侯白着脸瞪秋素心。
“我再怎么机关算尽,也不会未卜先知。不过,正中下怀罢了。”秋素心笑的风清月朗,眉眼潋滟,全不见表皮之下的得意洋洋。
“我问你。”静侯面无表情,暗藏危险。
“嗯?”秋素心语意呢哝,春意满园。
“你一直以来是在忧郁不甘个屁,从捡到你到现在,我也不过就从你眼皮子底下跑过两次,你根本是吃的我脸皮带骨都不剩,早知道我当初就该——”
“就该什么?”秋素心眯眼,心有灵犀的想到遥远从前的某件小事情上头,他秋某人污点不多,最好她敢说。
静侯忽然恢复理智,想起周围一群拎着狸猫的大活人,狐狸尾巴握着就行,一旦在人前拉急了,难保不会被咬一口,得不偿失。
正对峙间,一个侍从艰难的从满地狸猫里挤过来,躬身禀报。
“公子,世子有请。”
秋素心挑眉,想到什么,微笑起来。
静侯转开脸,偷偷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秋素心那个大哥不待见她,不过看在他及时雨的份上,大哥,你是个好人。
“大哥没说是什么事吗?”秋素心瞄一眼静侯,心情很好的问了一句。
“世子没交代,但是沙公子适才到府了。”
秋素心眼光一动,“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拍拍怀中静侯有些僵硬的腰背,“要一起去吗?”
“不必,多谢。”
“那么自己玩狸猫,乖一点,不要去泡水,一定要泡便等我回来陪你鸳鸯浴。”最后一句是贴在耳边说出来的,等静侯反应过来火起,秋素心早已经轻纵身形去得远了。只留静侯被巧劲放在石凳子上,对着一院子的狸猫发呆。
第九十二章
走进秋北歌的书房,满坑满古的卷宗还没来得及撤掉,秋北歌和沙连雪对座,仿佛都没有看到那些碍事的东西。
秋素心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和兄长问安,再向沙连雪作揖打过招呼。
沙连雪大概也是伤刚有起色就开始着手忙,一直忙了这许多天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也有倦意,但是眼神却和以往的谦谦君子大不相同。一直以来掩盖得极好的伪装去掉,露出了被压抑许久的明亮眼神,像正在燃烧的落雪。
秋素心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微微一晒。
三个人也不多废话,就案讨论,把几件事情串在一起,大概的思虑整理归拢,撰出一个完全可以交差的说法来。
其实并不会很难。
只有一个问题,三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共识。
“我说过了,用什么办法都好,把静侯交出去绝无可能。”秋素心神色淡淡的,话里全无转圜。
沙连雪不做声,垂了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顿时有些衰败。
秋北歌看看两人,他并非事局中人,纯属被牵连下水,此刻为难的倒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时不由得怒极反笑,手里的卷宗一丢,沉声道:“那你给我拿出个办法来向皇上交待啊。”
“你们一个两个疯够了,闹够了,摊子留下来给谁收?将军的小姐莫名其妙的暴毙,消息传了出去,镇北将军若一怒之下到皇上那里先奏一本,你们到时如何交代?”
“再者,你们也不会想想,妖物出世,食其肉可得天下——这种流言传到皇上耳中,莫说是有板有眼,就是荒诞不羁的皇上也不会放过,你不交待,皇上肯容你?”
“沙夫人暴毙这件事,只怕现在连沙府院墙之外的人都还不知道,镇北将军身在北疆又如何得知呢?”秋素心一笑,看向沙连雪。
沙连雪无甚笑意的挑唇,默认。
秋北歌诧异的看着以往认知里连做生意都是谦和有余杀伐不足的沙连雪,蓦然发现,他竟然能不动声色的把心思藏了这么久,早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交兄弟了。
当年收在翼下照拂有加的弟弟们都已有了自己的手段,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好说。
“罢了,由得你们去吧,一切从速,若事有变故…”秋北歌言犹未尽,意味深长的看了秋素心一眼,秋素心领会,向兄长点一点头。
其实这件事情他心中已有腹稿,只是其中有些关节还有难处。
秋北歌叹了口气,不在多言,便随他们去了。
沙连雪告辞,秋北歌和秋素心送他出去,走出房门,秋北歌见自己的手下正在远处的廊下侯着。三人关门议事,手下自然不敢轻易打扰只能侯着。
秋北歌把人招来,一问,却是有拜帖。接过来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秦栾。
这人自上次匆匆一见之后就了无音讯,似是天南海北的忙着寻妻,本来秋北歌想让弟弟出手帮忙的,也因为秋素心这里自顾不暇就放在一边了。不想正在这个关节上这小子倒出现了。
他还琢磨,秦栾到他这里什么时候递过拜帖,看看日子,这拜帖的功用明显相当于定身咒,用词客气意思明确,不日将至,望兄莫离。
秋北歌不知道秦栾是有什么急事找他,反正自己一时也不可能离开,便也无所谓。
他没看到,背后,秋素心眼中一闪而逝的隐匿笑意。
秋北歌看看这莫名的拜帖,心知肚明这里面有问题,回头看看秋素心和沙连雪。
一个一脸无辜,一个一无所知。
秋北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不再管这两个人玩什么把戏。
目送兄长远去,秋素心露出了招牌的笑容,沙连雪如今虽然已经豁出去了,但是面对秋素心总是有愧,表情也不那么自然。
“沙兄,难得来了,不想见一见静侯再走吗?”秋素心很温文的问,话里的意思和语气完全相反的讽刺。
沙连雪苦笑了一下,“不必如此,今生今世,无论是我还是与那段过去有关的人,静侯一个都不会再看见。”
秋素心表情不变,笑容清风明月,“如此,就多谢了。”
意思意思把沙连雪送走,秋素心迅速回身去找静侯。
静侯被那一堆鸡猫子鬼叫的狸猫完全惹怒了,招呼那些拿着狸猫面无表情的人把这些肥狸猫一个个揪着尾巴吊在廊檐底下,揪着爪子挨个捏过去,就差在它们脑袋顶上贴上某公子的大名。
秋素心看得好笑,挥挥手让那些帮凶把可怜的狸猫解下来带走,算做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