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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幺人事不知。恍惚间似又在黑暗中奔跑,突见得张报辰还是十来岁的样子,裂嘴笑着和她一起站在开满百花的油茶树林中。杨幺心中大喜,正要过去,突又见得不远处,杨岳将她从破箩筐中抱住,一头大汗地跑在回村的路上。
杨幺见得杨岳,哪里还管别的,狂奔近前。眼前却又换了一幅景色。
一条脏破的陋巷深处,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哭泣,只见她衣裳破烂,身上满是伤痕,过了一会,似是哭得饿了,爬到垃圾边翻捡食物。
没过多久,小女孩似是进了福利院,虽仍是吃苦却读了几年书。大了一些便到了繁华大都市里做女工。集体宿舍里虽是简陋,梳妆镜却是有的。这女孩已是长得肤白唇红,一双勾人的丹凤眼。体态撩人。虽是孤身在外,却有不少男人抢着帮衬。
过得几年,这女孩恋上一个有钱的有妇之夫,一时糊涂做了情妇,每日里宝马香车,过了几天好日子。不到一月,却发现这情夫是个混黑道的,身边地情妇无数。
女孩关着门想了三天三夜,越发变着法子逢迎情夫。趁着他还没有腻味,哄着他将两间洗白了的小公司过到她名下经营。从此后一边学着做生意,一边狠命读书,倒把两间公司做得蒸蒸日上。
情夫见着她是个做生意的料,慢慢把手上的白道生意交给她经营。把她当成了一个助手,一直放在身边。
不过几年,这女孩便成了情夫身边的头号情妇,风光无限。不免头脑发晕,一面想做正室,一面又开始插手情夫的黑道生意。手上虽是未染血腥。心肠却越发狠毒。
杨幺苦笑着看着已逝去的日子,喃喃道:“当初若是安份做个情妇,不去和那些年轻女人争风吃醋,也不用那么快被当成替罪羊丢出去罢…”
杨幺正沉湎在回忆中,耳边突地响起了杨岳焦急地呼唤声:“幺妹!幺妹!”
杨幺立时清醒,一边向声音处狂奔,一边叫道:“杨岳,杨岳,我上辈子糊涂过了,这辈子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杨幺慢慢睁开眼,轻轻握住杨岳的手,却听得床边传来孩子的哭泣声,张国汉站在床头,露出半个脑袋,一边抓着杨幺地衣袖,一边哭着唤道:“娘…娘…”
杨岳欢喜地握紧杨幺的手,抱起张国汉,叹道:“你别着急,朱元璋还要攻打张士诚,接着要北上,总要给人留条路,不会太过的,只是怕要远远关在别处。”低头附到杨幺地耳边道:“你若是想养他,我们就带他走。”
杨幺大喜若狂,顾不得张国汉看着,重重在杨岳唇上亲了一口,杨岳笑道:“只是她…到底是个女人,朱元璋好色也是有名的…难说结果如何…”’
杨幺摇摇头,道:“只要能活就行,她是报辰心爱的女人,我也盼着她好。”说罢,看了看张国汉,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杨岳叹道:“张必先带着她来求援兵。张必先被捉下后,也没人理她。她现在正在报辰宅子前站着呢,报辰死了,张家越发怨她,哪里会让她进门?小阳已是指着她大骂了一顿,我看着也可怜,只是张家长房里三个儿子都…”
杨幺挣扎着下床,扶着杨岳的手道:“你别拦我,她总是国汉的亲娘,总要让他再见见亲娘。”
杨岳点点头,抱起张国汉,扶着杨幺出了门。
杨幺方走出门,便看到不远处张报辰宅子前,孤零零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正是三年前那个深夜站在此门前的人。
陈凤娇身上的裙裾已布满污痕,头发散乱,似是已不堪重负,垂着头依墙而立,似是听到脚步声,喃喃道:“让我见见报辰…”
杨幺走到她身前五步停下,转头抱过张国汉,指着陈凤娇道:“国汉,快叫娘,那是你亲娘,还记得么?”
张国汉看了看陈凤娇,转头又看了看杨岳和杨幺,向杨岳伸手道:“岳爹——”
陈凤娇似是听到了张国汉的声音,全身一个机伶,猛然抬头,扑上来将张国汉一把抱在怀中,大哭出声。张国汉却她吓住,哭了起来,挣扎着向杨幺叫道:“娘——娘——”
陈凤娇双臂越发搂紧,慢慢抬起,双目死死盯着杨幺,倒退三步,转身便要离去,突地又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全身颤抖。
张国汉越发闹了起来,扑打着陈凤娇,嘴里叫道:“娘——岳爹——娘——”
杨幺叹了口气,唤道:“妹子——”
陈凤娇猛然转身,抱着张国汉,“卟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求你看在报辰地份上,看顾国汉。报辰——报辰他只有这一点骨血——”说罢,也不待杨幺回答,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狂奔而去。
张国汉站在街心,呆呆地看着陈凤娇的背影,过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号啕大哭起来,叫道:“爹——娘——”
深夜的风吹了起来,风声中隐约传来一声重物坠井的水响,转眼便散了,张报辰宅子前的两盏白灯笼,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突地大亮一下,便全黑了。
杨岳走上去,将张国汉抱了起来,扶着杨幺慢慢向家走去,杨幺依着杨岳,轻声道:“杨岳,我们总算可以走了…”
(全文完)
番外
玄观番外(一)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4172字)
威顺王爷宽彻普花是蒙元世祖忽必烈的嫡系子孙,投下七封王之一。江夏城中的威顺王府楼阁连云,穷奢极侈。玄观跟在地龙祖师身后,慢慢走在中厅前的游廊中,对频频清鸣的彩羽八哥视而不见,便是那阶下开得清艳的嫩黄秋菊也入不了他的眼。
游廊中不时有艳女走过,珠玉轻撞,裙裾靡靡,娇声燕语带着格外的殷勤,“地龙仙长安好…”
地龙祖师的眼睛微微眯起,带起眼角的笑纹,便过去了。那些似颦似怨的眼神儿依依不舍地缠绵在被风吹起的青袍角上,终是无奈地敛了回来,不经意地落到玄观脸上,顿时乍起一溜微芒,轻叹声便落在了玄观的身后。
玄观微抬起眼,凝视地龙祖师挺拔俊逸的背影,忽地有些恍惚,玉臂雪股,红唇媚目,原是转瞬即逝,仙人素女流传下来的阴阳之术,不过是让这一瞬间更艳丽一些罢了。
地龙似有所觉,脚步一顿,轻声道:“弯腰低头。”
玄观收回眼光,将腰弯得更低,双手笼在道袍袖中,眼神没有表情地滑过雕满粉荷的青砖,向威顺王府后宅而去。
方跨入一座精舍庭院,玄观听得人声突地大了起来,似是有几个少年男女在争吵,细细一听,便知道是威顺王与镇南王的王子郡主们在闹别扭。“父王,报恩奴他欺负我!”爽利的女声满怀委曲与恼怒:“威顺叔王,小七太坏了!”
“谁有兴致欺负你!鲁真真,谁叫你穿一身汉裙,扭扭捏捏,恶心死我了!”十岁的报恩奴哼了一声,转头叫道:“三哥。我没做错!”
似是有执重的年轻嗓音笑着说了几句,洪亮的大笑顿时响了起来,“小七,你也该学点汉家规矩了。这湖广之地,将来还不是你的?你三哥要到汗八里侍奉皇上,哪里能和你一样?”
“宽彻普花,你家老三封王爵的事已经定了?”
“哼,王妃到底是前皇嫡女,身份高贵,妥严贴木儿要想做太平皇帝,自然要给我们些甜头。”
地龙深深弯腰,恭敬唤道:“威顺王千岁,镇南王千岁。”眼睛方转到玄观身上。便看到他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一个正懊恼地挽着裂开广袖地女孩,嘴角慢慢泛出一丝微笑。
太一教在湖广虽是扎下根来,镇南王治下的云贵两省却被龙虎教死死含在嘴里,寻不到半点空隙。
地龙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方要说话,报恩奴突地指着玄观道:“三哥,你看他长得真俊。”
两位王爷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泛着暗纹的青色道袍袖角垂到了身侧。腰背缓缓挺直,一阵轻风吹起,将黄木冠下地黑发吹起一丝,拂在矅矅生辉的白玉面庞上,鲁真真的眼神与这缕黑发纠缠着。突地跳了起来,飞奔而去。
鲁真真的身影方奔到回廊拐角处,那儿突然又闪出一片黄色僧袍,眼看着要撞上,却不怎的。裙裾一转。便离了开去,一位宝相庄严的藏僧显出身形。
·····
精舍内厅的玉榻上。报恩奴打了个哈欠,随意抚过左面案几上架放着的长倭刀,无精打采对三哥特意从汗八里派过来的灌顶师父问道:“昆布仑师父,三哥他不回来么?”
昆布仑摸了摸光头,陪笑道:“七王子,义王爷奉旨伴驾,实在无暇回来。”看了看报恩奴不豫的脸色,又笑道:“不过,王爷命贫僧带来一份大礼,庆贺王子十八岁生辰和灌顶仪式。”
报恩奴哼了一声,“就是那三个女人么?”
昆布仑点头道:“王爷吩咐贫僧,说七王子打小不喜汉家女子过分柔弱,又不喜欢蒙古女子粗爽,便特意挑了王府里三个得意地姬妾,调教多时,送给王子。”
报恩奴听到这里,脸色方才好了些,昆布里越发说道:“这三个姬妾是义王爷的心头肉,时时离不了的,如今为了七王子,眼睛都不眨地送了过来,足见王爷与七王子的手足之情。”
报恩奴哈哈大笑,从横榻上跳了起来,道:“既是如此,快去请五哥、六哥都过来!”
“小七,你有什么好东西要显给六哥看了?”话音未落,六王子接待奴便笑着走了进来。
报恩奴挥挥手,昆布仑立时招进来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齐低螓首,唤道:“给王子请安。”
接待奴地眼光在三女身上打了个转,突地笑道:“这几个必是三哥送来的,他就好这口儿。”又指着报恩奴道:“你也是一样,到底是三哥带大的。”
报恩奴笑着还未说话,接待奴又大笑道:“我可是明白你地心思了。前几日五哥弄了个倭人美女,细白娇嫩,你不是一直想尝尝鲜,五哥抱着不放,今天有了这三个,还怕你我吃不到嘴里?”
报恩奴哈哈一笑,“确也柔得媚人,我不过就是尝一尝,久了也就无趣。”
“你就挑嘴吧,看你将来娶王妃的时候怎么办。”
“门第相配便是了,还指望别的?难不成像鲁真真那样,天天缠着玄观,入宫为妃都寻死觅活地拒了,要不是拉章大师收了他作弟子,父王又宠他,镇南叔王早将他一刀杀了。”报恩怒摇摇头,“打小一起闹大的,居然不知道她在这事儿上是个死心眼。”
“罢了,你也别说她,玄观那样的品貌,是个女子便要动心,”接待奴诡秘一笑,“再说他地双修术,便是拉章大师都夸他自成一派。他手段又高,父王可是男女不忌的,居然也没动他。”
报恩奴哼道:“他调教出来的女人,把父王缠得晕了头,哪里还有功夫去动他?府里那些个奴才,如今都看他的脸色做人,便是我们也没他得势!”
“放心,他精着呢。自然不敢压到我们头上。前阵子,他打听着你迷上个妇人,转头不就替你弄了回来?”接待奴转头道:“我还没见着那妇人,可是极美。嫁人了也不肯放过?”
说话间,派去请五王子佛家奴的怯薛宿卫恭敬引着他走了进来,身后一个人影显出半边芙蓉娇面,和服地畅领内伸出一节玉颈香背,顿时让接待奴住了口,嬉笑着打量。
这几位王子玩惯了地,见着各自地新鲜货色,一拍即合,摆开宴席,没日没夜地玩乐起来。
时逢威顺王爷与镇南王出兵攻打云贵乱民。二王子、四王子都跟了过去。既然不用在父王面前侍奉,报恩奴等人越发逍遥自在。昆布仑原是义王灌顶师父昆达英地师弟,也习了密宗欢喜之术,,趁着王子们快活时,指点几句。王子们便也与他亲近起来。
昆布仑早从师兄嘴里听说过玄观,如今见得几位王子也对他另眼相看,自是不敢怠慢。他想着自家初来乍到。必要与他结好,便寻了个机会,命人捧了昆达英托带的礼物与自家一点心意,到了府中玄观所居的院落。
昆布仑在汗八里皇宫中呆过段日子,自然有眼光。见得玄观居处古石清溪,苍松翠柏,一派大气,已是小心翼翼,再走入院内。坐在前厅。寒暄半晌只见两个成年道士前后侍奉,全不见一个女子。更是惊心,虽见玄观不过二十岁地青年,仍是万分客气。
玄观原与昆达英有交情,又见昆布仑是个会做人的,自然不会怠慢。两人闲谈几句,昆布仑不免打听些报恩奴的喜好,以便立足,便问起那妇人之事。玄观笑道:“那小姐原是出身世家,让七王子见着了画像,原想给个贵妾侧妃的名位弄进府来,哪料到王子去泉州不过两三月便嫁了人。正好他们家犯了事,我便从牢里把那女子弄了回府,没料到王子见了真人却又不喜,一两晚后便丢到了脑后。”
昆布仑疑惑道:“可是因为嫁了人?”
玄观笑道:“既是嫁了人自然给不了名份,不过是个侍妾,便是王爷的姬妾里不是处子的也不少,哪里又会在意?怕是画像上看着合心,真人却不是那个调调罢了。”
昆布仑连忙诚心求教,玄观方道:“贫道也不敢下断言,不过那女子身不凡,原有一番傲气,然经了大难,心虚气短,缩手缩脚也是有的。”见着昆布仑面露不解,笑道:“’大师只要想想义王爷的喜好便明白了。”
昆布仑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称谢,见着玄观的门下弟子似在替他收拾行装,怕是要远行,自是不好久坐,便辞去了。
黄石送着昆布仑出了门,回来笑着对玄观道:“师叔,昆布仑倒与他师兄一般知进退,怕是要在七王子面前得宠的,哪里像二王子身边那个秃昆全不知好歹。”
玄观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收拾好地行装,道:“我要去潭州几日,若是有人问起,你小心答复。”
黄石、黄松恭敬应下不提。
昆布仑果然合了报恩奴的心,成了亲信,事事相商,大年夜陪着报恩奴一起饮酒时,方才知道,那女子的夫家与龙虎教关系极深,玄观自然看不顺眼。偏偏家大业大,免不了有些枉法之事,被玄观指使地方官按了个罪名给抄了家,龙虎教在湖广的势力便彻底拔出,弄那女子回府不过一个顺水人情。
“龙虎教主是皇上御封玄道宗师,”昆布仑微微咋舌:”在汗八里宫里,那位仙长都敢与帝师呛上,居然也肯吃这样的亏?”
报恩奴端了酒杯,有一眼没一眼看着堂下地歌舞,冷笑道:“汗八里是汗八里,湖广是湖广,父王宠他,拉章看重他,太一教也有自家的势力,地龙又指着玄观接掌大位,将来把龙虎教压下一头,哪里会让人动他?”语气一顿,又笑道:“好歹他也是打着为我办事的旗号,我也不能让人说我亏待他。”
说话间,庆祝新年地炮竹之声大响了起来,王府里一阵喧哗,报恩奴的嬖婢自外头奔了进来,娇笑着将他拖去院中耍玩。
昆布仑坐在堂内,自个儿琢磨了一番,更觉玄观办事滴水不漏,将来自是一直向上的,待他远行回来,越发要与他交好才是。
说话那玄观出了王府,乔装打扮,到了潭州。凤翔楼老鸨茵娘原是梦泽堂转卖过来的,当初受过地龙祖师的恩,见着玄观来到,自然接着。她久经风尘,带眼识人,知道玄观是个惹不起地角色,又是地龙的爱徒,早早就投效输忠,自荐枕席,只敢殷勤侍奉,不多问一字,不多行半步。
玄观不过借着风翔楼和杨恩、杨雄搭上,喝花酒的时候互通了消息,知道张杨两家的事大是棘手,免不了要亲自去一趟。临别前几日,杨恩、杨雄搜罗了各式细点让杨相、玄观带上,只说是给乡下养身子的老四带去,好让她尝个鲜。
玄观不免疑惑,杨恩叹道:“小玄这几年忙着大事,我原也没和你说,你叔母原留下兄妹四人,生老幺时难产去了。那孩子生下来便痴病,一直由小岳在养在乡下,五年前方醒。我们忙着对付蒙古人,也没时间去看她,这回你和相儿过去,好好替我看看她,回来细细说给我听,我们钟家原也只有这一个女娃。”
玄观笑着应了,想着杨恩、杨雄、杨相这般地妙人,杨岳那样难得地人物,这个叫杨幺的四妹妹必定也不是凡品。杨恩突地看了玄观一眼,遣了杨雄、杨相出去,招呼玄观近前,悄声道:“普胜,我近日看着,这世道越发乱了,张杨两家总是要连成一气方才好保养,你这一去若是成了,结亲是必行地。幺儿打小受苦,我这做爹的不想让她再卷入这些乱事里,你这回去,好好看看她,若是还过得去,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拍拍玄观的肩膀,送了他出门。
玄观骑在马上,不禁有些呆愣。他琢磨叔父的话语,似是有结亲之意,心中苦笑。自家佛道双修,披了一身道袍,哪里还能结亲?便是想法子还了俗,杨岳打小性子极是严谨,三岁看大,现在怕是更谨慎庄肃,杨岳教养的妹妹大略也是如此。若是知道他的出身过往,在王府里做下的孽,只怕避之不及,哪里又会愿意和他结亲,虽是有父母之言,也不是桩美事。还是想个法,绝了叔父的念头方是正理。
玄观微叹口气,扬鞭清叱,追上杨相,向平江而去。
玄观番外(二)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5525字)
因着要掩藏行迹,玄观半路便与杨相分开,混入江夏城来的一个有名杂戏班子。这戏班班主原是彭祖极亲信的人,自是安排得妥妥帖贴,不过时常笑叹,只说玄观的功底极是扎实,当年不过随着彭祖在戏班里躲了半年,便有这样的成就,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玄观坐在马车上,不过笑笑,随手取了本戏本,翻了翻,便奇道:“这是什么?好似在王府里也没有唱过?”边说边细细看了起来,“倒是个能出彩的。”
班主一看便笑道:“原是出新戏,正排着,这出戏写得别致,女主儿只是那一眼便生生死死,如在梦中,情深至此,班子里竟是没人扮出这个味儿来。”
玄观却是没回话,竟是看了入了神,那班主儿也不说话,靠在车厢壁上,微眯着老眼,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盹。
车厢上挂着厚帘,将寒风挡在了外头,那狂风呼啸的声音却止不住地传了进来,愈发显出车厢里安静得怕人。
过得半晌,玄观抬起头来,笑道:“我说你怎么在这里丢了本新戏,竟是为了给我下套,你多下点心思,还怕调教不出个好角儿?何必绕上我?”
老班主听得口气松动,暗忖自家眼力没错,他这几日心神起伏,喜忧难明,正是好撺掇的时候,巴巴地道:“只当是散散,大年下的,不过是乡里乡亲,图个乐子罢了。”
玄观哈哈大笑,点头道:“就为了你这话,我也只得应了,你原也知道——”看得老班主眼露嗔怪,便不再说,转头又翻看戏本。
待到了平江县李家村。已是迟了,老班主指挥着班里的儿郎将戏台前后方布置好,戏台前的空地四周已是燃起堆堆篝火,看戏的人越来越多。
一场老戏完结后。《迷魂记》便开了锣,玄观看了老班主和杨相一眼,似要说话,却忍了,亮开嗓了唱了一声,便随着曲子上了戏台。
老班主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眼中微露不满的杨相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他这样,只是他——”
杨相摇摇头,沉沉道:“他在那地方,日日唱戏。时时唱戏,全不是自个儿,便是现在,也不敢松了,我知你也是寻个由头让他松松。只是在这台上。不过也是扮作他人,又怎么会是好事。”
老班主半晌不语,点头道:“确也如此。他小时候性子却是个端正的,三纲五常最是讲究,如今却成了这样,真是难为了他。”
杨相叹道:“日日耳濡目染,哪里还能全似小地时候?有些东西。怕是走了就回不来了。也罢了,这几日他似是有什么心事,一时喜一时愁的,便让他散散吧。”
此时,丝竹时响起。
曲子转到了缠绵之处。两人不禁凝神看去。
玄观在台上唱着戏,心里却腻了起来。不禁茫然,脚步一慢,突地在火光下看到一个七八岁,模样单薄女孩儿比众人高了一线,原来是坐在一个壮实男娃的肩上看戏,女孩双手牢牢抱住男娃头,男娃双手紧紧抓着女孩的脚,两人正愣头愣脑地看着他。
玄观见着这青梅竹马地一对,突地想着那四妹妹身子病弱,乡间长大,大约也是这般童稚天真,心情不免一松,笑容又回到脸上,不一会儿随着渐落的曲点转回了台后,外头沉寂片刻,顿时掌声大作。
众人在台后忙着下一出戏《关大爷单刀会》,正乱成一团,杨相也不知去向,玄观皱皱眉,倚在帘后,无意间挑帘向外看去,突见那小女孩忙着鼓掌,竟是松了抱住男娃脑袋的手那男孩也不知为何松了手,眼见着她要翻落下去,受踩踏之灾!
饶是玄观早已冷心,这几日与亲族故旧重逢也软了些,见得如此不由大惊,还未如何,便见得那女孩落势一顿,原被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扶了一把,方才有惊无危被男娃抓住,
玄观轻噫出声,识得那少年竟是杨岳,只见他扶了那女孩一把,便隐回了人群中,默默看着那一对青梅竹马手牵手挤出了人群,待得两人走远,方才显出身形,跟了上去。
玄观大愣,不禁暗笑,想起杨岳小时候的规规矩矩,如今也有心上人了。不过,那一对似是情投意合,他怕是没得个结果,想到此处,玄观突地发现自家的嘴角翘了起来,不禁又是一惊。
“真是…变了…”玄观喃喃道:“竟是见不得别人好了,杨岳和我又有什么过不去,幸灾乐祸有什么意思…”
待得换了装,随着杨相慢慢走在村间小径,玄观嗅着清冷纯净的乡间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与杨相笑谈着进了杨家小院,在门口正巧遇上杨岳,面色似是有些暗淡,见着他们却是精神一振。兄弟们欢喜着谈笑进了房,杨相急着道:“幺妹呢?快让我见见她。”
杨岳苦笑还未出声,玄观忽听得院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他回头一看,便见得长着一双丹凤目,肤色娇嫩的七八岁女孩儿怏怏不乐走了进来,四目恰恰对上,那女孩儿的脸色立时拉长,睨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越发冷了起来。
玄观大大一呆,立时便认出这女孩便是方才杨岳暗扶之人,却原来是四表妹杨幺。
玄观自是看惯了眼眉,暗自琢磨自家何时得罪了这位四妹妹,还未等他想明白,杨相便欣喜地迎上,没说得几句,自家这表兄弟便成了全无干系地陌路人,惹得杨岳在一旁大笑不止。
玄观哭笑不得,那里又能和小女孩去计较这些。待得那女孩儿发了顿脾气,没好气地甩手回房,杨岳看着房门关上,笑声渐止,似是定了定神,方安慰杨相道:“二哥不用担心。幺妹她…她和张家老四一起去看表兄唱戏,张家老四是个呆的,以为表兄是女子,一眼便迷上了。幺妹她自是心里有气,原不关二哥的事。”
杨相与玄观听得都是一怔,互相换了个眼色,杨相轻声道:“原是为了这个,幺妹若是与张家老四亲近,我们这事儿越发要赶着做了…”
杨岳默默点了点头,玄观听着杨家老四有了心上人,想着叔父那里有交交待,心头不禁一松。待得诸事商议完毕,兄弟三人同屋而睡。虽是硬床粗被,四面土墙,玄观却大感自在,不过碾转几下便睡了过去,只是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
三人都是有为的。自是天不亮都起了床,玄观在院中用井水洗漱,见得杨岳忙前忙后地生火烧水熬粥。不禁问道:“四妹妹应是上十岁了罢?身子却这般单薄。”
杨岳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虚岁已是十一,看着还是七八岁的样子,不过这阵子她和张家老四一起修炼张家内功,已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杨相与玄观自是奇怪。杨岳把经过细细说了,杨相笑着点头道:“张家老四听着是个老实地,倒也是个良配,幺妹身子不好,要找个会疼人地才行。”
杨岳与玄观默默点头。玄观喝下一口热水。轻轻将粗瓷碗放回灶上,笑道:“趁着天还未亮。我且去那边探探。”说罢,身影一闪,便出门而去。
天边已是隐隐泛着鱼肚白,玄观的身影却似一片青影,模糊在空气中,他一边向张家村飞奔,心中却是急转,想地不是张杨两家的同盟,却是杨岳。
他如今不过二十岁,历地事受的苦比常人四五十年还多,办事待人的分寸自是长项,但心里头却自有些傻念头。他比杨岳大了足足五岁,知道杨岳打小是个庄重之人,和自个儿小时候一般。他无奈在污脏处打滚,早已没了当初地脾性,见着杨岳这样的人,竟是从心里厌了起来。又因着杨岳原不是姓钟,便也没法子把他与杨恩父子三人一般看待,面上虽是兄弟友爱,心里却是冷的,只在一旁看着,非要拿到他的错处不可,倒看他这副样子还能多久!这原是打小没爹娘少教导的缘故,却也被他藏得极好,便是他师父彭祖也没看出来。
他自忖眼力无差,原以为四妹杨幺是杨岳地心上人,正幸灾乐祸,没想到却是自家想错,心里自有些懊恼。再加上前几日叔父杨恩说起亲事,他虽觉不妥,心里却是对那位未见面地四表妹亲厚起来,未尝不想着亲上加亲,寻得一个相依为命之人,正患得患失,待得见了面,方知是转眼成空,心下越发难受。
待得他在张家暗地里看探明白,约好时辰,午后便回到了杨家,方一进门,便看见那女孩儿顶着一头乱发,揉着眼睛,火急火燎从房里奔出,提着一个小脸盆在灶边取水洗脸,不知怎地,心下便柔了起来。他方要说话,那女孩儿胡乱擦了脸,把盆随手一丢,粥也不喝,便要出门,却被杨岳一把抓住后领,拖回了堂屋,按在凳子上,“坐下,哥哥给你梳头。”
堂屋里地暖笼下正燃着茶饼,一屋子暖气融融,杨相坐在暖笼上笑着看弟妹们纠缠,那女孩儿皱着细眉,嘴里嘟囔着:“过午时了,要来不及了。”身子不安地扭动,恨不得插翅飞出去一般,杨相劝了几句方才安稳下来,一眼瞅到玄观,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玄观见得这小儿女之态,已是好笑,再见那女孩儿对着杨岳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更是合心,笑嘻嘻地坐到了杨相身边,说着闲话,故意道:“…这腊月寒天的,没想到林子里还有人傻站着…”
那女孩儿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不听杨岳叫唤,一头冲了出门。杨相与玄观皆是哈哈大笑,杨岳无奈埋怨道:“张家老四壮实得很,多等一会也不会怎么样,幺妹她身子弱,这么冷天不垫些东西进肚,必要受寒的,表哥何必哄她着急。”说罢,盛了一碗热粥温在灶上,方回屋烤火。
玄观不过笑笑,觉得两兄妹相处地情形有些奇怪,但心下在一思量,若换了他是杨岳。对亲妹妹怕更是要好上三分,小女孩儿被骄纵得上了天也是常是,便放开了,三人商议正事不提。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上开始飘起雪来,玄观心中便有些不安,他原是没看到林子里有人,不过是逗那女孩儿好玩,却不知张家老四如今可是来了,再一转念,那男娃若是不在,她必定早就回转,方才稍稍放心。
玄观正这般想着,却看到杨岳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扉。面带犹豫,一时站起来走了几步,一时又走了回来,杨相奇怪道:“小岳,你怎么了?”
杨岳苦笑道:“幺妹是个倔的。若是合了心,任是什么难地都不放在眼里,昨天已是在林子里受了一天的冰雪之气。今天怕又要如此了。”
杨相一愣,慢慢点头道:“女子有些烈性是好事,我看着她是个气燥地,怕要磨一磨才行,你这样事事纵着她。未必对她是好。”顿了一顿道:“你们面上虽是亲密,她却好似未能和你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