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他们也不知道死者的确切身份，不过他们给我提供了两条线索，一，他是门萨国际的成员，方子知道我不懂门萨是什么，特意写在了我手背上。”罗虎伸出手背给狄野看看，“还没洗掉。”
狄野瞄了一眼，脚搁在桌面上，懒洋洋问道：“门萨？MENSA？然后呢？”
“昨儿晚上，我拍照发给了明亮，查出来了，原来是一个高智商俱乐部，就是说，死者非常聪明。”罗虎说道，“还有一点，死者是个留美博士，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做研究员，研究宇宙学，说是宇宙无垠空间无限，因而勘破俗世，本来想出家，可忍受不了清规戒律，选择了流浪。”
狄野嗯了一声：“这样啊。”
说着话放下翘着的腿，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扣，罗虎扫了一眼，是一本很破旧的书，书页泛黄，书边发毛，书的尖角磨成了圆角，封面上三个大字，罗虎念道：“术魂招？武侠小说还是动漫？”
狄野没有回答他的话，两手交叉搁在桌上，弯着嘴角看着他，“有了这两条线索之后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死者高度近视，高智商俱乐部会员，留美博士，宇宙研究员，从尸检结果来看，死者年龄三十上下，美国从事宇宙学的研究所不多，我们正在进行排查，相信很快就能有进一步的线索。”罗虎自信满满。
“他不一定在美国的研究所从事宇宙学研究，也可能在其他国家，你们要查遍全球吗？如果他是美籍华裔呢？你又怎么去查？退一步讲，就算他是留学生，也许中学就去做了小留呢？”狄野笑着，“你这还是大海里捞针。”
“他的中文十分流利，一口地道的京腔，还是胡同味儿的，这样就大大缩小了搜查范围，只要去排查北京出去的留学生，毕业后没有回国工作，失踪快两年的就行。”罗虎摇着头得意地笑，“说到刑侦，我们才是专业。”
狄野站了起来：“既然是专业，在我这儿耗什么？回去破案去。”
罗虎椅子一扭拦住他去路：“这个案子耗了很长时间，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死者身份查不到，连死因都不能确定，张局震怒，刚刚我睡得正香，张局电话里一声怒吼，把我吼醒了，我屁颠屁颠给他老人家报告了昨儿晚上的进展，他老人家气哼哼说，精神可嘉，可你这查出什么来了？不过是大海里捞针改到大湖里捞针，张局下了命令，限我三天之内破案，不破案就作为悬案存档，一来老子不甘心，二来小茸……”
罗虎眼巴巴看着狄野，狄野哦了一声：“三天啊，那赶紧的吧。”
“哥们儿，请抬起你的妖手，帮帮忙。”罗大队长求人帮忙的时候，也像是发号施令。
“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忙？”狄野抬起下巴，慢悠悠问道。
“以前后街好几桩奇案，都是你出手帮忙才破案的，我当时想不明白，一直到神农架山洞里，我才想清楚前因后果。”罗虎说道。
狄野脸色一沉，晓夏从吧台后出来，切了一声：“你总不会比不过他吧？”
“我比不过他？”狄野冷笑，“今天晚上你们都来，看我招魂。”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雪，晓夏罗虎小茸躲在咖啡店里，趴在窗前往外看。
咖啡店里黑着灯，只有门外廊灯发出暗黄的光，光影中小小的雪粒飘飞着，狄野踱步而出，寒风猎猎黑衣黑裤，他静静站在灯影下，在雪地上投下颀长的影子。
“老爸好酷。”小茸由衷赞叹。
罗虎凝神看着窗外，手搭上小茸的腰，紧紧搂了一下。
“又酷又帅。”晓夏两手托腮，痴迷迷看着窗外。
狄野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掌心向上，嘴唇微动，似乎在念什么咒语。
雪花飘飞着，他又抬一下手，嘴唇又动了动，瞄一下周围，什么也没有。
难道那本《招魂术》不灵，那可是他从博文书店淘出来的，席书文说是上千年的孤本，峨眉山的道长看过后，道术精进。
男左女右，狄野换了一只手，大声念出咒语，依然没有动静，想到晓夏就在窗户里面看着，他觉得耳朵有些发热。
恼羞成怒，无声喝道，小妖。
脑子里传来一声笑：“没有我，你不行。”
头顶一阵风起，有朵朵荻花飞舞飘落，仿佛是雪中精灵。
“有荻花。”随着两声嘶哑的喊叫，两个黑影从街角暗影里窜出，纵身扑向即将落地的荻花。
狄野意念一动，荻花横向飘飞，落入他的掌心。
“那只小鬼呢？”狄野得意洋洋瞥一眼窗内，回头看向两只老鬼，“叫他出来，这些加上上次的，全都给他。”
两只老鬼躲到角落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黑影隐入旁边墙壁消失不见，另外一个虎视眈眈，紧盯着狄野的掌心。
眨眼间，一个白衣白裤的小鬼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尖声尖气对狄野说道：“老妖找本大王什么事啊？”
狄野手捏了下巴看着他：“衣服换得够勤的啊。”
“夜色中穿黑，娶亲穿红，下雪穿白。”小鬼王不屑看他一眼，“这叫品味，懂吗？”
狄野朝他招招手：“过来，过来把荻花拿去。”
小鬼王靠近几步，又警惕后退：“别耍花招。”
晓夏隔窗看着自言自语：“那梦里的声音，原来是小鬼王。”
罗虎看她一眼嘀咕道：“你们看见什么了？我只看见狄野一个人在那儿又说又比划，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蒲公英？”
他一说话，窗外的小鬼王尖声喊道：“不好，有煞气，风紧扯呼。”
狄野拧身拦住了他：“是我的朋友，不会对你怎么样，荻花你拿去，把那个流浪汉的鬼魂帮我叫出来。”
小鬼王迟疑着，屋子里小茸突然想起了什么，拿两朵花塞进罗虎嘴里，小声说道：“咽下去，咽下去小鬼就感觉不到你的煞气，你才能看到鬼魂。”
罗虎艰难咽了下去，手捂着脖子，嗓子眼儿里毛乎乎的，滋味很不好受。刚想要喝水，两眼一亮，窗外街角的暗影里，走出一个半透明的人，身材瘦削相貌清秀，正是死去的流浪汉。
那鬼魂来到狄野面前，狄野给他一朵荻花：“咽下去。”
他咽下去，半透明的身子缓缓成形，睁开茫然的眼看向狄野，狄野问他：“你是谁？哪儿人？”
“我叫尼克，美籍华裔，我喜欢北京，喜欢北京话。”尼克慢腾腾说道。
“尼克，你怎么死的？”狄野又问。
“我死了吗？”尼克变了脸色，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死了？阿南呢？阿南哪里去了？我爱她，那天，她肯让我亲她了……”
他说着话哭了起来：“她问我，我愿不愿意为她去死，我说愿意，我真的愿意，她是我的初恋，她又美丽又聪明，充满东方气息，她的眼睛会说话，她笑的时候，我会窒息……”
尼克哭着，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狄野看一眼小鬼王，小鬼王尖声喊道，“回来，尼克，回来。”他的身体又缓缓成形，小鬼王喊道，“快点儿，他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快要魂飞魄散了。”
狄野连忙问道：“在哪儿能见到阿南？”
尼克一直在哭，狄野拧了眉头：“你没有来得及告诉阿南你愿意，也没有告诉她你爱她，对不对？我帮你去告诉他。”
“八里桥边，有一个槐底下村,她就在……”尼克说着话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狄野一挥手，荻花纷扬而下，对小鬼王说道：“都给你。”
两只老鬼欢呼着跑过来捡拾，狄野看着小鬼王，半蹲下去，压低声音说道：“我问你件事？”
小鬼王点点头。
狄野问道：“以前，以前我是怎么召唤你的？”
小鬼王迟疑一下，看着满地的荻花说道：“他有一个铃铛，那铃声……”
说到铃声二字，他的耳朵顶上尖起一块：“你听……”
有不徐不疾的铃铛声有远而近，浑厚而缓慢，一声响过之后，很久才会响起另一声，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随着铃铛声，一个人出现在街对面，举起手臂摇动着手中铃铛，铃声突然响得急了，嗡嗡震动着，似要脱手而出。
一个透明的影子飘了过去，一点一点缩小，铃铛里闪出一道光，将他吸了进去。
狄野身形一闪飞扑过去抢夺铃铛，却扑了空。
头顶有人哈哈大笑：“莫要抢，这铃铛跟你是老相识了。”
狄野抬头望去，空无一人，喊道：“既然是老相识，借我用用。”
“你现在妖气太重，善恶未知，还不能给你。”声音又从地底下传来。
狄野哼了一声，耳边哈哈哈笑声不断，忽左忽右飘突不定，狄野手捏一个诀，指尖火光骤起，接着嗖嗖连声，一根根燃火的小箭向不同方向飞射而出。
陡然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没有一丝风，空中的雪花停止了飘舞，一切似乎被冻住，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第11章 吸髓⑩
雪地中小鬼王咧嘴在笑，两个老鬼头碰头数着荻花，雪中的后街一片银白，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所有的店铺门窗紧闭，身后咖啡店中漆黑一片，狄野在静止的画面中缓慢转身，一眼看到对面的卜算子楼上，有微光倏然而过，快速淹没在黑暗中。
狄野一笑，这就露了马脚？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大步走进咖啡店摁亮电灯开关，看一眼罗虎，罗虎皮笑肉不笑：“常说见鬼见鬼，今儿晚上可真是见了鬼了。”
“走，去八里桥旁槐底下村。”狄野说道。
“没有槐底下村。”罗虎肯定说道，“我在那边的派出所做过所长，那块儿我熟。”
“白天没有夜里有。”狄野看一眼时间，“一点，子时刚过，正是妖鬼横行的时间。”
拿了吧台内挂着的车钥匙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愿意看热闹的就跟着。”
晓夏小茸罗虎三个人挤着出了门，晓夏坐了副驾，从车窗探出头喊小茸：“门，把门锁上。”
回头看一眼驾驶座上的狄野：“好久没有坐你的车了。”
“老掉牙的款式，一点儿也不拉风。”狄野拍一下方向盘，“过几天再买一辆，法拉利还是兰博基尼，你随便挑。”
“我就喜欢这个。”晓夏鼓一下腮帮，“别的车我不坐。”
“买一个我自己开着玩儿。”狄野发动了车子，踩一脚油门，轰得一声，车往外飞驰。
“小茸，小茸还没上来。”罗虎在后座喊。
又是轰得一声，车倒了回去，后车轮贴着小茸脚尖停了下来。
小茸跳上车从后视镜里瞪着狄野：“想轧死我吗？”
“不是没死吗？”狄野反问着，又是轰的一脚油门。
小茸气得喊一声小妈：“你倒是管管。”
“咱先看热闹去，看完了再跟他算账。”晓夏回头看一眼罗虎，“你哄哄呗。”
罗虎搂住小茸的腰往后一带，拉她坐在腿上，抱在怀里贴着她耳朵小声说：“咱还指着他破案呢。”
小茸哦了一声，狄野一打方向盘，车一个急拐弯出了后街上了主道，小茸和罗虎往右一摔，脑袋磕在一起，狄野吹一声口哨：“怎么不系安全带？你们看看我老婆，学着点儿。”
他车开得很快，好像要飞起来一样，风驰电掣中又说：“对了，我现在耳力特别好，悄悄话也听得很清楚。”
小茸和罗虎系上安全带闭紧了嘴巴，小茸握着罗虎的手，安抚他放松。
晓夏紧抓着座位上方的拉手，东摇西晃中喊道：“以前的狄野开车又快又稳。”
车速没如她所愿慢下来，反而更快，轮胎擦在雪地里嗖嗖作响，狄野扭头看一眼晓夏，她紧闭着双眼蜷缩在座位上，秀气的脸紧缩成了一个包子，狄野笑着大声喊道：“降妖除鬼，得赶时辰。”
到了八里桥，车出主路从辅路掉头，直冲上一片荒地，枯草摇曳大雪纷飞，车速慢了下来，开了大灯，狄野一边开车一边留神观察外面，转几圈后踩了刹车，指着一株粗壮的老槐树说道：“槐底下村，应该是在槐树底下。”
他下了车，罗虎小茸晓夏在后面跟着，走到老槐树的树冠下，绕着走了一圈，重重拍了三下树干，然后抬头看着如巨伞一样的树冠，此时树叶落尽，黑色的枝干狰狞纠结，向着雪夜的天空中张牙舞爪。
晓夏瑟缩了一下，小茸伸手握住她手，问身旁的罗虎：“害怕的话，躲在我身后。”
罗虎嗤了一声。
狄野不理他们，认真观察着枝干，雪落无声，寂静漫长得没有边际。
煎熬中狄野一声低笑，手指掐个诀大声道：“老子耐心有限，再躲着不出来，可就放火烧树了。”
依然是一片寂静，狄野指尖火光冒出，轰得一声朝大树甩了过去，大树的主干起火，迅猛燃烧，很快烧到树冠上，随着啊得一声惨叫，缕缕殷红的血顺着树干流了下来，雪地里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河。
“想跑？”狄野喝一声，一线火光顺着血河朝尽头追了过去。
血河骤然离地，随即立起，幻化出一个人形，血色褪去，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漂亮妖娆，深黑色眸子中眼波流转，朝着狄野一个媚笑，缓缓跪倒趴伏在地上，声音又低又柔：“前辈，饶命。”
狄野靠着槐树干懒洋洋问道：“怎么害死尼克的，说说吧。”
“我没有想要害死他，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亲我，他的舌缠着我的舌，我很陶醉，舌尖不知不觉探入他的喉中，听到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你愿意为我去死吗？然后听到尼克说愿意，我想松开他，可是不受控制，我的舌好像被人拉扯着进入他的鼻腔，一直向上向上，停不下来，然后，我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槐树妖说着哭了起来，抽抽噎噎说道，“血腥味诱惑着我，他又不停抽搐急喘，我以为他很快活，我想讨好他，于是我用力吸吮，后来听到他痛苦惨叫，我清醒过来松开他，他软绵绵倒了下去。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可是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求求前辈，帮我把他的魂魄拘来，我会陪着他好好爱他的。”
“我问问他，如果他愿意，没问题。”狄野答应得痛快。
晓夏一听，连忙出声提醒：“狄野，她是个吃人脑的妖……”
以前的狄野，对残害人命的妖从不手软，现在的他，晓夏拿不准他会怎么做。
“我知道。”狄野看一眼跪着的槐树妖，“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吃人脑，不害人性命，我就帮你。”
“我答应。”槐树妖郑重发誓。
“老爸。”小茸嚷道，“你没听见吗？不是他想害人，也不是答应不答应的问题，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以后乖乖在槐树上呆着，不许去招惹人类。”狄野说道。
“只要把尼克给我，我就答应。”槐树妖竟然讲起了条件。
狄野指指他：“你等着，我给你找尼克回来。”
“你不是要帮他，你是要和那个捉鬼的斗法。”一直沉默的罗虎出声说道。
狄野嗯了一声：“没错。”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罗虎叹口气，“这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小茸忙说，“我跟你一起走。”又拉一下晓夏，“小妈，咱们走吧。”
晓夏说声等等，走过去两手捏住狄野耳垂：“你能帮着破案吗？”
“挖出他的大脑就行。”狄野指了指槐树妖。
槐树妖抖了起来，带着哭腔说道：“等见到尼克，我一定还给他。”
“不用那么麻烦。”随着哈哈几声笑，槐树冠上传来摇铃声，丁零丁零延绵不绝，带着蛊惑的节奏。
晓夏失声惊呼：“摄妖铃。”
狄野看着她皱了眉头。
那铃声越来越急，槐树妖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铃声走去，身体又蒙上一层血色，走到树下化成一道血光，倏得一下窜上树冠不见了踪影。
铃声寂灭，半空中一个声音传来：“多谢狄老板帮忙，这妖我收了。”
狄野没有理会，只是看着晓夏：“你见过这铃铛？”
“见过，这个是摄妖铃，刚刚捉鬼的那个是摄魂铃，都是峨眉山一个道士的。”晓夏说道。
“这两个铃铛有趣，有机会我得见识见识。”狄野笑笑，牵起晓夏的手，“大功告成，回去吧。”
小茸抢着坐了驾驶座：“老爸辛苦了，我来开车。”
狄野说声也行，上后座往下一趟，枕在晓夏腿上。
罗虎坐了副驾，跟小茸说声慢些，疑惑说道：“我有个问题啊，那槐树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啊。”小茸开着车笑。
“女的。”晓夏说，“很漂亮。”
“都错。”狄野慢吞吞说道，“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男是女，他修炼成妖的时间短，不会控制妖法，也不怎么会用，只会妖媚惑人，估计他也不清楚究竟是爱尼克，还是想要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