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盖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道:“陛下,臣有一策。”
“爱卿,直言。”凤皇略略抬手。
七日后,狄广破苻丕之残军,果真如先前所判断那般,将大干新帝所携五万亲军合围于安定城外凌云山上。
大干新帝攻打安定不成,被困,处处风声鹤唳,军情告急。
而原本在邺城前来驰援的西北王大军,却仍然在五百里外的一处小镇上与数百前泰帝苻坚的残兵“游斗”,不曾前进半步。
“父亲,我这身打扮如何。”苏月站在铜镜前,转过身子。
银色的鳞甲勾勒出女子苗条的身段,显出她少见的英气。
慕容垂看着她,满意的大手一拍:“妙,果真不愧是我慕容垂的女儿,一身戎装不输男儿,相信陛下一定也会满意的,见见我慕容垂的南女儿巾帼气。”
“呵呵。”苏月抿着唇儿笑起来,眸光诡异:“陛下满意不满意是在其次,重要的是大干的臣民们满意不满意——他们未来的皇后。”
慕容垂顿了顿,眸子里精光四射,大笑:“没错,重要的是臣民们满意不满意”
修罗魔道香 第118章 谋算 下
“你是慕容冲的人!”司马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想要跃下马车,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张了张嘴,连声音都无法吐出。
有奸细
看着司马曜宛如警惕的小动物的模样,大大的眼睛里闪过戒备、受伤与震惊,就差连毛都竖起来的模样,清河暗叹一声,接过他手中拿不稳的茶杯。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我只是希望陛下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今北朝兵乱,最有实力的姚苌生性暴虐,行事荒诞,陛下便是不支持我家主子,也希望您能不插手。”
看着他瞪得圆溜溜,愤恨难消的大眼,清河笑笑:“在下知道陛下想问你凭什么插手此事,凭什么一个在大晋军中潜伏的奸细敢与您谈条件,只是,陛下若是放任姚苌坐大或者是慕容垂取代我帝之位,恐怕将来不久,南北两朝都要陷入混战,天下生灵涂炭。”
话音顿了顿,清河将软歪在门边的少年扶靠好,抬眸看着他道:“还是陛下想借机一统天下。”说着她顿了顿,慢吞吞地补充一句:“只是,就算一统天下,天下人恐怕也会以为这晋朝江山姓谢,不姓司马。”
“不可能谢公才不会做这种事!”司马曜愤愤地叫出来。
“哦,是么?”清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么陛下可以唤人将我这奸细拿下了。”
“你我”能说话了?司马曜眨了眨眼,虽然声音弱小,却确确实实地能说话了,他看了看清河,巴掌大的小脸上,写着疑惑与防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心头酸酸涩涩的。
“陛下,水青不敬,只问您一句——如今北朝大乱,陛下自认您可凭借您的实力一统这南北江山么?”
“我我”被人小瞧,尤其是面前的人小瞧让司马曜的心底顿时冲上一股不平的愤气,冷笑一声:“既然朕在你眼里一无是处,你又何必来求朕,请便!”
清河微讶地打量他片刻,噗嗤地笑出来:“好些日子没见,陛下身量未见长,口舌倒是凌厉不少,大有长进。”
“哼!”司马曜不顾手脚发软,愤愤地扭动起来,却不想撞到车门,眼看着头朝下猛地栽了下去,他只来得及闭上眼,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清河无奈地看着被自己提拎着衣领惊魂未定的少年:“陛下想要在臣民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摔破头么?”
这个小鬼头,怎么变得那么难搞。
少年气急败坏地扭动起来:“你放开唔。”扭动中,嘴上不知擦过什么,他楞楞地看着面前那双放大的带着戏谑,却又如深夜星辰般的眼眸。
清河也一怔,不动声色地打量因为方才意外双唇相触而脸上开始泛起桃花的呆滞少年,随即她伸出指尖缓缓将他散落的发丝拨到他的耳后,又顺着他的脊背慢慢下抚,停在他瘦弱颤抖的腰上,忽然将他往自己的怀里一压。
司马曜喉间发出一声嘶颤的惊呼,巍巍颤颤地抬起惊慌与不可置信的大眼:“你你是女”
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她清晰地看见司马曜大得出奇的眼睛里的可怜的瑟缩与慌张,似被猎人追逐到无处可逃的小兔子,她似笑非笑地贴着他的嫩红的耳边轻喃:“陛下,想要拘捕我的话,只要唤人便是。”
这孩子的心思,她之前竟没有注意到呢
许久,司马曜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猛地一把推开她,缩进角落,涨红着脸颤声大唤:“来来来人!!”
听着帘子外的喧嚣,清河懒洋洋地支着颊躺回靠座间,看着那狼狈的少年,她无声无息地一笑。
“陛下,羽林郎青衣军已将挡不住了!!”一身是血的狼狈传令官跌跌撞撞地闯进黑红色的龙帐中。
大帐内,众将脸色皆是一白,立即有人上前道:“陛下,请撤到后山!”
“陛下,请立即下令!”
立即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不可,陛下,后山是悬崖,若是退至那处便是绝路!”
“陛下,眼下安危要紧!!”
安静地坐在上首,一身龙鳞甲的青年帝君老僧入定般地转动着手上的老菩提念珠,听着耳边的将领们此起彼伏的劝诫声和吵闹,冷溶的目光缓缓移动向一边也默默不作声的尚书令高盖,高盖冷毅沉稳的脸上亦是面无表情,只向着他恭敬地微微垂首。
凤皇停下摩梭手里的念珠,淡淡地道:“撤!”
“陛下,不可撤啊,西北王的大军一定会来的,咱们不可自绝生路!”一名激动的老臣几乎就要扑上来。
“你这老蠢物,莫非还以为西北王那个老匹夫回来么!”
“陛下!”
看着吵闹的众人终于渐离,一直默然的巫月上前担忧地轻问:“陛下,慕容垂他”
“西北王。”凤皇顿了顿,从容地起身,漫不经心地一笑,“那位大人,一定会来。”
半个月后,建康
“安定之围解了?”小巷子里,清河蓦地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乞丐。
“是的,十二日前,在干朝新帝最危急之时,干朝西北王慕容垂率领数万精兵从后方突袭了大单于姚苌的大军,与新帝之军里应外合大破安定!”
最危急之时?
清河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果真是慕容垂的作风,想必如今他的西北王威名更胜了。
“好了,你回去吧,小心点,如今不比往昔。”清河从袖子里摸出两锭碎金,交给那乞丐,她苦笑:“这些就给底下的兄弟安家吧,若信不过的,就让他们走了吧。”
“掌柜的,当年小的们的性命都是您救的,弟兄们虽然是乞丐,却也是江湖中人,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咱们呢,还是照着老规矩联系,若有需要,您只说一声。”那老乞丐并不客气接下金子,一抹脸,一字一顿地梗着脖子说完,便将手里的信件放在清河手里:“剩下的一些零碎消息都在信里了,您慢慢看。”
看着老乞丐领着其他人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巷子外的人群里,清河无奈地一笑,这才低头看起手中的信,目光本只是随意游移,却定在信的末尾一行不起眼的消息上。
“大干新帝与瑶华郡主婚期将近。”
信纸,慢慢地被清河揉起来,紧紧地揉成几乎刺痛掌心的石头般的一团,那疼几乎蔓延到连小腹都隐约作痛。
是夜,檀香端着食盒推开主卧的门:“掌柜的,宫里让人送来的燕窝,成色可好了,难得的血燕呢,那小皇帝可真是大方,您可要尝尝?”
原本笑吟吟的檀香,在看到房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顿时一怔,慌忙合上门:“掌柜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房间里的‘檀香’看着他,淡淡道:“你看不出来么,我要回长安。”
清河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墨色的易容术是越发出神入化,这张人皮面具也做得极好,几乎没有破绽。
“掌柜的,您疯了么,这是什么时候,您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檀香的声音急切得几乎有些尖利。
“所以,现在开始,在我从长安回来之前,你就是‘我’,这里有人皮面具,基本的易容术,你还是会的吧。”清河边将长发挽成檀香常梳的发式边道。
“宫里来人什么的,你称病随便露个脸,便道不想见人就是了,反正我这被软禁的掌柜,也不会有太多访客。”
“掌柜的,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檀香急得脸色铁青。
“怎么了?”清河嘲弄冷笑,老虎不发威,不代表她就是猫,何况,猫也有爪子。
“没错,我是自愿到南朝来做人质的,我除了是说服谢公不要违背和我们大干皇帝陛下曾有的协议的使节,还是要挑拨南朝君臣间关系的间谍,但,我还是大干皇帝陛下的皇姐、他的妻子。”清河一字一顿地道,随即又拨了拨发丝:“就算只是皇姐,如今陛下要大婚,我也总该去主持婚礼呢。”
“掌柜的”僵了一会,檀香眸光闪了闪,还要说什么,却被一巴掌甩在脸上。
“啪!”清河清美的眉目间已满是怒色:“你们觉得瞒着我,能瞒到什么时候!”
隐藏着愤怒与嫉妒几乎像是一把大火,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这算什么,后院起火么?!
“不要怪他们,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门外踏进来一个人。
“芸古嬷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清河先是惊喜,随即便是不能相信地睁大眼,檀香瞒着她,墨色瞒着她,连芸古嬷嬷都要瞒着她!
“为什么!”
芸古迎上前,握住清河的手,心疼地叹息:“唉,傻孩子,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如此奔波思虑!”她瞒着她,就是怕殿下这样的反应,好像她每次出去找药,公主殿下身边就一定会出事。
清河目光闪了闪,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随即又冷下去:“嬷嬷,他是我的。”
她怎么能容忍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何况那个女人,不怀好意!
“你”芸古看了看她,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慕容家的那个孽障简直就是殿下命里的劫数。
落日熔金,暮云如火海一样,映得西边的天空赤金橙红一片。
皇宫里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上和飞檐的尖角上,点点金光闪烁不绝,交织成一副巨大的炫目的光网,就算是历任数任主人,长安帝宫,依旧金碧辉煌。
与宫城的华丽不同的一方屋外翠竹盈盈,鹅卵石小径,古意淳朴,木制的结构更衬出斗室的清幽宁谊,是大干新帝最近很是喜欢的一去处。
新帝喜欢在里头静思冥想礼佛,有时一坐就是几柱香的辰光。
这日,里面却多了一道人影。
“阿姐?”凤皇一进门,武功修为让他立即察觉房内多了一道气息,但熟悉的人影让他微讶后温柔地笑起来,习惯性地朝她张开双臂。
“我好想你。”
放下手里的佛经,清河抬眼看向走进来的人儿,忍下扑进他怀里的欲望,只要笑不笑地道:“我还以为你会问,你怎么回来了?”
方才他的第一句话,让她心头的闷火瞬间消了不少,若是他真的敢问她怎么回来了,她一定会忍不住爆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火爆脾气,其实还是隐藏在心底。
凤皇置若罔闻般,也不管她脸色多差,径自上前将她抱在腿上,轻叹:“若你不闻、不问,我大约会直闯南朝去找你。”
清河脸色稍霁,冷哼:“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得油嘴滑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时,想必你也有听说了。”凤皇闭着眼,将脸搁在她的颈窝里,“我们在最危急的时候,慕容垂出现了。”
“难道他逼迫你立即娶苏月,否则便取你而代之?”清河冷嗤。
修罗魔道香 第119 章 危机 上
“若他真的这么做,那皇叔就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便勇冠大燕三军,名震天下,数年来几易其主也能活得好好的那个慕容垂了。”凤皇轻嗅了下清河颈间的味道,闭目养神。
“当时带兵的确实是慕容垂,但在前压阵与掠阵的却是我们都料想不到的一个人——瑶华郡主。”
“是她?!”清河一震,狐疑地道:“她不会武,怎么会”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
如果凤皇身陷危机,当着所有人面前,充当救世主的却是一介美人,这中间也不知可以传成什么模样,何况这美人还与凤皇有所谓的——婚盟。
想要借此形成舆论,让凤皇不得不娶她么?
清河不屑地弯了下唇角:“慕容垂打得好主意!”
凤皇补充了一句:“比较棘手的是——在定阳一战中,瑶华郡主还受了伤。”
受伤?
清河心头掠过不妙的预感:“这个消息传出去没有?”
看着凤皇的沉默,她只得苦笑:“美人救英雄,西北王爱女为情赴战场,大战姚苌却受伤,果真是说书的好题材。”
凤皇抱歉地握住她的纤手,唇温柔地印在清河的额头上:“对不起,是我低估了慕容垂的手段。”
他是料到慕容垂会出兵,挟恩而来,但是却想不到他的手法堪称高明。
温和的、淡淡的莲香夹着心爱男子的气息弥散在鼻间,清河有些心不在焉由他的吻顺着额头落在自己唇上,再滑落到自己的颈项间。
她看得懂他眼底温柔而炙热的火焰,三月未见而已,却觉得犹如经年。
拥吻缠绵终止在腹部的一阵微动上,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推开凤皇,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
“阿姐?”凤皇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我——”清河咬了咬唇,目光游移开:“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如果他没急促,从她将自己交到他的手中后,她就从不曾拒绝过他的求欢,就算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她也宁愿让自己受伤也不曾拒绝过他。
凤皇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天下未定,何以为家,我想臣民们会理解他们君主的做法。”
“慕容垂肯就此罢手,他还是慕容垂么?”清河揉了揉眉心,是她太忧虑,还是他着意这般淡化。
凤皇笑了笑,起身拥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交给我。”
“交给你,交给你,是不是等到我哪天被请去观礼,才发现,原来我亲爱的弟弟已经要给我娶弟媳!”清河忽然冷笑起来,一扭身子避开他的触碰。
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描淡写!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有话没有对她说,她等着、忍着还要到什么时候!
凤皇一顿,定定看了她片刻,轻叹:“阿姐,你不信任我。”
不愠不火的一句话和他清凌凌的目光,却让清河心头乱窜的火气顿时如同被什么浇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悄无声息的扶住自己的小腹,背过身:“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凤皇深不见底的眸光微动,起身温声道:“你的脸色不好,好好休息吧,等会我让人给你备下浴汤和粥,晚些,我再过来看你。”
清河心如乱麻,胡乱点了点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才陡然失力般颓然坐下。
她怎么会在他面前失了方寸?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还要在他面前计较起分寸了?
清河闭上眼。
“为什么不告诉他?”芸古嬷嬷熟悉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粗糙而温柔的手指搭上她的太阳穴熟练地轻揉着,清河这才觉得疲惫地靠近芸古嬷嬷的怀里,沉默了许久:“嬷嬷,我在怕。”
“怕?”芸古嬷嬷疑惑地一顿。
清河苦笑,是的,不告诉他,她有了孩子,是她在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怕,因为了解而害怕,即便凤皇没有说什么,可我却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在考虑答应这一桩婚事,即使是权宜之计。”
可,就算是权宜之计,她也不可忍受,无法忍受,哪怕是他片刻的动摇。
这件事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一个事实——不论他们是否相爱,她都是他的姐姐,她的身份是一个禁忌,她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凤皇身边,成为他昭告天下的皇后。
即使她甚至并不想要这个后位,可这个位子所代表的意义却让她绝不能容忍。
而她,更怕的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果出生将要面临的处境。
六个月了,这个肚子除了紧紧绑缚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瞒下多久。
“那个小子绝不敢辜负公主。”芸古嬷嬷冷笑,那同命血蛊是吃素的么?
辜负?
不,不是辜负那么简单,她信他的,可是
脑海里掠过当年在禅房里,凤皇第一次在她神志清醒的状况下强要她时的眸光和轻描淡写地谈论在彼此血脉里下了同命蛊时理所当然的口吻,强大的、蕴藏着深不见底暗流的猩红目光,让清河陡然一颤。
一股深重的寒意莫名地顺着背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