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翠绿宫装的韩月儿站在她的身边,低着头,清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笑笑:“你恨我,又为何帮我,还是我了苻坚么,你真的相信,我能让你得到他的宠爱和关住?”
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去帮助一个抢走自己一切的情敌?何况上海景略,分明会让苻坚伤心,甚至是毁了苻坚称霸之长城。
韩月儿轻声道:“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王大人说,他可以帮助陛下永远留下你,只要满足一些条件就可以。”韩月儿慢慢地道:“若你留下,那么我大概一辈子都只是个许久、许久之前的旧识——小芋头,可是我想成为韩月儿,陛下真生的女人——韩月儿。”
清河一顿,淡淡道:“你可以和皇后一样做同样的事,比如——设法杀了我。”
韩月儿似受惊般地浑身一颤,沉默了许久,随即道:“我恨你带走了陛下的心,也曾经过——你消失就好了,可是,你若就这么在笔下面前消逝,陛下每一次看到我,只会在我这里看到你,所以如果你想要报答我的话就走吧,回晋国去,永远地让陛下记得,他所爱的人的背叛,让他死心。“
清河默然,许久,忽然微笑起来,温柔抬起韩月儿细致的脸:“你护我为了他,恨我也为了他,月儿,你真的和皇后一样很爱他。”
或者说,你会未来另外一个为他生为他死的芶皇后。
“好,我答应你。”清河拢手入袖,柔柔的夏风吹起她吹落在衣衫上的长长的发丝,神色里带来一丝飘渺如电光般的一闪而过的淡漠。
看着消失在转角处的人。
韩月儿眼里有一丝细微的光芒,像一丝点在棉上的火光,一点点地蔓延。
她不会是第二个皇后,一味只知正统,维护后宫雨露宠爱平衡的女人。
皇后没有办法除掉心尖上的钉子,失败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还不够这个实力,更不屑抓住一些细微而卑下的机会而已。
离开了落霜宫,跟随者领路的太监一路漫步而行,去面见那坐在帝宫中的天子。
无意间,却见着御花园深处一道身影远远地侧行而过。
看着凤皇的绝尘的身影款款地从远处分花拂柳而行,朝华落在他身上,似一抹浅淡的影子能够透白穿过他的身体般。
清河,慢慢垂下眼,唇角翘起一朵奇异的笑。
其实他们在某种方面真是很像,都是有心魔的人,一生一世都入不了化镜成不了佛。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渐渐远去。
放佛心有灵犀般,远远低,就在那人要消失在柳絮深处时,他却忽然回头,目光似静静地落在她的所在地。
仿佛能透入人心般,纠缠厮磨,颤栗入骨。一如那荒唐淫靡又怖然的一夜。
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清河撇开头,拂袖而去。
为何之前不曾察觉有些人一个目光便能让你一世万劫不复。
而她,恰好讨厌这种感觉。
“嗯,你要走?”皇帝陛下的大半身体隐在帘幕的阴影下,看不见表情。
“是,陛下,王大人的升暇之礼已经结束,我们归期又已过许久”她恭谦地道。
“朕不许。”
修罗魔道香 第九十二章 逝水东去 中
“陛下说笑了,扣留别国使节,总该有个理由。”清河笑笑,直起身子来,也不再故作恭谦。
帘帐后的人踱步出来,深沉地看着她道:“朕慕南朝之诗文歌舞教化之风美,留下苏随使大人以为教慕,理由可充分否,南朝皇帝是否同意,阳平太守与贵使交情甚睦,恐怕也舍不得贵使。”
清河看着他,许久,眉梢处扬起一丝浅薄的笑意:“陛下,是在威胁在下?”
“是,又如何?”苻坚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紧了淡色的丰润的唇,带出三分刀芒般的霸气。
不必温情脉脉,这赤裸裸的霸道才是一代霸主的本色。
要斗么?
若从前那般两败俱伤?不,是她一败涂地。
清河仰脸看他,依旧是记忆力深邃眉目,只是这些年因为征战顺遂愈发的成熟霸气,只是因着前些日子景略逝世方才显出三分倦意。
只是,不知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感觉——
曾经的心动的一切线条,如今在眼底里却像贴在心底一块冰,先是疼,然后冻到麻木,随着那冰一点点消融殆尽,只剩下暗淡麻木,却再无疼痛甜蜜柔软。
“三爷。”她的一声轻唤。
这声不带任何讥讽的轻唤中带着一寸柔、一寸俏、一寸若过往般的倔气,换来苻坚琥珀眸中一丝陡然凉起的火光。
他低柔了嗓音,一如过往的磁性悦耳:“嗯。”
清河深叹,一字一顿:“清河到底哪一处那么让三爷恋恋不忘,清河一定改就是了。”
她眸光无比的清冽认真与无奈。
看着苻坚脸色蓦变,似不信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久久地看着她无言。
心底的痛,如此清晰而难忍。
“为什么?”
“是的,清河小姐,本宫想知道为什么?”
黄昏风雨西窗前,雨打芭蕉点点心,夏日暴雨时常倾盆而至,飞花溅玉帝在窗外翠绿芭蕉叶敲出点点碎水晶。
清河依在窗前,目光从九曲回廊外的雨幕中移到面前的女子身上,她一身蓝粉色金樱子花瓣镶边的鹅黄色春衫,迷离繁华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银线织就,腰系于蓝色轻罗长裙,其上覆一层天水碧的轻薄丝纱。
黑如暗夜的长发盘成彩云追月髻,两边各有一缕薄如蝶翼的碎发垂下,发髻两边只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子,于娇美轻灵之中添了一份冶艳,一双水媚大眼定定地看着人,带了三分烟雨迷蒙。
不得不说,这位宠冠六宫的张夫人确实是难得罕见的美人。
清河笑笑,淡淡道:“看来陛下果真宠爱夫人,连在下的真实身份都告知了你。”
这位张夫人,她也只是远远地在第一次招待使节宴会上见过一面,如今却跑来毫不避讳地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嗯,到底要不要杀人灭口呢?
“小姐不要责怪陛下,是本宫自己察觉的,亦并未告知任何人。”张夫人一双拢烟眉微微颦起,带着一种凄婉的神色。
“陛下这些年特别宠爱我,尤其喜欢我一身简单蓝衣,素钗地偎坐在窗下折纸的模样,曾经是以为陛下甚爱纸艺,只是天长日久,我长伴君侧,偶然发现他隐于书房中的一叠纸鹤小船,上面皆有随手题诗,字字珠玑像是女子所写;又见过一次陛下醉酒后,我伺候陛下时,陛下抱着我唤清河,我便知道陛下心中,原来早有人长驻极深。”说话时已然换了自称,张夫人娇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迷然悲色,哪个女子被爱人当成替身,都会是极苦的。
“后来晋使入宫,陛下对苏随使极为在意,我无意观察,方知道原来苏随使就是清河小姐,那日小姐和陛下在暖阁时候的说话时,我正也炖了燕窝在暖阁里等候陛下,却不想陛下刚坐下,小姐也来了。”
清河嘲弄地挑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隔墙有耳,苻坚竟然没有听出隔壁小房内有人,是他退步了还是这女人太高明,如今是来警告她的么?
“既然张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就该知道昨日之日不可留,犹如长江东逝水,请夫人放心。”
张夫人愣了一愣,随即坚定的摇头:“不,我是来求小姐留下的,小姐原本与陛下两情相悦,陛下对小姐更是一片痴情,为何小姐要这么伤害陛下,陛下”
“你说,你是来替他求我留下?为什么?”清河疑惑地打断她,目光灼然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小姐请留下来,唯有小姐在陛下身边,陛下才会真正展颜,何况日后小姐就算不能登上六宫主位,陛下也绝不会亏待小姐。”张夫人红了眼圈,双手紧紧地绞缠这自己的手绢,却极是蓦定地道。
清河看着她的神色里虽有伤心,却是断然无悔的模样,顿时哑然,心中百味杂陈,随后忍不住慢慢地绽开一丝笑来,随即渐渐地愈发忍不住笑声。
“清河小姐?!”张夫人似呆了一下,一脸不解和微微气恼。
“不,不,张夫人,我只是在笑,想不到三爷竟然又这样的好福气,一个接一个的贤德佳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甘愿退让香床,为何他还不珍惜?”清河忍住笑意,摇摇扇子,她算是见识到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贤惠到哪里去也!
“可是,陛下想要的人却只有小姐一人。“三爷?这称呼是陛下赐予眼前清艳无双的女子的权力么?张夫人一阵发苦。
“只要我一个人?”清河摇摇扇子,看着窗外似笑非笑地道:“那么张夫人如今何来子嗣,宫内何来那么多如花嫔妃,纳了一个有一个,是了,最宠的是与我相似的夫人,这边是皇帝陛下最大的恩宠了,感觉原来清河是死了似的,嘻嘻。”
连带着凤皇,也被
如此冠冕堂皇的好名义,在别的女人甚至男人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沉眠,寻找所谓的影子,这便是皇帝所能给予最大的恩宠与赏赐。
“难道小姐还要专宠椒房?!”张夫人错愕。
“夫人看到那外面池里的鸳鸯没有?”清河拿扇子指了下水池,里面一堆绚烂的锦毛如水缎一样,琉璃生辉的鸳鸯正窝在大芭蕉叶下躲雨,互相间用嘴梳理着羽毛,恁的多情呢哝。
张夫人看去,眼中闪过羡慕:“只羡鸳鸯不羡仙,想必若是小姐留下。”
“啧啧。”清河摇头,懒洋洋地打断她道:“千万别羡慕者鸳鸯,那只雄鸳鸯只有在交配时节才会寻了这雌鸳鸯成日睇厮混,跟随,而且它的身边绝不是只有一只雌鸳鸯的,如今不过是大于倾盆,它们无处可走,才这么亲热,若是雨一停,又有其他鸳鸯游出来,想必就热闹了不信,张夫人可以问问饲养的人去,倒不若原野上的狼,凶残、霸道,却一世只得一个伴侣。”
张夫人脸色略白,随即深深地叹息:“如今我方知,陛下为何对小姐魂牵梦萦。”
“再魂牵梦萦,可抵挡得住江山如画,皇图霸业,还有夫人这如花美眷的诱惑么?”清河潇洒地摇摇扇子,淡笑:“等哪日,陛下能够放得下,能成了草原上的狼般自由自在,或许清河才有机会陪伴陛下逍遥天地间。”
张夫人,在无言语,默然许久,告辞而去。
窗外一抹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暗影也悄然地消失。
许久,清河看着已经雨停的窗外,转过脸对着刚踏进门的人道:“子瑾,去拿我箱子里最下面的锦袍披风来。”
子瑾愣了一下,也没多问,只轻哼了一声去了。
“就知道支使人。”
建元十一年 夏末
“明日阿姐就要回晋了,还是不愿意见我么?”温然的声音在夏夜里如一抹淡凉的风掠过皮肤,极为舒适。
清河顿住手边收拾东西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干笑:“呵呵,你来了,没人看见么?”
柔柔烛光下的人,皮肤都像是有莹莹光泽,整个人就是一个词完美的演绎——温润如玉。
他一双斜飞上挑的丹凤眸里盛着细碎柔和的光,就这么当头朝她笼下来:“是,我来了,没人看见。”
好,很好,非常完美的——
瓜田李下,奸夫淫妇的对话。
难道不该是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的么?
她相当的不解,别开脸:“我回去以后,会有长安分楼的人跟你联系,晋朝这边的消息我会定期传给你,想要打探的事,用特殊的墨色留在纸条上,会没有痕迹啊!”
她左脚踩在右脚上,哐当一下直接扑倒扑倒凤皇。
“阿姐,小心。”及时抱住她免遭‘地吻’,凤皇温和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男子拿中柔软又坚韧的身体和清淡的莲花香气,顿时让她心脏莫名地漏跳一拍,清河咬牙推开他:“妈的,少靠近我,省的我身体里的那只小淫蛇发情,搞得好像我和它一样不知廉耻。”
修罗魔道香 第九十三章 逝水东去下
“不知廉耻”凤皇一顿,身上的人立马挣扎着已经起身。
清河歪歪斜斜地撑起身体,拍拍衣摆,冷嗤:“行了,你要的东西到时候知会一声,现在我要收拾东西,您好走,不送。”
眼不见心不烦,早滚早超生。
“阿姐。”凤皇的手指温润间带了冰凉,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不知廉耻的是我,与阿姐没有关系,你不必这般骂自己,我会心疼。”
“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惺惺作态,不累么?”清河试图抽回手,却在见到他的神情时,心头蓦地一窒。
盈盈丹凤狭目里空茫一片,只是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神色:“阿姐,你恨我,是么?”
清河看着他,竟仿佛瞬间看到许久之前,燕朝初亡时,那只得十二岁的小小少年静静站在纷飞大雪间,也是这样雪玉般的脸上,一片空茫之色,仿佛一片无依无靠若纷飞的薄雪,瞬间便要彻底地消失。
滚在喉间的话,一下子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姐,如果我放下一切跟你走,想法解除你身上的蛊,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从此只陪在我身边?”也只是一瞬,他已经恢复了常态:“你爱我么?”
问得坦荡而温柔,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听他说可以解除掉蛊,清河先是一喜,随后那答案却噎在喉间,不能回答。
可以只陪伴他,可以放弃阿麟的痴么,可以爱他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怎么回答。
“我只知道这般强求,禁锢,威胁是绝对不会让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清河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回答。
凤皇却笑了,淡淡融融,:“佛说眉间一丈宽,心中天地可纵马,只是我的业障太重,总要走一番消业剥下一层皮,阿姐可愿帮我?”
清河一怔,见他修长的指尖搭上他的白色绸缎琵琶扣内衫上,一点点地解开,紧紧地琵琶扣封住那衣衫下风情,让她不由莫名地脸上微红,转开脸:“你做什么?”
一把短刀和一只小瓶已经递上她的手,凤皇衣衫半褪,露出线条优美修实的上半身,黑发垂过颈侧,他抬头道:“瓶子里是水银,刀子很锋利,只要用刀子在我颈背至肩膀处挑开一道口子,然后将水银均匀倒在伤口上面,让水银垂皮肤而下,便可以完美列离那层皮。”
清河已经呆住,看向他的神色,凤皇竟是唇边微微弯起柔和的表情,似夜空掠过净月的一抹浅云,一点没有说笑模样。
“凤皇你”
“阿姐不要担心,这种剥人皮的方法并无太多血污,还能剥下整张完整的皮肤,想做扇面或者做鼓面、灯面都是极美的,只要温度略高,便会显现出五彩缤纷的图来。”凤皇已经半伏在桌边口分不清是心寒还是胆寒,清河手上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地。
“看过这副凤凰图的人里,曾经有几位这么提议过,只是当时我受不住这纹刻的过程,病过几次,所以到现在都没完工,老师曾笑言我是否怕剥皮之痛,才做病状,虽然老师更喜他的这幅图留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却希望能将它完会剥下来。燃灯师傅曾说,这是业,我一生一世的业障,不讲将业剥掉,我怎么能和你走呢,阿姐。”凤皇轻叹,无悲无喜。
“凤凰、凤凰振翅飞,飞入紫宫栖帝宫。”驿馆与繁华的住户人家只隔了一条小巷,巷子里有小孩子们嘻嘻笑着,跑过去,口里欢快的童谣飘进来。
刺得清河评身一僵,看向凤皇,却见他只是那样沉静地坐着,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静静地的。
像是空旷的雪地间一抹,孤冷的——青魂。
清河浑身一阵发冷,心间发酸,手慢而小心地抚上凤皇的脸:“你的业,不在身上,凤皇,在心里。”
他怎么受得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他那不大的平阳太守府里听着整个长安城这——长盛不衰的歌谣。
那样骄傲的烈性如火一样的小凤凰,大燕最尊贵的小皇子,是不是就这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点点地消融殆尽,受尽折磨地悄然地死去。只剩下
许久,凤皇慢慢地动了一下,手指缓缓地抚上清河的脸,将她拥入怀里。
清河顿了顿,任由他将她拥入怀里,紧得骨头都痛。
“你是来博我可怜的么?”伸手环抱住他,清河长叹。
凤皇温声道:“是,那么阿姐怜我了么?”
“不,你需要可怜么!”她想了想,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怒气冲冲地。
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是真的打算让她剥下他身上的那只象征着屈辱的朱雀,来看看是不是能将他的‘业’消了,看看是不是他真的可以有回头路,和她一起走。
能对自己如此残忍的人,已经不是恨了,是如凤皇说的——业障。
修罗之业。
这一夜,她抱着怀里的人,紧紧地像是他年少时般,将他抱在自己怀里睡去。
却有总也无法温暖的——凉薄。
窗外,子瑾棒着手里新整好的锦袍披风,顿足,慢慢离开。
“据说陛下今日抱恙,来不了。”
“什么来不了,我看就是怠慢我们天朝,哼!”
议论声一路从车外传来,清河挑开窗帘看了看已经渐渐远去的巍峨都城许久,忽然问:“子瑾,我那袭锦袍送给陛下了么?”
子瑾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怎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