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瑟然呼啸而过,卷起长发千丈。
他微微弯了下唇,看向不远处的凉国军队,眸里若有隐约的如地狱之火般的阴寒冷焰。
退?
你们想要我退么,那我就——退,而在此之前。
“杀——!!”
金戈刀鸣,被包围在山脚下的士兵们红了眼,尖刀般扎向包围圈。
刀光森寒,一交手,被围困数日的秦军士兵们状若疯虎,以一挡三。
而率先一路劈开包围圈的男人,手上长剑一挥,以内力传声:“左旗军先走,右旗军和所有校官和我一起留下来断后。”
身先士卒的指挥官给予士兵们激奋的力量,原本人数众多,却战斗力底下的凉国士兵竟抵挡不住,让他们冲出一只小口,只是在自己将军的指挥下,努力在折损了不少人后将这个缺口堵上。
而折损了不少人的秦军,则剩下为数不过两百人仍旧被围困在包围圈中。
凉国的车骑将军李翰气得胡子一阵颤抖,竟然,竟然就给这只在他们侧翼不断作乱,烧杀了不少他们人的虎狼志军又跑了,恐怕回去,皇帝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不过他虎目微亮,所幸他们的指挥官和校官们大部分都在这包围圈里。
可是对方的模样,却镇定得让他微微发寒,但是,快死之人也会很镇定,李翰轻蔑地哼了一声。
那种长得娘们儿似的漂亮男人,如果不是数次交手,对方的狠辣让人心惊,他甚至以为是绝色女子的家伙,如果擒拿下来,也能稍微让好色的皇帝消气。
“投降吧。”
“投降?”凤皇仿似不解似地微微侧脸,嫣红精致的薄唇边露出个摄人心魂的绝尘浅笑,竟让李翰梭地怔然,脸上泛起微红。
“对,小心伤了你的细皮嫩肉,让哥哥们好好疼你。”李翰身边的是他的右军校尉,垂涎又鄙视。
凤皇眸底梭地闪过一丝腥红的幽光,他轻笑,悲悯地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道:“你们不必投降,地藏菩萨说,他在地狱等候你们,这里的气息如此纯净,定会有不少沉睡的神佛的使者,就让它们来超度你们满身污秽的罪业。”
“黄口小儿,还敢嘴硬,你以为念经就可以。”李翰一顿,怒道,然后话到一半却被他奇异的动作打断。
凤皇横剑于胸前,白玉般的手指结成莲花法印,食指间缓缓地拂过他手上镌刻着奇怪梵文的剑身,一脸慈悲:“彼诸众生,所有罪业,皆悉消灭,不可尽说萨摩诃萨。”
妖艳的血色缓缓流淌过剑身上的梵文,又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
伴随着诡异的咒语,渐渐地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似细微不详的轰鸣般,地底的沉睡着的慢慢地苏醒,烟雾一般地。
凉国的士兵们有些慌张地四处观望,便是秦国的士兵都脸露异色。
多年后,经历过那一日幸存下来的几名凉国士兵几乎都疯了,那一场血腥残忍,连屠戮都不能形容的虐杀,或者说噩梦般的人间地狱。
“将军,快走啊!!!”凄厉的惨呼回荡在弥漫着血腥浓郁的空气中,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一具身体从空中被劈成两半,鲜血与内脏因体内的压力顿时迸发出来,将持剑的人身上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战袍再次染红。
而滚落在地的残破肢体,迅速地被什么东西覆盖上。
“不鬼你这恶鬼不不。”几乎吓得神智不清的李翰慢慢看着面前的人靠近自己。
凤皇染满血腥的修长五指,缓缓覆盖上李翰的脸,近乎温柔地道:“嘘,睡吧,佛的孩子。”
绝美得不似人间能有的精致容颜上,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慈悲道妖异,李翰眼神迷离又惊恐,慢慢地看着那如玉般的五指,一点点地陷入自己的皮肤里面,深入深入在深入。
他最后在世上听到的声音,是自己头骨被捏碎,白色的脑浆缓缓流淌出来的吱嘎吱嘎声
松开了已经变成一团血糊的东西,任由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灰影迅速地覆盖其上,不一会,那团东西便化成了与地上一层地毯般厚厚的肉沫一模一样地东西,连骨头都似消融。
凤皇缓缓看向身后,矗立在原地的仍有一百多秦国的士兵,那些灰影却没有靠近他们,可大部分人脸上都是惊恐得如见到恶鬼从地底爬上来的表情。
“我们赢了,为什么你们是这样的表情?”修长的指尖上还沾染着红色、白色的液状物,凤皇绝丽的脸上,不解似的挑了一下眉,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对了,本将差点忘了,凉国军士黄泉路上必定一路寂寞,我们秦国身为送路人,自然要送客,二十八宿送人上路。”
“是。”立着士兵里响起数声整齐划一到几乎没有人气的阴沉冰冷声音。
弥漫在这片高原上的凄厉惨叫到不可置信的惨叫再次响起。
凤皇愉悦地欣赏地看着血肉横飞的场面,轻添了一下溅到滟涟的薄唇边的鲜血,捧起一朵被血液洗得异样鲜红艳丽的红花,轻轻地吻上去:“真美,阿姐,你一定会喜欢呢,格桑花,圣洁与美丽的神佛之花。”
说罢,他微笑地看着一只停在自己指尖上震动翅膀的细小灰影:“你也这么觉得这么是么,神使?”
尸山血海、血肉之狱间身着银盔的修长的身影,美丽的宛如地狱见夺人心魄的妖神。
血腥肉糜,仿佛不过是艳丽的地毯。
“怎么办?凰骑校尉和李校尉他们还在包围圈里。”唯一仍然勉强算是小官的百夫长焦急地看着远处,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可他们怎么敢这样回去?
“想不到,这一辈子还有像慕容校尉那样,爱护我们的人,竟然竟然让我们先走呜呜那么敌人他们一定杀身成仁了。”一名满脸血污的壮汉眼圈红了一大圈。
“胡说啊啊那是。”百夫长错愕又惊喜地看着远方隐约浮现的十数道分明已经是血红色的身影。
“是校尉,是凰骑校尉!简直是神迹!”
“万岁!万岁!”不知谁先开始呼喊。
“万岁!!神迹!!!”一大片的士兵们开始举起手里的刀斧,长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君色倾国 第八十二章 妖蛊 (九)
远距离奇袭,艰辛的血战中能幸存下来的人,必定会被加管晋升,在军中担任不错的职位.
就算凤皇因为身份,不能担任要职,却也能得到赏赐和肯定,甚至乘机培植自己的势力,至少不会刚出狼穴又入虎窝.
清河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轻拨面前的幽幽兰叶。
阳光柔和,空气清新,静好时光,若非她不是阶下囚,大约,会很愉快。
“殿下,现在应该回到营地了。”沉稳清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清河轻道:“你对他那么有信心么,这是他初次上战场。”
“。”
没有等到身后的人回答,清河笑笑:“我对他也有信心。”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一点。
凤皇不会败。
沉默了片刻,司徒麟低声道“我进去取些吃食出来。”
清河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她需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此时,不可行差踏错。
“公主殿下,可喜欢这些文兰?”悠远淡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河一惊,纤长的睫羽微动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不再若以往那般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浅浅一笑,微微屈膝,行了极为优雅标准的贵族子女礼仪。
“王大人。”
景略坐在似轮椅的紫檀凳上,凳子上铺着厚厚的柔软丝绸软垫和狐毛,一向高挺的身子微微陷在软垫间,腿上盖着暗色的特别定制软绸被,宽大的袍子,包裹出他削瘦的身躯,显得异常的单薄。
只是容颜除却苍白外,却斯文俊雅依旧,一对和自己神似的子夜眸,依旧明亮而幽深,淡色的唇边带着惯见的笑意,只是异常的淡定飘渺,长长的灰白发丝流水般垂在颈侧,若山边之云,泉边清风。
有些男人,就算他病骨支离,却依旧不减其色。
她从不吝啬赞叹美丽的事物和人,即使他是最危险和强大的对手,却也是——最迷人的对手。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期待对方死亡与失败的愉悦感。
景略看着面前的人,再次轻叹。
“公主殿下,越来越美丽了。”若经历磨练的玉石,褪去面上的青涩,散发出美丽、迷人的光芒。
“托您的福,不是您费心雕琢,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清河。”她微微颔首,似一切得体娇羞贵女。
“是么,那么公主殿下一定是我此生最得意与珍惜的两件作品之一。”景略抬起手,近乎温柔而怜惜地抚摸过她的脸颊。
不必问,另外一件作品想必就是他的文玉,当今的秦国天子。
清河没有拒绝他的触碰,甚至优雅地半蹲下身子,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看他,幽幽地问:“那么,大人,您为什么总希望要毁掉自己最得意与珍惜的作品呢?”
这般明枪暗箭,却以情人幽怨的口气问出,可是你所喜欢的方式么,我又怎好不满足将死之人的遗愿呢?
景略静静地凝视着她,伸手摘下一朵淡粉白的娇美幽花,细细地拨开她的发鬓边的发丝,将兰花仔细的别在她的白玉般的耳边,柔声问:“公主殿下喜欢琴乐么,我为公主弹一首可好?”
清河怔了怔,颔首而笑:“求之不得,这世间能听大人琴歌的人,恐怕不多。”
说罢她略推开几步。
身后的侍卫立即将一把七弦琴端上,又端上兰汤,让景略洗了手,用丝绢擦净,将因长期握兵器和毛笔带着薄茧的修长十指搁在琴上,他看向幽远的天边。
“公主,可知景略未曾遇到陛下前,以贩卖畚箕为业,在华山和市井间混迹之人。”
“大隐隐于市,王大人的过往犹如诸葛卧龙未曾出山前,谁人不知您于恒温大将军军营前扪虱而谈,又辞去恒温将军赐给的高官厚禄。”清河颔首,慢慢地道。
“公主见笑了,扪虱而谈,不过是景略年轻狂妄,只觉天下人皆该识得自己的满腹所学,又墓恒大将军的名,方才故意做出的姿态,回到华山后,还被师傅狠狠地罚了一顿。
彼时,只觉得若恒大将军虽有宏图志向却也贪图私利,晋庭士族腐坏,都不是能立景略心中天下的人,这世间实在无人可以让景略扶持,不若归去,逍遥山间。“
仿佛回忆起年少卿狂的岁月,景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幽远的笑,随即手指按在琴弦上,尾指一挑琴弦,开始轻拨浅唱,其音清冽而悠扬,若遥远的山边渺渺生落散聚之浮云。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
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
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清河就这么坐着,看着他悠然往复地轻弹浅唱,看着自己的时候,除了淡融笑意间,有意思绵薄忧伤的流光。
幽幽琴声里,清河垂下眼来,挑起衣袖,露出一双雪白的素手,拿过火折子点燃一条小木,又打开放进雕着精致的獡倪小香炉间。
淡淡的,渺渺兰香,便溢出来,一点点地和着琴歌声飘散在院子里,随着清风远远散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耳边髻着朵幽兰,半依靠在他的轮椅边,偶尔地端上一盏茶,让景略润喉,偶尔间交换一个淡柔的眼神。
浅浅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几乎像一幅春秋时期士子佳人图,美丽得让人不敢惊扰的水墨古图。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那人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麟微微拧眉,看向坐在房中的人,他并不是不知道这《诗经》中的诗句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当景略对着清河和琴而唱时,就是让他心中异样不适,分明就是颂吟自身才华不遇的诗歌却被他唱得宛如诗经里求佳人之曲。
此歌的意思就是,他虽倾慕佳人,可是,他已经如姜太公般早在渭水边遇到有了要侍奉的文王,将他最美丽的兰花献给了他的'文王',所以他不能让佳人得到兰花,甚至为了避免佳人伤害迷惑'文王',不得已,可能要将他最欣赏的佳人,作为陪葬,带到黄泉中去,以期天下昌平。清河挽起长发,轻笑。
这就是所谓春秋战国时所遗的士子风骨信仰,若有需要可为主公赠妻烹子,何况只是所谓佳人?(兰花在古代华夏士子中有忠诚、才华、爱慕之意)
夜色如晦小楼寂寞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修挑男子慢慢收起手上华丽的书简,单膝在床前跪下,狭长斜飞的凤眸看着躺在床上的景略叹息:“老师,你就如此想要我死么,或者连残酷玩弄世事如你也舍不得阿姐?”
君色倾国 第八十三章 妖蛊(十)
孤身女子夜半悄无声息地潜入男子房间,除了情人私会,鬼女狐仙还有很多可以做。
比如——杀人放火或者——威胁。
五月末已经是气温回升,即将入夏的时分,因为心情郁闷,出去练武发泄一通过的苻坚,提着湿润的布巾刚踏入自己房间,就看到房内坐着一道袅娜的身影,他琥珀眸一亮:“清河。”
“陛下,在下是否可以知道王大人的遗嘱上写了什么?”清河站起来,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苻坚眸色一沉,默不作声地进入屋内,跃过他,搁下湿润的绸巾坐下。
“景略不会死,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么,夜深了,且回去休息吧。”
清河淡淡地道:“陛下带着王大人,是为了在这里等候圣手毒医,是么?”
下一秒,清河便被对方大力地捏住肩膀转过来,苻坚琥珀色的瞳子梭地睁大:“你怎么知道?”
看着面前那张深邃的脸上焦急的神色,清河漫条斯理地道:“陛下,您捏疼在下了。”
“说!”苻坚焦虑地几乎要把十指掐入她的肩头。
“陛下,我很疼。”清河笑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苻坚眸光阴郁而焦躁,唇角紧绷,梭地松了手。
揉了揉肩头,清河才道:“离开洛阳后,我和芸古嬷嬷,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因为这里长了一种藤萝对治疗重伤休虚颇有效果,而芸古嬷嬷除了在这里为我炼药治疼,还曾在这里行医,颇受百姓爱戴,初到此谷,我们就觉得这里异常的熟悉。”
“你是说,芸古就是圣手毒医?!”苻坚惊讶地道,没错,圣手毒医是个女子。
他眉间一凝,狐疑地看着她:“但是,所谓圣手毒医,除了治病救人,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毒术。”
清河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陛下不记得清河曾经为王大人解毒一事了么?”
苻坚虎目微亮。
“陛下,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论王大人遗嘱中写什么,我都要您承诺,保证陛下会放过凤皇和他身边的人。”清河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
苻坚看了她片刻,冷嗤:“朕凭什么信你?”
清河修细斜飞的眉微微一挑,垂下睫羽,一语双关:“陛下,确实几乎从未相信过清河的话,不过就王大人的病本来是没有恶化得如此之快的,只是王大人体内余毒刚清,就要为陛下谋国之计划,操劳费神,才会如此。就凭清河断言王大人岁寿大约不过一个月,来和陛下必赌一赌,如何?”
陛下,大人这实在是劳神劳思,积腐于内,精气耗尽才会如此恐怕恐怕大限在这月内就要将近了
太医抖抖索索地说话的声音浮现在耳边。
“就算清河手里这把是虚牌,您也可以等王大人驾鹤西去后,再按照他的遗嘱处置我们。”清河带着一丝玩味似的扬起唇角:“只是清河怕,等到这个赌约结果出现的时候,陛下会不会悔之晚矣。”
幽幽烛火下,似隐约有凶猛的兽停要苻坚眼底,阴鹜而森冷地看着她许久,仿佛几欲扑出来将面前的女子吞噬殆尽:“好,朕答应你,明日就写诏书,只是你们若救不了景略休怪朕不客气。”
“清河替凤皇谢主隆恩。”清河恭敬地作揖。
看着拿了他写好的圣旨离开的清河,苻坚忽然开口:“你呢,你就不为你自己的平安求什么?”
清河顿了顿,轻笑:“陛下,您忘了王大人遗嘱里的第一条是什么?”
“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这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苻坚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你不过是谢家食客,连晋朝臣子都不是。”
清河转回身,并不介意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带着轻慢的笑意:“是么,那么陛下请便,还有一点,陛下何曾对清河客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