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爷”跳上前去抱下酒坛,老人拱手道:“多谢。”
老板淡然一笑,丝毫没有失望的样子,他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几件大宝贝,今天赚到了那么多,又怎会需要失望?
那一老一少拿着换骨醪经过阿秋身旁的时候,老人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了一句:“秋娘子,可别忘了中秋夜的约定。”
阿秋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竹老爹别来无恙。”
千寻吸了吸鼻子,“有酒的味道……”
君妄莲和苏明眸均是一笑,齐声道:“是竹叶青。”
☆、三
正是最好的月色当头,留下山上的琴瑟湖边,桂花犹自盛开在月下,带了点点幽冷的花香,有人铺好了茵席设宴,正所谓谢夜月而怜花颜,陈茵席而设坐兮,溢金罍而列玉觞——好一场中秋宴。
苏明眸他们来到时,竹老爹和“兔儿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个人围着茵席坐了下来,在席子正中放着的是精巧的团圆月饼和用蒲包蒸熟的螃蟹,食物的香味让人垂涎,桂花之香如春风扑面,花与月的交心,构筑的是红尘之中一段风姿万种的奇遇。
“兔儿爷”掌着灯,就连起风时也不见灯火闪烁,在竹老爹身旁放着的正是那坛换骨醪。
“竹老爹,你和小酒童兔儿爷也被吵醒了?小姐呢?”阿秋伸手拿了一个月饼,浅浅咬上一口,温软的蛋黄有些粘牙,却极是好吃。
竹老爹抚着白须露出笑容,仿佛神仙隐士,素然风骨,“我们这样的妖怪,不管沉睡多少年,总是会有被人打开封口的一天,乃‘醒酒’也……其实我和小兔儿早已经寻找小姐的换骨醪多年了,沉睡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说话间竹老爹瞥了一眼正在醒酒的换骨醪,说:“小姐一向姗姗来迟,不必多问。”
“兔儿爷”也插嘴道:“是啊,阿秋你直到现在才被人‘吵醒’,我和竹老爹几年前被开封后,可是跑过了这人间的许多地方,见到的都是你想也想不到的事。”
阿秋眯眼一笑:“有什么事我想不到的?”
“会飞的船你见过吗?还有跑得比世界上最快的千里马还要快的车、自己会亮的灯你见过吗?”
“兔儿爷”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得意洋洋的一一说来。
君妄莲摇着蒲扇,听得不耐烦,“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妖怪,能不能说一点正经事,例如那坛换骨醪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家小姐是谁?”
阿秋看了竹老爹一眼,竹老爹悠然斟酒自饮,兔儿爷面具遮脸,谁都没有说话。
千寻看向阿秋,却听身旁的苏明眸柔和一笑:“我想这换骨醪和你家小姐的故事定是很精彩的,不知这坛奇酒究竟有一个什么不醉不归的过往?”
阿秋略一沉吟,终还是难掩本性,愉快的笑了起来,“要说这坛换骨醪,倒真是有这么一个怪谈……不过我说我的,真真假假可没有根据,你们信不信无妨。”
一听阿秋要讲故事,“兔儿爷”顿时急了,小男孩到底是好胜心性,急忙抢白道:“我也有故事,我先说我先说!阿秋我先说了你才能说!”
阿秋不理他,自顾自地又吃下一块月饼,开始娓娓道来。
“兔儿爷”见抗议无用,只得悻悻作罢。
阿秋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位名叫夜吟的宫廷酿酒师,在一场寂静繁华的夜里,夜吟捡到一个女婴。
从此后,他视她于女儿一般,给她取名为玉药,养育她,将毕生所学教予她,然而玉药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却有怪事发生了。
她十六岁那一年,夜吟正好三十六岁,夜吟怎么也不会想到,玉药竟是比他先死……
那天是玉药十六岁的生日,她一大早便像往常一样出街去买物品,可是将她的尸体送回来的,却是迎风春的老板娘,夜吟怎么也不敢相信——因为迎风春是一家妓院。
玉药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尸体会被妓院的老鸨送了回来?玉药从小到大都十分乖巧,绝不是会出现在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何会死得这么蹊跷?
后来听老鸨说,那天正好是迎风春的花魁大选之日,许多有身份的客人慕名而来,客人中有一个俊秀的公子,带了一个小丫头,这个小丫头自然就是玉药,这公子找到了迎风春的老鸨要把玉药卖给她,只是玉药宁死不从,那公子也是急脾气,当时就和想逃跑的玉药在迎风春的后巷拉扯起来,最后等老鸨出去看的时候,已经失手酿成悲剧了。
“那位杀死玉药的公子是谁?这和换骨醪又有什么关系?”君妄莲探头问道。
阿秋含笑道:“别急呀,这玉药的尸体可不一般,老鸨送回来的玉药,全身骨头都不见
了,你说这不是怪事吗,谁会想要死人的骨头呢?”
千寻看了看那坛换骨醪,沉吟道:“莫非这酒就是用玉药的骨头酿成的?”
阿秋的目光盈盈流转,“这换骨醪究竟是怎么酿成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我家小姐说,用来酿换骨醪的骨头,必须是精挑细选的,最好细致的用糯米喂养上十六年,等她全身的骨头慢慢长成酥香软骨,便可以剔骨入坛了。”
苏明眸轻声一笑:“这么说来,杀玉药的人其实是酿酒师夜吟了?为了酿成传说中的换骨醪,他亲自挑选了玉药,而不是捡到了她?”
“……然后装扮成另一个人自编自演了迎风春的杀人事件?说不通啊……既然决定要杀玉药,又何必那么费事?”君妄莲摇头道。
“你们说的都不错,夜吟的确是为了酿酒亲自挑选了玉药,至于玉药死在迎风春可不是夜吟杀的,杀她的,就是那个老鸨啊!”阿秋再次笑了起来,“老鸨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老鸨,而是另一个酿酒师,能酿得换骨醪的人骨百年难得一寻,听说夜吟竟找到了,她又岂会放过这个争抢的机会?”
听她说完,君妄莲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没想到最后是一个推理故事,无趣。”
竹老爹也笑了,他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道:“秋娘子的故事不好听,不如我也来讲一个关于这坛换骨醪的故事吧。”
“兔儿爷”掌着灯冷哼了一声,气鼓鼓道:“你们说的故事都是假的,只有我才知道换骨醪的故事是什么,既然都不给我讲,那你们就去听竹老爹编的好了。”
君妄莲看着他的样子笑得开心,“这阿秋是秋露白变成的妖怪,竹老爹是竹叶青,我好奇你这兔儿爷是什么酒?”
秋娘子忍着笑,说道:“他就是个酒塞子罢了!”
“兔儿爷”面色一僵,冷言冷语的回道:“没见识!要是没有酒塞子,也绝不会有什么好酒!”
苏明眸笑了笑,打和般的插话道:“还是听竹老爹的故事吧。”
竹老爹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唐宪宗时,李化酿出了仙酒换骨醪,自他死后,再无人能酿。
然而后来有一位非常有名的酿酒师,名叫玉药,在她十六岁之时居然就酿出了这坛奇酒。
用来酿酒的人骨是一个名叫夜吟的男人。
听说玉药和夜吟本是指腹为婚的恋人,只等玉药长大便成婚,成婚之日定在了中秋。
那一年的中秋下了大雨,老天像是伤心极了似的,哭得停不下来,原本喜庆的日子就这么被雨水浇得冷冷清清。
婚礼也是极其简单,只宴请了几位亲戚朋友,他们拜完天地之后就入了洞房,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那洞房里竟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丫头撞开门进去后被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千寻听得入神,听到这里不经好奇的侧头问:“她看到了什么?”
君妄莲喝了一口酒,也奇道:“难不成是看见鬼了?”
“非也。”竹老爹笑容消退,面色忽然变得古怪,“那老管家进去之后,只看见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挂在房梁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地上看不见一滴血,可见那凶手的手法又快又准又狠,血都来不及流出来,皮就被剥走了。”
苏明眸继而问:“死的是夜吟?”
竹老爹没有回答,他接着讲道:“那喜庆的新房里挂起了一具没有皮的尸体,新娘——却不见了,你们猜,新娘去哪里了?。”
君妄莲扬眉回道:“新娘剥了新郎的皮,然后跑掉了?”
竹老爹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玉药只是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剥下一个人的皮而不见一滴血?那快准狠的手法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就是夜吟自己。”
“他自己剥了自己的皮,然后再把自己挂起来?”千寻听着听着,觉得这实在不太合理,一个人怎么可能剥掉自己的皮,又把自己挂上房梁呢?
“慢着……我可没说被剥皮的人就是夜吟——那死的人,是玉药。”
“新婚之日,夜吟虽是真的娶了玉药,他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他杀死玉药,剥了她的皮挂在房梁上,让玉药的尸体看起来根本无法分辨是男还是女……在那个古老的家族里,发生这样的事是极其可耻的家丑,最后也没有任何人敢向官府报案,所有人都愚昧的以为死的就是夜吟,而杀人的自然就是逃走的玉药了!”
听到竹老爹说的真相,“兔儿爷”一愣,忍不住也问:“竹老爹你一开始不是说玉药用夜吟的骨头酿了换骨醪么?怎么现在又变成夜吟杀了玉药了?”
竹老爹大笑,“你这小酒童知道什么,那夜吟虽杀人嫁祸,可好日子也没有过几天。”
夜吟带着另一个女人连城都没有走出去,就在出城的前一天晚上,夜吟竟然在睡梦中用那快准狠的手法剔了自己的骨头,剔出来的骨也随之奇怪的消失不见了。
睡在他旁边的女人第二日起来,看见夜吟一身软趴趴的皮相,当场就疯了。
不久之后,玉药家人打开她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坛酒。
“就是这换骨醪?”君妄莲“啧啧”了两声,“谁会在中秋夜说女鬼索命的故事啊……”
“可是哪一个故事才是真的?”千寻问。
苏明眸浅笑道:“恐怕真正的故事还得由这坛换骨醪来讲了。”
讲故事的人但笑不语,“兔儿爷”拨了拨灯芯,对阿秋和竹老爹的故事嗤之以鼻,“你们这都是些什么假故事,真是的……编故事都不会编!几位客人还是听我来说说这换骨醪真正的过往吧!”
“兔儿爷”摩拳擦掌的准备说他的故事,却只听阿秋笑盈盈的拆穿了他,“你要说的一定是——夜吟和玉药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人从小经营着一家酒馆,可是妹妹玉药突然生了重病,没有钱医治,于是哥哥只好去求最好的宫廷御医救妹妹玉药,只是那御医不知从哪里听说夜吟一家就是换骨醪酿制秘方的传人,便提出了让夜吟带着换骨醪来换玉药的命,最后夜吟为了救妹妹牺牲了自己,是不是这故事?”
“兔儿爷”一愣,听到阿秋把他的故事说出来了,顿时暴跳如雷:“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讲故事的时候我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