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忙不迭地乖乖点头,余光却瞥到阿碧的脖颈上有一小片晶亮的蓝色,像是被簪子上的羽色沾染,但看起来并不是正常的颜料掉落……更像是从皮肤下生长出来的。
而在那支簪子明蓝流丽的纹理之中,阿碧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善坊。
君妄莲坐在树枝上打着盹,挂在他腰间的青瓷小葫芦正斜斜的从树枝上垂下来,里面的琼浆玉酿不紧不慢的滴进了苏明眸的茶中。
苏明眸并没有理会。
新做好的几把伞安静的晾在阳光下,橘黄色的光透过伞沿,在庭院的地上绘出了一幅又一幅的湖光山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缓缓变幻着角度,透过色彩明艳的伞台,将整个庭院带入了走马灯一般的奇妙光影世界。
苏明眸的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盘,里面装着透明的不明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张纸,他用镊子夹着白纸来来回回的翻着那张纸,上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苏老板,你在干什么?”君妄莲一个翻身,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苏明眸的面容在光影变幻中显得越发清俊,他细白的指尖一顿,镊子里的纸随即又轻柔的沉入了液体里。
“我在修复一张照片。”
君妄莲“咦”了一声,问道:“照片?什么照片,苏老板你那么土气居然还会修照片?”
苏明眸温和一笑,“说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君大公子是活了近千年的吧……难道这么多年,你连修复照片都不会?”
“是了是了,这些旁门左道我是怎么也比不上你的。”君妄莲笑吟吟的打着哈欠,“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修照片了,什么照片这么重要?”
“几十年前的照片了,最近要去见个老朋友。”苏明眸将显影液里的照片翻了翻,那张照片因为年久,上面的影像已经被磨成一团模糊的灰色,似乎不太能修好了。
君妄莲却闲闲的重新翻身睡了下去,声音里却是幸灾乐祸的笑意,“我说,苏老板你不会不知道弄照片要到暗室里的吧?修不好的话重新洗一张不就行了。”
苏明眸的手一停,他闭目摇了摇头,随即起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多谢。”
君妄莲笑嘻嘻的看着他的消失在庭院的背影,仰头喝了一口青瓷葫芦里的酒……他一愣,看了看空空的酒葫芦,又看了看大树下苏明眸留下的那杯茶,心疼无比。
苏明眸离开不久后,千寻就推开了善坊的门。
“君妄莲,我们去万凰翎羽楼吗?”
万凰翎羽楼内,名叫“清辉”的老板坐在太师椅上,肩膀上的翠鸟宝石般的目光盈盈流转,他细细抚摸着手上翠蓝色的簪子,这支簪子和其他不同的是,它上面的翠羽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异色,若金、若华、若情人的眼眸,暗淡而其丽自现,低调而夺目耀人,这是由一只独一无二的翠鸟身上最绚丽的羽毛所制成的绝世珍品。
千寻进来的时候,清辉手上的簪子忽地翠亮一闪,随即却又掩做了暗色。
清辉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睛里似乎点缀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羽毛,他看着门边的千寻浅笑道:“你好,我最尊敬的客人。”
千寻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深邃的五官绝美,古典的气质典雅,碧色的眼眸妖异,深红的长衫穿在他的身上毫不违和,就像是一杯英国的贵族红茶中混入了中式的美味,甜美而魅惑,高贵而韵致。
千寻看了清辉许久,最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好,那个,我想看一下饰品。”
“请随意看。”清辉温和一笑,而肩上的翠只是鸟盯着新来的客人,一言不发。
手上的青瓷小葫芦里有东西不安分的动了动,千寻低头,是君妄莲的声音,他隐匿在小巧的葫芦里悄声道:“那双绿眼睛和肩膀上的怪鸟……看起来他比首饰屋里描述的妖怪老板更像妖怪呢!”
千寻抬眼看了看清辉肩上的翠鸟,被那寒气森森的眼神吓了一跳。
清辉伸手抚摸着翠鸟的羽毛,不动声色的安抚着它,然后拿起手上那支绝世的翠羽簪子对她道:“这是本店最近新来的货,我想客人你看了一定会喜欢它的。”
千寻眼睛微微一亮,那的确是一支极美的发簪,羽色独特而鲜活,与镶嵌在一起的玉兰花简直是浑然天成,魅影般的色彩,每一个女孩见到都会疯狂的爱上它。
“这支簪子的名字是‘平安’。”清辉满意的浅笑,声音里带着诱惑的玫瑰花香,“说来还有一段故事呢。”
“什么故事?”千寻看着那支“平安”,不知是被这美丽的簪子迷住了,还是清辉的声音?
“听说百年前有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爱上了自家的长工的儿子,两人相约在第十三夜私奔,只是到了第十三夜,那长工的儿子却没有如约到来,小姐十分伤心,最后只能回家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你知道,那位长工的儿子结局是什么吗?”清辉笑问。
千寻摇了摇头,手上的“平安”闪现着奇异的光彩。
“长工的儿子其实已经活活被小姐的父亲打死了……原来小姐的父亲早就知道了一切,为了阻止女儿犯错,最后不惜打死了长工的儿子。许久之后,小姐郁郁寡欢生下了重病,临终之前手里紧紧地握着情人送的发簪,在小姐死后,仆人竟看到一只翠鸟飞入了那位小姐的怀中,并且用尖利的喙刺进自己的脖颈,死在了小姐的尸体之上,而它的羽毛掉入小姐手中的簪子,居然完美的嵌入了发簪之内……有人说,那只翠鸟就是死去的长工儿子,他从冥界而来,只为与心爱之人死在一起。”清辉拿起那支簪子,淡淡道来。
千寻一愣,“这就是故事里的那支簪子?”
清辉微笑,“因为是来自冥界的翠羽所制,所以发簪才这样美的无可比拟,讽刺的是,背后的故事如此悲剧,它的名字却叫做‘平安’。”
“我宁愿相信故事只是为了点缀发簪而编的。”千寻神色黯然,显然并不喜欢他所讲的故事。
清辉低头笑得礼貌而温和,“若是不弃,就请客人收下这支‘平安’吧。”
“唉?”
“小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些簪子并不会明码标价,只要是遇到有缘人便可以带走任何一支簪子。”
君妄莲一听有东西送,笑吟吟的敲了敲小葫芦轻声道:“小寻不要发愣,快点拿着赠品走啦!”
千寻看着那支魅惑的“平安”,也不再多言,“谢谢。”
送走千寻之后,清辉的微笑讳莫如深,他自言自语般道:“苍术,遇到了一个大猎物呢。”
“我看可不一定,我亲爱的父亲。”回答清辉的是他肩膀上的那只翠鸟,它声色如少女,眼神却依旧是寒意森然。
☆、三
“新一期的《首饰屋秘事》到了吗?”
千寻将手上的杂志翻了个遍,最后对君妄莲摇了摇头,“好像作者拖稿了呢……”
君妄莲拿过杂志,只见上面并没有新一章的《首饰屋秘事》,原本应该是连载的地方刊登了一个编辑的声明——“致亲爱的读者们,因为小编实在没办法联系到《首饰屋秘事》的作者阿碧月,所以没有拿到新一期的连载,在这里小编向各位读者们鞠躬道歉,保证下一期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作者居然跑掉了……真是可恶,老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啊……”他将杂志丢到一边,苦恼的支着下巴。
“唔……也许作者生病了呢。”
“那又怎样!什么也没有首饰屋老板的身份重要!”君妄莲义正词严的控诉了一番,“连这么重要的连载也不交,真是一点信用也没有……小寻你记得下次提醒我把阿碧月放进黑名单!”
千寻沉默的整理着庭院里苏明眸新做的伞,没有回答。
她一直都知道《首饰屋秘事》的作者阿碧月就是她的同学阿碧,然而阿碧几天前却突然请了病假没来上课,杂志上的连载也没有交,看起来她似乎生了很严重的病……千寻忽然想起了阿碧脖颈上那一块怪异的蓝,不知道会不会和她的病有什么联系,想到这里,千寻放下手中的伞,决定去一趟医院。
客来庄的雅阁里,苏明眸站在窗边看了许久。
从这个位置看去,万凰翎羽楼像是笼罩在一片大好芳华之中,连风都是有情物,只爱为它铺洒上一层贪恋,晴芳潋滟也终敌不过那楼中优雅。
苏明眸看着那座点翠坊,窗外的斜阳在看他,他微微一笑,身影温厚、从容、儒雅、正气,气息古淡中和。
他的手里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有许多人,他们身穿着古朴的衣饰,脸上是陈旧的笑容,用手拂过那照片上的灰尘似乎就能够让时光倒流。
窗边的时间温柔,除了苏明眸,没有人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
慈爱医院。
千寻穿过楼梯,径直走向住院部二楼的最里间,她伸手敲了几下门,许久之后里面才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是谁?”
“阿碧……我是千寻。”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后的身影全身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她就是那个叫阿碧的清秀少女。
千寻一怔,不敢相信眼前的阿碧就像是遭遇了严重的车祸一般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犹豫着问道:“……阿碧?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的病很严重?”
阿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她看起来行动自如,并不像是遇到了车祸,千寻提起来的心又稍稍放了下去。
良久之后阿碧才轻声说道:“我没什么……只是,皮肤上起了一些东西。”
皮肤上起了东西?难道是那些怪异的蓝色?
“可以让我看看吗?”
阿碧看了千寻一眼,“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看的好,我怕吓到你……因为连医生却不确定我生的是什么病,他们唯一能诊断出的只是并不是传染病而已。”
千寻脑海里冒出了不好的预感,她看着阿碧,莹润的眸子里有一种异样的神色,“你一定会没事的,只是先让我看看好么?”
阿碧为难的点了点头,伸手掀开了衣袖,在洁白的衣袖下的颜色证实了千寻的猜想——
在她的手臂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蓝……明媚至极,亮彩华丽的蓝……
想必这些东西已经布满了她的全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千寻看得莫名惊悚起来,脖颈之间竟然也不自觉的有些痒,她伸手去抓了抓,却看见阿碧那晶亮的眼睛里突然显现出一种惊恐的神色……
“千寻,它们传染到你的脖颈上了……对不起,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千寻一愣,猛的看向阿碧床边的镜子,一片暗蓝色安静的潜伏在她的脖颈之上,犹如一块触目惊心的胎记,那颜色没有阿碧身上的那么耀眼,属于她的那片蓝色,看起来十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