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身上却抑不住地在发抖,颤声问:“刚才,刚才——”

“是只妖精。”他低声说,“隐了身进来,常人看不到它。”

“我知道,”她说,“它——它刚才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奇怪……”

他的眸色暗了一暗,打断了她不安的话语:“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握住她的腕子就向外走去,却被发廊小哥拦住了去路,原来是还没有结帐。瓶笙掏出钱包,手哆嗦得数不清钱。洛临忽然将她的钱包抽去,丢给小哥,让小哥自己取钱,然后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把那一阵阵的颤握住。

小哥自行拿了够数的钱,将钱包还她,他拉着她离开发廊,却是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走在路上,阳光明亮,却暖不了她心中的寒栗。一路懵懵懂懂地任他拉着走,一团混乱的思维略略清晰了些,急急地问:“洛临大人,那只妖精它跑了吗?”

“是的。刚刚以为它伤了你,一慌之下,竟让它跑了。”他的心中默默地诧异了一下。他刚刚竟然慌乱了。无论多么危急恐怖的时刻,他都是沉稳冷酷,不曾慌乱过半分。刚刚远远瞥见妖的尖甲刺入她的发中,他竟然惊慌失措,以致于让一只小妖从掌中逃脱。到底是怎么搞的?微微懊恼。

瓶笙问:“那么,能把它捉回来吗?”

“跑得不见踪影,短时间应该不敢再来了。”

“哎呀,刚刚它说了奇怪的话,我想捉住它问清楚。”

洛临没有接她的话茬,只说:“咱们去超市采购吧。”

她却没有就此被岔开话题,不依不挠地把话题继续下去,却小心地压抑了声调:“那只妖精,它叫称我为封族人,它是怎么知道的?它找我是因为我是封族人吗?”

“回去再说吧。”他断然打断了她乱了方寸、语无伦次的絮叨,“不知道妖精耳朵都很尖吗?”

瓶笙意识到自己的大意,赶紧的闭了嘴,任他拖着在超市里扫荡各种食材,都没有意识到结算时结出个四位数,眼睛不眨地付了款。洛临扫一眼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眉间掠过一抹忧虑。

回到草药铺,瓶笙腿儿一甩,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从沙发垫子下面翻出趁两人外出、窝成一团打盹儿的小蛇,拎着尾巴梢儿一抖,“扑棱”一下,落在沙发上,化身为绿衣少年,懵懵懂懂揉着眼睛:“瓶笙你回来了……”

“绿鳞,你告诉我,你当初找到我要什么妖骨,是不是因为我是封族人?这事跟我的族人有什么关系?你家主上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急切的逼问,把他问得节节后退。“我不能说。”他垂下密密的眼帘,看着地板。又抬眼惊慌地看住她:“是它们来了吗?”

“它们是谁!”她狠狠问道。

他只摇着头,红眸浮上一层薄泪,喃喃小声念道:“终于还是找来了,躲不过。”

瓶笙再问,他又是一付油盐不进的表情,瓶笙恨得牙根痒痒。这些天来,她觉得绿鳞对她越来越亲密,曾多次试探他的幕后指使者,只是略一提及话题,他就露出一脸戒备又害怕的模样,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这次她却再不容他躲闪。焦躁的情绪使她的眼眶泛着微红,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威胁道:“今天你要不说,我就让药鹰吃了你!”

他脸上浮现出痛楚的固执,看着她,眼睛慢慢浸了一层泪雾,薄薄的苍白嘴唇抿紧,眼睛闭上,任她把他甩得小腰都快断了,也拒不回答。横里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把他从瓶笙的手中救了去。

瓶笙一愣,定睛看去,原来是洛临。他把绿鳞拎到一边,一把丢到沙发上去,然后对瓶笙说:“不要强迫他说了。”

“不行。”她说,“事关我族人,我一定要让他坦白交待。”

“你的族人?”洛临眯了一下眼睛,怀疑的语气。

“是啊!我的族人,我是封族人。你不是用读心读过我的身世么?”因为焦急,她语气按捺不住的暴躁。想绕过他继续去逼问绿鳞,却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臂。

只听他凉凉地问:“你真的是封族人吗?”

“我当然是!”

“你有什么证据呢?”墨色的凉眸,看不出表情。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缠这个问题。“我父母亲是封族人,我是他们亲生的,必然也是封族人。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掌握,他却紧紧握住毫不让步。

她暴躁地说:“好吧!好吧!证据是么?我们封族人的右肩胛处都烙有一个封族族徽,我父亲有,我有,就连我们的药鹰腿上都有!”说着扬了一下手:“药鹰,过来!”

药鹰闻声飞到近处,落在桌上,抬起一条腿儿亮了一亮。

洛临的目光扫了一眼药鹰腿上的族徽,又收回来看住她:“我相信药鹰是封族豢养,也相信你父亲是封族人。可是你——”

“我?我脱给你看!”她也顾不上难为情,背过身去,愤怒地解着上衣的钮扣,然后把衣服往下一褪,把一片如玉肩背露给他看,一边露一边嚷嚷:“看见了吧!看见了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身后半晌没有声音。她更怒了:“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肩膀忽然被他扳住,推着她移动到梳妆镜前,他沉声说:“陆瓶笙,你自己看。”

她愣了一下,努力扭过脸,透过镜子观察自己的背部。

封族族徽应该是纹在她右肩胛靠近脊柱处,要费点力气转动脖子才能看不到。然而她几乎把脖子扭断、也只看到一片光洁的脊背,找不到那枚自出生起就烙在那里的黑色翼形徽印。

她怔了一分钟,不敢相信地把衣服再往下扯了一扯,嘴巴里嘟哝着:“在这里的,明明在这里的,我以前照镜子看到过的,哪去了呢,不可能……”莫名的恐慌从心中升起,头有些发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为了观察背部把自己扭成了个麻花,上衣几乎全部褪了去。

洛临伸手扶住了团团转的半果女人,替她把上衣裹好,她却恼火地抗拒:“放开我,我还没看清呢!”

他用力环住她,把惊慌到乱了方寸的女人箍在怀中。她徒劳地挣扎着,只听得他的声音带了叹息的意味响起:“瓶笙,你看清了。它不在那里。”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过……”

“什么时候?”

“很久了。记不清了。”族徽的位置观察起来很别扭,平时也不会费劲地去看一下。她努力回忆,却记不清上次在镜子中注意到自己徽纹是在什么时候。上一次?大概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吧。不管怎样,她确信曾看到过。自出生起,自己的脊背上就烙了这个印。怎么会消失呢?

究竟发生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族徽去哪里了呢?……咦,这群无耻兔在干什么?女主露个背而已,你们那么兴奋干嘛!!

晚上还有一更.

☆、仙醉

越是努力回忆,头脑越是混沌。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被洛临扶到了沙发上,他正用他修长的手指,替她一粒粒把钮扣扣好。她忽然醒悟过来,急忙躲开,自己扣好余下的扣子:“我我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神仙大人。”

面红耳赤地整理好衣服,看一眼神色平静的洛临,无力地争辩一句:“或许是褪了颜色,以前它真的在那里的……”

“我知道。”他忽然伸出手,安抚地抚过她的头发。

轻柔的接触,清冽的眼神,让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她敏感地意识到了“我知道”三个字中饱含了许多信息,她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祈盼:“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总是有妖精找我麻烦?妖骨跟封族有什么关系?我的族徽是怎么没的?告诉我吧。”

他的声线低沉,像夜风一般清凉:“我知道离开和到来,都是天意。”眼神悠悠然,分明已神游天外。

完全答非所问嘛!瓶笙又茫然了:“您这是背诗呢。跟神仙对话好累哦。我还是问绿鳞靠谱,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抬眼四处乱找,终于发现了化身成一条小蛇、游到天花板上的吊灯上绕着的绿鳞。抬手一指,凶巴巴道:“你给我下来!”

洛临压下她的手,劝道:“你不要逼它了。他有他必须的忠诚。再说它只是个小妖,也不会知道很多事。”

她只能作罢,前后思量一番,说:“我还以为是父亲做过妖骨的生意,才会招来这许多麻烦。原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妖骨的事居然是跟族人有关。不知道族人是否安好,是不是像我一样也招来灾祸……灾祸!”她猛地站了起来,“如果也有妖精去骚扰他们,他们哪有能力对抗?不行,我得立刻回族里看看!”话音没落就没头没脑地抬腿想走,手腕却又被拖住了。

她忍无可忍,终于炸毛:“神仙大人,您的特长就是扯、后、腿吗?”

他不屑地丢还她一句:“明明是扯前爪。——哪里也不许去。”

她讶异地反问:“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他眉毛一扬,笃定地回答:“因为你已经委身于我。”

“噗……不要乱用词啊神仙大人,我要提醒你,人间的语言要求是很高的。”

他思索一下,换了个说法:“因为你已经卖身给我。”

瓶笙一口老血喷出去,无力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现在是你家奴仆,我请假好么?请假回一趟走家。”

“不行。”

“奴仆也有人身自由啊!”

“没有。你走了谁伺候我?”

“……”她差点背过气去,手指戳着他,抖啊抖的说不出话来。

他手臂微用力,她跌回到沙发上。他略俯身,把手臂撑到她身体的另一侧,将她整个人笼住免得她再逃跑。实际上,这胁迫又暧昧的姿式也吓得她一动不敢动了。

他从上方俯视着她,语调不再强硬,带了一丝低婉的劝解意味:“瓶笙,你还记得老族长最后对你说过的话么?”

她愣了一下,才记起他用读心术读过她的记忆,于是顺从地把老族长的那句话念了出来:“永远不要回来。”

永远不要回来。父亲领着十岁的她离开封族领地。老族长站在村口相送,对他们说了这句话。沙哑的嗓音如秋季一般萧凉。

他们当初为什么离开族人,隐居在这繁华都市的古旧角落?为什么族长会不准他们回去?他们是被逐出封族的吗?十岁的她并不很懂事,曾经问过父亲,他从不正面回答。她问着问着,也就淡忘了。这时候回头想来,原来自己根本不知道离开的原因,也不理解老族长为何用那样悲凉的语调,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她抬头看着洛临:“即使这样,也一定要回去看看的。族人可能有麻烦。”看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惜,她决定改变战术,眼睛眨了几眨,变成水汪汪,哀求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求你准个假……”

这样的姿式,她居然有胆扯他的衣服!

他果断抽身而起,用斩钉截铁地回答掩饰突如其来的脸红:“不准。”

“你……”卖萌失败,瓶笙原形毕露,暴跳而起,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老娘要辞职!……”

“不准。”波澜不惊的语气,不可杵逆的霸气。“白虎,看住她。”

此令一出,一直窝在角落里睡大觉的猫状小虎,如同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呼地跳起,半空中已身形暴涨成猛虎,轰然落地时,二层小楼差点被震塌了。瓶笙猛吃了一吓,捂着胸口跌坐回沙发里。

白虎身撑得威武霸气,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十分凶狠,倒带了几分不得不服从命令的无奈。瓶笙企图站起来逃跑时,它就用它的大脑袋将她拱倒在沙发上。拱她的模样像一只巨型大猫在撒娇,力道其实却不小,一拱一个跟头。她不气馁地一次次想逃脱,它干脆将她扑倒,两只前爪将她抱住,往肚皮底下窝了一窝,像抱一只小布偶一样,再安抚地用它的下巴蹭蹭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蹭得毛毛的。

于是她一动也不能动了。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药鹰。

“药鹰,救我啊。”

药鹰见主人被制住,也焦躁的很,围着白虎上蹿下跳,结果被洛临的一声:“安静些”,训得乖乖回它的鹰架上了。

“白喂你了!”瓶笙闪着愤怒的小泪花,又看向吊灯上的小蛇:“绿鳞,救我啊。”

小蛇的尾巴一耷拉,垂在灯架上做死蛇状。

“白喂你了!”

死蛇乍尸一般甩了甩尾巴表示不同意见:这些日子明明是它在喂她好不好。

瓶笙就这样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白虎无时无刻不守在她的身边——不,是身上。她老实的时候,它就化身小猫挂在她身上;不老实时,它就化身巨虎压在她身上,丝毫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就连睡觉,她都是被白虎搂着睡的。虽然拱在它柔软蓬松的毛里睡觉十分舒适温暖,但她心中焦虑,梦境着实不安稳。梦中,似乎有一只凉凉的手抚过她的脸颊。

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借着窗外透进的月色,看到绿鳞略显苍白的脸色。

“瓶笙。快起来。”他小声说。

“白虎不会让我起来。”她眨着困顿的眼晴,沮丧地说。按照这一天来的经验,她只要打算起身,白虎就会把她按回去。这家伙掌握不好力道,往往出爪过重,按得她头晕眼花。

绿鳞却说:“没事的,它昏睡过去了。我在饭中加了神仙醉。”

神仙醉!

瓶笙猛然清醒了。

试着动了动,白虎果然没反应。探头望了望睡在床上的洛临,他也是沉沉睡着一动不动。连药鹰都没有动静。

她动作迅速地从白虎的肚皮底下钻出来,一边小声夸奖绿鳞:“真有你的!你是在哪找到神仙醉的?”

“你的药柜子里。”绿鳞说。

没错!那正是她亲手配制的独家秘药,号称神仙也麻的翻,以前倒也没真正在神仙身上试过,如今一试,还真是名不虚传,绝非虚假广告啊。

她先是跑过去察看了一下药鹰,见它睡得虽沉,呼吸却平稳,没有什么不妥。一颗心才放松下来,抱怨道:“你怎么给它也下药?它是凡鸟,药力对它来说过猛,万一过量睡死了怎么办?”

绿鳞心虚地说:“谁让它跟白虎抢食吃。”

“呃……”瓶笙没话说了。

来到床前,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洛临的睡颜,又用手指戳了戳他,果然是没有反应。替他掖掖被子,伏低身子,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拦着我,可是我知道必定有你的道理。只是我与族人血脉相连,即使是此行凶险难测,我也要回去。对不起。”

洛临兀自沉睡。神仙醉的效力非同一般,足够他睡两天两夜。

因为担心神仙大人法力高深抗药力强,万一醒来,她也不敢收拾什么东西,只拿了平时出远门带的背包,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匆匆地就领着绿鳞溜走。

去到附近的地下停车场开出她的“牧马人”,载着绿鳞出发。绿鳞大概是没太乘过车,一开始还坐在后座上很有兴趣地东摸摸西看看,等到车一提速,他突然紧张起来,手紧紧抓住把手,双腿都变成了蛇尾,绕到了瓶笙的脖子上,尖叫连连。

瓶笙被他恐怖的尾巴绕住,也吓得尖叫,差点没有把持好方向盘,又惊又怒地大叫:“把你的尾巴拿开!拿开!混蛋!”

绿鳞努力冷静下来,收回尾巴,内疚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瓶笙兀自发怒:“你没坐过汽车啊!”

“没有啊。妖精嘛,都是腾云驾雾啊。”

“腾云驾雾不比汽车速度快得多吗,你紧张个嘛啊。”

“……”

尽管自从十岁那年就离开家乡,瓶笙还是记得回老家的路。驱车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渐渐驶离了陵城所处的地势平缓开阔的地带,路越来越窄,路两边的山势变得险峻起来。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能走车的路终于到头了。瓶笙将车子停在山中的一个小村中,托了一户山民给看着,领着绿鳞向山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双更中啊筒子们,走过路过不做点什么,我哭给乃们看。

☆、胁迫

在绿鳞疑惑要步行多久时,山谷中出现一条宽宽的蜿蜒河流,河边一座简陋的木屋,木屋前栓了一条小船,船头坐了一位老人。见瓶笙他们过来,老人招呼道:“要渡河吗?”老人的目色昏黄,声音也是死气沉沉,光秃的下巴上零落地生着几根胡须。

瓶笙说:“不,载我们要去河的源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着精光,惊诧的神情使他枯槁的表情看上去有了些生机。

瓶笙见他这种反应,心中不由地沉了一下。问道:“怎么,很久没有人进出了吗?”

老人说:“是,很久了。我还以为,再也没有人去了。”激动的手都抖了,仿佛对这票生意感到意外又惊喜。

她端详着老人,发现他比起以前来并没有变得更老,只是胡子更稀疏了。这许多年了,居然还是他在撑船呢。老人把两人让到船上,解开缆绳,篙杆一点,小木船悠悠逆流而上。

船舷处传来哗啦啦的拨水声。瓶笙扭头一看,是绿鳞,他居然仗着背对着老人,把双腿化成蛇尾,在那里划水玩儿。她拍了他一巴掌,他慌忙把蛇尾变回腿,变成两只玉白的脚丫浸在水里。

黑夜层层压抑到了水面,两岸的山越发高耸,前方的水面幽暗,一片薄薄的残月贴在天上,月影破碎在水中。老人在船头点起一盏散发着桔色弱光的灯笼。水流沉缓,像不可预知的未来,隐着猜不透的危险。老人撑船的力度不减当年,逆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