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算了算时间,“酉正之后再来,我得去张府一趟。”

韩越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唤车夫去崔府。

**

崔府。

楚王、杨夫人、崔夫人、崔毅和杨氏坐在外院花厅,等待崔振回府。

崔振一进府门,无尘便快步迎上前去,说了几个人在等他的事儿,又道:“半个时辰之前,杨国公和杨大公子过来,好说歹说的把国公爷请出门,去了醉仙楼用饭。”

崔振颔首,心里再清楚不过,今日要是不出点儿事情,过不去。

他举步去往花厅,到了远门外,崔夫人与崔毅已得了通禀,相形迎上他。

先前崔耀祖与崔振称崔夫人病重一事当然是假的,情势所迫,只得是那个说法。

但是,崔夫人这段日子也实在是不好过。崔耀祖亲自发话,把她关在了家庙,除了看门的婆子,不准与任何人接触。她消瘦了几分,人亦明显的苍老、憔悴很多。

此刻,她望着崔振,眼里闪烁出怨憎之色,喃喃低语:“逆子…你给容娘找的好夫家,她都快磨折而死了…”

崔容娘开春儿有了喜脉,但是因着心烦气躁又与夫君争吵过几次,前些日子小产了,眼下瘦的不成样子——这件事,是杨氏接她出家庙的时候说的。

崔毅倒是显得神采奕奕,看到崔振,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对崔振指一指西墙下的花架子,“先听我和娘跟你摆完轻重,你再去里面的贵客也不迟。”

崔振走过去,负手而立,微一颔首。

崔毅单刀直入:“你回京后,所作诸事,都已非我能够容忍。爹糊涂,一直纵容着你,我指望不上他,索性自己出手,为手足和自己问你要个说法、讨个公道。

“你若能做到两件事,我与你还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日后同心协力。若是只为着你的得失,如何也不肯答应,那么,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分!

“第一件事:你把蓝氏带来,让她在娘面前以死谢罪。

“第二件事:你尽快杀掉萧错,眼下你们交情匪浅,不论你是突然出手,还是在酒菜里动点儿手脚,都是易如反掌。

“做到之后,崔家还是由你当家做主,国公世子的地位也是你的,我什么都不与你争。若是不肯照办,那么,你与蓝氏,都会沦为京城的笑柄。到那时,爹就是还想保你,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遂了我的心思,把你逐出宗族。”

崔振牵了牵唇,睨着崔毅的眸子闪着冰冷的芒。

崔夫人抬手指着崔振,“这两件事,不得含糊。否则,我便将你爹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宣扬出去,更会以不孝的罪名把你逐出家门!”

崔振凝视她片刻,眸子一黯,末了,只是漠然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转身唤无尘,“去准备。”

无尘称是而去。

崔振举步进到花厅,再不理会那母子两个。

崔夫人与崔毅相视一眼,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坚定、凶狠。

崔振进门之后,也不搭理在座的楚王、杨夫人和杨氏,径自落座。

楚王不以为忤,清了清嗓子,道:“四公子,今日本王前来,是为着一名女子。”

崔振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来听听。”

崔毅扶着崔夫人走进来,落座。

楚王拿起手边的画像,徐徐展开来,现出画面上艳光四射的女子,“此女子是本王府里一名侍妾蓝氏。本王在外公干一年之久,这女子竟私逃出府。就算是个物件儿,平白不见了,总会有几分火气,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为此,本王一直命人四处寻找。前几日,与崔五公子无意间说起此事,让他看过画像,没成想,他竟见过这女子,说人由你安置起来了。方才又曾询问过令堂、令弟妹,她们亦是如此说法。”

崔振将茶盏送到唇边,闻了闻茶香,听到这儿,又将茶盏拿开,放到茶几上。

“四公子,把人交出来吧?”楚王笑笑地道,“一个女子而已,你若喜欢,本王明打明地把人送给你便是,何苦要将人藏起来呢?对谁都没好处。”

崔振凝了一眼那副画像,眯了眯鹰隼般的眸子。

在场的三个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据她们对崔振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应该暴怒。他的火气,寻常人根本吃不消。

但是崔振并没发火,神色看起来一如平日。

他缓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语声听了听,视线扫过杨夫人和杨氏,“你们来做什么?”

似是这才看到母女两个。

“我,”杨夫人面色忐忑地抿了抿唇,“我也见过那女子,听说了此事,便来劝劝你。你就将人交给王爷吧,一个女子而已…”

崔振凝视着她,“一个女子而已?”

杨夫人又抿了抿唇,没敢再吱声。她和女儿,也不过女子而已。她害怕他忽然来了火气,命人对她们动手。

连江夏王世子都敢暴打一顿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无尘走进门来。崔振看向他,他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安排妥当。

崔振指一指楚王手边的画像。

无尘走过去,把画像拿到他面前。

崔振敛目瞧着画中栩栩如生的女子。那个让他这些年都放在心里却始终不能善待的女子。以往受尽磨折,今时又被人这般贬低、轻贱。

他没有她的画像,一张都没有。

她的容颜,一颦一笑,只在他心中。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座椅扶手,在这片刻间,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让她过这样的日子,不能再任由这种情形发生——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敢找到他面前肆意践踏她的清白。

之后,他将画像接到手里,“取砚台来。”

“是。”

楚王不明所以,瞧着崔振,“四公子——”

崔振不搭理他,将画像折叠起来,手上微微用力,画纸在他手里四分五裂。随后,他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火折子,拇指轻轻滑了两下,火折子燃出小小的火苗。

无尘取来砚台,放在茶几上。

崔振把画纸点燃,纸灰落在砚台里,继而把一杯茶倒入砚台。

砚台底部本就有些许凝固了的墨,这会儿加上纸灰融入期间,黑乎乎的。

崔振端起砚台,一面轻晃着里面的汁液,一面询问楚王:“王爷,你我商量个事儿?”

楚王道:“你说。”

“我是什么脾性,想来你也了解。”崔振把砚台交给无尘,语气转为那种不含任何情绪的平静,“方才那些话,照我的意思收回去——把这水喝下,自行掌嘴,我让你站着走出崔府。若是不然,也好办,我活动活动筋骨,你由人抬出去。”

楚王闻言险些跳起来。他长这么大,几时有人这样明打明地威胁过他?“崔四!你别不知好歹!莫不是把京城当成了由着你撒野的南疆?好好儿给本王磕几个头,本王兴许能饶了你,不然的话,我要你…”

“王爷王爷,您息怒。”崔毅赔着笑走到楚王跟前,“他回府之前多喝了几杯,您别生气,别生气…”说着话,匆匆走到崔振面前,语声变得低而冷冽,“你别不知好歹,锦衣卫和杨家护卫等会儿就到!就是因为谁都知道你那个脾性,我们才这样安排好…”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便猛然弹了出去,身形所在之处,已是厅堂西侧的一张太师椅前面的地上。

崔夫人、杨夫人与杨氏俱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们根本没看清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甚至不清楚到底是崔振还是无尘忽然出手。凝眸看过去,才发现崔毅锦袍膝上的位置多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崔毅虽然旧伤未愈,可到底是习武多年的人,这一脚固然很重,却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他挣扎着起身,直呼手足的名字:“崔振!你…”

崔振面色冷凝,抬手挥出手边的白瓷茶杯。

茶杯正中崔毅的额头,与此同时,化为碎片。

崔毅身形僵住,额头上有鲜血沁出、淌下的时候,闷声倒在地上。

楚王变了脸色。

崔振若无其事,换了个更为闲散的坐姿,凝望着楚王,问道:“喝不喝?”

作者有话要说:下月初完结,这阶段写着有点儿卡。

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下章晚上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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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21¥098%

100

楚王惊惧不已,但在余光瞥见杨夫人的时候,心安几分,冷笑道:“崔振,凭你再张狂跋扈,今日若敢为难本王,本王定会禀明圣上,到时倒要看你如何自处!”

“那是我的事。”崔振吩咐无尘,“楚王养尊处优,唤人伺候着。”

无尘称是,旋即扬声道:“来人!”

在外的四名护卫应声而入。

无尘将手里的砚台交给一名护卫,又用下巴点一点楚王,“让他喝下。”

“谁敢!”楚王厉声呵斥着,霍然起身,要往外闯。

两名护卫上前去,一左一右将人钳制住。

杨夫人也慌了,站起身来,抖着声音道:“四公子,三思啊…”

崔振睨了她一眼,“滚。”

杨夫人连身形都开始发抖了,“是是是。”说着话,却转身携了杨氏的手,低声道,“跟我回娘家去。”

“杨氏留下。”崔振语气平平,“夫为妻纲、孝顺婆婆——她做得不错,内宅没她可不行。”

这是反话,杨夫人自然听得出。说白了,崔振是要把杨氏留下来做人质。她急中生智,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保证道:“四公子与楚王今日的是非,妾身并不知晓,我什么都没看到。”

崔振摆一摆手。

杨夫人战战兢兢地走出门去。眼下只能如此,待得回到府中,还要与家人商量一番。

杨氏却已急得、怕得要哭了,她上前两步,对崔振道:“四爷,妾身能否请太医…不,请大夫来为五爷看看伤势?再有,我这就将娘送回家庙。”

崔振不予理会,只是闲闲地观望着护卫把砚台里的汁液灌进楚王嘴里。

**

锦衣卫与杨家护卫到了崔府门外,而特地赶来看热闹的韩越霖则已站在府门前,竟像是在等待这些人的样子。

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和杨家为首的护卫率众人行礼,随后,夏泊涛问道:“国公爷怎么也来了崔府?”

“先别管我。”韩越霖反问道:“你因何而来”

夏泊涛恭声道:“是崔五公子命人去报信,说崔四公子与楚王的人起了冲突,事情闹大了,要锦衣卫出面,将闹事的人暂且规劝住,明日也好禀明皇上。”

韩越霖挑了挑眉,“我早就来了,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夏泊涛闻音知雅,当即道:“那就是下官偏听偏信了,下官告辞。”

韩越霖颔首一笑。

夏泊涛回身上马,对随行的锦衣卫一挥手,一行人快速离去。

这期间,杨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内,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哪里还看不清轻重,慌忙下了马车,先对韩越霖敛衽行礼,继而又申斥府里的护卫:“还不快滚回府去?!”

护卫们正不知所措,听得她的话,便有了台阶,齐声称是。

“妾身告辞。”杨夫人再对韩越霖深施一礼,回身上了马车,走侧门离开。

韩越霖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崔府一名护卫道:“去知会四公子,看他得不得闲。”

“国公爷稍等。”

韩越霖走进花厅的时候,看到楚王的样子,讶然失笑。

楚王这会儿实在是狼狈至极:面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子,嘴角有鲜血,下巴和胸前衣襟上则有黑色污痕。

先前昏厥过去的崔毅已然醒转,摸了摸作痛的额头,片刻恍惚之后才想到之前的事,不由双眼冒火。再看一看眼前的情形,心知崔振已将楚王得罪苦了,而这意味的则是他们的打算全部落空。

“家里正乱着,失礼了。”崔振起身对韩越霖拱手一礼,又抬手示意对方落座。

“无妨,我就不坐了。”韩越霖笑着瞥一眼楚王,“你怎么想起用这种法子整治人的?”

崔振就笑,“总不能明打明地让他死在府里,只好想想别的法子。”

“不是有句话么?打人不打脸。”

崔振笑意更浓,“你也说了,打‘人’不打脸。”

“点到为止吧。”韩越霖问楚王,“王爷是否要进宫面圣?我派人送你前去。”

楚王已经要气得七窍生烟了,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这么办吧。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韩越霖以眼神询问崔振。

崔振颔首,“如此,我也得去宫里一趟。”

韩越霖唤来随从,把楚王带出花厅。

崔振则吩咐无尘:“就让这几个人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

“是。”

韩越霖对崔振道:“原本找你有点儿事情,却不想你家里乱成了这样,那就明日再说。”一面说话,一面举步向外。

崔振微笑道:“多谢。”

“客气了。”

到了宫里,事态不在任何人意料之中——

皇帝听楚王与崔振各自讲述原委之后,态度爽快到了近乎敷衍的地步:崔振以下犯上,闭门思过三日;楚王虽然被冒犯,到底是有错在先,日后行事要三思而后行。

偏袒谁,无视谁,已不需赘言。

崔振领命谢恩,旋即告退,离宫回府。

楚王则已是惊掉了下巴,嘴角翕翕半晌才说得出话:“皇上怎可这般偏袒官员?长此以往,皇室中人在百官眼里岂不成了可随意践踏羞辱之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皇帝望着楚王,眸色深沉,“诋毁一个女子的清白,无事生非——这是谁教你的下作手段?江夏王么?”

“不关皇叔的事。”楚王道,“我府里有侍妾私逃,又有人说人可能在崔振手里,还不能去问一问么?”

“那朕就查一查此事的真假,你意下如何?”

“这倒不必。小事而已,岂敢让皇上劳神。”楚王语气硬邦邦的,“我只问皇上一句:皇上一再偏袒朝臣、不给亲眷脸面,当真不怕我们心寒么?亦当真不怕有朝一日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么?”

这完全就是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