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顾朝北冷哼了一声,板着脸不说话。身上看样子还在使劲儿,只要管家敢松开他,他就绝对冲过去再给顾朝东一顿老拳。
沈归燕抿唇,以前她一直喜欢顾朝东的温文尔雅,今儿倒是被毁得没剩下多少好了。原来男人冲动起来都一个样子。
“等丞相和父亲来下结论,你们便好生休息,还刚挨了家法。”沈归燕垂着头转身,看着顾朝北肩上的黏腻:“四公子不疼?”
顾朝北身子软了下来,轻哼一声,后面的管家便放开了他。
“人都是肉做的,哪有不疼的。”重新跪下去,顾四公子抬眼看着她,颇有些无赖地道:“不过看你这般护着我,我也就心里舒坦了。”
更舒坦的是,有人脸都气了。
沈归燕嘴角抽了抽,还是站得远些。顾朝东眼睛微眯,看了顾朝北好一会儿,才跟着过来跪下。
顾丞相与沈老爷那头商量得也快,沈老爷一看顾丞相都带着家法来任凭他处置两个儿子了,心下也宽了不少,立马腰不酸腿不疼地来了正厅。
“就当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三小姐与犬子,尽快成婚吧。”丞相给出了最终定论。
顾朝东一急:“父亲!”
“此事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顾丞相看着他们道:“这孽障与三小姐既然已经有夫妻之实,便实在没有别的好说,即刻回去准备婚事吧。”
说完很尊重地看向沈老爷:“大人以为?”
“丞相大人说的是。”沈老爷点头,看了沈归燕一眼:“燕儿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沈归燕摇头。
沈夫人站在沈老爷旁边,闻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头的黄道吉日就只有半个月以后的那天了,时间有些急,婚事可能就仓促些,想必燕儿也不会介意。”
正经的婚事都要准备三四个月,半个月能准备出什么来?怕是连嫁衣都要赶工。沈归燕微微皱眉,丞相也有些不满:“这半个月时间也太紧了。”
“再有就是四个月之后的黄道吉日了。”沈夫人颇为无辜地道:“这要是寻常婚事还好说,燕儿与四公子却已经…要是挺个肚子上花轿,就…”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几个姨娘在后头窃窃私语,面带嘲讽。
沈归燕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听得顾朝北道:“挺着肚子上花轿,咱家又不是没有先例。不过我可怕夜长梦多,半个月刚好,准备东西也来得及。燕儿如此贤惠,我也想早些迎回家。”
顾丞相呵斥他一声:“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还不跪好了!”
顾朝北撇撇嘴。
几个姨娘不说话了,沈夫人也笑不出来了,沈归雅才是挺着肚子上花轿的头一个,哪来的脸笑别人啊?
沈归雅咬唇,目光有些阴暗地看了顾朝北一眼。这男人不解风情,实在太过讨厌,还处处针对她,要是有意思,也不必是这样的表达啊。
沈老爷轻咳一声,正色道:“如此,燕儿与四公子的婚事也算定下了,正好双喜临门。不愉快的事情,也都一并忘了吧,说不定错有错着呢。”
顾丞相点头,两方的人都笑得乐呵呵的,起码表面是乐呵呵的。
散场走人,沈归燕放慢了步子走在后头,看着沈归雅已经扶着顾朝东出去了,才追上顾朝北。
“喂。”
顾朝北停下步子侧头看着她,挑眉道:“你不是一向懂礼的大家闺秀么?称呼人,怎么这样的?”
沈归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换做其他人,我会规矩称一句公子,你就免了。这是金疮药,捅你那一刀,多有得罪。”
小瓷瓶儿递过来,顾朝北笑着收下,凑近她一步道:“这伤可重得很,不是两句话能抵了的。娘子,未来请多多指教了。”
沈归燕嘴角一抽,退后两步恭敬地朝他行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燕子楼走。
这无赖,穿一身锦绣也还是无赖!
顾朝北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了,嘴角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转头看着门口顾府的马车,淡淡地跟上去。
原本要嫁嫡子,现在变成了嫁庶子,虽然也是丞相府,但是嫁妆的规制自然要少上一些。加上沈夫人准备得不是很用心,沈归燕去看嫁妆的时候,也就十五箱子东西。
沈归雅出嫁那一溜儿,说是给她准备的,其实也都被沈归雅拿去了,足足三十箱。这待遇差别太明显了,家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
“唉,也是三小姐命不好,怎么就在这时候出了事,这下好了,嫁过去当长媳的,现在变成了人家弟妹。”
“可不是么?五小姐那般蛮横,没想到倒是有了个好归宿,真是天理不公。”
“这些嫁妆让丞相府看见了,三小姐以后还能被看重么?”
宝扇听着这些话心里也难受,扶着沈归燕道:“小姐,不如您去同老爷说说吧,这嫁妆也太少了,摆明是夫人苛待您。”
沈归燕抿唇,微笑道:“无妨,不用去告状,我自有办法解决。”
第120章 不喜欢的,轻轻一抹
明日早朝?顾朝北挑眉,不明白太后怎么会这样说。今日早朝他都要把新政推下去了,就算到明日又怎么了?不会变。
“朕与大臣们还有重事要议,太后娘娘可以先回去,他们都要留下。”顾朝北道。
文太后摸了摸手上金灿灿的护甲,斜眼看了看他,道:“皇帝一意孤行,那哀家也没办法,总不能将皇帝关起来,是吧?”
顾朝北站在原地迎视她:“母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啊,在你眼里,我这样的老人家,是该歇着,也该是没什么力气管你了。”文太后轻笑一声,转身一甩凤袍便往外走:“等晚上,皇帝再来哀家宫里请安吧。”
“恭送母后。”顾朝北松了口气,看着御书房的门打开,外头的老臣都站在两边。
文太后扫了那些人一眼,冷笑,扶着芳华嬷嬷的手便往东宫去了。
顾朝北将老臣们都宣进去议事,一说就是三个时辰。该用午膳的时候,他心里突然跳了跳,看着面前的众臣道:“新政推行,就按朕方才所言。众爱卿都先退下吧,今日开始,府里的守卫都要加严一些,可明白?”
顾丞相背后微微一冷,拱手先应下,其余的人也就跟着纷纷应下。
起驾去秀庄宫,顾朝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太后走的时候说的那话,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追云,早上这么长的时间,后宫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吗?”
追云摇头:“属下一直在御书房外守着,没有看见任何人前来。”
心里稍安,有什么事情的话,后宫这边至少会有人来说的吧。
结果一踏进秀庄宫,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顾朝北大惊,抬眼一片血红。宫女太监尸体遍地,最近的一具就在门口,像是想跑出去,却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
“皇上!”追云吓得倒吸一口气,连忙扶住顾朝北。
秀庄宫里安安静静的,一片死寂。地上血流成河,将旁边养花的土壤都浸透了。顾朝北推开追云,立马往侧殿跑。一推开门,却见房梁上挂着一具女尸。
端庄的宫装挣扎得有些狼狈,脖子上缠了一条白绫,被打了个死结,像是先套在脖子上,然后被人活生生拉上去的。
顾朝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个干净,差点跌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尸体回不了神。
“皇上明日上朝,若还是这个想法,哀家就不拦着你了。”
文太后的话言犹在耳,顾朝北张口呼吸,却怎么也吸不到空气,近乎绝望地长啸了一声。
“啊——”
追云也是震惊不已,连忙四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这房间里东西全部被扫乱了,像是经过不小的挣扎打斗。但是除了房梁上这一具尸体,没有其他的了。
宝扇呢?追云心里沉重,上前先慢慢将绑在一边的白绫放下来,接住那女子的尸体。
“嘶。”一看脸,追云倒吸了一口气,更是震惊:“庄妃娘娘!”
竟然不是沈归燕!
庄妃一张脸已经青白,完全没了呼吸,人是已经没了。顾朝北听得追云这一声喊,跌跌撞撞地进门来,瞪大了眼看着庄妃的尸体。
她怎么会死在燕儿的侧殿里?庄妃是会武的啊,身姿轻柔,那般会跳舞的姑娘,怎么会死了?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死的人不是燕儿。但是一看是庄妃,心里无边的愤怒就翻涌了上来。
文太后。
他今日不过说了一句有庄妃就够了,她便直接血洗了秀庄宫。这天下,她当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庄妃闭着眼去的,竟像是已经甘心了。生前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看这脖子间勒得死死的白绫,顾朝北眼睛红了。
白狐是进宫来帮他的,那般机灵的女子,说愿意为他效命,换来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懂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甚至也明白他心里喜欢什么。进退得宜,总是帮着他掩饰得恰到好处。
他还没来得及奖赏她,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皇上。”罗卫来了秀庄宫,看着皇帝呆呆的背影,轻声道:“属下替将军来禀告一句,燕嫔无事。”
无事,无事就好。顾朝北淡淡地笑了笑,伸手将庄妃抱了起来。
沈归燕是从今日起来便觉得心里不安,皇上与太后当朝冲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宝扇,你去前头守着看看,有什么风声,回来告诉我。”
“好。”宝扇应了,提着裙子就出去了。
早朝刚开始不久,她却就急急忙忙地回来,一脸兴奋地道:“皇上和太后吵起来啦,现在移驾御书房了!”
沈归燕皱眉,正低头在想事情,庄妃就来找她了。
“想你也是个起得早的。”庄妃笑眯眯地进来道:“有事想请教燕嫔。”
沈归燕笑着让座:“庄妃娘娘怎么了?”
庄妃在她旁边坐下,把怀里的竹篓子放在桌上,抿唇道:“宫里无聊么?我跟她们学打络子,但是从小就没学过这些,所以不太会。你能教我么?”
这倒是她拿手的。沈归燕点点头,坐下来看了看她竹篓子里的东西。有好几条明黄色的络子,打得歪歪扭扭,旁边还放着一些明珠,想串上去却是都不好看,又弃了的模样。
“娘娘看着嫔妾来打一条。”沈归燕拿了线示范给她看。
庄妃脸有些红,不太好意思地道:“其实是想着从来不会女工,能做个东西送给皇上也好。可惜手笨。要不然燕嫔你直接做一条,本宫替你送给皇上。”
沈归燕眼眸微亮:“好啊。”
上次的腰带没送成,能送个络子也不错。
两人一个专心打,一个专心看,正要做好的时候,宝扇却一点不懂规矩地直接撞门进来了。坑史边扛。
“怎么了?”沈归燕抬头。
宝扇一脸苍白地将门栓扣上,抬头看着她和庄妃道:“芳华嬷嬷带着侍卫和许多太监往这边来了!看样子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沈归燕皱眉:“太后回东宫了?”
“好像是回了。”宝扇道:“而且凤颜大怒。”
糟了。
沈归燕心里一沉,庄妃也是站了起来。外头已经响起了宫人的惨叫。
没错,是惨叫,被夺去生命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很快,侧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庄妃一把将沈归燕推到窗户便,低声道:“趁他们还没堵着窗户,赶紧走,这里翻出去是后院,借着水缸可以翻出秀庄宫。宝扇,去掩护你家主子。”
“你呢?”沈归燕皱眉。
“我会武,能顶上一会儿。”庄妃笑了笑,帮着她翻出窗子去:“别多话,快走,不然你有事,皇上可不会放过我。”
沈归燕点头,宝扇与她一起出来,两人险险地翻出秀庄宫。刚一落地,就听见侧殿门被撞开的声音。
身子顿了顿,沈归燕回头看了一眼,后头却已经有人发现她们翻墙出来了:“去追!”
宝扇拉起沈归燕就跑。
后头的侍卫跟猎犬一样,猛地追了上来。沈归燕反拉着宝扇从花坛中穿行。女子身子小,灵活,在花坛里也能跑得很快。男人身子魁梧,撞到不少花树,自然就慢了下去。
这是沈归燕活了快十六年,跑得最快的一次。
走到前庭,主仆俩都快迷路了,却有一只手从停在一边的马车上伸出来,将沈归燕和宝扇都拉了上去。
“你…”沈归燕眼里满是惊恐,回头却看见宇文长清的脸。
“没事了,你们先跟我走。”宇文长清看着沈归燕就松了口气,捂着眼睛笑道:“我还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进去救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有本事自己跑了出来。”
沈归燕浑身一冷,抓着宇文长清道:“你知道太后要对我们下手?”
宇文长清苦笑:“娘娘别动怒,臣没有早知道多久,太后用兵是从臣这里调度,所以才让臣知道了。臣想知会皇上也来不及。”
“庄妃娘娘还在秀庄宫。”沈归燕看着他道:“你能救她么?”
宇文长清闭了眼:“臣先送娘娘出宫,其余的,娘娘不必担心。”
马车飞快往宫外而去。
去的自然是宇文府,沈归燕惊魂未定,被谁拉进了屋子也不知道,等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是韩江雪一张担忧的脸了。
“安全了,不用害怕。”韩江雪抱了抱她,低声道:“先将你这一身宫装换了,之后再等宫里的消息。等皇上知道秀庄宫的事情,会来接您的。”
呆呆地点头,跟着换衣裳,伪装,沈归燕看了看外头有些阴沉的天,心里总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皇帝抱着庄妃的尸体,一路进了文太后的东宫。
文太后坐在软榻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进来,只扫了庄妃的尸体一眼,轻笑道:“皇帝,痛了?”
岂止是痛,简直是痛不欲生。顾朝北抬眼看着她,问:“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文太后咯咯笑了两声,回答得十分轻巧:“哀家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东西,轻轻一抹就没了。”
第121章 朕的天下
“皇帝不是说,前朝是你的地方,后宫才归哀家管吗?”文太后看着顾朝北白了的脸色,轻轻一笑:“哀家这不是正管着,皇帝怎么如此惊慌?”
“母后所谓的管,就是血洗了秀庄宫,杀了完全无罪的妃嫔?”顾朝北看着她,声音沙哑冷冽:“母后也是女人,怎么狠得下心?”
文太后微微眯眼:“哀家这是在清君侧,没有这些个后宫狐媚子胡言乱语,皇帝就不会受了蛊惑要在前朝大兴新政。皇帝可知道,祖制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登基才多久?竟然就想着要怎么推翻祖宗?”
顾朝北垂眸:“儿臣问母后一句,这皇宫是祖宗当初还在时候的模样吗?”
文太后一愣,皱眉:“自然不是,宫殿陈旧,这么多年当然应该翻修。”
“祖宗规矩也一样。”皇帝轻声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沾着老灰尘的东西,自然是不适合现在用的。如同宫殿翻修了才能继续住一样,政令也是该翻修的。”
“…你,你放肆!”文太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沉了脸色,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挥手摔了茶杯下去,怒道:“是哀家没教好你,才让你刚坐热这龙椅就如此嚣张!秀庄宫里只有庄妃一个人,燕嫔还在对不对?皇帝明日且去上朝,哀家来教教她,平时该怎么伺候皇帝!”
顾朝北捏紧了手:“母后,妃嫔何其无辜,母后也是从后宫出来的人,何必与女人为难?”
“哀家不与她们为难,皇帝不就要与哀家为难吗?”文太后冷笑一声:“别怕,皇帝的后宫,妃嫔是少不了的。这庄妃没了,哀家就让沈妃从冷宫里出来,继续伺候就是了。”
顾朝北深吸了一口气。
宫殿里安静了许久,庄妃冰冷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罗袖微寒,凉意入骨。
“儿臣明日,不上朝。”许久之后,顾朝北终于低声道:“新政一事,母后只管按照您的意思,下令就是。”
文太后一愣,浑身都放松下来,靠在软榻上轻笑一声:“皇帝想通了?”
“想通了。”顾朝北捏着的手没有松开,抱紧了庄妃道:“朕去安排庄妃下葬之仪。”
“嗯,这孩子倒也可怜。”文太后这会儿倒是起了同情心了,一脸慈祥地道:“就给她按照贵妃的仪仗入土吧。”
“多谢母后。”顾朝北朝文太后行了一礼,抱好庄妃,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东宫。他脸上表情是追云从未见过的森冷,好像是深冬里的寒风,全部吹进了他的眼里,再化作漫天的雪,一片片地落了下来。
顾朝北在后悔,他从未做过这样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已经想到惹恼了文太后的后果,还让廉将军暗地里帮着保护各位重臣。
但是他怎么就没来得及想到后宫。
燕儿没事,庄妃却死了。他身为皇帝,允诺白狐的东西,一样都没给她。她帮了自己那么多回,现在却死得这样凄惨。
“皇上,属下让车子来接娘娘的遗体吧。”追云小声说了一句。
死人身子很重,皇帝抱着已经够久了。
“不必,朕送她最后一程。”顾朝北越过追云伸出来的手,抱着庄妃,一步步在宫道上走远。
“比起皇上和庄妃,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韩江雪看着沈归燕,皱眉道:“大夫说你胎像不是很稳,操心过度,又受了惊吓。再不好好养着,会出事的。”
沈归燕望着门口,摇摇头。已经是下午了,宫里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
宇文长清将她放在韩氏这里,便又进宫去了,大概是去向太后复命。将她带回宇文府,他也是不要命了,万一叫文太后知道,宇文家定然会受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