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是怎么混出来的?”李淳飞顺手拿起一串糖葫芦。
“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寒雁回说到。
“光明正大从小侧门出来的吧?”李淳飞说到,“大嫂,你出来怎么不带寒烟或寒香?街上很危险的。”
“我这个样子会有人打劫吗?”寒雁回穿的衣服时一贯素淡的,又披了件旧的斗篷,怎么看也不是有钱人。
“小心点还是好的,上次不也是被人打劫了?”李淳飞反驳道。
“运气不好而已。”寒雁回低头说到,李淳飞倒是提醒了她,应该着手调查是谁想要她的命了。她因为心里有事,就不再说话,任李淳飞在旁边聒噪。不知不觉就走回到李府门前,下人们看到少奶奶也出现在门口都不禁感到奇怪。不知是哪个口快,晚饭的时候寒雁回又被李老太爷批评了一回,因为理亏,只是听着,并不反驳。但是因为寒雁回的独自出门,李家长辈见她身体果然好了许多,就不再限制她的行动,只是不敢让她太劳累,李夫人还是协助管理家事。过年的时候,李府也其它府第也并无不同,不过是吃吃喝喝,与各府之间相互拜访,府里也照旧打赏了下人们,一团热闹,只是月瑶寄人篱下,自觉凄凉,有些郁郁不乐。
雁字回时 求情
正月初六给李老太爷做寿,李府世交、与李家有生意往来的各府都送了重礼,但因是在年里,所以只有在洛阳的各府才亲自到场,其它各地的不过是使些小辈送了礼来。因此,虽然是李老太爷的整寿,但是却并不是特别热闹。即使如此,李府上下也忙得人仰马翻,收拾了两日才基本算完。李老太爷虽然从早到晚都忙着接待客人,但是心里高兴,这五年来终于算是合家团圆了。他和老太婆也在偷偷算计另外一件事,这事成了他就更高兴了。
果然,正月初八晚饭过后,李老太爷命各房人都移驾客厅,说有事宣布,众人都纳闷不已,寒雁回心下明白,看着李淳景和李淳飞,只是但笑不语。弄得兄弟两个只觉得头皮发麻,寒雁回的那种笑他们太熟悉了,那是她要算计人了。在客厅坐定,丫环们摆上茶,李老太爷却迟迟不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喝茶,李淳景和李淳飞就更紧张了,良久,李老太爷说到:
“今年的生日,老头子我是最高兴得了,不过你们不要以为我老了,就会记性不好,淳景、淳飞你们俩可忘了去年说的话了?”
李老太爷如此说,兄弟两个才恍然大悟,去年只是随便搪塞爷爷,哪知老祖宗竟当真了呢,因此,兄弟俩飞快转动脑筋,想把祸水引向别人,哪怕是自家兄弟也只好对不起了,李淳景说到:“爷爷,哈哈,这事不必着急了吧?大哥回来了,您想抱曾孙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了啊!”说完还特意看了寒雁回一眼,被寒雁回狠狠地瞪了回去,寒雁回心里想着,臭小子,既然你对我不起,我也只好对不起你了。因此她冲李淳景笑了笑说到:“仲淮(李淳景字)这么说不是让爷爷伤心吗?爷爷一直想你们兄弟为李家开枝散叶,孟淮随了老祖宗的心,早早娶了我。你却一推再推,不将老祖宗放在眼里还是不放在心上啊?另外一件,你既然去年已经答应了,今年又再反悔,可算男子汉大丈夫?”此话一出,李淳景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一定是过年吃太多,脑袋里装浆糊了,要不他竟然胡涂到要把麻烦推给大嫂呢?但是想了想他随即说到,“大嫂说得是,可是大嫂虽早早入门,可是膝下犹虚啊?”这一句触了寒雁回的心事,因此她冷冷地说到:“我虽然未给李家添丁,但是这有什么急的,过几日,玉姑娘进门再也不愁了。仲淮还是不要转移话题的好。相信老祖宗今年也不会再给你糊弄过去了。”寒雁回说完,李老太爷直点头,“雁儿说得对,你们俩早过了娶亲的年纪,要不是老头子我还常念着让你们多玩些日子早就给你们定亲了,李家这几年来靠雁回支撑,老头子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们俩也该收收心,娶个媳妇,帮忙家里的生意是正经。”
“可是爷爷````````”李淳景还想说什么,被李老太爷打断,“去年你们可是答应我老头子自己选一个,如果你们自己不选,就得听家里的。”听到李老太爷如此说,李淳景转了转眼珠,说到,“如果我看中的出身低贱呢?”他在垂死挣扎。李老太爷捋着胡须,说到:“只要模样好、性子好,家里没什么根基有什么要紧,我们李家又不图她金山银山。”李淳景步步紧逼,“那如果我看中的出身青楼呢?”李老太爷看看寒雁回,寒雁回会意,说到,“那又何难,赎出来做小。正房家里给你挑。如果你对那女子是十二万分的宠爱,她品行又不似青楼女子那般轻浮,就是扶正了也无妨。”寒雁回喝了口茶,继续说到,“但我相信仲淮你所看中的必不是青楼女子。”
“大嫂为何如此说?”
“因为你容忍不了任何不洁之物。”寒雁回淡淡地指出。李淳景对寒雁回的观察力非常佩服,他岂会娶个青楼女子?他连青楼都从未踏进一步。想了想,他看着寒雁回,问到,“如果我看中嫂子屋里的人呢?”寒雁回身后的寒烟和寒香立即满眼怒意地瞪向李淳景,“哦?我屋里的人?说来听听。”
“大嫂若把寒香许我,我可以考虑看看。当然,如果爷爷不反对的话。”此话一出,李老太爷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孩子太胡闹了,怎么能娶府里的下人呢。李老太爷咳了一声,李太夫人和柳氏也都看着李淳景,寒香的眼光更是冰到了零点,“你说寒香?我早把寒香许给冷阳了,打算过了年就给他们操办呢。你晚了一步。”寒雁回轻而易举地就挡了回去,没发现寒香早红了脸、低了头。“仲淮,你还要负隅顽抗吗?”寒雁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淳景郁闷不已,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如果爷爷你们实在逼我,我就离家出走。”李淳己和寒雁回都愣了一下,也都未言语。李老太爷倒是十分生气,“离家出走?亏你说得出来,想效仿你哥哥?走就走,娶了亲再走,这样李家也能多个女人支撑。”李淳景登时没了声音,难得见老祖宗生气。“老祖宗何必生气,我想仲淮只是还没有碰见他喜欢的女人,如果家里也给他娶了个他不爱的,我们李家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老祖宗也不愿意这样做吧。仲淮和季淮不想娶,老祖宗也不必强求了,反正您将来有曾孙抱就行了。”寒雁回的话令李淳己的神情变得极不自然,李淳景和李淳飞倒是感激涕零,就差像小狗一样过来摇尾巴了。“不过```”寒雁回的“不过”又让李淳景和李淳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俩都紧张地看向寒雁回,寒雁回才继续说到,“不过,你们俩不娶亲的条件是不得再离家出走,老老实实在家里帮忙。”李老太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李淳景和李淳飞则是迫不及待地差点把头点断了。
“那就这样了,老祖宗,过了十五,我想也该挑个日子让玉姑娘进门了。拖久了对玉姑娘闺誉有损。”寒雁回语气平淡地说到,似乎事不关己。
“既然你这么坚持,你就看着办吧。小妾进门也不必铺张,用顶轿子抬进来就是了。”李老太爷还是很反对,他不明白为何雁回却如此热心。
“老祖宗,这些事交给雁回就好,老祖宗不必操心。时间也不早了,老祖宗想必也累了,散了吧。”寒雁回说到。
“你们都回吧。”李老太爷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众人都去了。
雁字回时 新娶
李淳景一直跟在寒雁回后面也不做声,寒雁回突然止住脚步,回转身,问到。“你是想跟我道歉还是道谢啊?”李淳景马上嬉皮笑脸地说到,“还请嫂子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也谢谢嫂子仗义,救我于苦海。”寒雁回淡淡地说到:“我并不是为了你,是怕你害了人家女子一辈子的幸福。所以你也不必谢我。”寒雁回说完转身去了,留下李淳景自己无趣,摸了摸鼻子也去了。
寒雁回又差人重新请了个日子,是二月初一,府里也一切都按规矩收拾停当,就等到日子办事。到了二月初一,按规矩接玉凝翠进门,府里没有一点热闹的气氛,下人们的表情也都淡淡的,这让玉凝翠心里很委屈,但是想到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还是勉强提起些高兴的心思。给李府老祖宗、老爷夫人和寒雁回敬过茶,玉凝翠被人扶回了芳回院,寒雁回也出去吩咐下人收拾物什,李淳己被留下来,李老太爷命他依旧站着,说到,“淳己,这玉姑娘也进门了,随了你的心,只是以后你万不可为了个妾室而冷落了雁回。今儿,你去雁回房里吧。”李淳己并不想去,再怎么说,今天也是凝翠过门,这样对她太不公平,可是看到旁边奶奶和娘向他使眼色,他明白,爷爷这是早就打算好的要给凝翠的下马威。因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唯唯去了。李老太爷命丫头嫣红去芳回院传话,只说大少爷今日往少奶奶房里去,请姨娘不必等了,早些歇息。玉凝翠自然一夜未睡,这是后话。
西厢这边,李淳己来到的时候院里只有月瑶并两个丫头在,寒雁回还未回来,月瑶命丫头请李淳己到寒雁回卧房坐下稍等,自己并不露面。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寒烟的声音到:“累死了,小姐,我们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没道理。”李淳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拿本书遮掩一下。说话间,门被推开了,看到桌边的李淳己,主仆三人都愣了,寒烟口快,问到:“大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寒香看到李淳己表情有些不自在,拉了寒烟出去,屋里只剩下李淳己和寒雁回两人,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李淳己倒了杯茶,招呼寒雁回,“累了一天,你早些歇着吧!”寒雁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累,你怎么……是爷爷让你过来的?”寒雁回问到。李淳己点了点头,寒雁回会意地扯了扯嘴角,“爷爷这是何必?我看,你还是去吧,新婚就冷落了她,对玉姑娘不公平。”寒雁回依旧站着不动。“雁回。”李淳己走到寒雁回身边,与她面对面,被李淳己拉到桌边坐下,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思维混乱,时隔五年,面对李淳己她依然不能平心静气,她在心里骂自己无用。
“这五年来我很对不起你,如今我就更对不起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补偿?”李淳己看着寒雁回说到。
“我明白,被逼着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换作我,也许我也会那么做的。事实上,这几年来我已经并不恨你了。”寒雁回两手捧着茶杯,淡淡地说到,说出来,心里似乎舒服了很多。
“我当时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才走的,并不是因为讨厌你。离开家,才明白自己的行为多么冲动,可是又不好意思回来,就一拖再拖。雁回,很对不起,以后我会补偿你的。”李淳己低了头说到。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永远没有办法补偿。”寒雁回喝了口茶,“也没有必要了。”她的口气淡淡地,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雁回,我……”李淳己还想说什么,被寒雁回打断,“很晚了,我想睡了,欧阳大夫说我不能睡的太晚。既然你不想违背爷爷的意思,我想你不介意睡外间吧!”寒雁回放下茶杯起身,脱下斗篷,喊寒香和寒烟进来给李淳己收拾外间,换了新的被褥和新的幔帐,又拿了两个暖炉在床旁边,收拾停当,寒香和寒烟去月瑶屋里借宿,寒雁回关了里间的门,熄了灯,李淳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里面,寒雁回也一宿未睡。
第二日早上,寒雁回早早起来,推开房门,李淳己已经不在了,被褥凌乱地团在床上,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用面对他了,否则她真的会不自在。正想着,寒香和寒烟端着热水进来了,看到寒雁回都愣了一下,“大少爷走了?那这水……”寒烟转头看向寒香,“端一盆给月瑶小姐送去。小桃、杏儿还没起来呢。”寒烟端了送去,寒香服侍寒雁回洗漱完,不一会六嫂差岫云送来了碧粳粥,寒雁回胡乱吃了几口,寒香立在一边,说到,“小姐,按规矩,一会玉姑娘,哦,现在该叫玉姨娘了,她该来向您请安、敬茶了。”寒雁回点点头,问到,“按规矩要不要送她些礼物啊?”“不用的,小姐,您喝了她的茶就好。”边说着寒雁回也吃完了饭。寒烟也回来了,主仆三人无事,静待玉凝翠来敬茶。
雁字回时 误会
早饭时间刚过,玉凝翠就在丫头和一个老婆子的陪同下来到了西厢,她穿了件粉色的裙子,披了粉色的斗篷,整个人显得娇嫩如花,寒香给她开门请她进来,玉凝翠第一次进西厢的门,她看到了外间床上的新被褥和新幔帐,不由心里一动。未及多想就被请进内室,寒雁回端坐在桌边,老婆子上前福了福身,到“玉姨娘来给少奶奶敬茶。”寒雁回轻轻颔首,寒香走到桌边,拿起新换的茶壶,到了杯茶,双手递给老婆子,老婆子端了,双手端着递给玉凝翠,玉凝翠接了茶,低下头,慢慢地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将茶端到寒雁回眼前,口里说到,“请姐姐吃茶。”早有寒烟接了给寒雁回,寒雁回看着茶,又看了看玉凝翠,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吩咐下人,“扶玉姨娘起来吧。”婆子和丫头扶了玉凝翠起来,寒烟搬了张杌凳给玉凝翠坐,寒雁回看着玉凝翠的脸,想着自己要是男人也一定会动心,尤其在这一身粉色的陪衬下,更是楚楚动人。她和玉凝翠虚应了几句,玉凝翠告辞去了。寒雁回立刻着寒烟给她拿衣服,“小姐,您要干嘛去呀?”寒烟把衣服给她披好。“去给老祖宗们请安。寒烟,你不必随我去了,一会下人们来回话,小事你就直接拿主意,一时不能决定的等我回来。”寒香也拿了件厚衣服穿上,随寒雁回去了。一路走来,发现下人们都笑盈盈地看着她,她心里明白,一时怪起李老太爷。现在李淳己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到了天宜院,丫头红燃传话说,老祖宗身子不适,今早的安就免请了。寒雁回纳闷,问到“身子不适?昨儿不是还好好的?请了大夫没有?”红燃回答到,“老祖宗说不用请大夫,只是昨晚睡得晚了些,身上有些乏。请少奶奶不必担心。”寒雁回听她如此说,便知是李老太爷的借口,一定是早上李淳己来请安时抱怨过了,李老太爷怕再听到埋怨,因此来个避而不见。寒雁回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既然如此,你告诉老祖宗,我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了。明日再来请安。”然后带着寒香回书房了。
虽未到十五,年也未算过完,但是各家的生意也早已开门迎客了。李家的生意也是如此。年前李老太爷交待在寒雁回身体尚未痊愈之前生意上的事宜向李老爷和李淳己请示拿主意,寒雁回几年来终于过了几日的清静日子。此时,下人们没有接到李老太爷的传话,因此生意上的大小事宜还是向李老爷和李淳己汇报。李老爷这几日为了给父亲操办生日受了些累,因此生意上的事实际上是交给李淳己打理了。因此来书房向寒雁回问话的都是些府里的琐事,寒雁回乐得清闲,把事情交给寒香和寒烟,自己回房去了。坐了一会觉得无趣的很,就信步出来拜访崔月瑶,丫头小桃说月瑶昨日着了凉,这会正睡着。寒雁回吩咐了几句,无外乎着厨房熬药之类的,就又转回自己的房间。自己倒了杯茶,握着坐在桌边出神。她一时想到:现在李家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再操心的了,李淳己是个经商的天才,再加上淳景和淳飞今年起也会帮忙管理生意,李家的生意不会出任何问题。至于府内的事,请个管家就行了,月瑶倒是合适的人选,她曾是千金小姐,大门户的礼数十分清楚,而且这一年多以来她又身处艰难之境,在看人和处世方面都大大地长进。如果她来管理府内的事倒是合适的很,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老祖宗说起。寒雁回正在想的出神,寒烟来敲门她也没听见,直到寒烟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才回过神,轻斥到:“你这个丫头,没一刻老实的。看谁敢把你娶回去?”顿了顿,问到,“什么事?”寒烟暧昧地朝她笑了笑,才道是李淳己在书房恭候。寒雁回扬扬眉毛,“他来干什么?”寒烟转了转眼珠,“那我可不知道了,他说有事问您。您去还是不去啊?不去,我替您回了。”寒雁回喝了口茶,“走吧。”穿过院子向书房走来。到了书房门口,寒烟忽然说到,“哎唷,小姐,我忘了,寒香刚才还叫我给夫人回话呢。瞧我这记性……”边说边匆匆跑掉了,寒雁回觉得她怪怪的,也没放在心上就推门进去了。发现书房里只有李淳己一个人,不见寒香的影子,她才明白这两个丫头是故意溜的。
她看了一眼李淳己,表情有些不自在,“寒烟说你有事找我?”李淳己表情也是别别扭扭,“哦,我是来问问李家这几年生意主要在哪些方面,都和哪些地方有往来,爷爷把担子扔我身上我却知之甚少,所以才……”停了停,他补充到,“我已经问过淳飞了,他说他也不太清楚,让我来问你。”雁回心里哀号了一声,看来爷爷的计划生效了,经过了昨夜,李家上下的人都以为他们有什么了。难怪李淳飞故意把李淳己支到这里。看来寒香、寒烟虽知实情,也在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想到这她不禁皱了皱眉,看来事情复杂了。李淳己看到她皱眉,以为她不舒服,因此问到,“伤口又疼了吗?”寒雁回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是走向靠墙的书柜,她想把李家这几年的账簿拿给他看看,里面清楚地记着李家的各项生意及往来商家。前些日子她要把帐簿搬到小书房,后来一直耽搁下来,怪不得李淳己还要来问。她看了看比她高许多的书柜,又看了看李淳己,李淳己很知趣地过来主动当苦力,过来搬账簿。寒雁回让他先搬了一部分,是药铺的账簿,寒雁回一年一年给他说明,其中有哪些变化也都一一指明。然后又让他去搬银号的账簿,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李淳己和寒雁回都泡在书房。寒烟和寒香在窗外听得两人还未说完,因此跑别的房里自己找人玩去了。玉凝翠在房里无事,出来透气,路上碰到寒香和寒烟,两人向她问了好,玉凝翠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到,“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空,我想去拜见姐姐。”寒香刚要答话,被寒烟暗中拉了一把,因此话未出口,寒烟才说到,“回玉姨娘,少奶奶在书房。”玉凝翠转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以后两人共事一夫,她希望和寒雁回搞好关系。待她走远了,寒香看看寒烟说到,“你这样做,好吗?”
寒烟看着玉凝翠的背影说到,“好不好?你想,经过了昨夜,大家怎么想?虽然小姐、李大少爷、我和你知道真相,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如果以后李大少爷还只是在玉凝翠屋里,那小姐的脸面怎么办?下人们都已经同情小姐五年了,还要再让小姐在那种目光里过日子吗?”寒香听完,担心地说到,“可是,这样的话,玉凝翠不是要怀疑是小姐让你我这样说的吗?她要是万一恨起小姐,在姑爷枕边吹风怎么办?”
“不会吧?”寒烟听寒香这么说,也担心起来,寒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到,“也许姑爷已经不在书房了。”两个人担心地走了。
玉凝翠走进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她直奔书房走来,不知道寒雁回是不是在忙,会不会不高兴,她举手刚要敲门,听到里面传来李淳己的声音,“怪不得爷爷要将李家的生意交给你打理,你确实做得很好。”玉凝翠放下手,又听到寒雁回说到,“不是我做得好才交给我,是老爷身体不好,仲淮和季淮又常跑得没有踪影,我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李淳己说到,“赶鸭子上架?那也得你不是只笨鸭子。”这句话说完,不只外面的玉凝翠愣了,屋里的寒雁回也愣了,这句话是否太亲昵了?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把话题转开去。殊不知,玉凝翠在外面早已是泪流满面,边拿帕子拭泪,边低头回去芳回院。一路上小丫头也都不敢做声。
雁字回时 安顿
到了晚饭时分,寒雁回才把帐簿都交待完。正好天宜院的丫头过来说那边传饭,寒烟敲门进来,抱着个厚斗篷,说到“老祖宗传饭,少奶奶,衣服给您拿来了。正好您和大少爷一道去。我和寒香去看看月瑶小姐,听说有些不舒服呢。”不由分说,把斗篷给寒雁回系好,又跑掉了。寒烟的目的也太露骨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外人肯定以为是她指使的,因此寒雁回表情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好,李淳己说到,“也好,我们同去。”在前面走了,寒雁回在后面跟着,心里把寒烟恨了一百回。
晚饭的时候,满桌的人都时不时偷看他们俩,表情还似笑非笑,使寒雁回十分不自在,因此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饭。这顿饭大家好像故意拖延时间,用了以往两顿饭的功夫方才吃完。终于又移驾客厅,李淳飞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问到,“大嫂,怎么吃那么少啊?胃口不好?”说完了还诡异地笑了笑,寒雁回抬头看看他,“你下次别坐我对面,那样我就会多吃点了。”满厅的人都笑了。李淳己也微微扯了扯嘴角,弄出个上扬的弧度。李老太爷红光满面,捋着胡子笑瞇瞇地看着寒雁回和李淳己。“雁儿,这三个臭小子现在肯打理家中的生意了,你也可以歇一歇了,况且你身子也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今后生意的事就让他们兄弟几个去打理吧!府中的事就够你忙的了!”寒雁回说到:“本来生意上的事也不是女人家的事,生意交给他们雁回真是求之不得呢!不过爷爷,雁回还有一事相求。”李老太爷问到:“什么事?自家人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寒雁回回答道:“当然是求了,这回是雁回要偷懒啊!其实以雁回的能力,府中的大小事务是有些繁重的,况且爷爷您也说雁回还要静养,所以雁回想找个帮手,请爷爷答应。”李老太爷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示意雁回说下去,雁回得到首肯,说到:“这个人爷爷也知道,就是月瑶小姐。月瑶小姐本就是出身富贵,为人处世自会面面俱到,另外,从我认识月瑶小姐的这一年多来,暗中观察,月瑶小姐心思细密,为人精明,虽如此却能忠厚待人,如果月瑶小姐来操持我们府中的事务,我想一定会比雁回做得更好,雁回本无此能力,这些年不过是勉力为之。再一层,月瑶小姐是不习惯欠了人家的,她住在府中,于我们家自是没什么大碍,可是对她来说,怕是她会不舒服,却又无法说。如今让她帮忙管理家事,不是正好吗?”李老太爷听她如此说,心下明白,雁回说自己累不过是借口,为的是让崔月瑶更安心地在李府住下来,因此想了想说到,“既然雁儿你如此说,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有什么大事她还是要向你回的。你也还要接着受些累。”寒雁回笑了笑,说到,“那是自然,这些日子我恐怕还要带她熟悉府中的人和事。等她悉数明白了,雁回才能得空歇歇呢。”
众人看着寒雁回,佩服她想得周到,李淳己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坐了一会儿,李老太爷又嘱咐了李淳己兄弟许多话大家方才散了。
却说李淳己回到芳回院,推开院门却见各屋都熄了灯,独玉凝翠房里的灯还亮着,他轻轻推门进去,见玉凝翠手托香腮坐在桌边,眉头深锁,泪痕犹湿,见他进来便低了头,也不言语。李淳己知道她是为昨夜的事情着恼,万万想不到还有下午的事。他走到桌边,揽了下她的肩膀说到,“这么晚了,怎么还坐在这?小心着了凉!”玉凝翠还是低头不语,眼泪却又流了下来,李淳己见她如此,只得说了些软话,“凝翠,你是不是为昨晚的事恼我?我知道冷落了你,但这是爷爷的意思,我不好违背。你也能体谅的是不是?再说,昨晚我只是睡在外间……”听到他这么说,又想起今早在寒雁回房里见到的被褥,玉凝翠的表情稍霁,抓住了李淳己的一只手,想想下午的事情淳己的话应该也是无心的,因此也就渐渐止住了眼泪,李淳己看到她脸上的不悦之色去了不少,心里明白她是不恼了。便坐下,自己倒了杯茶,说到:“现在爷爷将生意交给我们打理,以后我就得多花时间在生意上了,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这点也是要你体谅的。”边说边给她擦了擦眼泪,玉凝翠哽咽道:“我知道,我也并不怪你去姐姐房里,只是昨天是我过门的日子,想起来心里不舒服而已。淳己,你以后多想着我些好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了。”李淳己抚着她的脸,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寒雁回带着崔月瑶给李老太爷请安,李老太爷向月瑶说明要她协助雁回管理家事,月瑶乃是聪明女子,明白是寒雁回体谅她的心思,因此对寒雁回更加感激,只想着怎样报答雁回。请过安寒雁回便带她各处走动,熟悉各处的下人,也顺便让下人认识府中新管事。李淳己兄弟也开始忙碌起来。这样过了一月有余,崔月瑶对府中的人、事熟悉的差不多了,寒雁回便渐渐放手,让崔月瑶去处理大半的事务。自己每日请过安便躲在书房看书,晚间崔月瑶就到她房里将一天之中的事跟她说说,有时候也有对府中事务的看法,寒雁回觉得有理的就同意她去改,崔月瑶的能力也得到了李家上下的认同,寒雁回便慢慢放了心,开始花时间想自己的事。
雁字回时 归省
这日,寒雁回正在书房看书,忽然寒烟慌慌张张跑来,说寒家派人来了,寒雁回心头猛地一惊,心中想到:自己出阁五年,怕奶奶和养父母问起,所以一次也未回过家,只是写信报些平安,年节差人送些礼物回去。家里知道她不回家的原因,也怕伤了她的心,因此也随了她。如今家里派人来,肯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她斗篷也来不及披,就匆匆随寒烟往客厅走来。一路上她的心狂跳不止,手心都是冷汗。
因此到了客厅门口她反倒不敢进去了,定了定心神迈进客厅,见左手边坐着一人,月瑶正在相陪。月瑶见她进来,迎了过来,对那人说了一句,少奶奶来了,那人听说忙站起身,叫了声“小姐”,寒雁回看来人正是寒府管家寒福的儿子,名叫寒青的,心里不免又紧张了一分,忙问到,“家里?”寒青低头回话到:“家里……老太太不好了。年前老太太就时常身子倦怠,请大夫来只说天气干燥本易生病,况且老太太年纪大,所以并无甚大碍,开了方子,老太太自己也说没什么。可是到了年后竟不见起色,而且越发的一日重似一日。老爷说,老太太最疼二小姐,因此请二小姐回去见见老太太,兴许就好了,就是不好……”寒青止住没有再说,寒雁回呆呆地站着,眼泪流了下来,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崔月瑶扶她坐下,寒雁回只是流泪不语。李淳己和李淳景走进客厅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本来两个人正在商量事情也都立刻不作声了。李淳己看看寒香,寒香走到他身边低声跟他说了,李淳己点点头,低声命寒香回房收拾雁回的衣物、妆奁。寒香一时去了。李淳己走到寒雁回身前,弯下身,小声说到,“雁回?”寒雁回回过神来,忙用手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李淳己,什么话也没说,回头吩咐寒烟让她收拾东西,李淳己告诉她已经着寒香去收拾了,寒雁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对崔月瑶说到,“月瑶,给寒青安排饭菜,我去跟老祖宗回话。”说完,站起身往外走去。李淳己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寒雁回走的飞快,不一会就到了天宜院,可巧李老爷和李夫人也在,见寒雁回像是哭过的样子,都有些讶异,寒雁回嫁进来还从未在他们面前哭过,见李淳己跟在后面,便以为是李淳己惹寒雁回生气,李老太爷说到:“雁儿,是不是淳己这个臭小子欺负你了,跟爷爷奶奶说,我们给你做主。”这边,柳氏也不停地看自己的儿子。寒雁回说到,“他没有欺负我,是我家里出了些事情,雁回一时没忍住。现在特意过来跟老祖宗告假。”李老太爷听她如此说,问到:“寒家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咱们家帮忙的,只管告诉爷爷。”寒雁回摇摇头,“是老太太病了,老太太一向疼雁回,所以雁回想回去看望。”李老太爷说到:“应该的。你去吧,多带些人,一时有什么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李夫人拉着寒雁回坐下,安慰她,让她心放宽些,不会有事。李老爷说到,“淳己,你陪雁回去。家里的事暂且交给淳景和淳飞。”李老太爷也点了点头,李淳己还未说话,寒雁回说到,“不必了,他刚刚熟悉家里的生意,再者,年刚过,生意上有很多事情,他走了,淳景和淳飞也忙不过来。我不过是回去探病,带着两个丫头和冷阳就够了。”李老太爷摇摇头到,“每年家里的生意没有他也没见出什么事。况且,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去探望过寒老夫人、寒老爷和夫人,于理已是大大地不合,如今他回来了还是不去,岂不是让你娘家的人寒心?就这么办,淳己,你陪雁回去。”李淳己本来也是如此想法,因此点点头,喏了声,便下去吩咐人收拾行李了。因为雁回身体弱,所以命人备了辆大车,里面铺了上好的狼皮褥子,放了暖炉和手炉。到了傍晚时分收拾妥当,寒雁回心内虽急,但是看看天色,只好等天亮再出发,她一个晚上便呆呆地坐着,也不洗脸也不睡觉,直到四更天才迷糊了一会,到了五更天便又醒了,叫寒香和寒烟起来收拾。崔月瑶也早早起来,亲自煮了些粥给他们吃。又辞了李家的长辈,就匆匆出城向寒家而去。
因为怕人多拖延行程,寒雁回只带了寒香、寒烟和叶冷阳,加上李淳己、寒青共六人,寒雁回并两个丫头坐车,三个男人骑马。一路上大家都不作声,专心赶路。走了两日终于到了寒家。因为飞鸽传书,早有寒家的下人们在门口迎接,寒雁回刚下车,忽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二姐姐你可来了。”知道是闻花也赶了回来,不知道飞花回来了没有,心里想着边抬头看了李淳己一眼。看着飞奔过来的闻花,她笑了,伸手接住她,“都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闻花抱着她不停地说,“好姐姐,可想死我了,我都五年多没见你了。”寒雁回说到,“我也想你们啊!见着了就好。奶奶还好吗?”闻花挽着雁回的胳膊往里走,“奶奶好些了,只是每日大半的时间还只是昏睡。刚才我出来还在睡着,所以你先去见爹娘吧,大姐和姐夫也回来了,都在爹娘屋里呢。”寒雁回点点头,闻花回过头,看看李淳己,说到:“二姐夫,好久不见哪!”李淳己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好久不见。
一时来到寒老爷屋里,一个丫头带他们到暖阁,就退了出去。飞花和她的丈夫楚天阔早已站了起来,闻花拉着雁回进门,寒夫人一看到雁回,眼泪就止不住了,闻花笑到,“娘,您都哭第三起了,亏您只三个闺女,再多还不哭坏了眼睛?”寒夫人擦了擦眼睛,“你这个丫头,我这是高兴的。”飞花跑过来拉着雁回到寒夫人面前,“我看哪,雁儿回来您最高兴!”寒夫人说到,“雁儿懂事,哪像你们两个毛躁丫头,长不大似的。”边拉着雁回上上下下的看,问路上冷不冷等等。那边,寒老爷早命李淳己落座,命人斟了茶,问了府上的事,问了李老太爷的安。李淳己一一答了,和楚天阔及闻花的丈夫谷虚怀寒暄了几句。一会儿,丫头来说饭菜准备好了,问是否传饭。寒夫人说到,“他们男人去吃,把我们娘几个的饭菜端进来,我们在暖阁吃。”丫头们忙去了,寒老爷带着三个女婿也去了饭厅。
雁字回时 身世(1)
雁回因为担心老太太的病,加上一路上奔波,食欲不振,只草草吃了些就放下了碗筷,飞花说到,“雁回,你可多吃点吧,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说是江南女子肯定有人相信,怎么就这么瘦弱了?”雁回只说是生病闹得,别的只字不提。闻花说到,“可是我听说,雁姐姐这几年受了很多累。”雁回不言语,寒夫人斥到,“小孩子,胡说什么!李家是什么人家,怎么能让你姐姐受累呢?”闻花吐了吐舌头,“当我没说。”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饭毕,雁回又坐了一会儿,说去看老太太,寒夫人便带着她们姐妹三个往老太太的房间来了。
老太太还在睡,坐了一会,才稍稍清醒了些,看到寒夫人带着三个女孩,有些激动,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却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姐妹三个。雁回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老太太只睁了一会眼睛就又昏睡过去了。寒夫人嘱咐丫头好好照看着,就带了飞花姐妹出来,仍旧回暖阁去。雁回连日来不曾好好休息,到里间睡了,剩下娘三个说话。那边男人们吃完了饭,寒老爷就命人带他们分别回去歇着。分别住在三个姐妹出阁前所住的屋子,楚天阔回抱月小筑,李淳己去沁雪阁,谷虚怀住问竹轩。三个院子间隔不远,本就是为了方便姐妹们来往的。先到了问竹轩,谷虚怀抱拳去了。剩下楚天阔和李淳己。两人沿着竹桥,一路朝抱月小筑走来,到了门口,楚天阔冷冷地看了看李淳己,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进去了。李淳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连襟,摸了摸鼻子,跟着丫头去了。到了沁雪阁,寒香、寒烟早已将行李分类放好,看到李淳己回来都告退了。李淳己自己无趣,但和两个连襟不熟,又担心家里的玉凝翠,因此坐卧不安。
傍晚时分,雁回睡醒了,发现闻花正趴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坐起身,看了看窗户,惊呼道:“咦?我睡了这么久吗?你怎么不叫醒我?”闻花眨眨眼睛,“二姐,你做恶梦了吗?”寒雁回纳闷地摇摇头,“没有啊,我都没有做梦。怎么了?”闻花看着雁回,“没有吗?那你怎么睡觉还拧着眉毛啊?以前你只有做恶梦的时候才皱眉。”寒雁回笑了笑,“可能是这两天赶路太累了吧,睡了这么长的一觉真是舒服啊!娘和飞花呢?”“娘去看奶奶了,大姐应该是回房看她宝贝儿子去了。”雁回睁大了眼睛,“我们的小外甥也来了?”闻花点点头,“是啊,一个超级黏人的臭小子。”“刚才飞花怎么没说,我还没看过那小家伙呢。”
闻花撇撇嘴,“不用看,跟他爹长的一模一样,丢了都能被人准确地还回来。”雁回耸耸肩笑了,“听你这口气,被小家伙折磨了?”闻花做咬牙切齿状说到:“那个小鬼头,我真想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不容易啊,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看来小鬼道行还挺高的。”雁回轻笑。“我去看看奶奶,你去吗?”闻花坐起身,“好。希望奶奶好些了。”
两个人披了暖和的斗篷,一路往寒老夫人的房里走来。走到半路一个丫头飞奔而来,见到雁回和闻花止住了脚步,但只是大口喘着气并不说话,雁回心头一惊,拉住那个小丫头的手:“是不是老太太不好了?”那丫头摇了摇头,才道:“不是,老太太醒了,说要见小姐和姑爷们。太太让我们来请。”雁回松开手,闻花拍了拍自己胸口说到:“吓死了,以后你可别喘了。”两人快步向房里走来。到时,发现其余人垂手在床边站着,寒夫人坐在床边扶着老太太,老太太看来精神好了许多,看到雁回进来,眼睛一下子湿润了,雁回赶紧走到床边,老太太拉起雁回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嘴里只反复说着:“终于回来了。”雁回只是流泪却不言语。一屋子的人一时都悲戚起来,还是寒老爷说到:“老太太,您哭什么呢,这不都回来了吗?您该高兴啊!”寒夫人也立马说道:“是啊,娘,您看,三个丫头都回来了,您啊,现在添了曾孙了!”飞花赶紧抱了儿子过来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稍稍止住了眼泪,说道:“好好好,我呀,有福气啊,都看到了!”仍是拉着雁回的手不放。
这是,丫头进来回话说大夫到了,寒夫人另姐妹们到屏风后去,但是因为老太太拉着雁回的手不放,所以雁回留在了老太太身边,大夫看过之后开了药方,都是些滋补、去火的,说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心里又积压了些火才致如此,心情好了,应该就无大碍了。然后退了出去,向寒老爷使了个眼色。寒老爷会意,只说出去送送大夫,跟着出去了。寒夫人笑了说,“您老这回不用担心了吧?大夫都这么说了。”老太太只是点点头,并不做声。雁回看到了大夫的眼色,因此有些不放心,却没法出去问。
到了晚饭时间,寒老爷带了几个女婿出去了,寒夫人命几个女儿会暖阁吃饭,自己陪老太太,雁回说道:“娘,您回去歇歇吧,这些日子都是您照顾奶奶,您这个年纪也受不了的,我留下陪奶奶,您和姐姐、闻花去吃饭吧。”寒夫人拗不过雁回,加上自己身体也有些不适,就不再勉强,带着姐妹两个回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祖孙两个人,老太太有些累了,正在闭目养神,仍不肯放开雁回的手,雁回坐下来,眼泪静静地流下来。奶奶素来是最疼她的,她却不孝地五年来都不曾回来看看老人家。正这样想着,老太太说话了:“雁儿,别哭,奶奶看到你好好地回来,什么心都放下了。”雁回赶紧用手擦了擦眼泪,“我没有哭。”“你打小在奶奶身边长大,你干什么奶奶不用看都知道。人哪,都有生老病死,没什么难受的,奶奶这一辈子,吃穿不愁,儿孙孝顺,什么福都享到了。就是放心不下你,现在看到你这样好好地,奶奶也放心了。”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没看到你有个孩子。”雁回强忍悲伤,道:“所以,您得好好活着,等着看雁回的孩子。”老太太嘴里说着好,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下来。
丫头端来了特意煮的清粥,雁回示意她放下,然后她轻声叫到:“奶奶,您想吃点东西吗?如果不想,我先让她们温着。”寒老夫人睁开眼睛,“吃点子吧,肚子里空空的。”雁回端着粥,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老太太,老太太吃了小半碗就不要了。雁回让人端下去,又陪老夫人说了会话,才服侍老太太躺下。自己依旧坐在床边守着。这时候寒老爷带着三个姑爷又过来看老太太,看到雁回呆呆地坐在床边,知道老夫人睡了。寒老爷轻轻叫雁回回去歇着,雁回抬起头看看他们,红着眼睛,起身出去了。李淳己的目光随着雁回出去了,他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收回目光,却看见楚天阔冷冷地看着自己。
雁字回时 身世(2)
一会儿,雁回又转回来了,看看寒老爷还在,说道:“爹,奶奶现在好像安稳了许多,您也不必在这了,回去吧。我在这就够了。”寒老爷捋捋胡子,“既然老太太睡着了,有丫头们在就可以了,你也回去歇了吧。赶了两天的路。”雁回摇摇头,“我要陪着奶奶。”然后就不作声了。寒老爷素知雁回的脾气,也不好勉强,只嘱咐她不要太累。雁回送寒老爷出了门口,忽然问到:“爹,大夫说奶奶还有多少日子?”一句话,四个男人都愣住了,“这个……”寒老爷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实情,“爹爹不必瞒我,我受得住。”寒老爷摇摇头,湿了眼眶,“大夫说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了。”雁回的身子趔趄了一下,李淳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感觉她的手凉得冰一样。雁回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转身进去了。留下几个男人默不作声。
雁回走到床边坐下,给寒老夫人拉了拉被子,看着奶奶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禁又忍不住眼泪。寒香和寒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寒香手上端着托盘,走到桌边放下,寒烟走到雁回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到:“小姐,您吃些东西吧,要不身体会受不了的。”雁回忙伸手拭泪,摇摇头,道:“端下去吧,我吃不下。”寒香放好托盘走过来,“小姐,您伤心,我们知道,可是您如果不吃些东西,一定熬不住的,老夫人知道了会难受的。”听了寒香的话,雁回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碗,吃了小半碗,菜也只是稍稍动了动。寒烟向寒香使颜色,寒香却只是摇头。吃过了饭,漱过了口,雁回说到:“香、烟,把外间的床整理一下,我睡外间也好照顾奶奶。你们留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帮帮忙。”寒香和寒烟都说到:“我们都留下来吧,小姐,反正这里地方也够。”雁回点点头,由她们收拾去了。寒老夫人的几个丫头也过来帮忙。
沁雪阁
好不容易把宝贝儿子哄睡着,寒飞花走到梳妆台前,一边卸妆一边叹气,楚天阔正在摇篮旁看儿子的睡姿,听她叹气,便抬起头,“为什么叹气?”飞花停下手,转过来看着楚天阔,“雁回,你觉得她幸福吗?”楚天阔愣了一下,说道:“应该吧!”飞花又叹了口气:“我不这么想。闻花偷偷告诉我,李淳几娶妾了。以雁回的性格,想想都知道,哎……”楚天阔没有答言,只是看着儿子的脸失神。
这日,吃过午饭,寒老爷带领家人过来看望寒老夫人,进了屋子却只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个10来岁的小丫头拿着掸子在掸灰,看到寒老爷进来忙住了手,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边,寒夫人纳闷地问到:“老太太和二小姐呢?怎么几个大丫头也跑不见了?”小丫头回道:“吃过饭,老太太说天气暖和些了,在屋子里憋闷,让二小姐扶她出去晒晒太阳,走动走动。寒香姐姐她们都跟着呢。”寒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寒老爷,“这天虽说见好,可是老太太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啊!雁回这孩子……”话没说完,被寒老爷打断了,“老太太好不容易想动动,随她们吧,还有几天……”惹得一班女儿女婿都不答言了。
在后花园,寒老夫人披着皮毛的斗篷,戴着暖帽坐在一张竹制的摇椅上,雁回在身后轻轻给老太太捶肩膀,“这个地方,雁儿,你还记得不?”寒雁回没有抬头,“怎么不记得呢?小时候,到了夏天天热睡不着,您就在这给我们讲故事。”寒老夫人叹了口气,“可不是?这一晃你们就都长成大姑娘了,嫁了人,也当人家的娘了。我可老了,太老了。”雁回没有答言,仍旧轻轻捶着,“雁儿,奶奶今天再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两个姐妹,她们打小一起吃一起睡,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对方留着,好得不得了。姐妹俩慢慢长大了,关系还是一样好,有一天,娘说要给她们找人家嫁了,姐妹俩不愿意。有一天,姐妹俩在花园里玩,家里的丫环说客厅里来了两个客人,说要给小姐说亲呢。于是姐妹俩就偷偷地跑到客厅,躲在后门,趴在门缝里看,看到爹爹恭恭敬敬地陪着那两个人,姐妹俩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就听得那两个人说‘该说的都说了,您自己想想吧,无论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嫁过去您都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那两个人走了,姐妹俩看到爹爹愁眉不展,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几天,爹娘叫了姐妹两个过去,说有事要告诉她们。”寒老夫人顿了顿,雁回说到:“想是决定了哪位小姐出嫁了?” “没错,就是如此,爹娘叫了两姐妹去,才告诉她们那天来提亲的人是东宫的人。那个姐姐立即说‘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太子呢,听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呢。’,妹妹没有说话。然后父母说他们决定让姐姐嫁过去。就把她们赶出去了。出了门,姐姐一直都哭个不停,说什么都不想嫁。后来那个姐姐拉着妹妹的手求妹妹代嫁。妹妹哭了,还是什么也没说。”讲到这,寒老夫人的眼睛湿了,雁回见得如此,想了想,没有答话,只拽了帕子给老夫人擦了擦眼泪,寒老夫人接着说到:“第二天早上,妹妹去跟爹娘说自己要代嫁。爹娘问为什么,妹妹说‘因为姐姐有喜欢的人了。’爹娘不同意,妹妹费了好些唇舌才说服了父母。姐姐知道了,很高兴。妹妹从此就不怎么说笑,直到花轿进家,妹妹都没有笑过。妹妹嫁了,不久姐姐也嫁了。妹妹嫁过去两年后,生了个女儿,没多久的一天晚上,妹妹忽然冒雪赶回来了,抱着她的女儿。没说什么,住了两天,在第三天的半夜又偷偷走了,却把孩子留下了。爹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找不到人问,只好好好照顾那个小女娃。”寒老夫人的声音哽咽了,寒雁回不敢胡乱猜想也不敢胡乱答言,只好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个月,东宫被杀。爹娘才明白女儿的意思,果然只又过了两天,当年女儿的陪嫁丫头就偷偷回来了,说那个妹妹在东宫被杀之日吞金自尽了。娘听到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陪嫁的丫头说,那个妹妹留了一封信。”寒老夫人讲到这,却不讲了。说累了,想回去歇歇。雁回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不好问。况且日头也偏了,天凉,也该回去了。
回到屋里,寒老爷正等坐在椅子上喝茶,寒夫人和两个女儿逗弄着飞花的孩子。看到寒老夫人回来,都忙不迭地过来搀的搀、扶的扶,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寒老夫人让他们都出去,说要睡一会,让雁回也出去歇歇。雁回不放心,留下寒香和寒烟照顾。一群人又移到暖阁,各自坐下。楚天阔怀里的小人儿忽然挣扎着下了地,歪歪扭扭地走到雁回面前,伸出两只小手,奶声奶气地叫到:“抱抱。”雁回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很自然地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达到了目的,抱着雁回的脸开始亲,直亲到雁回满脸口水,闻花在那边笑到:“二姐姐,这个小魔怪粘上你了,哈哈。”雁回抱着他软软的身子,也不怕他弄脏了衣服和脸。看着他们俩,李淳己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整个下午,小家伙都粘在雁回身上,不许别人抱,直到累了睡了,飞花才接过去。雁回这边早已胳膊酸痛了。
正要吃晚饭的时候,寒烟上气不接下气地直接推门进来了,连声说“老太太不好了。”,大家都愣了,还是楚天阔、李淳己、谷虚怀反映过来了,几个人马上奔向寒老夫人的房间去了,寒老爷和寒夫人、飞花、闻花此时反映过来也马上站起来要走,只有雁回呆呆地一动不动。寒烟跑到雁回身边,摇了摇她的胳膊,“小姐,老太太……不好了。”雁回像猛然醒了一样,提起裙子跑了出去。寒夫人、飞花、闻花都跟不上。到了门口,只见大夫摇着头从里面出来,楚天阔在命人送大夫回医馆。雁回在门口站住,扶着门框,看着房里乱糟糟的人。许久她才松开门框,理了理衣服,慢慢踱进去,男人们此时已出去料理后事了,几个丫头又不敢靠前,只有寒香在旁边。看到雁回进来,寒香迎了上来,“小姐……”,雁回到床边坐下,“奶奶用过晚饭了吗?”寒香没有回答。正在这时候寒夫人也赶来了,忙着叫传老婆子、媳妇们进来料理。飞花、闻花因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完全没有头绪,只得不停地问母亲怎么办。府里顿时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寒雁回握着寒老夫人渐渐冰凉的手,不哭也不动。一时寒夫人进来看到,让几位小姐出去,飞花、闻花听了都出去了,唯独雁回不动。寒夫人也顾不上管她,仍旧出去布置了。
雁字回时 身世(3)
雁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走向水盆,寒香不解何意,但还是上前问道:“小姐,您要水吗?我来吧。”端过盆出去了。不一会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放到架上,雁回拿着帕子洇湿,又慢慢踱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给寒老夫人擦脸。接下来的几天,寒府里上下一面凄云愁雾,雁回换了的孝服,愈发显得瘦了。而且越来越沉默,每日只守在床边,不哭不动,每日的进食也少了。寒香只得心里暗暗着急。停了七日灵,直到寒老夫人下葬,雁回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也一直住在寒老夫人的房间里,寒香和寒烟陪着她,别的丫头都被调到各房去了。这天晚上,吃过晚饭,雁回抱了一会儿飞花的儿子,就带着丫头回去了。寒烟去拿水准备漱口、洗脸,寒香在忙着铺床,铺完了床,见雁回坐在桌边发呆,她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拿出样东西放在了寒雁回的面前。那是一个边已经磨了的破信封,上面写着“父母大人亲启”,雁回不解其意,“哪里来的?给我的吗?”寒香点点头,“老太太去之前,让我在柜子里的檀木漆金匣子里拿出来的,老太太说,等她走了再交给你。这些天事多,我想今儿清静些,也算完成了老太太的嘱托。”雁回忽然觉得这信与奶奶那天没有讲完的故事有关,也和她有关,想及此,她反而不敢看了,思量了许久,雁回拿起信,塞进袖子里。然后漱了口、洗了脸躺下了。这些天她都睡不着,经常都是后半夜才能睡一两个时辰。今天心里惦记了那封信更睡不着,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看,她怕看到的更让自己伤心。
又过了几天,吃午饭的时候,李淳己因为担心家里的事向寒老爷提出想先行回去,寒老爷未答言,闻花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夫担心家里的谁呀?”被寒老爷狠狠瞪了一眼。雁回只是低头吃饭并不言语,寒老爷看了看雁回,又看了看李淳己:“孟淮啊,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也知道李府家业大,要忙的事业多,我也不多留你了。只是雁回……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而且再过几日她姑姑又要回来奔丧,她们姑侄近二十年未见,我也想她们见见,所以你先回去,再过些日子,我派人送她回去,你看这样可好?”李淳己看了看雁回,“这个……”,此时雁回放下了碗筷,抬起头,说到:“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白云庵为奶奶念经超度、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你再来接我吧。”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寒夫人的眼泪马上流下来了,“你这个孩子,孝顺奶奶也不是这个法子啊,你奶奶在天之灵可怎么安生啊……”“你娘说的有理,守孝,在家也能守,念经在家也能念,非得到什么庵里去?”寒老爷说到。寒雁回没有言语,默不作声。飞花、楚天阔、闻花、谷虚怀几个人也面面相觑,李淳己直直地看着寒雁回,饭桌上气氛僵硬起来,这时,飞花的儿子睡醒了,见不到娘开始哭起来,飞花忙过去抱儿子,闻花也跑过去帮忙。“雁儿,你在家住一段日子然后爹派人送你回去,不准去什么姑子庵,那是什么地方,住久了难免生些邪念。”雁回依旧没有言语,给奶奶守孝是一部分原因,重要的是,她想用这三年时间让人淡忘她,三年之后,李淳己一定已经有了孩子,她对他来说就更不重要了,她也可以开始过自己平淡的生活了。没想到,大家的反应这么强烈。
正僵持不下,一个丫环进来回话,说姑奶奶到了城外,先行派人回来送信了。寒老爷等也顾不得吃饭,忙吩咐下人重新准备饭菜,又吩咐些人在门口侯着。撤去了饭菜,一家人就静静地待在暖阁等着客人。过了半个时辰,门口传来话说已遇到,寒老爷、寒夫人等忙亲自出去迎接。到了门口,只见三辆大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下马石已经放好了,一个丫头正去打开帘子,扶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后面车上走下来两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年纪看起来比闻花小一些。此刻她们正抱怨着,“娘,非得让我们坐这个破马车,颠簸得骨头都散了。”那中年妇人走到寒老爷面前,未语泪先流,“娘下葬了?”寒老爷点点头,“先进去吧,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坏了。”中年妇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随着寒老爷,一行人都进去了。
到了客厅,妇人又哭了一阵子才在寒夫人的劝慰下慢慢止住了眼泪,红着眼睛,她叫过来两个女孩和一个高大的男子,“这是你们舅舅和舅母。哥、嫂子,这是我的三个孩子,老大以霖,老二以璇,老三以萱。”各自见过,分别落座,妇人环视客厅,看着飞花、雁回、闻花和三个侄女婿,笑着说:“哥嫂好福气啊,找了三个好女婿。”寒夫人谦虚了一回。飞花她们也都上前给姑姑行礼。又聊了一会儿老太太的事和路上的事,等下人回说饭已备好,一行人移至饭厅,略用了些,以璇和以萱都直嚷累,下人带她们歇着去了。以霖坐在客厅陪伴母亲,飞花等人也在客厅陪着。
雁回一直在看这位姑姑,她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姑姑已经远嫁了。不过她直觉姑姑一直在回避她的眼神。又坐了一会,姑姑说累了,也去房里休息了,以霖陪同母亲一起回去。寒老爷又吩咐了下人一些事,调了四个丫头两个小厮去那边伺候,大家也就散了。飞花、雁回、闻花走在后面,闻花说到:“姐,你们小时候见过姑姑吗?”飞花歪着脑袋,说到:“见过吧,算算,我出生的时候姑姑还没有出嫁,应该见过,不过只有姑姑记得我,我肯定不记得她,那时候我还只会饿了哭,吃饱了睡呢。至于你们俩,都没看见。”闻花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姑姑还把我们猜得这么准呢?”飞花想了想也不明白,遂摇了摇头。雁回听闻花的话跟自己的疑问一样,但转而一想,也许姑姑是从大家的脸上猜的也亦未可知。于是略过不想。
这边,寒玉溪回到房里,看到两个女儿已经睡了,丫头们正在收拾行李,她让以霖下去歇着,自己到桌边坐了一会,想着刚才看到的三个侄女。往事不禁一幕幕浮现在脑中,虽然她曾极力想忘记,但是在看到雁回的那一刻,她知道她还是忘不了。
雁回回到房里,寒香和寒烟都不在。雁回倒了杯茶,托在手里,姑姑的眼光又在眼前出现,雁回虽然不明白,但是她总觉得与奶奶生前讲的故事和留下的信有关,放下茶杯,她拿出袖子里的信,一只手摩挲着信封的封口,手在微微颤抖,良久,她打开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白绢,雁回闭着眼,将信展开,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然后才敢看那信。
雁字回时 身世(4)
信是用上好的素绢所写,现在已经有些泛黄,绢的下方有一个红色的圆点,已变得暗红。娟秀的字体标志着那是出于一个女子之手,信的内容简短:“父亲、母亲大人:女儿不孝。恐不得再报答父母亲廿年来再生之恩。请父母亲不必为女儿哀痛,女儿在东宫两年,深得太子眷顾。今太子薨逝,女儿亦生无可恋。小女雁回尚在襁褓,望父母亲大人顾念女儿将其抚养成人。水沁绝……”雁回紧紧地攥着白娟,想起奶奶以前前些日子突然给她讲的故事,以及这特意留给她的信,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那女婴。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已泪如雨下,原来自己渴望的母亲已经早已不在人世。雁回轻轻抚摩着素绢,想象着当年母亲忍痛留书的情景,那一点红色必是母亲疼痛难忍所呕之血。更震惊的,原来自己竟是先太子的骨血,原来,姑姑的眼神是因为觉得愧对母亲……寒香和寒烟进来的时候屋里没点灯,待两人点亮了蜡烛,就看到雁回满面泪痕地坐在桌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素绢。寒烟看了寒香一眼,“小姐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寒香眼尖,看到桌上的信封明白小姐一定是看了信才这个样子的,只是不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寒香对寒烟摇了摇头,自己走到寒雁回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寒雁回抬起来看是她们两人,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把抓住了寒香,不停说,“为什么?为什么?”寒香握住雁回的手,“小姐,发生了什么事?”雁回只是哭,并不回答,寒香也只得静静地站着,任她把眼泪流到自己的衣襟上。寒烟回身关了门也到雁回身边站着,一时都默不作声。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寒香感觉雁回好像不再哭了,正要让寒烟去端热水,却发现雁回双目紧闭,原来竟是昏厥了。两人七手八脚的将雁回扶到床上,拉过被子,发现雁回的手仍紧紧攥着那方素绢。“香,怎么办?去告诉老爷夫人吧?”寒烟带着哭腔道。寒香摇了摇头,“等一下,小姐一定是看了那信才这样。如今我们先把信收了,再告诉老爷夫人去。”寒烟点点头,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将绢子拿下来,匆匆地装进信封放到雁回枕头底下,寒香才匆匆走出去,正走到问竹轩,看到前面走来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淳己,寒香急步走上前:“姑爷。”李淳己也住了脚步,“我正要去看雁回,她在房里?”寒香点了点头,“在,可是小姐昏过去了,我正要去回禀老爷夫人。”李淳己听闻此言,眉头马上皱了起来,“怎么会晕倒?你快去回话,我先去房里。”说完,绕过寒香过去了。寒香也匆匆往暖阁走来。寒老爷和寒夫人此时正坐着说闲话,听得如此,寒老爷马上让人去请大夫。寒夫人带了丫头急急地来看雁回。半路又遇到飞花夫妇,于是一起来了。
且说李淳己到了房里,看到寒烟在床边抹眼泪,他几个箭步走到床边,看到雁回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尊木偶。“雁回什么时候晕倒的?”李淳己问,寒烟抽噎着回答:“刚刚我和寒香回来,看到小姐在哭,我们还来不及劝说,小姐就……就晕过去了。”“你们都出去,怎么就不会留一个看着她,她身上旧伤未好,这些日子又悲伤过度,你们留她一个人怎么放心?”李淳己吼到。“是小姐让我们去庙里捐银子,念经给老夫人超度。我们走的时候小姐和老爷、夫人她们一起,谁料到回来就……”寒烟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去拿些热水来,把帘子放下,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寒烟答应着出去了。
李淳己看着雁回,长叹了口气。一会儿,寒烟端了热水回来,弄湿了帕子,却被李淳己接过去,轻轻地给雁回擦拭,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寒老爷、寒夫人等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个情景,寒老爷叫了寒烟到一边问话,寒夫人快步来到床边,一看雁回的样子眼泪就流下来了,“我的雁儿,娘来了,快睁开眼睛看看娘啊。”飞花等一边侍立无语,楚天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个时辰,小厮到院外说大夫来了,寒老爷命人将大夫请进来,飞花等年轻女眷都到屏风后去了。寒烟早已放下帘子,李淳己站起身,站在床边,大夫切了会脉,又换了只手,然后立起身,似乎在考虑什么,寒夫人马上问道 :“林大夫,我女儿她到底是怎么了?”大夫看了看寒夫人,说到,“请问夫人一句,小姐最近可否病过?”寒夫人马上看向李淳己、寒香和寒烟,三个人都低下了头,寒老爷看得这种情景心里便知一二了,他直接问到,“孟淮,雁儿她病过?”李淳己叹了口气,“是。”大夫点了点头,“如此,老夫就心里清楚了。”寒老爷忙到:“老先生请这边说话。”大夫走到桌边,“寒老爷,小姐此症乃是心伤又加急火所致。加之小姐不久前似乎曾受过伤,旧伤未好,近日又伤心过度,但是关键所在,似乎在今日之急火。但寒老爷不必担心,小姐明早应该会苏醒,倒是恢复,寒老爷恐怕要多费心了,老夫先开副药,先去了心火。然后再慢慢进补,也许还可以恢复。”寒老爷命人拿笔墨,伺候大夫写药方。药方写好了,赶紧差侯在外面的小厮去抓药。然后命管家赏了大夫诊费,好生送了大夫出去。
此时,寒夫人、飞花并寒香、寒烟早已团团围在床边,却手脚无措。寒老爷到了外间,楚天阔和李淳己也跟了出来,三人落座,寒老爷看向李淳己。“雁回是怎么受伤的?受了什么样的伤?”李淳己低了头,“年前,雁回从京城回洛阳的路上,遇到匪人,受了刀伤。”寒老爷半天没有言语,楚天阔直直地看着李淳己。“是我没有照顾好雁回,才让她受伤。”李淳己说到。寒老爷说到:“现在最重要的是雁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的事以后再说。”便出去了。楚天阔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晚饭时分,寒玉溪看少了雁回和李淳己,便问“雁回和她女婿怎么不见?”寒夫人忙说到;“雁回这些天有些累,今儿就不过来吃了,饭菜已送到她房里了。”寒玉溪点了点头,一顿饭,寒老爷没怎么言语,只寒夫人还时不时嘱咐下人们跟小姐、少爷们挟菜、添饭。吃过晚饭,以萱、以璇逗弄飞花的儿子玩去了,以霖跟楚天阔、谷虚怀一处聊天。寒老爷、寒夫人、寒玉溪坐在一起喝茶,“哥,雁回她是不是病了?”寒夫人看了寒老爷一眼,“是啊,雁儿是生了一点小病。不过大夫说没什么重要的。玉溪你不用担心。”寒玉溪点了点头,喝了口茶,“嫂子在瞒我,是怕我多心?”寒夫人说到,“姑奶奶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怕你多心?”“从我第一眼看到雁回,就知道她跟她娘一样,都不像我这样任性。如果只生了小病,怎么会不出来见长辈呢?嫂子难道这个也忘了?”寒夫人没有答话,寒老爷说到,“她正昏迷着,或许明早会醒。”寒玉溪惊讶地说到,“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寒夫人回答到,“大夫说这些日子悲伤过度。”寒玉溪问到,“我去看看她行吗?”寒老爷马上说道,“明天再去吧,你现在去了,她也是昏着。”寒玉溪没有言语。又说了一会话,大家各自散了。
雁字回时 玉镯
而这边,小厮们拿进药,寒香赶紧拿去熬好,端了进来,吩咐寒烟,“烟,我扶着小姐坐起来,你来喂小姐药。”寒烟点点头,李淳己说到,“我扶着她,你们喂药。”然后轻轻地抱起寒雁回,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折腾了好一阵,一碗药倒浪费了一半,寒烟给雁回拭了拭嘴角,李淳己又把雁回放好,掖了被子。然后仍旧坐在床边看着雁回。寒香、寒烟收拾了药,正巧小丫头们摆好了饭菜,两人又请李淳己吃饭,李淳己略略吃了些,就放下了碗筷,仍旧坐着去了。到了二更十分,寒香和寒烟在外间给李淳己铺好了被,“姑爷,时候不早了,您也歇着吧,小姐,我们来照顾就行了。”李淳己摇摇头,“不用,我想坐这陪她。”寒香、寒烟看无法劝,也未再多说。到了后半夜,寒香、寒烟支撑不住,或趴在桌上、或托着腮睡着了。等他们正开眼,发现李淳己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雁回。
第二天早饭后,寒老爷、寒夫人、寒玉溪并飞花等姑表兄弟姐妹都来看望雁回,只是雁回仍旧未曾苏醒。寒夫人问了药,有些着急。寒老爷只背着手踱来踱去。小辈们也不敢做声,正巧丫环抱了飞花的儿子过来,小家伙进了屋便扭着身子要到床边去,丫环只得抱了过去,放在床边,小家伙爬过棉被,坐在床里,拉着雁回的手指,又时不时凑过来亲雁回的脸。看到雁回没有反应,小家伙觉得委屈,开始抽噎。最后嗓门嘹亮地放声大哭,寒夫人看了飞花一眼,飞花忙要去抱儿子,正在这时,雁回的眼睛使劲眨了眨,看到小家伙,虚弱地笑到,“小捣蛋”然后伸手去拍孩子的小手。小家伙见雁回拍他,马上破涕为笑,伸出两只小手,“抱抱。”一屋子的人看到此,都松了口气,寒香也赶紧端了熬好的药。大家坐了一阵子才散。
过了五六天的光景,雁回才觉得浑身有了些力气,众人也都暗自放下悬着的心。李淳己这些天衣不解带,满脸胡须也没有剃,看起来比雁回还憔悴。
这日雁回屋里没人,雁回便问寒香信哪里去了,寒香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递给她,雁回拿着信若有所思,半晌她让寒香拿了灯台过来,将信和信封一并烧了。寒玉溪进门就闻到了烟味,雁回看到她进来挣扎着要下床,寒玉溪马上摆手说“不用起来了,你的身子这么弱。”走到床边坐下,“我看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觉得怎么样?”雁回虚弱地笑了笑“谢谢姑姑挂心,好些了。”寒香早倒了茶来,捧给寒玉溪,寒玉溪说到:“放着吧,我先不喝。寒香,你先出去,我想和雁回说会话。”寒香看了雁回一眼,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姑姑有什么话要跟雁回讲?”雁回问道。“也没什么,你长这么大了,姑姑还没见过你,看到你让姑姑想起了一个人。”雁回没有问,看来姑姑是要跟她讲她娘的故事了。寒玉溪倒是打住了话,过了会才接着说到,“算了,不提了,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好好歇着吧,晚上我再来看你。”寒玉溪站起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我忘了,是要给你件东西。”边说边从袖子里拿出只玉镯来,“这是一位故人的,我看你戴比较合适。希望你不嫌它旧。”寒雁回看着那只镯子,“怎么会,故人的东西姑姑都肯割爱,可见姑姑是疼雁回的了。雁回还要谢谢姑姑呢。”寒玉溪听到她这么说,亲自将玉镯戴在了雁回的手腕上,然后看着玉镯若有所思了一会,起身走了。
雁回褪下玉镯,轻轻地放在手上摩挲,轻声说着,“娘,这是您的东西吗?您想留给女儿的吗?如果是您亲自给女儿戴上该有多好啊。”说着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寒香进来看到雁回又泫涕欲泣,忙上前来说到:“小姐,姑奶奶说什么惹您不自在了?您别往心里去,别哭坏了身子。”雁回将玉镯重新戴上,歪在床边,也不答话。
过了晌午,寒夫人、飞花姐妹并以璇姐妹一起来看雁回。坐了一会,寒夫人说到,“雁儿啊,我看你还是搬回沁雪阁吧,这儿都是老太太用过的,你看了心里不好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雁回摇了摇头,“娘,我想住这。”飞花也过来道“雁回,你听娘的话吧。你住在这里,每日的大伙过来想起奶奶,心里都不好受。再说,你搬回去住,孟淮照顾你也方便一些。”雁回想了想,“好,娘,我搬回去。”寒夫人拉着她的手,“这才好。”寒夫人坐了一会因为有下人来问事所以出去了,闻花马上坐到床边,“二姐,你快好起来吧,看你现在瘦的,风大点都能把你吹走了。”雁回拍拍她脑袋,“傻丫头,哪儿就有那么弱不禁风了。”闻花说到“不是啊,二姐,记得你小时候吗?胖胖的,我看你现在还不如那个时候呢。”飞花笑到:“就你胡说。对了,你那天都没好好看看,这是我们两个美丽的小表妹。”拉了以璇和以萱到床边,两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看着雁回,雁回看着两个和姑妈长得极像的表妹,忽然心内想到:若我母亲不死,现今我不知有几个兄弟姐妹了。因此心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脸上却是微笑着,说到:“那日没看仔细,表妹和姑妈好像。”以萱点点头:“是啊,家里人都说我们跟娘一个样子。”女孩子们年龄相差不多,又是亲戚,因此很容易就混熟了。大家开始说说笑笑,还是以璇看到雁回神情有些疲倦大家才散了。
过了晚饭,李淳己过来,两个丫头正在收拾东西,寒雁回坐在桌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发呆。李淳己很自然地到床边拿了斗篷给雁回披上,“怎么不多穿些,天凉。”雁回抬头看看李淳己,“我想回家。”李淳己顺口说到:“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回家。”雁回点了点头,仍旧看她的玉镯。
雁字回时 逃离
寒香扶着雁回,寒烟在前面提着灯笼,李淳己走在雁回身后,几个小丫头拿着雁回日用的东西也跟在后面。一段不长的路,走走停停,比往常多花了一倍的时间。到了沁雪阁门口,她竟不敢进去,看着院子里、房里熟悉的对象,她想亲自去碰一碰,却没有力气了。看到雁回微微气喘,寒香扶着她坐到摇椅上,“小姐,您先坐会,歇一歇我再扶您上楼去。”然后便和寒烟指挥小丫头们把东西都摆放整齐。飞花、闻花姐妹也都过来坐了坐。
等都收拾好了,也快到歇息的时候了,寒香扶了雁回上楼,拿了水给她洗脸、漱口。然后服侍她躺下,李淳己则睡在外间。寒香、寒烟住了楼下。
到了半夜,李淳己正睡不着,忽然听到里间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因此便不放心,起身进去。看到寒雁回正眉头紧锁,脸上泪痕犹湿,嘴里好像还说着什么,他凑过去,才听清楚她叫的是“娘”,李淳己轻轻拍了拍雁回,她一下子安静了。李淳己给她掖了掖被子出去了。一晚上反复了几次,李淳己也未稍稍合上眼睛。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雁回似乎才安稳了些,李淳己才得安睡。以至雁回起来他都不知道。寒香、寒烟早起,发现门开了条缝,以为自己粗心,也未在意,直到寒烟出去拿热水,才看见寒雁回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碰碰树,一会摸摸吊椅,寒烟跑过去,急到:“我的祖宗,这么一大早的,天这么冷,您怎么就敢出来走啊!快回去。”扶着寒雁回进了屋子,寒香一见,也抱怨了两句,寒雁回也不辩解。坐了一会,她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凡是够得着的都要摸一摸。寒烟和寒香看了奇怪,却不知道原因,只当她是对屋子久别重逢的喜悦。哪知雁回心里的另一桩事:这院子名字中有个“沁”字,想必是母亲当年住过的,那么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一几一凳应该也都是母亲用过的,以前不知道,现在再看这些对象,总觉得上面还有母亲的体温。
李淳己醒来的时候,向里间一瞧,床是空的,他赶紧起来奔楼下去,看到雁回正抱着一个花瓶发呆,寒香在旁边看着,寒烟不在,想必是去厨房熬药、取水。看到李淳己下来,寒香上来小声说到:“姑爷,小姐今儿早不知怎么了,大清早的到院子里逛去,寒烟出去看见拽了回来,现在又开始在屋里逛了。”李淳己也满腹不解,只叮嘱寒香:“她爱走就让她走,只是别让她累着,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寒香点了点头。毕竟是体虚,只走了一会,寒雁回就坐下了,看到李淳己便低了头,神情有些不自然。正巧寒烟端了水回来,大家一时洗漱完了,小丫头们摆了饭,雁回喝了些白粥就放下了碗筷。
自从雁回搬回来住,闻花和以璇、以萱来得更勤了,几乎一天三遍地来报到。姐妹们一起说说笑笑,雁回的悲痛也稍减了些,但每日姐妹们离开后她都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奶奶不在了,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父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自己却还都不知道他们的样子。现在母亲每日过来探望都让她有了疏离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应该要理解他们的刻意隐瞒的好意,但是内心深处她却不愿意去理解和谅解。与父母、姐妹的疏离感让她更想紧紧地抓住李淳己,哪怕是暂时的也好,起码她还觉得有个人可以依靠一下。她强烈的想回到洛阳去,想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她从小就想融入但是却始终没有办法真正融入的家庭。
这些日子寒玉溪只是和寒夫人一起过来探探病,也不多坐,更不多说。雁回心里隐约觉得姑姑,现在应该称呼为姨妈,她也许已经看出来自己知道真相了。她并不想让姨妈看出来,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只是想以寒雁回的身份尽快离开。这天晚上,雁回睡不着,良久,她披了衣服下地,推开门。李淳己听到声响早坐了起来,见是雁回静静地站在门口,他笑了笑:“怎么不睡?又做恶梦了?”雁回摇摇头,“我有事想跟你说。”李淳己点点头,说到:“什么事让你想到睡不着觉?”雁回依旧站在门口,“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洛阳好吗?”李淳己低头想了想,“雁回,这个问题前两天不是说过了吗,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回去。”雁回马上回答到:“我已经好了,可以走了。”李淳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然后说到:“好。但是明天恐怕不行。如果要走,我们起码得提前跟岳父、岳母招呼一声。另外我们也得问问大夫,你现在的身体是否适合赶路。”雁回说到:“那你明天去跟……跟爹娘说,好吗?至于我,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最清楚不过了,我已经好了,可以走了。”李淳己又点了点头,“先去睡觉,明天我们再讨论。”雁回还要说什么,想了想终于没有说,转身回去了,门也忘了关。
雁字回时 归程(1)
第二天早上,李淳己下楼发现雁回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发呆。看到他下来,马上站起身,说到:“我们要去暖阁吃早饭。”李淳己马上明白了雁回的意思,她是想证明自己身体好了,另外也是让他去提回洛阳的事。李淳己对于雁回的突然转变虽然满腹疑问,但是也无法探知雁回真正的想法,看来只有等她想说的时候才能知道了。两人一路无语走到暖阁,寒夫人马上过来拉着雁回的手,“雁儿,这大早上极冷的你怎么不在屋里吃,走这么远,看冻着了怎么办?”雁回笑了笑,犹豫地说到:“……娘。”寒夫人拉着雁回在自己身边坐下,嘱咐丫环端热热的粥来,雁回安静地吃饭,偶尔抬头看李淳己。
吃过饭,丫头们撤去了碗筷,大家漱了口,喝茶,李淳己端着茶杯,看到雁回正看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着乞求,虽然对雁回突然转变的态度大为不解,但是雁回要回洛阳却正好合了他的心思,只是担心她的身体能否受得了旅途奔波。
雁回看李淳己迟迟不肯说,知道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但是在寒家再住下去她会受不了,她时时刻刻都能想起奶奶和娘亲,现在她只想逃回洛阳好好理理思绪。她端着茶杯却不喝茶,只是低头望着水里的茶叶,寒夫人看到她这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雁儿,不舒服了?”雁回摇摇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看向寒老爷,说到:“爹,我们想这几天就回洛阳去了。”寒老爷闻言,到了嘴边的茶杯放下了,“不是说多待些日子吗?况且你身子又不好。”寒夫人也反对,雁回笑了笑,“爹、娘,我们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现在奶奶的后事也妥当了,姑姑也见到了。洛阳还有很多事,家里的生意在这个时候最是忙碌,二弟和三弟不熟悉,爷爷和父亲身体又年纪大了,孟淮是长子长孙,回去也能起个主心骨的作用。再说府里面母亲身体不大好,琐事又极多,怕母亲太过劳累。雁回回去也可以替母亲分担。所以……”寒老爷边听边点头,“这样说来,不让你们回去怕是不妥了。只要你不要再存那三年出家守孝的念头。不过,雁回,你的身子……”雁回握住寒夫人的手,看着寒老爷说到:“雁回的身子大好了,再说,路上也只是两日,不妨事。爹和娘不用挂心这个。”
寒老爷见雁回去心坚决又说得合情合理,强留恐怕亲家多心,因此也不便多留,只说到:“好吧,选了晴暖些的日子再走,这几天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吧。”雁回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想拿些沁雪阁的东西。都是我的心爱之物。”寒老爷和寒夫人的脸色稍变,寒老爷马上说到:“你出嫁的时候太仓促,随身之物也没有带齐全,正好现在带过去。”雁回点点头。
正喝着茶寒玉溪带着以萱姐妹们、飞花、闻花夫妇也都过来了,听说他们要走了,闻花第一个跳过来,抱着雁回的胳膊:“二姐,你才回来多久啊?我都没看仔细你呢。再待些日子吧!”寒老爷轻斥到:“别闹你姐姐,她比不得你清闲。”闻花扁了扁嘴,“可是二姐现在身体也不好啊,这么虚弱,就是回去了也要养很久,在哪里都是养嘛。”雁回捏捏她的脸:“我身体已经好了,你别担心。”闻花还是死抱着雁回的胳膊不放。寒玉溪则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雁回。李淳己喝着茶,也说不清楚心理的感觉。
晚上,寒香和寒烟开始收拾东西,雁回楼上走来走去,各样东西都仔细看了又看,最后选了一个通体洁白的玉美人耸肩花瓶、一个有着梅花图案的珐琅首饰盒、一个背面和周边都有着梅花图案的铜镜、两只梅花簪子还有一卷一直挂在墙上的梅花图。李淳己、寒香、寒烟三个人看着她一会忙忙碌碌,一会又若有所思的样子,都疑惑不已。夜里,李淳己睡不着,他一直都不明白雁回为什么忽然转变态度,她现在对洛阳的渴望似乎更甚于他。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从玉溪姑姑来了之后她才转变态度的,至于为什么他还是猜不透。一夜辗转反侧,听到里间传来的窸窣声,他知道雁回睡得不踏实,从她梦魇那夜开始,她一直都睡不安稳,李淳己不禁担心起来,雁回心里有事,而且是为难的事,但是她却倔强地不肯与任何人说,只是自己苦苦撑着。想起这些他觉得心在微微地疼。
过了两日,天气似乎暖和了许多,雁回决定次日启程,晚间吃饭的时候说了,众人也都不言语,寒夫人红了眼圈也只是强自忍着。晚上过来沁雪阁拉着雁回说了半宿的话,又仔细叮嘱了寒香和寒烟照顾好雁回然后依依不舍走了。送走了寒夫人,飞花也回去了,闻花却不动,她看看李淳己,“姐夫,你今天去问竹轩住好吗?我想和姐姐一起睡。”李淳己有点吃惊,随即释然,闻花与雁回的关系最好,她是舍不得,要说些姐妹间的悄悄话。遂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看看闻花:“不要太晚,你姐姐的身体还不是很好。”闻花点点头,又看看雁回。
“二姐,我们多久没这样挤在一起睡了?”闻花问到。
“好久了吧,你小的时候总喜欢和我挤的,怎么撵都不走。”想起小时候的开心日子,雁回轻笑,“你呀,还尿过我的床呢?”声音中带着笑意。闻花立即抗议到:“哪有?我才没有呢。不过我就是喜欢和姐姐挤在一起睡。”两人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又笑了一阵子。闻花见雁回没了声音,轻声问到:“二姐?你睡了吗?”雁回也轻声说到:“没有呢。”闻花沉默了下,还是问到:“二姐,你……你幸福吗?”雁回没有言语,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你呢?看起来虚怀对你很好。正是你小时候想嫁的那种人。”闻花只是甜蜜地笑了,但是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她这个姐姐从小就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和别人说,即使是受了委屈,“二姐,听说姐夫纳妾了。”话一说完,她明显感到雁回的身子颤了颤,然后是沉默,良久她叹了口气“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奇怪。”闻花紧紧握住她的手,“二姐,你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吗?姐夫离家出走五年才回来,还是带着小妾回来的。在你出嫁不久,我不小心听到爹娘说到姐夫在你们结婚当天晚上就离家出走了。姐夫纳妾的事是虚怀的哥哥从洛阳回来后说的,姐姐,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雁回没有作声,还好黑暗中闻花看不到她的眼泪,“二姐,你什么时候能替自己考虑呢?如果当年你没有答应大姐,那么现在你一定过得很幸福,天阔哥哥一定会让你很幸福……”雁回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帐子顶端默默地流泪,许久许久,她以为闻花睡了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到:“我以为我终究会融化他的心,但是似乎我错了,我好累,坚持不下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坚持不下去了。”闻花只是翻了个身,眼角却流下了眼泪。
雁字回时 归程(2)
第二天寒香、寒烟很早就起来收拾了,把东西又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心。正要去端水,只见寒夫人身边的丫头进来了,“寒香姐姐,夫人说一会小姐和姑爷起来请去暖阁用早饭。”寒香马上说到:“好,我知道了,劳烦姐姐你来告诉。”又等了一会姐妹两个起来,默默穿戴好,闻花的脸上有些悲切,雁回却似往日一样平静,只是洗过脸梳寒烟递巾子给雁回的时候才怪怪地问到:“小姐,您昨儿晚上没睡好吗?眼睛怎么红红的。”雁回擦脸的手顿了顿,“是吗?可能昨天和闻花说的太晚了。”然后坐下来让寒烟梳头,寒香换了水,闻花也洗了脸,寒香才说到:“小姐,刚才红儿姐姐来,说夫人请两位小姐到暖阁用早饭。”雁回和闻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梳洗完,姐妹两个一同往暖阁来,一路上,闻花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雁回的手,快到门口,她定住脚步,轻声说到:“二姐,答应我,无论如何,要让自己幸福。”雁回愣了愣,随即笑了,按了按闻花的手:“我会的,你也要幸福。”闻花并不笑,只是凝重着表情。到了暖阁,见只有她们两个来,寒夫人赶紧让她们坐到熏笼边,“闻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吵雁儿去了?”闻花点点头,“嗯,二姐今天就要走了,我舍不得嘛。”听到“走”字,寒夫人眼中的不舍之色立现,雁回站起身走到寒夫人身边,“娘,我以后还会回来的。您这样回……”已带着些哭腔,寒夫人只当她是舍不得,哪里知道她心里那百转千折的心思。闻花见她们娘俩这样,马上过来笑着说到:“娘,您还说我,听说姐姐要走,您比我还不舍呢。姐姐是人家的媳妇总得回去,您不舍有什么用啊?还招得她也难受,她回去了心里不定怎么记挂呢?”寒夫人听了,握着雁回的手,勉强笑着说到:“闻儿说得对,嫁出去是人家的人了。以后有时间常回来看看爹娘就是了。”雁回轻轻点了点头,这时候,其余人也都过来了。
饭桌上,寒老爷不出声,别人也不做声,只有寒夫人还在一遍遍叮嘱李淳己好好照顾雁回。李淳己也一一应了。寒玉溪时不时看向雁回,也不说什么。吃过饭,一个管家媳妇进来说外面的马车已经预备好了。寒老爷带了几个女婿出去,指挥人搬东西,娘几个坐在屋里依依不舍。一个时辰之后,寒香拿着个大红的孔雀裘进来了,福了福身,说到:“夫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寒夫人点了点头,看向雁回:“雁儿啊,保重自己身子。”娘几个送了雁回出来,李淳己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雁回走到寒老爷面前,深深福了福身,“爹,娘,雁儿回去了。您二老保重。”又到寒玉溪面前福了福身:“姑姑,您也保重。日后若到洛阳,请一定到李府。”又拉着姐妹们的手说了些话,才在寒香寒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李淳己这边也一一别过,翻身上马,叶冷阳骑马走在车后,一行人去了。直到看不见,寒老爷转身进了大门,瓮声瓮气地说到:“别看了,都进来吧。”寒夫人仍旧是依依不舍,闻花则是若有所思,在她转头的时候发现楚天阔低垂着头,脸紧绷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马车在城中行走,雁回和寒烟调换了位置,不时揭开帘子向外看,“小姐,您坐后面来吧,守着门口都是冷风,您可别又吹了风,这才刚好。”寒烟无奈地第五次劝说到。雁回依旧不动,寒香拽了拽寒烟的衣袖,摇了摇头。寒烟便不说了,只是也不坐在后面,只是和寒香挤在了一处。
看着城中熟悉的街道和那些不熟悉的店铺和人,雁回强忍着眼泪,这里再也不是故乡了。她想起母亲信笺上的“再生之恩”几个字,这些天她一直在想,母亲也许也是被寒家收养的,所以她才不能拒绝当年玉溪姑姑(姨妈)的请求,因为于她来讲,那是对寒家的报恩。这里也许也不是母亲的故乡。她们母女的命运何其相似,只是母亲最终获得了爱情,而自己呢,也许要终身孤独了。
马车出了城,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马车也颠簸了许多,雁回也无心再看风景,退到后面,坐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也不言语。寒香和寒烟也不多话,车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儿,寒烟发现雁回缩在褥子上睡着了。
直到过了晌午才到了一个驿站。寒香叫醒了雁回,“小姐,到了驿站了,我们要下去吃些东西。”雁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几时睡着的?”“出了城没多一会您就睡了,恐怕是这些天累着了。”边说边扶了雁回起来,把斗篷给正了正,紧了紧,一掀帘子,李淳己正在车旁等着,见她出来伸出了胳膊,要抱她下去,雁回轻声说到:“我自己可以的。”李淳己像哄孩子一样说到:“你现在身子虚弱,听话,来。”仍伸着胳膊等着,雁回犹豫了下,迟疑地伸出了手。下了车,她以为李淳己会放下她,谁知他竟直接抱着她进了驿站,她一时愣住了。寒香和寒烟在后面偷偷笑了。
在驿站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又上了路。雁回仍旧是嗜睡,晚上到了驿站仍是寒香叫醒了她。
晚饭,雁回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碗筷,李淳己停住了筷子,“驿站的饭菜不好吃,但是雁回,你现在身子弱,还是多吃些的好。”寒烟在旁边猛点头,寒香和叶冷阳都不言语只是看着。雁回看了看李淳己,又看了看饭菜,“不是饭菜不好吃,是我已经饱了。真的已经饱了,吃不下了。”李淳己没说什么,大家仍旧吃饭,吃过了饭,李淳己要了三间客房,又嘱咐寒香拿银子到厨房让厨师私下做了些点心备着,以免半夜里雁回饿了。寒烟扶着雁回到了房里,扶她在桌边坐下,手炉里换过了炭放到雁回手里,然后去铺床、端水。李淳己和叶冷阳在楼下嘱咐伙计照顾马匹。
李淳己吩咐完就上楼来了,寒烟下去端水,房里只剩了雁回一个,推开门,发现雁回在桌边托着腮好像睡着了,右手里的手炉也马上就要掉地上了。他快步走过去,接住了手炉,轻轻地放回到雁回手里,发现她居然没有醒。李淳己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雁回。她更瘦了,下巴尖尖的,此刻她正皱着眉头,不知梦到了什么。
雁字回时 归程 (3)
正看着,寒香和寒烟推门进来了,寒香拿着一盘子点心,走到桌边放下,喃喃自语到:“小姐怎么又睡着了,都睡了一天了。怎么坐着就睡了,着凉了怎么办?”边说着边轻轻推了推雁回,雁回睁开眼,见是寒香,“天亮要赶路了吗?”
寒香笑了笑,“小姐,晚上还没过去呢。您坐着睡,怕您着凉才叫您的。赶了一天路,您洗洗脸,泡泡脚,然后再睡。”雁回仍旧是一脸不解:“我怎么又睡了呢……寒香,我不想洗,直接睡觉可以吗?我好困。”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寒香,寒香摇了摇头,“不行,小姐。”雁回只好无奈地站起身,准备洗脸,正想把手炉放到桌上,一转头看到李淳己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她只觉得自己的脸“轰”地一下子热起来了,他刚才一定全看去了。她马上低头快步走到脸盆边洗脸,然后乖乖地洗脚。直到寒香她们告退她都没好意思抬起头。李淳己将门拴好,回头看到雁回正低头坐在床边,两只手攥着衣角。感觉李淳己走到床边,她的肩膀明显缩了缩。“雁回,你睡吧,时候不早了。”雁回听到他只说“你睡”,马上抬起头,“那你呢?”“我不睡,驿站龙蛇混杂,我守着你。”李淳己扶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又把剩余的那条被子也给她盖上,一边说到“这里条件简陋,房间里不暖和。”雁回只是看着他,然后像下了决心一样说到:“你还是睡到床上吧,明天还要赶路,不睡觉怎么撑得住呢?”李淳己首先是讶异,随即摇了摇头,“没关系,你睡吧。”然后裹了裹斗篷,吹熄了灯,只留一盏放在桌子上。
不一会,听到雁回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放心。看着灯,眼睛却不自觉地转向床上。她睡了,那样安详。这两个月来她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他知道她心里因为寒老夫人过世的悲伤。但是他总觉得近些日子来雁回的悲伤又增加了,那是另一种悲伤,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他还是感觉出来了,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说实话,他很想知道。他不想看她越来越经常的皱眉和发呆,那样的时候他觉得他离她很远,而他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被疏离的感觉。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眼光越来越多地关注她,这种不能控制的感觉他也不喜欢。正想着,床上的人好像睡得不安生,她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他忙走过去,看到雁回的嘴在一张一合,仔细听了听,才听到她叫的是“娘”,雁回的手仍在努力要抓住什么,李淳己握住了雁回的手,她嘴角出现了小小的笑意,安静地睡着了,手却紧紧攥住不肯松开。李淳己无奈只好坐在床边,任她抓着。
第二天早上,李淳己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和手臂,雁回的手抓得不那么紧了,他轻轻把她的手拿开,然后又坐到椅子上。一会,寒烟端了热水敲门进来,冲李淳己福了福身,看向床上的雁回,“咦?小姐还没起来啊?”李淳己轻声说到:“她昨儿晚上睡得不安稳,再让她睡会。”寒烟点点头,“姑爷,那您先洗了脸吧。寒香在下面安排早饭,我去帮忙。”李淳己也点了点头,寒烟轻轻推门出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雁回还是未醒,李淳己微皱眉心,还是不得已走到床边轻拍雁回的脸颊,“雁回,该起了,吃饭了。”雁回才慢慢睁开眼睛,“这回是天亮了?”然后眼睛没有焦距地向房间里四处望了望。看到她坐起来,李淳己忙转过身,“我去叫寒烟服侍你。”雁回依旧是呆呆的表情,“噢。”李淳己便下楼去了。
吃过早饭一行人又匆匆上路,寒香把点心也拿了纸包好随身带着,因为雁回又只是吃了一点点东西。上了马车之后不久,雁回又睡了。除了中午吃饭,雁回基本都在睡,寒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直到晚上进了洛阳城门,雁回依旧是睡着。因为有飞鸽传书,所以还未到李府门口就已经看见门前灯火明亮,人影闪动。
见到他们的马车,李淳飞迎了上来,又差人进去通报。到了门口,将马交给叶冷阳,李淳己来到马车边,寒烟早已从车里跳了下来,抱着雁回的包裹站在一边,寒香正扶了雁回出来,雁回刚睡醒的样子,迷蒙着眼睛,看到李淳己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被李淳己抱下马车,脚落了地她似乎才清醒了一些,喃喃说到:“原来到家了。”而一边的李淳飞早已经看得睁大了眼睛,大哥抱着嫂子下车……要赶紧上报才行。雁回左右看看,就看到了李淳飞吃惊的样子,马上明白了,因此也未打招呼直接低头进去了。
到了客厅,发现李家的长辈们都在等候,雁回低下身去,“爷爷、奶奶、爹娘,雁回回来了。”李老太爷朗声说着:“回来就好,先下去歇着吧,什么事明天再说。”李老夫人忙叫雁回到自己身边,拉着坐下,“怎么又瘦了呢。先歇着,明儿奶奶让六嫂给你补补。”雁回微笑点头。李淳景、李淳飞、月瑶也只是笑着看她,没说什么话就散了。玉凝翠没有到客厅里,此刻她正在芳回院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他终于回来了。自从前几日从下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她就一直盼望着。今天他终于回来了。
客厅里大家要散了的时候,李淳己悄悄把寒香叫到身边嘱咐了两句什么,寒香点头去了,李老太爷无意中看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到芳回院,李淳己发现玉凝翠正在冷风中走来走去,忙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天这么冷,在屋里等一样的。着凉吹风了怎么办?”边拥着她往屋里走,玉凝翠紧紧靠着他的肩膀。进了房间,玉凝翠早让下人多搬了两个火炉来,熏笼里又多加了沉香,因此屋子里扑面而来的都是暖香。李淳己任玉凝翠将他的斗篷除下,看着她忙碌地指挥丫头端热水、铺被子,玉凝翠拿起茶壶,亲自倒了杯热茶,捧给李淳己,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柔柔地看着他喝茶。又亲自给李淳己洗脚,一夜玉凝翠都在倾诉别情,几次还泫然欲泣,李淳己不禁心疼。
雁字回时 中毒(1)
雁回回到西厢,又觉得困倦,只催着寒烟端水、寒香铺被。主仆三个一宿无话。只是第二日早起,寒香用担心地看着雁回,小姐又一次睡过头了,这种情形自从她跟了小姐四年多来从没出现过,她心中的不安又扩大了。因为起来晚了,所以当雁回赶到天宜园请安的时候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爷爷、奶奶,雁回起来晚了。”李老夫人招呼雁回到她身边坐下,“难怪起来晚了,赶了这两天的路了,这两个月也没得闲吧?”雁回低了头,神色暗淡下去,李老太爷说到:“雁儿啊,寒老夫人的事……人都有老了这一天,你别伤心太过。”雁回轻轻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柳氏看了看雁回,纳闷地问到:“雁儿啊,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圈都黑了。”雁回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娘,雁回昨儿早早就睡下了。”柳氏虽点头但心里却是不信。“让六嫂给你炖点人参鸡汤。”雁回点点头,又说了一会话,大家方散了。
雁回刚回到西厢,月瑶就进来了,“寒姐姐,昨天晚上就想过来看你,只是怕打扰你休息,所以今儿来了。”看到月瑶,雁回很高兴地拉着她坐下,“来得正好,不来我还想让寒香请你去呢。”边让寒烟进去拿东西,不一会寒烟拿了个锦盒出来放在桌上,月瑶不解地看着雁回,雁回把锦盒推到月瑶面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月瑶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书,上面用篆书写着 “猗兰操”,她马上抬起头,“寒姐姐,这?”雁回喝了口茶,“我看你屋里有一些乐谱,想必你琴艺非常,这猗兰操应该是你喜欢的,所以送给你。”月瑶摇了摇头,“寒姐姐,这……太贵重了。”雁回笑了笑,“寻常可见的东西也不用姐姐送给你呀。这猗兰操乐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以我的琴艺而言确实糟蹋了它,送给你正是相得益彰。你不必推辞。”月瑶还要说什么,想了想说到:“既然如此,妹妹愧受了。”雁回又狡黠地笑了,“你可别以为我是白送的,我可有要求的。”月瑶闻言马上看向她,雁回接着说到:“我的要求很简单,等你把这猗兰操研究明白了,我可要第一个听哦。”月瑶点了点头,把乐谱放好,正了正脸色,“寒姐姐,府里……”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雁回打断了,“府里的事恐怕还要让妹妹操劳,你看姐姐我现在的身子骨哪里还有力气去管府里的事。”她拍了拍月瑶的手,“所以还要妹妹继续辛劳一阵子。”月瑶马上说到:“辛劳妹妹不怕,只是月瑶终是外人,时间长了,外人……”雁回想了想,道:“也是,时间长了,外人总会说三道四的。只可惜仲淮不肯娶亲,否则我也不用这么烦了。”边说着边偷看月瑶,果然月瑶的脸泛上一抹酡红,心下明白,也不多说。两人又聊了会闲话,月瑶看雁回有些倦,正好下人又有事回禀就走了。雁回歪在摇椅上考虑事情,寒香、寒烟各自出门去送礼了,都是寒夫人带过来给李家上上下下的。
日子慢慢过去,天气越来越暖和,雁回每日看累了书就喜欢搬了摇椅到廊下,盖着毯子发呆,而且总是发着呆就睡过去。
这日,雁回正窝在毯子里睡觉,李老夫人带着李夫人过来了也不知道,直到寒烟叫醒了她,她才慌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到:“最近不知怎么总是特别困倦。奶奶和娘怎么想到出来走走呢?”李老夫人和李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偷偷看了看雁回的肚子,“天暖和了,憋在屋里不舒服,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你娘担心你这些日子吃的少。”李老夫人想了想,问到:“雁儿,你除了困倦还有没有觉得怎样?”雁回不解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只是觉得困倦。奶奶和娘都放心好了,春困秋乏嘛。”李夫人说到:“可不能轻心了,你睡得多,吃得少,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然后嘱咐寒烟记得明日请个大夫来。娘几个又坐了会,到了午饭的时间,雁回就直接跟过去了,吃过饭回来仍是困倦,她自己也觉得睡得太多,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心里无事才这样放松。
第二天吃过午饭,一个婆子带着一位大夫进来了,众位年轻女眷都回避了,大夫诊了脉,说不妨事,只是有些用心太过,心神疲惫所致,再加上春日暖暖,本就容易困倦。送走了大夫,寒香马上去天宜园回李老夫人的话。听大夫如此说,李老夫人的脸上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雁回看病这件事李淳己并不知道,还是晚间玉凝翠不小心说漏了嘴,李淳己才知道。于是第二天早上匆匆处理了商铺的事,李淳己就急急忙忙回来,直奔西厢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西厢和小书房的窗户都开着,他看了看才发现雁回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刚要叫醒她,忽然发现雁回手腕上的玉镯,他明明记得那玉镯是通体洁白,此时看那玉镯似乎失了光彩,有些灰暗。他想了想没有叫醒雁回,只是到摇椅上拿了薄毯披在她身上。又出门来寻寒香和寒烟,院子里没有,出了院门,远远地看着寒烟拎着盒子过来,他叫住寒烟,“怎么又没有人留在院子里,我不是说过,雁回身边要留人的吗?”寒烟低了头,“是夫人让我去店里拿那支最好的人参给小姐熬汤的,寒香被老夫人叫去了。”李淳己挥了挥手:“好了,以后这种拿东西的事交给小厮们办,你和寒香总得留一个在雁回身边,她身子还没好。”寒烟点点头,心里纳闷,姑爷怎么开始对小姐这么关心了?纳闷归纳闷她心里还是替小姐开心的。因此拎着盒子轻快地回西厢跟小姐报告。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玉凝翠怀孕了。虽然李老太爷对玉凝翠仍旧冷冷淡淡的,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李家四位老大对这个孩子的盼望,连李老夫人都不时让六嫂熬些安胎的药送过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寒烟立即扁了嘴,“她要是生下个小公子,还不飞到天上啊?”寒香虽也担心却不形于色,也叮嘱寒烟不要在雁回面前提起。她越来越担心了,小姐最近几乎是在沉睡了,叫醒她有些不容易。
李淳己从商铺回来,刚进门口,就发现寒香在走来走去,他心里一紧,难道雁回……他叫住寒香,“是不是雁回……”寒香点了点头,说到:“是小姐。”李淳己马上迈开步子要去西厢,寒香赶紧说到:“姑爷,小姐没事,只是寒香有些担心。”李淳己转过头,“担心什么?”寒香仍旧低着头:“姑爷回府时曾嘱咐寒香晚上陪伴小姐一起睡,寒香发现小姐夜里睡得非常不安稳,经常梦魇。这几日来,小姐竟像是沉睡一样,每次都要叫好久才会醒过来。而且……而且小姐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发呆,话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天都没有一句话,所以寒香担心。”李淳己大声问到:“怎么不请大夫?”寒香叹了口气,“请了几个大夫,又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可是姑爷,寒香在小姐身边四年多,小姐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李淳己无力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顾雁回,记着,尽量别让她再睡了。我马上差人去京里请最好的大夫。”寒香忧心忡忡地去了。李淳己没有回芳回院,直接奔向门口,问了小厮李淳景在哪里,然后骑马出去了。
雁字回时 中毒(2)
到了李家商号前,还未等马站稳,李淳己飞快下马,快步走进店铺,表情凝重,正在看帐簿的李淳景也马上看过来,“老大,我可是很老实的在做事。”李淳己冲到他面前:“你的那个神医朋友在哪?”李淳景立即满脸问号,“你说沈不谦那家伙?”李淳己点头,“他在哪里?”李淳景不解,但还是答到:“应该在谷里,那家伙很懒的,不轻易出谷。怎么了大哥?小嫂子有身孕也用不着请个神医这么夸张吧?”顿了顿,接着说到:“再说,那家伙傲得很,他瞧不上眼的根本不看,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李淳己摇头,说到:“不是她,是你大嫂。”李淳景的声音马上提高:“大嫂?大嫂不是好好的吗?”看到李淳己凝重的表情李淳景不说话了,只等李淳己解释,李淳己慢慢说到:“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时间过去看她,刚才寒香来找我,我可以肯定,你大嫂她现在很不好。都怪我粗心。”李淳景焦急地问到:“怎么个不好法?”李淳己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寒香说她这几日几乎睡一天都不醒,醒了也是呆呆的不说话。请了几个大夫又看不出什么毛病。”李淳景点点头,“大哥,你别担心,我马上给不谦写信,相信大嫂病了他一定会来的。”看着李淳己疑惑地看着他,他解释道:“不谦听我提过大嫂,对大嫂十分敬佩,说大嫂是巾帼不让须眉。”李淳己点点头,说到:“那你快点写信,只要你大嫂没事,让我怎么谢他都可以。”李淳景点点头,看着李淳己飞快地走出店铺后,他喃喃地说到:“大哥忽然发现大嫂的好了吗?”
李淳己返回李家,直奔西厢,院子里几个小丫头在整理小花圃,不见雁回、寒香和寒烟。他找了一个小丫头问,才知道两人陪雁回去后园看桃花了。李淳己快步走向后园,他现在急切地想看到雁回,到了后园,果然见一大片桃花正开得艳,雁回正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穿着白色的衣裙。他不想打扰她看桃花,因此只是默默地看着,并不上前,倒是寒烟看到了她,她停下了手里捡花瓣的动作,站起身,走到雁回身边,“小姐,姑爷来了。”雁回似乎没听见,只是仍旧抬头看那些桃花。寒香静悄悄来到李淳己身边,轻轻说道:“小姐以前都没有时间来看桃花,她让我们把落花都收来,然后晒成干花,放在琉璃瓶里,只当自己看了。姑爷,小姐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静静的。”李淳己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雁回,她仍旧站着,直到李淳己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才醒了一般,笑了笑:“你来了。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好。”然后仍旧看桃花,李淳己也不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